第101章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见到黎淮音进来,忙看一眼里面的黎望,紧张道:“阿音,我……”
黎淮音望着谢清棋,等待着她的回答。
谢清棋垂眸,声音很低,“对不起,黎将军差点伤人,我只能让人先将他绑起来。”
黎淮音没说话,越过谢清棋缓步走向黎望,她既想快些靠近又不敢靠近。
不过一年多的时日,她记忆中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的父亲,竟沦为了这般模样。
黎望形同疯癫,眼睛空洞无神,吼叫着挣扎,“杀啊……”喊了几句后又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别杀他……我不吃……不吃肉……”
“父亲……”黎淮音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被谢清棋拦住。
“别碰。”谢清棋声音紧绷,眼中担忧的神色明显,“黎将军……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会伤到你。”
黎淮音泪水模糊了视线,望着谢清棋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是在禹国边境的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黎将军。”谢清棋隐瞒掉铁红袖讲的那些非人的战俘遭遇,她实在担心黎淮音承受不住,“当时他正在生吃一只野兔,满嘴是血……”
谢清棋顿了顿,似乎不忍说下去,“黎将军并不让人靠近,反应很激烈,后面看到你那把长命锁后才安静了一些,我趁机施针让他昏睡,才将人带了回来。”
黎淮音果然不忍地低下头,攥着锦服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谢清棋心疼得红了眼眶。还好,还好黎将军这些日子休养得还不错,若是被阿音见到他形容枯槁的模样,还不知要怎样伤心。
黎淮音忽然想起什么,忙拿出长命锁,举到黎望眼前,“父亲,是我,音儿……”她的声音在颤抖。
黎望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真的停止了挣扎,咧嘴笑道:“音儿……你是音儿。”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显然意识还是不清醒的。
黎淮音看到他的手腕因为挣扎被磨出血,心如刀绞,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路上,父亲他都是这样的吗?”
“没有。”谢清棋忙解释道:“我让老杨按时给黎将军吃安神的药,并没有绑他。”
“安神的药呢?现在可以给他吃一颗吗?”黎望不停说话,嗓音已经哑了。
谢清棋沉默片刻,走到桌边背对着黎淮音,“那个药只能让黎将军安静下来,对病情并无益处。”
黎淮音道:“无妨,能让父亲好好休息就好。”
“是药就有毒性,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谢清棋仍是拒绝。
除了治病的药,其余任何药能不吃则不吃,这才是对的,谢清棋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看着黎望的样子,黎淮音有些着急:“可他这样挣扎会伤到自己的。”
“阿棋?”
谢清棋闭了闭眼,痛苦道:“不要逼我了……”
黎淮音一怔,难以置信道:“我只是希望你给我父亲吃些安神药,这样算是逼你?”
如同叹息的声音落在谢清棋耳朵里,几乎要将她压垮。
谢清棋撑在桌上的手缓缓抬起,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这是安神药,每次一粒就可,我去请大夫来给黎将军治病。”
她说完放下药瓶,径直走出了房间。
“阿棋!”黎淮音喊她。
谢清棋没作停留。
门关上的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黎淮音回头看了眼疯癫的父亲,轻轻吸一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
给黎望吃完药,黎淮音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懂,自顾自地同他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从秦素哄她睡觉的故事讲到教她认字,再讲到特意为她做的栗子糕……
很快,药效上来,黎望睡了过去。
黎淮音为他掖了掖被角,忽然听到手下人在门外禀报:“大人,陛下来了。”
萧明烛坐在正厅,听黎淮音讲完事情经过后不免皱了皱眉头。
“黎将军受苦了。周卓行周昌玉父子着实可恶,砍头实在便宜了他们。淮音,你想如何惩治?”
黎淮音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平静道:“陛下依律处置就是。”
“好。”萧明烛眉头下压,“那就……五马分尸?”
谢清棋刚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她愣神的功夫萧明烛已经看到了她。
“谢卿?”萧明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朕放你出府的圣旨去的还真是快。”
谢清棋道:“微臣知罪。”
萧明烛摆摆手,“既然同意你回府禁闭,就没打算问你的罪。只是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不然真当她的禁卫是吃干饭的。
“对了,别一口一个微臣了,我今天不是来当皇帝的。”萧明烛看着谢清棋说。
谢清棋僵硬地坐在黎淮音旁边的位置。碍于萧明烛在这里,她无法说出赔罪的话,只好道:“大夫已经在为黎将军把脉了。”
黎淮音视线往身侧扫了一眼,淡声道:“多谢。”
虽然知道黎淮音生她的气是应该的,但当听到她对自己这样客气,谢清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凉,脸上的神情又落寞了几分。
萧明烛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了一圈,挑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的首辅大人在找到证据前,三番两次向她要保证,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个表弟的性命。
找到那几封信函后更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证谢清棋无罪。
怎么现在人放出来了,她们反而……看起来很不开心。
谢清棋轻轻深呼吸,刚打算开口认错,就听黎淮音清冷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
“是吗?”萧明烛疑惑道:“表弟医术高明,你们为何要另请旁的大夫给黎将军问诊?莫非此症极其麻烦……需不需要我命御医前来?”
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萧明烛知道其中一定有隐情。
毕竟当初她派去随军的御医们回来后个个都对谢清棋赞不绝口,说她到了边境,从问将士们的症状到开好方子用时不出半日,且用药之精准让他们甘拜下风。
萧明烛轻笑道:“今日找你们是作为朋友的身份,而非圣上,有话不能同我直说?”
黎淮音思索片刻,眉梢轻挑,“既然是作为朋友,那,不能。”
谢清棋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见萧明烛和黎淮音同时看过来,谢清棋尴尬地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她右手指节蹭了蹭鼻尖,“咳,抱歉。”
“表弟这神情动作,倒像是一个女儿家。”萧明烛打趣她。
“啊?”谢清棋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只好干笑道:“是吗?我倒是挺想成为女子的。”
黎淮音起身,打断了这个话题,“陛下,我想去看看父亲他现在如何了。”
萧明烛道:“好啊,一起去吧。”
谢清棋请来的大夫已经把完脉,正站在屋外等候,见谢清棋她们过来忙躬身道:“见过几位大人。”
萧明烛开口:“不必多礼。”
大夫看了眼不怒自威的说话之人,又看向请他过来的谢清棋,一时不知道该向谁回话。
下一刻,黎淮音问道:“我父亲他病情如何?”
大夫如蒙大赦,急忙回道:“令尊大人的脉象极乱,左手寸关尺三部皆现促脉,乍疾乍止,此乃惊惧伤神、肝胆离魂之兆。”
“能否医治?”
大夫拿出开好的药方,“先照方煎药服用七日,七日后我来调整方子。至于能不能痊愈……就看令尊大人的造化了。”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手中的药方,思忖片刻,刚想提醒将其中的玳瑁换成龙骨效果会更好,就见药方上的字忽然活了一般,在纸上扭曲爬行,留下一道道血迹。
谢清棋眨眨眼,晕眩的感觉却更强烈了,太阳穴也开始突突直跳。
察觉到黎淮音探寻的目光,谢清棋强压下不适,拎起嘴角冲她一笑。
算了,是她自己不愿看病,若是现在指点人家的药方,倒显得她在卖弄。
还是等人走后嘱咐一下煎药的人吧。
送走大夫,三人在院中并行,萧明烛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
走出几步路,黎淮音问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清棋轻轻吸一口气,阿音这是直接赶陛下走……那她等下会不会直接让自己滚啊?
萧明烛无奈笑道:“这府邸可是我千挑万选为你留下的,修缮时也花费了不少银子,就不许我多欣赏片刻?”
黎淮音看她一眼,轻叹道:“陛下不想回宫,又不说缘由,我纵使有心也帮不上忙。”
“本来呢,我确实想向你取取经。”萧明烛皱眉,“可看你俩这样,我忽然不确定你能不能给出有用的主意了。”
谢清棋一怔:“我俩……什么样?”
萧明烛冷哼道:“你俩闹别扭当我看不出来吗?算了算了,你一个男人懂什么,估计淮音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睁大眼睛,这这……阿音就这样把侯府最大的秘密说出去了?而且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食。
这在她的时代,算是出柜?还是当场出柜。
她看向黎淮音,用震惊的眼神无声询问,就见黎淮音瞥她一眼,然后……她笑了一下?
萧明烛不愧是女皇,只错愕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了然笑道:“难怪,难怪。”
“难怪当初你知道我喜欢楚云卿时那般淡定。”
“啊?”
这下轮到谢清棋不淡定了,微张的嘴唇迟迟没有合上。
楚云卿不是陛下她……三嫂吗?谢清棋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叫这个名字了。
萧明烛心情似乎很不错,扬唇道:“既然我们与你二人是一样的情况,那你们的建议还是可以一听的”
谢清棋沉默数秒后,才小声地挤出一句:“哪里一样了……”
第102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虽然谢清棋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萧明烛完整地听到了,她理所当然道:“咱们几人都是女子啊,想来是有共通之处的。”
谢清棋被她的逻辑说服,妥协道:“……那就姑且算是。陛下的疑惑是什么?”
她说完后偷偷看向黎淮音,只见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在人前的状态。彷佛所有事都与她无关,所有的喧嚣热闹都会被她冷淡的气场隔绝在外。
但谢清棋知道她在听。
萧明烛沉吟片刻,神色有些无奈:“她想要离开京城,我以楚家之事还未调查清楚为由才将她暂时留了下来。”
谢清棋斟酌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楚家涉及的是谋逆之事,陛下您这样说岂不是让人整日提心吊胆。”
“可我已经将萧瑞与她和离之事昭告天下,这还不能说明我没有问罪楚家的意思吗?”萧明烛道。
谢清棋摇头:“我是推测不出来您的意思。”
将人全家留下调查,说这是在追人谁信啊……看起来更像是要秋后算账。
萧明烛思索片刻,为难道:“可不这样做,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下她的理由。平日里我与她也说不上几句话。”
谢清棋愣是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委屈,不禁默默感概:爱果然会让人卑微,哪怕是女皇也不例外。
“你们当初是如何在一起的?”萧明烛见黎淮音不说话,看着她询问。
黎淮音眼睫快速眨了一下:“什么?”
谢清棋嘴巴微微张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音方才居然走神了,她在想什么……是在担忧黎将军吗?
一想到自己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没做,涌上的愧疚感堵在喉间,让谢清棋说不出话来。
萧明烛挑眉,重复了一遍:“你们俩当初谁先表明心意的?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大概是因为……”黎淮音抬眸望向谢清棋,“有人实在太不会藏心思了。”清冷的嗓音刻意拖长了音调,像是一根羽毛慢悠悠地扫过人的耳膜。
谢清棋站在原地,感觉有细细的蛛丝一圈一圈地缠过来,勒得心脏发紧、发胀,让它无法平稳跳动。
萧明烛:“你的意思是表弟,不是,表妹她先同你表明了心意,接着你就直接答应了?”
黎淮音:“嗯。”
萧明烛有些犯难了,喃喃道:“也不知……她能不能这般容易应我?”
