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我刚就活该手欠救你那一……
他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喜欢上谢烨的?
李景辞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喜欢上那个风华绝代的明渊阁主,是一个无比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敢说就谢烨那副画皮般漂亮的长相,还有水纹玉质一般的秀骨, 明渊阁内绝对不止他李景辞一人觊觎。
若非他这么多年武功高强, 又实在阴晴不定, 心狠手辣至极, 无人敢冒犯,早就在明渊阁被无数暗中心痒眼馋者拆吃入腹连个渣都不剩了。
李景辞跪在父亲的大殿中, 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盯着眼前屏风上明黄色的布匹,大脑开始缓慢思考着父亲方才的话,不知不觉竟走了神。
他第一次对谢烨动心, 好像是在成功潜入明渊阁半年左右的时候。
少年李景辞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脚步略带虚浮踉跄的跨进明渊阁主的竹舍里, 手上还端着刚刚沏好的茶盏, 在空气里升腾起袅袅白汽, 氤氲滚烫。
谢烨彼时正坐在竹舍中的靠椅上,活像是浑身没骨头一般, 慵懒的半眯着眼睛。
见李景辞进来就随意的给他在桌上一指:“放那儿吧,你眼睛怎么了?”
李景辞瑟缩着朝后一仰, 试图含糊过去:“无事, 走路摔着了, 多谢阁主挂念。”
“你走路能摔出个拳印来,也是不容易。”谢烨冷嘲热讽, 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靠椅的扶手,指挥他道:“过来我看看。”
李景辞放下端茶的盘子,乖顺的走到他面前跪下来了。
“再近一点,我看不清。”
李景辞便跪在地上, 向前行了两步。
下一刻,谢烨那纤长的手指就拂在了他的脸上。
李景辞呼吸一滞,只觉明渊阁主的指尖仿佛裹挟着香气,又轻又痒的掠过他的鼻尖,一直沁润到肺腔里去。
温热的内力从指尖涌出来,无声的抚平了他的伤处。
李景辞愕然抬眼,正对上谢烨那双懒散而水润的眼睛。
“多……多谢阁主照拂。”李景辞磕磕绊绊的道,他简直被明渊阁主这难得温情的一面给吓着了,一时间木呆呆的望着谢烨,仿佛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谢烨靠回座椅,语气很淡的问他。
“……没有,没有了。”
“没有了,就说说是谁打的你罢,今日闲着也是闲着,本座给你讨这个公道。”
李景辞连道“不敢”,勉强笑道:“不过是几个同门打闹了几下,不打紧的。”
谢烨不耐的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让你说你就说。”
李景辞低下头去,仍然保持缄默。
“是那几个与你一同进来的小朋友,是不是?”谢烨并没有看李景辞,抬头很飘忽的望着竹舍的天花板。
“我猜还有他们现在侍奉的几个长老,那几个老东西对我不满已久,私底下不知道搞了多少小动作,不敢当着我面表露出来,就找你开刀。”谢烨轻笑一声:“也是够怂的。”
“那群人背着我接的脏活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尤其是那个魏长老,上次私自扣下来的那些佣金也是他昧去的,是不是?”
“看来是真当我这个阁主是傻子。”谢烨心平气和的说。
李景辞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空气里只有细小的尘埃在缓缓漂浮。
“起来吧,随我去大殿上,今日一并收拾了。”谢烨起身,朝他指了一下榻上的外衫,示意他服侍自己穿衣。
李景辞忙不迭过去,从床榻上捞起他那件墨蓝色的外袍,双手捧到谢烨面前,伺候他穿上。
那衣衫缎面光滑,色泽颇深,将他肤色衬得白净而柔和,仿佛轻衫纵马的贵公子,长发柔顺的披散下来,垂落腰际,李景辞的手伸到前面去给他系紧腰带。
衣料摩擦的间隙,他第一次发觉一个事情,明渊阁主的腰身居然如此削薄纤细,李景辞动作幅度很小的比划了一下,只觉自己一个单掌就能将他整个腰揽过来。
“好了没有?”谢烨催促了声。
李景辞忙不迭的后退撤开:“好了,我这就给阁主带路。”
几位长老正坐在殿外的树荫中下棋,远远的瞧见熟悉的身影踱步而来,彼此都惊诧的对了一个眼神。
心道不至于吧,他们只不过是默许手下弟子教训了谢烨那小侍卫几句罢了,杀杀他的威风,这怎么还亲自带着那小侍卫来了?
