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的小龙蜷缩在祈长夜掌心，垂下小小的头颅，埋入他的指间。
他捧起微微发抖的幼崽，穿过实验室，向外走去。
“祈长夜，你想违抗上城吗！”
一声厉喝，乌城的进化者站了出来。
“就算是垃圾，也要归上城回收！”
祈长夜骤然回头。
他的眼眸，一片纯粹的金色，肃杀锐利，森寒流转。
一刹那间，乌城的进化者发出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捂住双眼。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滚出。
实验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那个进化者不断响起的哀嚎，以及祈长夜远去的脚步声。
布林诺四肢冰凉，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来这座下城之前，那位议事厅大人似笑非笑的话语，还飘荡在他的耳边。
“如果能做到，替我摘下他的眼睛。”
“危险又漂亮的眼睛，将会是我们最美丽的珍藏。”
布林诺神思涣散，双眼放空：“我……我吗？”
“博士，别怕。”随从忠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是进化者，这位祈队从不对普通人动用能力。”
“别忘了，我们还有议事厅。”
“……对，没错！”布林诺猛然抬头，“快！去请议事厅大人回信！”
走廊外。
“……祈队，对不起……”刚才那位实验人员嗫嚅着说，“我们没保护好它……”
祈长夜微侧过脸，眸底的金色逐渐褪为墨黑：“不是你们的错。”
实验人员怔了怔，那道修长背影已独自远去。
过去几年，关于这位祈队的传言数不胜数，说他残忍嗜杀，沾染过不知多少条人命。
然而今天，实验人员忽然发现……原来这位危险的祈队，安慰人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
轰隆——
雷霆穿扫云层，大雨骤降。
雨点砸在窗上，模糊了城市的轮廓。祈长夜低头，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掉小龙身上的血迹与胚胎粘液。
逐渐干净的小龙，虽然不再被脏东西糊住，依然睁不开眼睛，细长的身躯微微扭动，一对很小的爪子轻轻抓挠，似乎想抓住什么。
平心而论，这并不是一只好看的小怪物，更不像龙，除了那四只孱弱的小爪子以外，和被剥了皮的小蛇没什么区别，扭来扭去的样子并不可爱，反而有些惊悚。
但，祈长夜知道，这的确是一条小龙，只是破壳得太早，还没来得及长出保护自己的鳞片。
他用毛茸茸的小毯子包住小龙，然而，一离开他的掌心，小龙就开始挣扎，甚至发出声声低鸣，在毛毯上蠕动着，茫然又焦急地追寻他的气息。
祈长夜情绪微动，伸手过去，刚刚贴近，眼睛都没睁开的小龙就瑟瑟发抖地攀上了他的指尖。
冰凉凉的幼小身躯紧紧贴着他，无意识地磨蹭他的掌心。
祈长夜轻轻捧起双手。
原本暖烘烘的小太阳，变成了一团轻软虚弱的幼崽，气息游离，像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星。
人类的陆地，没有能够治疗深渊生物的药物和仪器，也没人愿意治疗来自深渊的怪物。
祈长夜低声说：“你不该跟我出来。”
小龙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努力地抬起小爪子，这一次，终于抱住了他的手指。
四只小爪子很轻，软绵绵的，无需用力，就能挣开。
祈长夜微微垂着手指，一动不动。
小龙抱了一会，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昂起脑袋，想睁开眼睛，又睁不开的样子。
它发出一声低鸣，小小的脑袋抵着祈长夜指腹，一下一下，眷恋又依赖地磨蹭。
如果是条小蛇，做这个动作会很可爱，然而，现在只是无鳞无皮、扭动着肉色身躯的细长生物，畸形怪异，怎么看都很惊悚。
祈长夜静静地注视，并未移开视线。
轰隆——
窗外雷鸣震响，祈长夜想要拉上窗帘，掌心里的小龙忽然抽动一下。
原本已经安静躺着的小龙张开嘴巴，用力咳嗽，一咳起来就止不住，很快，这只幼崽浑身颤抖起来。
短短几秒间，刚刚还恢复了一点精神的小龙情况急转直下，无力地蜷缩着，抽搐不停。
它发出痛苦的低鸣，幼小的身躯渗出点点鲜血，染红了祈长夜苍白的手指。
那点血色映在祈长夜的眼眸深处，融进了微微颤动的墨黑里。
银白的闪电从云层砸落大地，狂风飘摇，裹挟着暴雨撞上窗框。
祈长夜靠坐在窗边，几缕乌黑发丝掠过低垂的眉眼。
小龙蜷缩在他手中，渐渐奄奄一息。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他忽然意识到，他救不了它。
渺小又轻飘飘的生命，在他的指间，一点点流逝。
鲜血漫过掌心的纹路，原本暖烘烘的小太阳，垂死之时，血液冰凉刺骨。
小龙的脑袋仰起了一点点，依然无法睁开的眼睛望向祈长夜，发出一声低鸣。
那微弱的声音并不痛苦，而是满怀依恋，似乎，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祈长夜指尖微微一颤。
还有一个办法。
一丝清明冲破混沌的意识，他低头，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滴答，滴答。