谢清棋:“……”
倒也没有如此轻松。
她轻咳一声,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这种事讲究一个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急不得的。依我之见,您首先得让对方知道您的心意,表明自己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言之有理,接下来呢?”萧明烛觉得总算讲到点子上了。
谢清棋略微思索,道:“之后您就多与她相处,无微不至百般关怀。”
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谢清棋的耳尖又红了几分,完全不敢去看视线的主人。
萧明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在此时,黎淮音再次问:“陛下,您是不是该回宫了?”
萧明烛好笑道:“首辅大人,这是你第几次赶朕走了?”
谢清棋心中一惊,陛下这是生气了吧……都开始自称朕了。她有心解围,干笑两声:“陛下日理万机,首辅大人是担心您回去太晚,耽误了批阅奏折。”
黎淮音莞尔,没*有否认,也没有附和。
她假装没有看到谢清棋对她使眼色,继续道:“陛下,您的问题已经回答过了,作为朋友,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该留些时间让我解决一下问题。”
萧明烛总算听出来了,黎淮音是嫌自己妨碍到她们了,冷哼一声,“走了。”
“哎——”谢清棋眼看着萧明烛走远,担忧道:“陛下不会生你的气吧?”
“阿音?”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愧疚道:“对不起,今日我不该同你那样讲话。可你也不该……三番两次催着陛下离开。”
“比起陛下生气,你这样……我更害怕一些。”黎淮音眸中神色复杂,声音也不似方才的淡定。
谢清棋一愣:“怕我……什么?”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怕你因为不开心偷偷离开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怕你有事不与我讲,总是一个人承受。怕……”黎淮音顿了顿,将喉中的苦涩压下,继续道:“怕我站在你面前,却触不到你真正的心。”
谢清棋:“阿音……”
“你无需对我道歉,”黎淮音声音柔缓地打断她:“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清棋张了张嘴,有一瞬间,她很想将被噩梦缠身的夜晚和那些看到病人就想起自己罪孽的瞬间全都倾诉出来。
可最终,她只是缓缓垂下眼,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无法说出口。
曾经那双稳如磐石、能施最精妙针灸的手,现在单是扎一根银针都会发抖。今日施针让黎望昏睡过去,只有谢清棋自己知道,当时她的手在抖,而且黎望醒来的时间比她预料的早。
曾经引以为傲、辛苦研制出的药,她现在不敢给病人吃。
去请大夫时,她闻到医馆里药材的味道差点吐出来,曾经那些熟悉亲切的气味会令她胃里翻涌。
还有药方,她看药方竟然会感到头晕……
还会有什么?谢清棋不知道。
她最后是不是会失去所有的医术,连把脉都无法完成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成了她最深的梦魇。
以上的每一个事实,都让谢清棋心如刀绞,要她亲口说出不吝于挖骨剜心。
黎淮音追寻不到谢清棋躲闪的目光,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可你不告诉我,才最让我担心。”
为何不告诉我?
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你究竟在承受什么?为何宁可独自承担也不愿分我半分?是不信我能为你分担,还是觉得……我无须知晓你的痛楚?
期待的目光在谢清棋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下去,黎淮音眉头蹙起,又渐渐松开。最终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阿音…”谢清棋终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弯了弯唇角,安抚道:“不过是些琐事,何必让你跟着烦忧?”
故作轻松的样子映在黎淮音眼底,将她眼圈浸得通红,也彻底打碎了她的期待。
黎淮音眸光晃动,喉间快速又细微地滚动,彷佛想要把所有哽咽都硬生生咽回去。
“既如此……以后我的事就不劳烦你了。”
夜色沉沉。
谢清棋仰面躺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脑海中不断闪回今日分别时黎淮音破碎的声音和失落至极的眼神。
或许……分开更好吧。这样的她怎么能够配得上阿音?
谢清棋很庆幸,在她医术废掉之前,将毕生所学教给了花云。只要等她针法成熟,一样可以医治阿音。
——
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嘶——不是做梦。
她居然没有做噩梦!
三日过去,日子如常流转,谢清棋这几日都没有从深夜惊醒,只是她仍然闻不了药材,看不了药方,彷佛梦魇是随着她的医术一起销声匿迹。
可每当她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恍惚间总觉得身侧空了一块。
是夜,谢清棋躺下不久,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一片黑暗中,熟悉的人影,熟悉的血海,熟悉的奔跑、喘不过气、行刑台……
谢清棋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喉间还残留着梦魇中的窒息感。她攥着锦被的指尖在发颤,眼前是挥之不去的可怖画面。
又来了……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亮起一抹暖光。
“做噩梦了?”
熟悉的清冷嗓音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温润。
谢清棋连忙抬头,只见黎淮音执着一盏烛台立在榻前,眉眼疲惫,却遮不住眼底的关切。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清棋在心里问。她从巨大的恐惧跳到了巨大的震惊中,一时没发出声音。
黎淮音放下烛台,在榻边坐下,掌心轻轻抚上谢清棋的侧脸,“不怕,我在呢。”
谢清棋瞬间红了眼眶,“我……”她的声音哑得不成调,“我梦到……”
颤抖的身体被揽入一个温软的怀中,好闻的香味瞬间安抚了谢清棋的情绪。
黎淮音将她抱得很紧,手掌一下下顺着脊背,“不想说也没关系。”
灯火在身后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融为一体。
良久,谢清棋头埋在黎淮音颈侧,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担心你再做噩梦。”所以晚上来了侯府,请求萧姨让她悄悄进来谢清棋的房间。
“你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谢清棋忽然抬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做噩梦?”
黎淮音眼睫轻颤,盯着自己的指尖不作声。
谢清棋看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心尖蓦地一疼,哽咽道:“你每晚都来……是不是?”
“你身体本就不好,是想熬死自己吗!”谢清棋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啊……你明明可以叫醒我,可以躺在我身边睡,可以——”她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我那日说了重话,怕你不想见我。”黎淮音声音很轻,没什么波澜。
但这句话几乎要击垮谢清棋的理智。
她到底在做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让阿音在她面前这样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明月怎么能够低到尘埃里呢……
谢清棋心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一般颤抖着。
黎淮音轻轻抵着她的额头,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耐心地等她平复心绪。
“你不是说,今后不再劳烦我了吗?”谢清棋话里有气,气黎淮音不爱惜自己身体,也气自己让她这样辛苦。
她不敢想黎淮音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晚上在这里守着她,白天还要照顾黎将军。
“气话你也当真?”
谢清棋念道:“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这不是阿音教我的吗?怎么也会说这般孩子气的话。”
“好,是我说错话了。”黎淮音软下语气哄她。她今晚说话一直很软,这句最软。
谢清棋抬头看着黎淮音,认真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低声下气……黎淮音默念一遍这个词,这也算低声下气的话,谢清棋在她面前岂不是一直在低声下气?
“那你想怎么样?”黎淮音嘴角带了些笑意。
谢清棋道:“我想……你还是之前的样子,至少不要这么轻易承认说错话。”
闻言,黎淮音轻挑眉梢,声音刻意冷了两分:“那日只说今后我的事情不劳烦你,并未说过你的事不能劳烦我。可见——我并未失口于人。”
第103章 “再停手……我真要生气了……”
谢清棋眼睛亮亮地看着黎淮音,痴痴笑了起来。
阿音……好可爱。
黎淮音被她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睫轻扇几下,只是没撑多久便也忍不住弯起眉眼。
谢清棋道:“你笑什么?”
“你笑,我便笑了。”对面的人这样答。
“陪我一起睡觉好不好?”谢清棋捉住她的手指,凑近黎淮音的眼睛:“怎么熬得这般红?”
她正要将人往床上带,忽然动作一顿。
“我得去洗洗……还要换身衣服。”谢清棋低头看向自己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好。”黎淮音起身,想要帮她拿一身新的换洗衣物过来,在柜子前见到叠得方方正正的寝衣上方压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她举在手中:“这是何物?”
谢清棋瞪大眼睛,一个箭步冲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匣子没有上锁,“咔哒”一声弹开,露出一幅绢画。
黎淮音的指尖顿在匣子边缘,画中两名女子未着寸缕,交颈而卧。她呼吸未乱,但绯色从耳廓一直蔓延到了颈侧。
“这是……”尾音微妙地悬在半空。
谢清棋夺过匣子的动作太急,整匣画幅一颤,便有几幅更露骨的绢画顺着边沿滑落——
其中一幅正展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画中女子咬着的红绸带,与黎淮音今日所穿的绛纱袍恰好是同色。
谢清棋耳尖滴血似的红,“这是,是……”春|宫图几个字,卡在嘴边。
她说没看过,有人会相信吗?
黎淮音慢条斯理地弯腰,拾起脚边那幅,放入了匣中。又将寝衣递给谢清棋,轻声道:“走吧,我陪你去浴房。”
谢清棋下意识地拒绝:“这不好吧……”尤其是发生了方才这件事,显得更怪了。
“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害怕。”黎淮音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句话打破了谢清棋所有伪装,她垂下眼帘,牵起了黎淮音的手腕,“那你再披上一件衣服。”夜里有些凉。
曲折的回廊下,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袂,衣角纠缠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黎淮音站在屏风前,身后水声淅沥,是谢清棋踏入了浴桶。
烛火半昏,屏风上的墨竹浸在暖黄色的光线中,将那道清冷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动人。
站了约莫半刻钟后,她缓缓抬起指尖,悬在墨竹纹样上,将触未触,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水汽氤氲间,谢清棋肩上的水珠随呼吸微微起伏,不知何时她不自觉屏住了气息。
“阿音在寻什么?”屏风后的嗓音沾了湿意。
心结……你的心结。
黎淮音浅浅勾起唇角,只道:“随意看看。”
那边不作声了。
未等她想通一些关窍,谢清棋忽然出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她沐浴好了都未察觉。
黎淮音摇摇头,轻笑道:“怎么这么快?”
谢清棋身上的寝衣沾了水汽,衣带松散,锁骨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黎淮音:“你……”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咬在贴合的唇间。
“想你了……”喘息间溢出的三个字,在下一秒就被更深的吻吞下,谢清棋吻得很急,好像要把分离的这些时日都补回来一般。
黎淮音清浅仰起头,纤瘦的手臂环着谢清棋脖颈,在又一次咽下颤抖的喘息后,艰难开口:“……回房。”
朦胧帐内,黎淮音如云的青丝散在身下,泼墨般晕开。
谢清棋的自制力随着黎淮音扯开的衣带寸寸溃散,可当她抚过身下单薄的脊背时,动作又迟疑起来。
“唔……等等……”谢清棋勉强偏开头,气息紊乱,“你脉象尚弱,不宜……”
“我怎么不记得谢大夫为我把过脉。”黎淮音轻轻喘息,将贴在谢清棋颈侧的手腕放下,压在枕侧。
谢清棋额角抽动了一下,有些抗拒把脉这个动作。但黎淮音在殷切地看着她,最终,她还是缓缓将手指搭在那只细腕上。
好像……还能诊脉。但,会不会不如从前诊断得准确了?