谢烨径直从他们身侧略过,转身入殿。
几位长老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一个个都跟了上去,鱼贯而入。
谢烨坐在主位上,耐心的等着他们进来齐全,这才开口:“我说,多日不见,没想到诸位长老倒是挂念我的很啊。”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犹豫这话该怎么接。
其中一位格外胆大的见众人都不言语,便将牙一咬,向前迈了一步:“属下们的确挂念阁主,毕竟距离阁主上次处理阁中事务,已经过了两个月有余了。”
谢烨了然:“你这是怪我懒惰了,魏长老。”
魏长老低着头,硬邦邦的道:“属下不敢。”
谢烨柔和的笑了一下:“敢不敢的,你这不是已经借门下弟子的手敲打过本座了嘛,别担心,本座这就开始处理阁中闹事寻衅者,来人,把今天上午动手的弟子都带上来,让本座看看模样。”
其余几位长老大惊,慌忙为弟子求情。
“阁主恕罪,他们都还是些孩子,阁主若是因为这一点小事就痛下杀手——”
“谁同你说,我要痛下杀手了。”谢烨不慌不忙的打断他:“本座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鼠辈?”
众人一时都不敢说话了,但彼此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以大欺小有没有不好说,但恃强凌弱之事,你干的还少了?!
满明渊阁上下就你最强,在坐的所有长老,哪位没被你打过?
几名弟子一脸惊慌失措的被人赶进殿中,见到谢烨旁边的李景辞,还有主位上的谢烨登时吓得腿软,连忙跪下朝李景辞磕头。
“李兄,对不住,我早上不该为难你的。”
“是啊,我们少不更事,还望李兄和阁主给我们一条生路!”
“阁主饶命!阁主饶命啊,我还不想死!”
……
谢烨听的脑袋疼,蹙着眉心呵斥一声:“都安静。”
满堂的鬼哭狼嚎登时静默下来,众人皆是心里打鼓惴惴不安的互相对视着。
“本座说了,本座从不做以大欺小的事,所以还请诸位长老各自认领一下是谁家弟子,然后自行去戒律堂,替自家弟子受过罢。”谢烨温和道:“每人二十下,若是哪位长老有一名以上的弟子参与此事,那就按人头数,替自家弟子多领二十下。”
“没什么异议吧诸位。”谢烨从主位上站起来:“没别的事情就散会。”
“欺人太甚……”为首的魏长老气的浑身颤抖,他坐下三名弟子都参与了此事,难不成真让他去领六十鞭?
那老命就丢在戒律堂了。
谢烨蓦然站住了身形,转身询问道:“魏长老,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阁主欺人太……”
他话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落下,谢烨的手臂下一刻直接穿破了他的前胸,修长劲瘦的指尖血淋淋的从后背处掏了出来,手掌中还握着他滚烫发热的心脏。
“啊啊啊啊——”他坐下那群小弟子吓得尖叫起来。
空气中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尿骚气息,竟是被这场景活生生吓得尿裤子了。
谢烨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残血,笑着对其他人又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诸位,还有异议吗?”
那个被吓尿的小弟子在极度惊恐至极无端的被激出几分血性来,他朝着谢烨嘶吼出声:“你如此这般这样早晚人心尽失!被所有人背叛,不得好死!”
早有两旁手下上前按住了他,等候谢烨处置。
浑身是血的明渊阁主笑了一下,重复他的话道:“我人心尽失,不得好死?”