鲜血覆没苍白，从温热跃动的血脉里涌出，汇向濒死的幼龙。
雨水降落荒原，枯草抬起新芽。深渊边界的灰白塔台，监察官凝视屏幕：“奇怪的波动……来自深渊底部？”
“向城主汇报，深渊异动！”
——
持续了一夜暴雨和雷鸣，随着漫长黑夜的结束而消弭。
云销雨霁，一抹朦胧的光亮浮于天际，万千晨光初绽大地。
祈长夜安静地敛目，望着掌心里开始轻轻蠕动的小怪物，想到了给它取的名字。
死里逃生的小龙在喜欢的气息间打转，一点点睁开眼睛，听见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欢迎来到新世界。”
第一抹光亮落入小龙眼底，它看见晨曦的微光中，那个苍白美丽的年轻男子。
他有一双沉静的眼眸，像月亮投落深渊的清霜。
小龙仰起脑袋，静静地凝望。
祈长夜发现，掌心里的幼崽忽然不动了。
阳光底下，小龙的眼睛是浅浅的金色，有些黯淡，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睁着，像好奇的猫猫。
祈长夜与那双吱溜溜的眼睛对视，手指微垂，点了点小龙的脑袋。
小龙软乎乎地蹭蹭他，发出吱嗷吱嗷的叫声。
轻快的叫声，总算不是昨天微弱的低鸣。睁开眼的小龙充满精力，开始在祈长夜指间爬来爬去。
一不留神，滑到了他的腿上。
这只小龙又嗷嗷地抬起小爪子，想要祈长夜抱抱。
祈长夜垂下一根手指，小龙飞快抓住，嗖一下爬回他的掌中，抱着自己的尾巴，乖巧地窝成一个小圆圈。
——没过几秒，这只一么么大的幼崽又开始在祈长夜身上爬来爬去，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巡视自己的领地。
祈长夜安静地看着小龙从他的指尖溜达到手肘，又扒拉着他的衣服，往上蹦跶两下。
太小了蹦不高，只能甩着小尾巴溜回他的手腕，盯着他白皙的腕间看了几秒，悄咪咪钻进他的袖子里。
他随手捏住小龙的尾巴尖尖，把扭来扭去的泥鳅小龙从袖子里勾了出来。
小龙盘在他的掌心里，睁着圆溜溜的龙瞳，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过了两秒，又开始到处乱爬。
祈长夜：“……”
怎么能这么活蹦乱跳。
明明昨晚，还是奄奄一息的幼崽，救过来以后，好像一下有了用不完的精力。
那双孱弱的小爪子，练习了一小会，现在已经能紧紧揪住祈长夜的衣角，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
小龙似乎把祈长夜的肩膀当成了自己第一个小目标，哼哧哼哧地想要努力爬上去，还没爬到一半又骨碌碌滚了下来，被祈长夜接住。
软软的幼崽在他掌心里翻了个身，忽然嗅到了什么，往他的右手那边探头。
祈长夜轻轻掩住右手袖口，挡住小龙视线。
咬破的手腕已经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小龙还要凑近，祈长夜起身。
加热的营养剂灌入针筒，放凉一会。修长手指勾着针筒，在小龙面前晃晃，送到它的嘴边。
小龙咬住针筒，茫然不解地吞了几口营养剂，脑袋一歪，埋进祈长夜指间。
祈长夜：“怎么了？”
小龙的尾巴蜷缩起来，一小只都埋在祈长夜掌心，不肯吃。
有点小嫌弃。
祈长夜沉默。
他没有养过这种小东西，更不知道一只刚出生的小龙应该吃什么。
小龙轻轻甩动着小尾巴，将那支针筒推远一点，抱着祈长夜手指，嘬嘬嘬。
祈长夜：“。”
知道了。
他手起刀落，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喝吧。”鲜血染红指尖，祈长夜的语气淡然。
小龙：“……”
小龙抱住祈长夜流血的手指，睁着大大的龙瞳，呆住了。
下一秒，这只小龙开始抖啊抖。
吧嗒吧嗒，滚下豆大的泪珠。
祈长夜：“……？”
小龙很伤心的样子，抽抽噎噎，水雾雾的龙瞳看着祈长夜，一小颗一小颗泪珠砸在他的指间。
本来就只有一点大的幼崽很快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不停颤动，尾巴尖尖都在发抖。
就算昨天，这只小龙濒死挣扎，也不曾掉过眼泪。
祈长夜无言片刻，轻声说：“不疼。”
小龙依然吧嗒吧嗒掉眼泪，哭得一抽一抽。
不信。
祈长夜停顿了一下：“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微凉的指腹抹去小龙的眼泪，是安慰，也是保证。
这只小小的幼崽低低地呜咽一声，小心翼翼地垂下小脑袋，贴住他没有受伤的手指。
蔫了。
祈长夜乌沉的眼睫轻动，没说什么。
他来到浴室，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
小龙窝在他的掌心，扒着他的手指不肯撒开。偶尔一抬脑袋，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定住了。
这只刚才还很伤心的小龙瞪着镜子，呆呆的龙瞳，好像在说什么，这是什么丑东西。
不敢相信，低头看看自己。
再抬起小脑袋，看看镜子。
再低下小脑袋。
……天塌了。
祈长夜一低头，就看见小龙用尾巴圈住了自己，好像想自鲨。
“？”
他用手指拨开小尾巴，捧起手掌。
小龙生无可恋地瘫在他的手中，试图用小爪子捂住脑袋。
爪子太短，捂不住。
更生无可恋了。
缓缓翻过来，摊开小肚皮。
“……”
祈长夜意识到什么，轻声安慰：“是有点丑。”
“习惯就好了。”
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