想到这里,谢清棋眼神黯淡了一些。
黎淮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微微仰头咬住她修长的脖颈,舌尖在跳动的脉搏上一划,“在走神?”
谢清棋倒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黎淮音推开了,然后……
黎淮音跪坐在她身上,素衣半褪,堆叠在臂弯,露出的肩颈在烛光下宛如上好的白瓷。
她俯身亲吻谢清棋,两片轻薄的绸料摩挲出细碎声响。
谢清棋被她吻过的地方全都激起一阵战栗,双手本能地扶上黎淮音纤细的腰。
“再停手……”黎淮音喘息着将谢清棋的手拉过来,“我真要生气了……”
谢清棋望着她动情的模样,残存的理智终于彻底溃散。
帐内温度渐升,混合着清淡梨香与情动的气息。
“慢些……”
汲汲索求最终在一声声破碎的哭吟中得到满足。
春日的夜晚,是最适合万物复苏的时候。
翌日,晨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印下斑驳的光点。
谢清棋的指尖正绕着黎淮音一缕散落的青丝,忽然听得枕边人轻声道:“再帮我把一次脉吧。”
谢清棋手指蓦地僵住。
黎淮音撑起身子,看到了谢清棋眼底的抗拒,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可以告诉我为何不敢给人治病了吗?”
谢清棋猝然看向黎淮音,喉头动了动,眼中渐渐有细碎的水光。
黎淮音轻轻抱住她,“不愿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清棋攥紧身侧的手指,她不能一直被困在梦魇中,不能让阿音总是这样辛苦。
哪怕说出来,能让她少一些担心也好。
谢清棋缓缓开口:“我……用的那个禁药……害死了好多人。他们每日都在梦中要我血债血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不是你的错,换做我一样会选择用的。”
谢清棋摇头,泣声道:“可我渐渐不敢相信药的功效,闻不了药材的味道,也看不了药方,我的医术要被收走了。”
“这是不是报应啊……”
“是不是只有像梦里那样接受惩罚,剜下髌骨,我才能解脱?”
黎淮音不敢叹息,闭上了双眼,压下哽咽,只是一下下轻抚着谢清棋的脊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待她回到府中,下人回禀黎望醒了,说想见她。
黎淮音匆匆赶去,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说想见她,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神志清醒了。
黎望见到她果然很开心,笑道:“音儿,我想见音儿。”
还未等黎淮音说话,他又重复道:“音儿,我想见音儿。”
然后,一直是这一句。
黎淮音眼中升起的一点光亮又暗了下去,随即,她扬起一个笑,陪黎望答非所问地聊起从前之事。
直到,萧明烛来了。
“陛下,您这次来是……”
萧明烛看出黎淮音是怕她又讲楚云卿的事情,叹道:“朕的首辅大人可是数日不上朝了,自然要来关心一下。”
黎淮音垂眸:“我父亲不知何时能够清醒,阿棋她……最近也需要我。不如,陛下另选贤能吧。”
“什么?”萧明烛起身,不敢置信道:“我不过就开个玩笑,说这么一句,你就要辞官?”
黎淮音:“是我不能胜任。”
萧明烛气得呼出一口气,“那你给我挑一个能胜任的,只要比你厉害,我立刻让她上任。”
“不说话了?”萧明烛好笑道:“你不是谦虚吗?合着在你心里你自己是最厉害的。”
“我就不明白了,谢清棋那么大个人,又没病,她需要你陪着做什么?”
黎淮音:“她有。”
啊?真有病?
存着萧明烛或许能帮上忙的心思,黎淮音只好将她知道的尽数告知。
“这样啊。”萧明烛叹息一声,“这件事倒是真的委屈她了。”
“不过,我已将实情告知三军,该有的补偿也会下发,就看军中反响如何了。”
“推算时日,军报也该到了。”
黎淮音不在,萧明烛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她真的很想快些解决掉这件事。
两人正在思索着,忽然有人来报,“有数百将士围在定安侯府门前,扬言要见谢将军。”
第104章 再来一次……
萧明烛微微蹙眉:“什么数百将士?”
“是……从禹国边境来送军报的。”
萧明烛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送个军报,需要几百人嘛?”她看向黎淮音。
“若无特殊情况,自然是不用。”黎淮音道。
萧明烛下令:“传旨,命他们即刻进宫。”
宣德门外,三百名将士列队而立,面容有些憔悴。
为首的副将王平抬头望向巍峨的宫墙,朱漆大门紧闭,禁军手持长戟,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谢将军,陛下这是何意?”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清棋站在最前方,轻声道:“再等等吧。”
她和将士们一同在侯府接到的旨意,匆匆赶来后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可禁军统领只说陛下还未回宫。
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放披甲佩刀的几百人进去。
又过了半刻钟,王平心急道:“陛下有事就让我们晚些来嘛,干等着算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宫门缓缓打开,一女官走近,举起令牌高声道:“陛下有旨,宣诸位将士觐见。”
金銮殿上,萧明烛端坐龙椅,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三百名平西军将士被允许进入外殿,但不得入内。此刻,他们整齐地跪在阶下,鸦雀无声。
大殿上,除了黎淮音和刚进来的谢清棋,还有昭武校尉赵炎的哥哥赵毅,只是他被绑着,一副被俘的狼狈模样。
萧明烛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走出殿外。不多时,带了王平和另外几人进来。
“平西军左营副将王平,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几人纷纷行礼。
“平身。”萧明烛看着几人,淡声道:“各位将士不远千里赶来,路途劳顿,辛苦了。”
王平抱拳笑道:“启禀陛下,末将不觉得辛苦。我们此次来京,是为谢将军请命!”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血迹斑斑的布帛,高举过头,“上面乃是左营三百六十二人的手印,求陛下收回成命,免了对谢将军的处罚。”
其余几人也各拿出来。
“青锋营也是!”
“白羽营也是!”
……
黎淮音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眸看向萧明烛,见她嘴角虽有笑意,可眉眼间已经有凝重之色。
正在此时,有禁卫入殿,“陛下,殿外将士说有事要奏。”
“好啊,那众卿就随朕一同出去看看。”萧明烛扬唇道。
殿外,几百名将士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每人面前平铺着一块染血的布帛。
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印,在阳光下连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像极了梦里的血海。
谢清棋浑身一颤,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突然,一只手轻轻抵在她小臂后侧,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
凝重的气氛下,众人都不敢抬头,是以并未有人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黎淮音手掌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
别怕。
谢清棋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从那些血书上移开,难受的感觉消退不少。
萧明烛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众人。
“平西军三百营副将,为谢将军请命!”
王平几人此时匆匆走下台阶,一同跪在下面,又为“血河”注入了一些源流。
萧明烛眯了眯眼,忽然扬唇笑道:“平西军三百营数万将士,都自愿为谢将军请命?”
王平几人道:“正是!服用禁药是我们自愿的,并非谢将军之过。”
他们见萧明烛脸上有笑意,还在一口一句说着请命的话。
谢清棋察觉到萧明烛此刻一定动怒了,忙看向黎淮音,对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但眉眼间的忧色却说明了此事没那么简单。
“是我擅作主张让将士们服下禁药,回京后也是自愿向陛下请罪,诸位不必多言。且陛下并未重罚,允准我将功抵过,已是天恩浩荡。”
谢清棋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样,早知这些人带着血书,她在侯府就会命人收走。
王平不忿道:“敢问谢将军有什么过失,需要用如此大的功劳来抵?”
萧明烛“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王平抱拳道:“当时禹国十万大军压境,粮草却迟迟不至,若是将士们不能吃饱,先不说没有力气打仗,光是士气就要低人三分。”
“谢将军说她擅作主张,可她不告诉将士们实情分明是为了稳住军心。别说减少三年寿命,就是十年,我也一样吃!末将只觉得自己服用的不够多,没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
“谢将军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她不是害了八万将士,她是救了八万将士和全城百姓的命,甚至……甚至各位大人能在京中高枕无忧,也是谢将军的功劳!”
谢清棋瞳孔骤缩:“闭嘴!”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萧明烛却是一笑,道:“谢将军带得一手好兵啊。”
谢清棋忙行礼:“陛下,臣……”
王平再愚笨,此刻也看出了不对劲,急忙道:“陛下,是末将们擅自来京,谢将军并不知情。”
“哦?”萧明烛眉梢微挑,“那就是擅离职守了?”她向前走一步,声音突然转冷,“三百营副将同时进京……还私自绑了军中校尉,是打算造反吗?”
赵毅还被绑着,闻言忙挣扎了几下,大声喊道:“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陛下明鉴!”王平猛地以头抢地,一声闷响,“末将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二心!”
“至于赵校尉,他听信谗言,鼓动将士们上书严惩谢将军,扰乱军心,实在是罪有应得!”
黎淮音冷声道:“诸位集齐这些血书,难道不是鼓动军中将士所为吗?边关重地,你们擅离职守,无诏入京,可知是何等大罪?”
众人低头,咬牙沉默。
谢清棋知道阿音这是在救他们,所以她不能再为底下众人求情。否则,在陛下眼里,她当真是“深得民心、功高盖主”了。
看着底下一片片血迹斑斑的布帛,她能想象到那些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是怎样一个个排着队,划破手指,摁了手印的。
这些人的面孔渐渐与梦中的人影重合,不再是混沌黑暗的空间,不再是腥味刺鼻的血海。只是在很好的阳光下,这些人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来保护她。
人影手腕流下的一股股血流,化作了救命绳索,将她拽出了窒息的空间。
血海渐渐褪去,留下的血书像是大海退潮后留下的一个个贝壳。
萧明烛下令道:“你们所言有理,朕就恢复谢将军从前的赏赐,封为骁骑大将军,世袭国公爵位。”
“陛下!”谢清棋忙道:“臣愧不敢当。”
“谢卿不要推辞了。”萧明烛转身离开,最后也没说让众人平身。
谢清棋长叹一口气:“诸位,你们今日做错了事。”
……
送将士们出城后,谢清棋便急着回去找黎淮音。
几日过去,这座府邸上已经挂上了御赐匾额,用的是超品级的金丝楠木胎。
谢清棋还在看着黎府两个大字,门房便已经走近,恭敬地请她进去。
“阿音,陛下今日似乎生气了。”谢清棋目露忧色。
黎淮音叹道:“不是似乎。”
见谢清棋蔫蔫的样子,似乎连睫毛都萎靡了三分,黎淮音伸手抚向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睫毛尖轻蹭了一下,轻笑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黎淮音知道,萧明烛生气的一部分原因是担心谢清棋会拥兵自重,但更多的……是因为她这个首辅和谢清棋要在一起。
不管是文臣之首还是武将之极,一个人都不足以撼动萧明烛的位置,但若是两个人……她没办法不防备。
谢清棋在她掌心轻蹭了两下,随即又不满足地将人搂过来,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倦鸟归巢。
片刻,谢清棋闷声道:“阿音,带我去给黎将军把把脉,调整药方吧。”
“你……真的可以吗?”黎淮音有些不放心,“不要勉强自己。”
谢清棋抬起头,垂眸看着黎淮音笑:“不勉强,不行的话我会跑出来的,阿音要赶快抱住我。”
黎淮音轻笑:“好。”
晚上,红烛垂泪,暗香浮动。
葱白手指掀开纱幔一角,黎淮音披着寝衣下床,青丝松散,眸光潋滟。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她,嗓音有些慵懒:“去做什么?”