“或许吧,不过黄泉路上,你记得把裤子擦干净。”谢烨嘲弄的瞥了一眼他湿漉漉的裤腿,一抽手,将手臂从魏长老的尸体里拔了出来。
这小弟子一语成谶,几年后谢烨还真有了被人背叛,废去全身功力,人心尽失的那一天。
只不过背叛他的人,正是他当年全心全意,在众人面前偏袒相护的李景辞。
可见人心难测,世事无常,李景辞自己夜深人静时也会唾弃自己恶劣至极的行径。
但没办法,父辈和往前数年的恩怨,因果和缘由,一切的一切都在推着他走,将他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李景辞的身体始终微微打着颤,他随谢烨回到竹舍,服侍着他换衣服,沐浴洗去身上的残血。
末了他随便寻了个由头出门,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李景辞此刻心如擂鼓,但是又似乎不是被吓出来的,而是另外一种,别样的感情。
等到李景辞深夜里鼓足了勇气,再回竹舍伺候的时候,却见谢烨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的去休息,他一个人在竹舍的石桌畔打转。
手中握着酒壶,面泛薄红,衣衫不整,晃晃悠悠的抓着那石椅,显然是醉意深重了。
李景辞快走几步到他身前,伸出去搀扶的手犹犹豫豫的,他想伸手将谢烨扶住,但是又始终不敢。
哪料谢烨下一刻便抬头朝他脸上望了一眼,意味不明的露出一丝微笑来。
那笑容又浅又娇,仿佛是浸泡了无边水色,混合着浓重的醉意,潋滟的波光粼粼,搅化不开。
李景辞心头重重一跳,动作已经比思维快了一步,他直接伸手攥住谢烨的手腕,用了些力气,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几寸。
谢烨顺着他的力道直接往他怀里倒,李景辞简直僵硬出了一种境界,一动都不敢动。
他一手僵硬的抱着谢烨,一手无所适从的在石椅背上硬生生抠出了几道痕迹。
“愣着干什么,抱我进去。”谢烨迷糊着在他耳边说道。
李景辞依言俯身,将他整个打横抱起,大步跨入了竹舍中,轻轻将他放在榻上。
谢烨残留的体温几乎将少年的臂弯融化开来,李景辞脑海里一片狂轰滥炸,小心翼翼的伸手在他搁在床边的手上碰了一下,李景辞全身都在歇斯里底的叫嚣着,想把眼前人大力揉碎拆开,一股邪火从周身蔓延开来,一路向下。
李景辞察觉出不对,猛然回神向自己身下看去,脸色瞬间红成了一片,只得匆匆转身离开,朝着后山解决去了。
他终究没敢更近一步的冒犯,毕竟以谢烨的武功,若是想弄死他,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谢烨毫无知觉的在床上翻过身,嘴里喃喃着说了句什么,若是李景辞还留在这里,他就能听到了。
可惜李景辞走了,自然也就没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小裴,我头疼……”明渊阁主蜷缩在被子里,声音很小的嘀咕道。
春光一泄,转眼数个春秋已过。
青年李景辞跪在地上,怔怔的望着父亲,最终还是回答了:“……是,陛下,我喜欢他。”
李彧古怪的笑了一下,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那朕命人将他凌迟处死,你心里可还记恨朕?”
李景辞被囚禁的最初几个月完全没有人帮他传递外来消息,谢烨被行刑那日,李彧却专程派人来支会了他一声,告诉他谢烨明日将被处死的消息。
李景辞大病一场,却仍然坚持没表露出太过歇斯底里的悲伤,李彧左右从他的反应里挑不出他的错误,自然也没有理由以此问罪于他。
“草民,不敢。”李景辞谨慎的回答道。
“那你可知,他最后没死成,被人劫走的事情。”李彧继续问道。
李景辞肉眼可见的慌了:“陛下明鉴!此事与我毫无干系,我——”
“有没有干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李彧冷冷的打断他。
“一个你,一个裴玄铭,朕也不知道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一个两个的往他身上扑,完全不顾及自己身家性命。”
“那肯定是裴玄铭!儿子如今废人之身!哪来的本事从陛下手中劫人!”