黎淮音回身看谢清棋,眼帘半垂,温声道:“喝点水。”
“好。”谢清棋笑得有些坏,不舍地松开了手。
方才……的确是辛苦阿音了。
半刻钟还不见人回来,谢清棋躺不住了,忙坐起身,一把掀开纱幔下了床。
首辅大人此刻正披着绛色官袍立在烛影里,衣冠整齐,好像准备去上朝一般,但——
她腰间未系玉带,雪白中衣从绯红袍襟中透出一线,像雪地里独独绽放的一株红梅。
黎淮音向她走来,步步生漪。
“阿音这是……”谢清棋话音戛然而止。
黎淮音引着她的手抚在官袍上的金线云纹上,低语道:“再来一次……”
字字如烟,呵在谢清棋耳侧,酥麻感顺着她的脊背攀爬。
“世子殿下……”
只一瞬间,谢清棋便屈服在了她献祭般的勾|引下。
第105章 我不喜欢旁人……我只喜欢你
天光渐明,屋内残烛燃尽,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冷香。
谢清棋斜倚在榻,拇指无意识地摩挲指节,目光黏在那道绯红的身影上。
黎淮音已经穿戴整齐,官袍肃整,玉带束腰。官帽下的眉眼清冷如霜,又是一副端肃不可攀的模样。
眼前身影渐渐与昨夜的画面重合,谢清棋喉间不自觉地发紧,赤足下榻,从背后环住了黎淮音的腰身。
指腹缓缓划过玉带,谢清棋贴着黎淮音耳畔低语道:“我怎么记得,昨日没有这个东西。”她意有所指地用指尖轻点两下玉带。
“不过,倒是比昨晚更让人想弄乱了……”温热气息拂过莹白如玉的耳廓,谢清棋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僵硬,然后眼看着黎淮音好看的耳尖由白转粉,最后染上一层薄红。
黎淮音微微偏头,强自镇定地拉开她的手腕,“不要误了早朝……”
待她转过身,看到谢清棋噙着笑意目光灼灼的模样,忍不住也微微弯起眉眼。不过刹那间,冰消雪融,清冷气韵尽数化作绕指春风。
谢清棋望着黎淮音,指尖微微发烫,胸腔里的悸动又开始蔓延。
“今日我若回来晚了,还要麻烦你暂时照顾父亲。”黎淮音轻声开口。
谢清棋收起思绪,佯装不悦地板起脸,“你对我说麻烦?”
“嗯……”黎淮音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轻笑道:“不是麻烦,是拜托。”
谢清棋这才满意道:“既然首辅大人都发话了,我自当遵从。”
昨日她给黎将军看病,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适应片刻后便得心应手起来,无论是开药方还是针灸都熟稔如从前。
谢清棋有信心,不过半月黎将军就可以基本恢复如常。
趁着这几日称病在家,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辞去这个将军之位。只是……陛下昨日才在众人面前恢复她骁骑将军将军的身份,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请陛下收回成命,似乎也说不过去。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谢清棋索性不想了,毕竟现在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准备。
养心殿内熏香袅袅,沉香混合着墨香,在空气中无声浮动。
“坐吧。”萧明烛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的边角,目光落在黎淮音身上,“找我所为何事?”
黎淮音指尖捏着墨迹已干的辞呈,躬身道:“陛下,臣……请辞首辅之位。”
萧明烛指尖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理由?”
“朝局已稳,新政推行也基本无碍,臣想回家养养身子。”
萧明烛目光如刀,一寸寸审视着眼前人有些苍白的面容。
“你需要修养多久尽管开口,我给你留着这个位子。”
黎淮音垂眸,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臣当初想要入仕为官,是为给黎家平反。如今心愿已了,便想……”
“黎淮音。”萧明烛打断她,“你抬起头,看着我说——你究竟为何要走?”
听到萧明烛用你我称呼二人,黎淮音便知道她现在不与她以君臣身份相论,而是作为朋友。
只是……她在朝堂一日,她们终究不能抛开君臣这层关系。
黎淮音看向萧明烛,见她眼里有怒火,有不解,还有……她鲜少会在人前表现出的痛楚。
可想到谢清棋,她还是坚持道:“臣……无心仕途了。”
黎淮音不是不知道首辅之位意味着什么,毕竟这是古往今来的文臣们追求一生的最高目标。某种程度上,她与萧明烛一样幸运。
可是,她不愿、也不能失去谢清棋。同时,她也不希望将来萧明烛因她而为难,甚至……两人不得不走上猜忌疑心的地步。
“无心仕途?”萧明烛起身走到黎淮音面前,扫了眼她手中的辞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在信中说过的话。”
——“入仕为官者,自当竭忠尽智,辅佐明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彼时我们年少意气,同样以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为毕生所求,所以我与你会成为挚友。”
萧明烛的声音不疾不徐,但说到最后,她带了些叹息:“淮音,你是我在朝中最信任之人,当真要离去吗?”
黎淮音喉间发紧,声音低哑道:“只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萧明烛凝视她良久,还是没有接下那封辞呈,“我不信一个满腹才华之人会甘心隐于市井,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三日之后,若你还决意如此,我不留你。”
黎淮音回到府中,本有些郁闷的心情在见到谢清棋后立刻消散了大半。
“在看什么?”她走到谢清棋身侧,轻声问道。
“一些古方。”谢清棋牵过她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今日上朝还顺利吗?”
黎淮音失笑道:“不过是朝会,有什么不顺利的?”
“是吗?”谢清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认真端详道:“可我觉得,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黎淮音惊叹于她的细心,掩饰性地靠在谢清棋肩上,“许是因为有些累了。”
谢清棋立刻想到昨晚两人折腾到半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给你捏捏肩,晚些时候针灸也要续上*了。”
“好。”
黎淮音走后,萧明烛让所有下人都退下,一个人在养心殿待了许久。
直到晌午过了,有宫人进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让您去见她。”
萧明烛走到慈宁宫,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指尖慢捻着一串沉香佛珠,摆手让萧明烛坐在身侧,“我知道皇帝事务繁忙,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母后请讲。”
“你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却仍空置,这于礼不合。”
萧明烛一怔,随即浅笑道:“母后,朝务繁忙,儿臣无暇顾及这些。”
“你如今是一国之君,皇嗣乃社稷根本,难道要等那些宗室子弟虎视眈眈时,才知后悔?”
萧明烛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她何尝不明白母后的意思,只是……
“母后心中可有人选?”
“哀家已经命人拟好了名单。”她指尖轻点,“都是世家才俊,品貌俱佳。尤其是张家公子,才学过人,性情温润,依母后看来最是合适。”
萧明烛目光扫过那份名册,唇角笑意渐渐淡了,“儿臣会考虑。”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烛儿,你是皇帝,要记住,这世上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的心意。”
夜色深沉,宫灯摇曳,萧明烛龙袍微乱,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酒气。
下人们劝过一次后便不敢再多言,只好请来太医候在殿外,早早备下醒酒汤。
萧明烛心烦意乱,让下人打开了所有门窗仍觉得屋内沉闷不已,索性命人去到湖中凉亭摆酒。
路过凤仪宫时,萧明烛抬眼望向殿中,恰好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临时起意,走了进去。
“陛下,您……怎么来了?”楚云卿看着脚步有些踉跄的萧明烛,忙起身相迎。
萧明烛没有回答,坐在椅子上自嘲般地笑了笑,“朕的首辅大人,要走了。”
楚云卿一怔,首辅大人……黎淮音要走吗?
萧明烛顾自说道:“首辅之位都留不住她……以为朕不知道吗?她分明是为了谢清棋辞官,宁可后半生居于后院……也要陪着谢清棋。”
萧明烛眸中醉意朦胧,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
“陛下醉了。”楚云卿轻叹一声,命人取来热帕子。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伸手替萧明烛拭去了额角的薄汗。
同时心里也不免感慨,那位首辅大人竟然能让她这位九五之尊如此失态。
萧明烛眉头紧锁,望着楚云卿声音沙哑道:“为了皇位,朕囚禁父亲,逼死兄长,如今连她也要离开,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吗?”
楚云卿一惊,忙命下人都出去,低声道:“陛下,你醉了,该回宫休息了。”
“你也要赶朕走吗?”萧明烛声音很低,彷佛这几个字耗尽了她的力气。
楚云卿沉默片刻,想到萧明烛的救命之恩,她终究还是心软,“那……陛下今日宿在凤仪宫吧。”
好在凤仪宫还有两个偏殿。
她扶着萧明烛躺下后,刚想离开,却被对方突然攥住了手腕。
楚云卿惊慌地后退一步,想要挣脱开,“陛下,你……”
下一刻,萧明烛猛地一拽,楚云卿整个人跌在了她的身上,忍不住惊呼出声。
“别走……”
滚烫的呼吸拂过楚云卿的耳畔,混着未散的酒气,她身体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攥紧。
似乎有心跳声在聒噪,一下比一下清晰。
“……陛下?”楚云卿试着轻唤一声,萧明烛手臂正环在她腰间,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动弹不得。
“嗯……”一声无意识地呓语,带着酒意的灼热,喷洒在楚云卿耳垂上。
一股陌生的战栗顺着脊背蔓延,激得楚云卿喉间发紧,指尖发麻。
萧明烛又喃喃道:“母后让我充实后宫,可我不想……我不喜欢旁人……我只喜欢你。”
楚云卿一怔,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原来——
她今日如此失态,并非仅仅是因为那位首辅大人辞官,而是因为……萧明烛喜欢她?
楚云卿皱眉看向身下的人——
所以,萧明烛这是将她认作那位首辅大人了?
第106章 陛下昨日……将我错认成了首辅大人
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时,萧明烛皱着的眉头动了动,紧接着撕裂般的头痛阵阵袭来,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被什么压住了。
柔软,温暖,带着淡淡的幽兰香气。
萧明烛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楚云卿?
此刻的楚云卿侧卧在她身旁,云鬓微乱,头上的步摇斜斜挂在发间,欲坠不坠。锦被只盖到两人腰间,露出楚云卿有些凌乱的衣领和一小截如玉的颈项。
萧明烛的呼吸瞬间停滞,她怎么会……和楚云卿躺在一起?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卷携而来。
萧明烛记得她本来是要去湖中凉亭继续喝酒,不知为何就进来了凤仪宫,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她将楚云卿拽到怀中……
嘶——头好像更疼了。
缓了片刻,萧明烛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日那身,楚云卿也穿戴得整整齐齐,除了衣领有些凌乱以外并无异样。
她小心翼翼抽出被楚云卿枕着的手臂,屏住呼吸缓缓起身,生怕惊醒了楚云卿。
就在萧明烛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在了某处隐秘的地方,这是……
一抹可疑的红痕在楚云卿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萧明烛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伸出手,勾着衣领又敞开了一些。
就在此时,床上的楚云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
萧明烛慌忙退开,站到了地上,“我……我只是想确认那个……那个红痕是不是……”
是不是她真的轻薄了楚云卿……
相比之下,楚云卿看起来淡定得多,她起身下床,给萧明烛行了个礼。
“陛下不必担心,我们昨日是……和衣而睡的。”
萧明烛闻言放心了些,目光点在楚云卿细颈下方,疑惑道:“那这印子是?”
楚云卿避开她的视线,抬手整理衣领,举到胸前的雪白手腕上浮现出几道清晰的青痕,指印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紫色。
萧明烛瞳孔一缩,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缓声道:“我对你……”
“陛下昨日……将我错认成了首辅大人。”
——
“今日下朝这么早?”
谢清棋站在院中,身旁是整整一马车命人四处搜寻来的古书,见黎淮音回来,她忙擦干净手,笑容灿烂地迎了过去。
“嗯,陛下今日没有上朝。”黎淮音道。
谢清棋很自然地牵过她身侧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屋。
“陛下病了?”谢清棋有些惊讶,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到不能上朝了?
黎淮音道:“今日在殿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来,最后还是女官过来通知的。”
谢清棋纠结道:“我们需要去探望陛下吗?”她倒不是很有所谓,主要是黎淮音,既是首辅又是挚友,于公于私都该去关心一下。
只是前两日她才因为平西军一事惹得萧明烛不快,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陪着黎淮音一同出现。
“不用。”黎淮音打破了她的纠结,“陛下她不喜欢被人看到病中的样子。”
“外面那些是?”
谢清棋顺着黎淮音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那是我命人寻来的医书。既然禁药之事已经无可更改,那我就竭尽所能,或许还可补救一二。”
听她如此说,黎淮音便知道谢清棋的心病应该没有大问题了,只是……
“你要将它们放在这里吗?”
“不可以吗?”谢清棋眼中隐隐有亮光,望着黎淮音,“我好喜欢阿音这个书房,想跟你一起用。”
这样她看书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首辅大人处理公务的样子,嗯……很享受。
黎淮音的书房独占了一座轩阁,推开朱漆雕花的门扇,入眼便是五间打通的开阔厅堂,上面还悬着御赐牌匾。四壁檀木书架高抵穹顶,正中摆着一张紫檀螭龙纹大案。
北窗下设了一张黄花梨木软榻,坐于窗畔能看到府中的十亩莲池,远处叠石假山上还有一道细瀑,水声淙淙,别有风致。
谢清棋有些期待两人盛夏遍赏红荷,秋深残荷听雨的日子。
黎淮音沉默片刻,试探问道:“若是我没有这个书房呢?”
她辞官之后,陛下赐的这座府邸定然是不能再住了。
“没有这个书房?”谢清棋没有明白黎淮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书房不就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但某一瞬间,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些陷在热恋中的人儿总爱问一些“要是我怎样怎样,你还爱不爱我”的问题。
于是谢清棋说:“没有这个书房我也想和阿音在一起看书。”
书房固然好看,但最重要的是能看到你。
紧接着,她就看到黎淮音似乎松了一口气,嘴角极轻地弯了一下,眉梢也变得柔软。
谢清棋便知道自己说对话了。
又忍不住心想,原来这种“考验”自古就有,即便是首辅大人也喜欢问上一问。
第二日,萧明烛也没来上朝,只有女官等在金銮殿上,留下了众人的奏折。
黎淮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若是萧明烛真的病到不能上朝,又哪里有精力处理如此繁多的朝务?
难道……萧明烛是在躲着她?
黎淮音不想因为她一人辞官而影响国事,于是第三日,也是和萧明烛约定好的最后期限的日子,她和谢清棋两人一起进宫求见萧明烛。
“陛下。”黎淮音行礼,声音清冷如常。
萧明烛神色微僵,仍强作从容地挤出一点笑,“免礼,今日你二人怎么一起来了?”
话一出口,萧明烛便有些后悔。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她总担心这话被人听出酸味。
即便黎淮音此刻就站在面前,她也没有任何动心的感觉。可若不是真心喜欢,她那日怎么会在醉酒后向楚云卿胡说八道……
黎淮音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温声道:“阿棋精通药理,臣请她来为陛下诊脉。”
谢清棋被她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取悦到,悄悄用余光看向身侧的人,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弧度。
阿棋……萧明烛跟着默念一遍,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一圈又收回,心里更加困惑了。
为什么她听黎淮音这么亲密地称呼谢清棋,而且亲眼看着两人在她面前“眉来眼去”,一点也不吃醋呢?甚至……她有些想跟着笑。
她竟心胸宽广至此了吗?
“陛下,臣现在为您把脉?”谢清棋心里也困惑不已,因为萧明烛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萧明烛收回思绪,点点头:“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黎卿在这里稍等片刻。”
谢清棋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她总算知道是哪里别扭了。私下见面陛下一般都是唤阿音的名字,更不会有什么事情不让她听,怎么感觉今日陛下对阿音如此生疏?
两人走到后殿,萧明烛叹了口气,语气郑重道:“在说这件事之前,朕还有一事要先同你坦白。”
“啊?”谢清棋一惊,声音都有些顿顿的,“陛下您有话直说就好……”
不要吓唬人啊,堂堂一朝女皇,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向她坦白?
萧明烛轻咳一声,艰难开口道:“朕……心仪黎淮音。”
谢清棋原本垂手恭立的身形骤然一僵,“陛下……说什么?”她缓缓抬头,眼底温润的笑意渐渐消散。
萧明烛苦笑一声,“朕知道你们情意深厚,也不会以权压人,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她前几日向朕辞官,朕希望你可以劝一劝她。”
若不说出口,她总觉得对谢清棋不公平,就好像把人卖了还让人帮忙数钱一样。
可若就这样放黎淮音离开,她又实在舍不得。
萧明烛默叹一口气,她这么些年居然分不清什么是惜才,什么是喜欢吗?
说她喜欢黎淮音,她一点感觉不到,且一千一万个不愿放楚云卿走。可她自认喜欢楚云卿,却又在醉酒后将人当做黎淮音……
萧明烛第一次如此唾弃自己。
回府的路上,谢清棋有些沉默寡言。
“陛下病情如何?”黎淮音主动开口询问。
谢清棋道:“没什么大碍。”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两人回到府中,谢清棋有些迫不及待地反手关上房门,将人摁在雕花门板上,薄唇覆了上去。
谢清棋指尖描摹着柔滑的下颌,拇指按在黎淮音颈侧的脉搏处,感受着那处越来越快的跳动。
为她而加速的跳动。
当面前的人忍不住启唇喘息时,谢清棋趁机探入,舌尖轻扫过上颚,引得怀中人一阵轻颤。
黎淮音被吻得发软,下意识攥紧谢清棋锦袍前襟。谢清棋适时揽住她的腰,将人带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长吻终于稍歇,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黎淮音眼尾泛红,唇瓣水光潋滟,官袍的领口也在纠缠间松散,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她喘息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急。
谢清棋读懂了她的疑问,眸色转深,拇指抚过她微肿的下唇,“吃醋了。”
黎淮音短促地轻笑一声:“因为什么?”
“因为陛下她喜欢你。”谢清棋垂眸看着黎淮音,有些委屈,“你是为了我才要辞官的吗?”
黎淮音眼中流露出不解和惊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一个一个来吧,黎淮音道:“陛下怎么会喜欢我?她曾亲自同我们讲过,喜欢楚云卿。”
谢清棋道:“她今日亲口对我说,心仪你。”
“我没有怪阿音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个辞官。”
黎淮音不知道萧明烛怎么跟谢清棋讲的这件事,但显然,谢清棋现在误会自己是因为与萧明烛避嫌而辞官。
“陛下她不可能喜欢我。”黎淮音先否定了先决条件,然后温声解释道:“我辞官也并非为了谁,而是因为身体原因。你之前总说要我多休息,不要过度操劳,我以后就在家陪你好不好?”
谢清棋摇头:“不好。”
“我可以承诺,以后不会再因为你二人吃醋,行吗?”
第107章 黎淮音前往中原赈灾
谢清棋不相信黎淮音辞官仅仅是因为想要休息,她批阅公文、为民请命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亮光,哪怕再辛苦她何曾有过半分的退意?
“阿棋,我做这个决定与你、与陛下都无关。”黎淮音望着她,轻声道:“这个位子对我而言,没有你想的那样重要。”
“不,你骗我。”谢清棋道,“你还记得要我娶你的那个晚上说过什么吗?你说要为天下女子争一条出路,要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必躲躲藏藏,你忘了吗?”
黎淮音微微一笑:“没忘。但这件事,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的。”
“我?”谢清棋不解道。
黎淮音坚定道:“你。朝中能人辈出,不缺我一个首辅。而你不同,阿棋,你是唯一一个女将军。陛下准备建立一支女子军营,选拔健壮女子习武从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清棋沉默片刻,她当然明白,也是在此时她想通了黎淮音辞官的真正原因。
“若你仍是首辅,陛下不会同时重用我们两人的,对吗?或者说,陛下不可能允许我来统领对她如此重要的女子军。”
黎淮音嘴角微扬,她的阿棋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从前她无心于此罢了。只要谢清棋想,她的仕途亦是前途无量。
“女子掌握了武力,能够建功立业,才不会再被压制,才能激励更多女子走出宅院。阿棋,此乃千秋之功。”黎淮音道。
“可是……”谢清棋看着黎淮音殷切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她原本也想要辞官的话了。
可朝中当真不缺黎淮音吗?自己的兵法都是阿音教的啊……非要二选一,也该是阿音留在朝中。
“大人,宫里传来旨意。”管家手中捧着被火漆封着的密信等在门外。
黎淮音见状心头一紧,迅速拆开——萧明烛亲笔,只有短短数字:“黄河决堤,速入宫议。”
太极殿内,先到的大臣们沉默不语,萧明烛脸色难看,气氛一片凝重。
见到黎淮音来,萧明烛忙将一份奏折递过去:“不必多礼。刚到的八百里加急,陈州、汴州两处堤坝同时决堤,数十万百姓受灾。”
黎淮音快速浏览奏报,心越看越沉,“决口二十余处,灾民溺毙、失踪者不计其数……”
见重要人物都到了,工部尚书王磐石满头大汗,开始汇报各地堤坝情况,户部的孙玉寒则是哭丧着脸陈述粮仓储备不足。
“依微臣之见,”工部侍郎周冲总结道:“此次水患乃百年罕见,非人力可抗,臣建议疏散下游百姓,同时……”
“往哪疏散?”黎淮音冷声打断,“陈州和汴州已经是一片汪洋,百姓大多困在屋顶和高处,现在最需要的是船只和救援。”
萧明烛点头:“黎爱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即刻调集沿河所有船只,命周边驻军全力救援,开仓放粮。另外,召集周边州县官员与乡绅,以朝廷未来三年税收减免为条件,让他们开私家粮仓救济。”
“陛下!”忽然有人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萧明烛眉头微蹙:“讲。”
沈威环视一周,再次拔高声音,“臣以为,此次天灾非同寻常。自陛下登基以来,重用女官,阴盛阳衰,以致阴阳失调,天降灾祸。”
殿内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卿真不愧是林首辅的得意门生。”萧明烛目光如冰,“你的意思是,这洪水是朕的过错?”