“朕不是傻子。”李彧平静道。
“之所以顺着尚书的意思杀江昭,也是为了削去裴玄铭一臂罢了,他俩当着以为,他们之间那点真实的交情瞒得过朕的眼睛。”
李景辞后背上再次冒出了一身冷汗。
“我绝非要与陛下作对,实在是明渊阁时,谢烨照拂我良多,我……”
李彧听到这里,已经挥手将他剩下的话打断了。
“好了,冥顽不灵的东西,来人带他回去罢。”李彧厌烦的道。
“那姓谢的从小看朕不顺眼,数次在师父面前试图挫朕的脸面,都被师父挡了回去。”
“谢烨此人,不过是长了张漂亮的脸,武功稍强了些,就总觉得能将朕比过去。”李彧神色冷淡,似乎陷入了悠远而不悦的回忆里。
“我倒要看看,他何时才能意识到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天命所选之子。”
两侧侍卫将李景辞带了下去,满殿上就只剩下了李彧和身边随侍的大太监了。
“陛下,二皇子只是一时被歹人迷惑了心智,可那毕竟是您亲生的孩子。”大太监劝道:“要不,就恢复了他的位子,给他打发到偏远去,也省得陛下看着厌烦。”
李彧的太阳穴仍然隐隐作痛,几名宫女立在他身后,轻轻的给他按着头。
“再说罢,给裴玄铭传旨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动作如此之慢。”
大太监心里一惊,对啊,按理说这个时候,裴玄铭应该早接到圣旨,赶往京城了啊,怎么迟迟不见踪影,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李彧沉默许久。
大太监在旁边轻声道:“陛下,老奴以为,裴玄铭比江昭棘手的多。”
“此人绝没有江昭那般听话,若是他起了异心,陛下就该早做打算了。”
一个十分不好的念头同时在大太监和李彧的心里升了起来。
李彧从龙榻上站起身,简短的朝他吩咐道:“传我命令,宣中军返京护驾,收回裴玄铭西北驻军兵权,再另派人赴任。”
裴玄铭已经到了北疆。
战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裘玑轻骑直捣北疆大营,在数个粮仓依次放火,放完就跑,姿态十分嚣张。
北疆士兵乱成一团,在战场上四下奔逃,昔日大营火海一片,最外围的士兵单手持盾,将大营进攻口做围墙,拼死守着不让他们进来。
北疆大营最开始占了个天堑一般的好地方,两道峰峦中夹着唯一能攻进来的谷口,奈何此时实在已经到了溃败的边缘。
裘玑的大军从山峦那头绕了一整个大圈,从斜后方试图攻破,前后夹击,应对不暇。
千夫长带领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往高处爬,试图尽最后一点努力护住大营,纵使护不住战死也好,绝不沦为裘玑的俘虏。
其实山峦半腰是个很适合弓弩手发挥的地方,只可惜他们所剩箭矢不多了。
每个人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向上攀爬。
行到半山腰处时,周遭风沙逐渐止息,视野也开阔了起来,数个弓弩手搭弓从最上一射而下,正中为首将领的前胸。
那人捂胸一晃,目光朝这边看过来,随即从坚实的甲胄上将箭身一拔,挑衅的朝他们笑了笑。
千夫长暗骂一声该死,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射不穿这帮蛮族人。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裘玑的方位,余光忽然一闪,只见远处大片大片的尘土飞扬,朝战场的中心方向奔袭过来。
为首那人甚是眼熟。
“裴将军来了!”
“老大是裴将军!西北援兵到了!”
身旁手下喜极而泣,千夫长只觉周身重重一泄,被巨大的脱力感拖拽着坐到地上,打心眼里感受到了死里逃生的喜悦。
裴玄铭一剑挑开围攻的裘玑兵阵型,身后数万兵马狂袭而至,对准那突破口一拥而上。
裘玑军完全没想到天降神兵,还如此不讲武德的从身后偷袭,一瞬间方寸大乱,七零八落的转身调整与之相抗。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被前后夹击的变成了他们。
裴玄铭一路破开裘玑的攻势,为首的裘玑将领无比仓促的和他迎面相抗,手中拎了柄巨大的铁锤,嘶吼着朝裴玄铭抡了过来。
这要是被抡结实了,不砸个粉身碎骨都算裴玄铭走运气。
裴玄铭一夹马背闪身避过,知道此时不能用长剑硬扛,铁锤沉重却劣在笨拙,风声肃杀间他接连躲过两招,趁锤势在身侧交错而过的刹那挺剑而起,倏然刺破了他最外层的甲胄。
裘玑将领所穿的甲胄极其坚固,从上到下几乎找不出破绽口。
裴玄铭眼睛轻轻眯起来,剑尖只在对方胄甲上留下了很轻的一道印子。
“将军!我给你拖住他,直接削他脑袋!”王玉书怒吼着从身后冲过来,一□□在裘玑将领腰侧。
那将领仿佛背后长眼,精准的找到了王玉书的位置,一锤子就抡过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玄铭敏捷至极霍然从马上站起身,那其实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将自己放在最为暴露的位置。
无疑成为了全场的靶子。
但是裴玄铭速度快的如同电闪雷鸣,一个起落跃上对面马背,在铁锤抡过来的前一刻长剑递出,悍然一斩!
那裘玑将领的头颅被一剑削翻,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裴玄铭一头一脸。
尸体手中攥着的铁锤余势不减,仍然朝着王玉书抡过去了。
裴玄铭调转剑身,剑柄一横,重重的撞上空中铁锤外侧,逼着它在半空中改变方向,擦着王玉书的衣服边撞到地面上了。
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下次动手前干脆利落一点!费那么多话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打算偷袭似的!”裴玄铭朝王玉书怒斥道:“愚不可及!”
王玉书:“……”
我刚就活该手欠救你那一下。
第52章 第 52 章 “本王吩咐了不准伤他,……
暮色渐落, 荒芜的景色从视野里一路倒退,很快被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所湮没了。
谢烨被草帽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带着走,头上戴着遮挡面容的厚重兜帽。
草帽果然遵守约定, 再次上路的时候没有绑他, 但是仍然不放心, 于是命属下拿了一整碗迷魂的汤药过来, 给谢烨全灌下去了。
“绳子,还是蒙汗药, 你选一个。”草帽临行前对他道:“都不选的话我只能用粗暴一点的手段制服你了,我可不是裴玄铭,没那么柔情款款。”
谢烨什么也没说, 接过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段路, 谢烨都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连中途下马休息, 都需要人扶着来。
一直到临近黄昏时,他才终于从马背上醒过来, 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
“……这是哪儿?”他喃喃的问道。
身后的草帽回答:“京城近郊,我们快到了。”
谢烨疲惫的又闭上眼睛, 他周身无力, 为了防止他中途恢复力气逃跑, 赵子虾每隔一段路程,就会下马给他再喂一次迷药, 此时谢烨整个人已经被药物折磨的虚脱不已,连手指头都抬不动。
“等到了王府,一切顺着殿下的意思来,你会好过一些的。”赵子虾缓和的叮嘱他道。
“殿下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你, 他绝不会再伤你,如今他九死一生谋划大事,不要让他分心,事成之后,对你只有好处。”
谢烨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懒得理会他。
他被迫被赵子虾禁锢住腰身和手臂,环握在缰绳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赵子虾不由自主的将前胸往起挺了挺,让他靠的更平稳一些。
“那我还能再见到裴玄铭吗?”谢烨睁开眼睛,失神的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斑驳红意晕染荒原时的柔光落在他眼里,却将他的双瞳衬得冰冷而绝望。
“大概是不行了吧。”赵子虾漫不经心的回道:“我觉得殿下不会愿意的,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
谢烨无声的出了一口气,麻木的困意再次不可避免的控制了他的大脑,谢烨又睡了过去。