沈威跪伏在地:“臣不敢!只是希望陛下能为了黎民百姓考虑,下罪己诏,今后取消女子科举,以平天怒。”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大有支持之意。
“一派胡言。”黎淮音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前朝元丰五年,黄河决堤十九处,百姓溺毙数十万,难道也是阴阳失调所致?”
“近百年来,黄河决堤记录共有二十余次,每一次都发生在男帝时期,沈大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沈威脸色铁青:“黎大人强词夺理!我只是……”
“够了!”萧明烛打断道,“灾情危急,若再有人胆敢妖言惑众,朕决不轻饶。诸位还有何救灾之策,赶快讲来。”
王磐石道:“陛下,救灾如救火,需有一位重臣坐镇,臣建议立刻派钦差大臣前往,统筹调度。”
萧明烛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吸一口气。她才登基不久,若是此次水灾处理不善,届时灾区疫病横行,暴民四起,只怕要有大麻烦。
众人显然也都意识到这件差事是个烫手山芋,纷纷避开女皇的视线,就连方才慷慨陈词的沈威也低头看地。
满殿沉默中,萧明烛视线最后落在了黎淮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黎淮音揖首:“臣,愿往。”
“朕就命黎首辅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两州赈灾事宜。各部必须全力配合,违者严惩不贷。”
退朝后,黎淮音被单独召至御书房。
“淮音。”萧明烛亲手递给她一杯热茶,“此去辛苦,但朕实在……”
“陛下不必担忧。”黎淮音接过茶盏,“臣定竭尽全力。”
萧明烛心中一暖,忍不住轻叹:“淮音,可否不要辞官?你也看到了,朕需要你。”
——
“我和你一起去。”谢清棋听黎淮音讲完,当即便要收拾行李,“灾水退去后必生瘟疫,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黎淮音拦下她,摇头道:“不行,你有要职在身,无旨怎能轻易离京?”
“那我去求陛下。”谢清棋有些着急。
黎淮音道:“父亲还需要有人看顾。陛下已派了数名御医一同前往,不用担心。”
谢清棋握住她冰凉的手,“那里很危险……陛下怎么就同意让你前去……”
黎淮音指腹轻轻划过谢清棋的掌心:“女子执政本就不易,所以这次救灾不仅要救百姓,也要证明女子治国的能力。陛下选我,也是这个用意。”
“且同为女子,我去了更方便安置妇孺,了解她们的特殊需求。换了旁人,我担心不能顾及这些。”
一队禁卫已在等候,为首的落霜抱拳行礼:“奉陛下旨意,保护黎大人此行安全。”
车队缓缓驶出城门,向着中原方向前进。
谢清棋站在原地,直到一点人影都看不到了,还不愿意回去。
她必须辞官,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时刻陪在阿音身边。
分别的第七日,谢清棋拔下黎望头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收拾针匣时忍不住走了神。
也不知道阿音那里的情况如何了……
“你是……谢家小儿?”
一声虚弱的声音传来,谢清棋吓了一跳,扭头对上了黎望的眼睛——不再是懵懂浑浊,而是透着锐利的精明。
“黎将军您醒了!您认得我?”谢清棋高兴过头,话说出口自己先无语了。
废话,能不认识她吗?当初就是黎望在出征前退了婚约才惹原主忌恨上的。
那黎将军对自己的印象想必,不,是一定很差了……
谢清棋彷佛被迎面泼下一盆凉水,一时间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黎望打量她片刻,问道:“音儿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你身上?”
谢清棋低头看去,将锁举起来,喉头发紧道:“这是阿音……赠予我的。”
黎望久久不语,她的音儿怎么会认定这样一个草包纨绔作为如意郎君?
谢清棋脑海中则是有无数个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第一反应是黎将军醒来,那现在可以放心去找阿音了。接着便是担心黎将军会不会因从前之事不认可她和阿音在一起。还有,就是她真实的身份……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反正早晚也瞒不住,不如她先说开了。
“黎将军,我有一事想同您讲。”
谢清棋抿了抿唇,郑重道,“我心悦阿音,想要娶她,希望您能够同意。”
黎望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话。他不同意有用吗?自己女儿连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
谢清棋又道:“还有就是,我也是……女子。”
黎望猛地抬头,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谢清棋与他对视,不躲不避。
然后,黎望闭眼转过了身,只留给谢清棋一个背影。
不是说就一件事吗?
谢清棋收拾好行装,正要准备出发去灾区时,碰到了匆匆赶来找她的花云。
花云满脸喜色:“东家,您派去的人来信说,有了天山雪莲的消息。”
汴州地界——
黄河水混着泥沙拍打在临时搭建的堤坝,黎淮音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大人,东段又出现管涌!”一个衙役慌张来报。
黎淮音声音有些哑:“调二、三营过去,先打木桩再填沙袋。”
等人走后,黎淮音问道:“徐太医呢?”
旁边的人回答:“在救治病人……”
话未说完,黎淮音身子晃了晃,一手撑着身旁的柱子才没倒下。
落霜连忙扶住她,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您必须休息了。”
“没事。”黎淮音从怀中拿出谢清棋给她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顿时驱散了眩晕感,“等他们修好这一段。”
夜幕降临,黎淮音正在帐内统计今日新增病患的情况,外面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满身泥泞的传令兵走进来:“黎大人,京城密信。”
第108章 剩下的……当面念给我听
看到竹筒上刻着的“黎”字时,黎淮音目光一怔,几乎是屏住呼吸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是父亲的字迹!
案上烛火映在黎淮音眸底,摇曳出犹疑,惊诧,欣喜,最后化作一层薄薄的水光。
黎淮音喜极而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写信回去,但犹豫一瞬,她还是选择分作三封来写。
一封是写给父亲的回信,一封是对萧明烛恢复父亲大将军之职的感谢,最后一封,是她对谢清棋的想念。
指腹轻轻摩挲过写给谢清棋的那封信,黎淮音低眉一笑,将它单独放入了一个竹筒中。
赈灾半月余,黎淮音每隔几日便能收到谢清棋写来的家书,或夹着一片花瓣,或描着可爱的简笔小画,最近的一封上面画了只小猫,字里行间满是思念。
可……谢清棋始终未曾露面,甚至不曾在信中提及有来此的打算。
这一点也不像谢清棋的作风。
黎淮音除了有些诧异,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她摇头失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无理取闹了。
正准备执笔批阅奏章时,黎淮音喉间突然一痒,随即便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大人!”落霜慌忙命人去喊徐太医。
黎淮音勉强直起腰身,指节死死扣住案沿。待咳声稍歇,她才发觉嘴角溢出一丝腥甜。
帕子上,几滴鲜红格外刺目。
徐太医不敢耽误,一路跑过来,给黎淮音诊脉后语重心长道:“黎大人,您体质本就虚寒,千万不能再这样劳累下去了!”
“否则……不等安置好灾民,您就先倒下了!”
徐太医叹气,但也束手无策。首辅大人现今所服汤药的方子已是最佳,他还是在看过药方后才意识到药材还能这样佐搭。
若非日夜劳累,首辅大人的身体状况不至于下降如此快,到了咳血的地步。
只是劝告归劝告,眼睁睁看着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黎淮音实在无法安心休息。
她每多批一份奏折,多下一道政令,多熬一个时辰,或许就能早一刻调来粮草,就能多救一村百姓,就能让一个孩子不必失去家人。
到赈灾结束,黎淮音已经咳血三次。
启程回京时,几位御医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些日子,他们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位陛下身边的红人出了什么问题。
临近城门,队伍停了下来。
“大人,前面好像是……陛下。”
黎淮音下了马车,远远便看见萧明烛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负手而立。她身后还跟着自己的父亲和十几位大臣,只是……仍未见那人的身影。
“陛下。”
还未等她行礼,萧明烛便已经上前搀扶住她,“淮音,此行辛苦了。”
黎淮音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众人,确定谢清棋没有来,她收敛目光,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一路上,萧明烛有意让她们父女多说些话,简单关心了几句,让黎淮音明日再进宫奏明情况。
见女儿神色疲惫,黎望虽然不舍,也不忍心让她再分出精力陪自己吃饭,一个人回了原来的黎府。
黎淮音回到自己府邸时,已是黄昏时分。她刚进房间便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那人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颈侧,呼吸温热。
“阿音,你终于回来了……”
鼻尖萦绕着一股好闻的药香,黎淮音一怔,忽然生出几分委屈,眼圈渐渐泛了红。
“……你好像也没有很想我。”她低声道。
身后的人闻言,手臂微微一僵,随即低笑着松开了她,“怎么会不想?”
黎淮音转身,刚要问她,却在看清谢清棋面容的瞬间怔住——
那张原本白皙矜贵的脸,变成了浅浅的蜜色,连带着唇色也黯淡了几分。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明亮,灼灼地望着她。
“你……”黎淮音指尖轻颤,抚上她的脸颊。
谢清棋握住她的手,唇角微扬:“被晒黑了。天山雪莲十年一开,我不放心旁人去取,只好亲自去了。”好在她没有白跑一趟。
黎淮音注意到她指节上的细碎伤痕,显然是攀山时留下的。原来这些日子……谢清棋是在为她寻药。
“……你也不告诉我。”黎淮音眼眶发热,颤声道。
谢清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不是怕首辅大人赈灾时分心嘛?”
两人安静地抱在一起,勉强纾解着多日不见的思念。
黎淮音突然想起什么,仰头看向谢清棋,问道:“出远门月余,我为何一直都能收到你的信?”字迹表明是谢清棋本人所写,绝无他人代笔的可能。
谢清棋垂眸与她对视,眼底漾开笑意:“提前写好的。”
“提前?”
“嗯。”谢清棋声音温柔,“临行前写了三十封,标好日期,命人每隔几日送一封,这样……”她顿了顿,“你就会觉得我一直待在京城。”
黎淮音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冷声道:“世子殿下骗人的技术倒是越来越高超。”
谢清棋低笑,牵起黎淮音的手腕,“那首辅大人要治我的罪吗?”
她的指腹因连日的奔波略显粗糙,黎淮音垂眸,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道尚未痊愈的划痕。
“……要治。”话虽如此说,黎淮音冷淡的神色却渐渐消散。
谢清棋笑意更深:“我都知错了,还要罚啊?”
见黎淮音不讲话,谢清棋忙妥协道:“好,该罚!阿音说怎么罚?”
黎淮音:“你不是写了三十封吗?剩下的……当面念给我听。”
……
天山雪莲的药香在药房里层层漫开,谢清棋看着时辰,加入最后的辅药——血珊瑚一两,百年参五钱……
“就差最后一步了。”谢清棋神情专注,将紫铜药铫悬于文火之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你一夜未睡?”
黎淮音身着朝服,走近谢清棋帮她仔细拭去额上的薄汗。
一旁的两个丫鬟见状连忙低下头,假装忙自己的事情。
谢清棋目光幽怨:“昨日睡下后我给你把脉,你猜脉象如何?”
“不是很好?”黎淮音道。
谢清棋气道:“何止是不好!我怀疑你这些时日根本没合过眼!”脉象虚弱到难以捕捉,不吐血都算身体争气。
还好,还好有雪莲能够根治阿音的病。
黎淮音有些心虚,好言安抚谢清棋几句便去上朝了。谢清棋则是必须看着*药房,无法抽身送她。
“此次黄河决堤,百姓流离,田舍尽没。”萧明烛翻过赈灾簿册,“然灾情未及月余,百万灾民皆得安置,堤坝重修,疫病未起,此皆首辅黎淮音之功。”
满朝文武屏息,或钦佩或忌惮的目光都聚集在最前方的那道清瘦身影。
“朕闻黎爱卿亲赴决堤之处,指挥若定。设棚施药,无一延误。正因如此,才能将这次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水灾造成的损失降到最小。”
萧明烛走下台阶,将一枚金印放入黎淮音掌心,“我朝幸得有卿这般肱股之臣。”
下朝后黎淮音单独去见萧明烛,将金印恭敬递还。
萧明烛难以置信:“你还要辞官?”
黎淮音:“臣与陛下的三日之约早就到了,若非此次情势紧急……”
“清棋已向朕请辞了。”萧明烛补充道:“在你前往汴州的第七日。”
黎淮音闻言微微蹙眉,眼中浮现失落,“她怎么……”话音一顿,黎淮音知道这才是谢清棋的性格。
谢清棋永远都是为她考虑好一切。
她选择去赈灾,谢清棋便知道她心怀百姓,便会默默支持她“为生民立命”的志向。
萧明烛叹了口气,道:“你二人一文一武,皆身居要职,若是你们成婚,换做哪个君王不忌惮?”
黎淮音想要开口,萧明烛以手示意让她听自己说完。
“可是谢清棋主动辞去骁骑将军的实职,甘愿只要闲散爵位,你为了稳定朝局,亲自前往灾区赈灾……我若再疑,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留在朝堂。朕还有一件大事需要麻烦你。”
黎淮音:“陛下请讲。”
萧明烛露出笑意:“朕准备下诏,今后凡两情相悦者,无论男女,准以‘永结同心’报立官籍,婚书钤官府印信。”
“你也知道,此诏一下,必然会引得那些迂腐老顽固要死要活地反对,所以你要替朕想个周全的法子。”
黎淮音唇角轻扬:“是。”
话都说开了,萧明烛心里也松一口气。
她刚端起茶喝了一口,就见黎淮音去而复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直说。”
黎淮音:“陛下当初为何骗阿棋说心仪我?”
萧明烛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盏,罕见地露出窘迫之色,“这……说来话长……等等,我没骗她,我当时真的以为……喜欢你。”
“没骗?”黎淮音不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个人的眼中有没有爱意是很明显的,而萧明烛眼中显然没有。
“此刻我站在陛下眼前,陛下可有动心的感觉?”
萧明烛思索片刻,摇头。
黎淮音:“那陛下为何会认为喜欢我?”
萧明烛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坦白道:“那日我醒来后发现与楚云卿躺在一起,她说我喝醉后将她认作了你,还……强行亲了她。”
黎淮音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楚小姐如今在哪?”黎淮音问。
萧明烛摇头:“不清楚。我当时只觉得对不起她,也没有脸面再留人家在宫里。”
黎淮音隐隐有了猜测:“是不是在那时,楚小姐求陛下放了楚家的人?”
萧明烛一怔,如梦初醒。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楚云卿之口,自己若是真对她做了什么,她又怎能安心地睡在自己身侧?
“好一个楚云卿……”她低语,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第109章 你心归处,即是真实
黎淮音见误会解开,正要告退,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淮音!”萧明烛一个箭步走上前扶住她,忙命人道:“快传太医!”
青烟缕缕生起,谢清棋盯着炉火,手中蒲扇一下下规律地扇着。
“世子殿下!不好了!”报信的人慌慌张张,“宫中传来消息,首辅大人方才在御书房议事时突然晕倒了。”
“你去备马!”
谢清棋心急如焚,盯着不断沸腾的汤药,喃喃念着:“快点……快点啊……”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汤药倒入药罐封好,飞奔出府。
“姑娘留步。”一个道人突然出现,挡住了谢清棋的去路。
谢清棋眉头紧皱,快速打量一眼面前的灰袍道人。
不认识。
但现在她也没心思了解这人是如何得知她真实身份的,只急道:“烦请道长让开!”
“十六年前,黎家小女病入膏肓,无医可治。老道恰逢云游到此,知她将来会有大造化,便赠一把长命锁予她续命十数载。”道人语气古井无波,像是随意讲了一个故事。
谢清棋却心头一跳,忙将身前的长命锁拿出来,问道:“可是这把长命锁?”
“不错。”道人缓缓点头,叹道:“如今她期限已至,寿元当尽,姑娘何必再做徒劳之功?”
谢清棋一下恼了,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她不打算再理会这个满嘴胡言的道人,正要收回长命锁时,突然瞳孔一震。不知何时锁身上多了几道裂纹。
之前明明没有的!
谢清棋如遭雷击,声音发颤:“不可能……我已寻得治病良方,阿音一定会好的。”
道人摇头:“病可医,命难违。”
“你闭嘴!”谢清棋绕开道人,翻身上马。
道人目光陡然锐利:“你命格特殊,本可富贵安康一世,若执意救她,你……”
谢清棋已经扬长而去,没有听到道人后面的话。
宫卫见谢清棋来,连忙放行,有宫女引她直奔黎淮音所在的偏殿。
“朕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什么用!”萧明烛站在殿外,怒不可遏。一群太医跪在下面,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见谢清棋到了,萧明烛忙道:“你快进去看看。”
殿内,黎淮音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嘴角还有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阿音……”谢清棋俯身搭脉,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寒意犹如附骨之疽,顺着她的指尖攀援而上。
谢清棋强忍不适,凝神诊脉——
脉象细若游丝,时有时无,一股阴寒之气侵入了黎淮音的心脉,随时都会要了她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晚还没有……
眼泪一滴滴砸下来,谢清棋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捂住胸口,手掌硌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对了!谢清棋忙将长命锁拿出来放在黎淮音胸口,却见原本还只有几道裂纹的锁身现在竟然裂纹遍布,似是再难维系。
不,一定还有机会的……
谢清棋抹去眼泪,扶起黎淮音靠在自己怀中,小心地将汤药喂入她口中。
“阿音,喝下去,求你……”谢清棋低声恳求,似乎在抓着悬崖边最后一根稻草。
一小碗药汤见底,谢清棋再次为她把脉。
还是不行……黎淮音心脉处像是被一层冰晶包裹,汤药化解不了。
谢清棋双手掩面,几乎崩溃……明明她已经取到了雪莲,就差一天……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寒毒侵入了心脉!
谢清棋踉跄起身,发疯般地在药箱中翻找,金针,药丸……所有物品被她一样样地扔在桌上。
一定还有办法……
就在谢清棋再次陷入绝望时,一个遥远的记忆忽然涌来——
十岁的谢清棋在书房爬上爬下玩耍,不经意间看到书柜最顶端还放着一本书。与其他排列整齐的书相比,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奇心驱使下,谢清棋将梯子费力移过去,拿到书后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不知何时,母亲走了进来,看到谢清棋手中的书后突然大发雷霆,一把夺了过去。
与父亲争吵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种书要锁进柜子里!你怎么总是乱放?”
父亲理亏,连忙道:“她看不懂的。再说,哪有人用这种方法治病,心头血取出来,人还能活吗?”
谢清棋眼前浮现出那本书上的记载——“寒毒蚀心腐脉,无药可解。唯有一法,以心暖心。取活人心头血三滴为引,佐以雪莲,火灵芝……然心头取血,十死无生……”
汤药中恰好包含了所需的其他药材,就只差心头血了。
谢清棋忙喊来萧明烛说明情况,“等下若是我晕过去,还请陛下让太医及时取血,混入汤药中给阿音服下。”
取心头血犹如剜心,几乎是必死之举。谢清棋不知道医书所载是否有用,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萧明烛蹙眉道:“你何须用自己的血,天牢中的死刑犯随便抓过来一个便是。”
谢清棋摇头:“取血者必须心甘情愿,不能有丝毫勉强恐惧,否则这药引便算不得至阳之物。”
萧明烛叹了口气,命所有太医在外面待命,她则亲自守在了房门处。
谢清棋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在烛火上消毒。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黎淮音,眼神渐渐坚定,解开了衣襟。
第一针,谢清棋刺入心口上方一寸,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谢清棋咬牙拿起玉盏,将它接住。
随后她颤抖着取出一块干净布条,折好后咬在口中。
第二针换了位置,刺得更深,鲜血在她胸口处流出一道血线。谢清棋的脸色瞬间惨白,死死咬着布条才没发出声音,冷汗一瞬间浸透了全身衣服。
第三针,谢清棋能清晰地感觉到银针钻过她的血肉,她颤抖着调整角度,寻找最后一处特殊的血脉。
找到了!
谢清棋毫不犹豫地一挑银针。
“呜——”
一股滚烫的液体顺着针身汩汩流出。她口中的布条已经被咬穿,牙龈渗出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谢清棋浑身痉挛,手指死死扣住桌沿,眼前一片血红,可她还是凭借意志力强撑着接住了第三滴血。
药汤混入鲜血后瞬间变成赤红色,蒸腾起奇异的热气。
谢清棋喂黎淮音喝下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施针,七根银针依次刺入她的穴位,引导寒气外泄。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眼前阵阵发黑。刺入最后一针,谢清棋跌坐在地上,靠着床榻晕死过去。
萧明烛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入目便是谢清棋上半身全部被血染红的样子。
“太医!”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谢清棋身体轻盈,漂浮在空中。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乘坐飞船来到了外太空。
心口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取心头血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不清。
“阿棋……求求你……”
似乎有一道哭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明明并不真切,谢清棋却听出了撕心裂肺,连带着她的心也痛了起来。
谢清棋想要回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力地感受着那哭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混沌的空间内,谢清棋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在她耳边。
熟悉的闹铃响起,谢清棋下意识地去摸什么,却扑了个空,周围什么都没有。
“车辆靠站,请注意安全”,播音女腔的声音传来,谢清棋茫然地看向四周。
“谢大夫。”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彷佛就坐在谢清棋对面,“我最近睡不好,你再帮我开点安神的药。”
……
好吵。
谢清棋浑浑噩噩地听着,像个行尸走肉。
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起那道哭声……那人一定很伤心吧。
听了好多好多句莫名其妙的话,谢清棋渐渐习惯了周围嘈杂的声音,索性闭上眼,她有些困了。
侯府,黎淮音自醒来后已经三日未阖眼了。她机械地拧着帕子,轻轻擦拭谢清棋额上的冷汗。
三天前还神采飞扬的人,如今安静地躺在这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她胸口前的那把长命锁光亮如新,上面的裂纹彷佛从未出现过。
三日前黎淮音知道自己醒来的真相时几乎是发了疯一般,求萧明烛让太医救谢清棋,不论是取她的血还是剜她的心,怎么样都可以。
可太医们没有一人敢这样做,他们还从未听说过心头血能救人,更没想到有人能自己取出心头血。
现在谢清棋心脉已破,回天乏术。
“阿棋……”黎淮音伏在她身上,额头抵着那只冰凉的手,“你醒来好不好……”
“你留我一个人,我没有办法活下去……你曾答应不会负我的,你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这一次也不会食言,对不对?你若是死了……就算负我一辈子……我会怪你的……”
天亮破晓,已到了第四日。
有人推门而入,黎淮音抬头,看到了一位灰袍道人。
“逆天而行,自有因果。”道人轻叹了口气。
黎淮音眼底两坛死水微微一动,紧接着那双沉寂的眼睛发出了一丝光亮。
“求道长救救阿棋!”黎淮音的膝盖还未弯下,那道人的拂尘已经横空拦在她身前。
道人忙道:“大人不可!您是紫微垣中注过名的贵人,这一跪可要折煞贫道数十年道行。”
黎淮音怔在原地,再次恳求道:“求道长救她一命!”
道人叹气:“也罢,都是命数。也是贫道的命数。”
他拿起谢清棋身上的长命锁,只见锁身的纹路立刻泛起了金色流光。道人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在一张黄符上。
符箓烧尽,金色流光溢出两道流线,一道没入谢清棋心口,一道缠绕在黎淮音手腕。
“心血相连,命数相缠,从今往后,你二人的寿元便系在一处了。”
“阿棋……”
一声急切的呼喊划破虚空,谢清棋猛然睁眼,她这次听得很清晰,好像这人就在她旁边。
鬼使神差地,谢清棋伸出手掌。
一把长命锁悬浮在她眼前,散发着柔和的银光,缓缓落入她的手心。
相触的一刹那,一道刺目白光劈开黑暗,谢清棋下意识抬手遮挡。
“世子?世子醒了!”
谢清棋缓缓睁眼,还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竹月哭花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接着是徐太医惊喜的呼声。
“阿……音……”谢清棋嗓音嘶哑,若有所感地转动脖颈。
黎淮音整个人僵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眼珠红得不像样,也不知哭了多久。
“我……回来了……”谢清棋努力抬起手,挤出一个微笑。
黎淮音扑到床前紧紧握住那只手,止不住地发抖,泣不成声。这好像是第一次,谢清棋的体温低于她。
谢清棋正想安慰她,忽然看见一旁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灰袍道人!他手持拂尘,笑眯眯地看着这边。
谢清棋想起在虚空中的所见所闻,问道:“道长,我听到的那个世界……”
道人微微一笑:“你心归处,即是真实。”
第110章 偏头吻了上去
“我心归处……”谢清棋默念,纤长手指轻轻抚上心口,预想中剧烈的疼痛并未出现,只有隐约的钝痛传来。
黎淮音担忧地看着谢清棋的动作,见她神色并无异样才松了一口气。
谢清棋冲她一笑:“已经没事了。”
转头看到道人手中的长命锁,谢清棋目光一凝,隐隐猜到些什么,“多谢道长救了我。”
道人摇头:“救你的另有其人。”
“首辅大人此次前往陈、汴二州治理水患,活民数万。百姓感念其恩,自发建了生祠供奉。”道人顿了顿,“是以此生功德为代价,换取了这最后一线生机。”
数月后。
天刚蒙蒙亮,朱雀大街比起平日已是热闹百倍,许多百姓早早地占好位置,等着一瞻这百年难遇的盛事。
这日,黎家之女黎淮音与定安侯府世女谢清棋大婚。
即便抛开两人将门与侯门的显赫门第,单是当朝首辅和位同三公的凤翊大将军在一起这件事,就足以惊动朝野。
更不要说,大将军谢清棋除了统领女皇亲设的巾帼十二卫,在袭位之时还会再加封公爵,而首辅大人同女皇的君臣情谊更是无人能及。
本朝第一对记录在官籍中的女子婚事,可谓盛大、热闹到了极致。
从黎府到定安侯府的十里长街,每一棵树,每一座牌坊,甚至沿街酒楼茶肆的栏杆上,皆着红锦,挂红绸。
整条长街,锦绣如霞,行人无不驻足。
有小贩高声叫卖:“世女殿下和首辅大人都尝过的糖人,吃了以后能高中状元,还能有个好姻缘!”
“好诶,好姻缘!”几个孩子学舌,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嬉笑打闹。
说书人也不闲着,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一拍醒木,“说到世女殿下当初的聘礼,光是抬箱子的队伍便一眼望不见首尾……”
黎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石狮系着红缎绣球,门楣正中的牌匾被红绸缠绕,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喜色。
府中下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等待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黎淮音站在满室锦绣之中,雪肤被一袭红衣衬得愈发清透,精致得好似一尊精雕玉琢的像。
金丝云锦织就的大红喜服,稍一动便漾起粼粼的光海,这般夺目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生生被压住了三分艳色。
黎淮音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红莺答道:“小姐,刚过辰时。”
末了又笑着补充:“距离迎亲队伍来还要半个时辰呢。”
绿叶跟着打趣道:“怎么,你还怕人不来呀?放心吧,她比你还着急。昨晚要不是我拦着,她都要翻墙进来见你了。”
年轻人啊!
身后的行雪和文璐笑出声,引得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你们笑什么呢?”
黎淮音耳尖微红,垂下睫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红喜服上繁复的刺绣。
她不说,其他人也不说。
慕容淼不满道:“亏得我一直在外面探查情况,好啊你们,欺负我!”她气呼呼瞪着文璐,文璐则是一脸无辜。
黎淮音连忙打圆场:“她们刚才胡闹呢,你快坐下歇歇。”
“好。”慕容淼闻言乖巧地坐在一边,将书放下,喝了口茶。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看书?”绿叶看到她手中的东西,露出惊愕的神色。
慕容淼有些不好意思:“下月就要殿试……我们女子诗会有好几人都在朝为官了,我也不想落后。”
绿叶和行雪表示理解,毕竟眼前就有一位首辅大人,文璐似乎官职也不小。
青榕估摸着时辰,准备为黎淮音做最后的妆点。
她捧着金丝点缀的凤冠,轻轻放在如云的青丝上。冠身与云鬓完美贴合,上面的东珠颗颗浑圆莹润,即便在白日,也隐隐泛出月华般的光辉。
红莺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忍不住道:“小姐可真好看,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黎淮音笑嗔道:“跟着叶姨出门几个月见识得多了,也愈发油嘴滑舌了。”
青榕拿起梳子,最后抿了抿鬓发,轻声道:“我也觉得好看。”
慕容淼高声道:“我附议!”说完她自己咯咯笑了起来,引得几人都有些莫名。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太好看了!”慕容淼轻咳一声,走到文璐身边耳语道:“首辅大人在朝堂上讲完话,你们会喊‘下官附议’吗?”
黎淮音透过凤冠垂下的珠珞间隙看着铜镜,忍不住想谢清棋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切准备好后,黎淮音又向绿叶确认了一遍等下拜堂成亲的流程,即使她知道这些都会由礼官领着进行。
正说话间,忽有喜乐声从远处传来,伴着欢快的鼓点一路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黎淮音下意识看向绿叶,明显是有些紧张了。
绿叶忙安抚道:“别紧张,等下你跟着谢清棋走就好。”
又看向红莺和青榕:“成婚而已嘛,有什么好紧张的,是吧哈哈哈。”
几人互看一圈,沉默了。在场的人,谁也没成过婚……
“来啦来啦!”被府卫隔离在百米外的人群中开始骚动,有小孩指着迎亲队伍兴奋道:“好漂亮的轿子!”
只见轿身通体朱漆描金,缀以金丝鸾鸟,由十六名力士稳稳抬着,在黎府门口停了下来。
谢清棋扶了一把竹月,从轿中下来,亦是凤冠霞帔,不同的是她的凤冠没有珍珠帘幕遮挡。
谢清棋指腹轻轻蹭过手心薄汗,抬头看了眼大门匾额,“我们……进去?”
华十安笑着点点头。
萧姝嫣跟在后面,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进去我们来做什么?谢清棋你是不是紧张了?”
谢清棋头也没回:“就不该让你跟过来。”
围观的人有些纳闷,“怎么不见黎将军出来迎客啊?”
此时,黎望正带着管家,和萧婉华谢平远一起站在首辅府邸的大门前,一一招呼来贺的众人。
“长公主殿下,侯爷,恭喜恭喜!黎将军,恭喜恭喜!”工部尚书王磐石拱手上前,笑容满面:“世女殿下和首辅大人大婚,实乃我朝盛事,下官特备薄礼……”
“王大人有心了,里面请。”
……
谢清棋到了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萧姝嫣已经喊道:“黎姐姐,我们到啦。”
谢清棋睁大眼睛,瞪她一眼。
“你这一路跟着上百人吹吹打打的,黎姐姐早就知道我们来了。”萧姝嫣回瞪她。
房门从里面打开,谢清棋一个人进去。
她走近妆台,黎淮音适时偏过头,向她望了过来。
珠帘轻晃,半遮容颜。
清绝眉目被掩在帘后看不真切,如雪峰挺秀的鼻梁亦是仅能隐约见得。
可下颌那道极美的弧线和浅浅勾起的红唇,已经足够让人看呆在原地,尽情想象珠帘后面该是怎样的绝色。
谢清棋不用想象,没有人比她更近距离地欣赏过那张脸,但丝毫不影响她此刻愣了一瞬。
心脏狂跳中,谢清棋缓缓伸出了手。
黎淮音搭上去,起身与谢清棋并肩而立。
绿叶满意地看着两人,笑道:“走啦,两位新娘子,去拜堂成亲喽。”
两人牵着手刚走出大门,人群瞬间如炸开了锅沸腾起来。
“这里,这里!”
“我的!”
“别挤……别推我!”
谢清棋和黎淮音坐到轿中,轿内足有丈余见方,铺设着红色毡毯,四角各置错金银球熏炉,燃着四合香。
有人高喊:“起轿!
霎时间喜乐骤起,笙箫管笛齐鸣,浩大队伍向首府府邸行去。
“殿下好大的手笔。”黎淮音指腹在谢清棋手心轻轻打转,笑意加深。
谢清棋抓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谁让阿音今日如此好看,我突然就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了。”
黎淮音微微挑眉,“你命人撒了多少银子?”
“怎么?”谢清棋凑近了些,轻笑道:“还没拜堂就要管着我的钱了?”
黎淮音食指轻点谢清棋手背,“我倒是并无此意。”她只是对谢清棋所做的事都有着些许好奇心。
谢清棋对她的回答有些不满,咬了咬下唇内侧,偏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