梦中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拥挤的香料裹挟着迎面而来的吵嚷柔风,肉脯与烟火交缠着钻进肺腑,那感受十分熟悉,谢烨年少时第一次来京城,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种味道。
他们终于抵达了。
有人匆忙将他放进马车里,脚下的轱辘声仓促而惊惶,如同做贼一般,难以被放置到光天化日之下。
谢烨在极度虚弱中,勉强挣扎起身子,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心下就已经清楚他们要去哪儿了。
大半年前,他刚被废去武功押送入京时,走的也是这条路,此路隐秘至极,直接从郊外的小道里通入二皇子府。
赵子虾到底还是心软了,尽管已经到了形势对他们颇为不利的京城,他也只是在谢烨手腕上系了条锁链,将他固定在马车的内壁上而已。
谢烨靠在车里任由他系,系完赵子虾又将一碗药抵在了他的嘴边,劝道:“再睡一会儿吧,睡醒就能见到殿下了。”
谢烨匪夷所思的注视着他,只觉得这人说话简直癫狂的倒反天罡。
“那我宁愿长眠不醒。”谢烨冷笑一声,神情里流露出几分讥诮。
赵子虾心平气和的将药碗端着等他,谢烨最终还是将药喝下去了。
赵子虾说得对,这群人不是裴玄铭,他要是想在临死前好受一点,也确实没资格同他们说不。
赵子虾注视着他将药汁尽数咽下去,整个人随之神情迷茫了起来,紧接着无声再次软倒在了马车里。
赵子虾轻声叹了口气,转身下车。
“我们手上暂时只有这些人,加上今日从西北归来的弟兄,大概千余人不等,祭祀大典陛下出行,数万禁军护卫随从,你当真有把握?”
赵子虾环顾四周,看了看王府里默立的一众死士,对身旁赶来接应的李景辞亲信发出疑问。
阿舟神情不变,只淡淡的回道:“谁告诉你,我们要同数万禁军打架了?”
赵子虾:“?”
不打架你怎么造反?
阿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到时候祭祀大典出行的禁军,越多越好,越有利于我们,听明白了吗?”
赵子虾心道你们这计划是一点都没给我说啊,光忙着吩咐我在西北办苦差事了。
大概是他脸上的不满表现的有点太明显了,阿舟连忙找补了几句:“具体计划待殿下亲自同你说罢,一路辛苦,快些回屋休息。”
“哎对,先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送到殿下寝殿里去罢,切记要看好他,不能让他死了。”
赵子虾抱臂不耐烦的立在一边,心里烦透了此人说一半留一半的做事风格,他站在原地不动,就看着阿舟说不说完,他若是不说,自己就不动。
阿舟和他面面相觑,半晌无奈道:“好吧。”
“若是裴玄铭打来京城,就用那人的命要挟他站在我们这边。”
西北军人数众多,是四军之中实力最强悍的,且皆听命于裴玄铭,若是到时候李彧召令四方兵马回京护驾,他们却能把裴玄铭争取到手的话,那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
赵子虾冷冷的白了他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台阶,返身掀帘去车上带谢烨下来。
谢烨仍然昏迷着,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他是不是醒着。
赵子虾解开他手腕上的锁链,伸手将他半扶半抱的带下马车,谢烨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脚步虚软的厉害,完全得将力道攀附在他身上似的。
赵子虾自然而然的放松了警惕。
直到他发现自己腰侧那匕首不见了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拦住他!”阿舟暴喝一声,一记手刀直接劈了过来,正中谢烨手腕。
一小半段刀锋已经没入了谢烨的前襟,血水流涌,直勾勾的插进去,显然这人没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活路,完全奔着弄死自己去的。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马车里恢复意识的,还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自戕。
赵子虾也反应过来了,这下他不再手软半分,出手如电,猛然扼住谢烨双腕,咔咔两声将他双手皆拧的脱臼过去。
谢烨喘息一声,重重的倒下去,被人七手八脚的扶抱起来喊郎中。
赵子虾呲目欲裂的攥紧了他的领子,怒声喝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姓谢的!你简直不知好歹!”
谢烨嘴唇很轻的动了一下,过度的痛楚将他折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上迅速失去最后几分血色,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他仍拼着仅剩的力气,对赵子虾一字一句,满含着血气与决绝的开口出声。
“用我来威胁裴玄铭……你想都别想。”
赵子虾快气死在原地了。
“没事,刺得不深,他死不了。”阿舟在郎中身侧,伸手将他的衣衫掀开查看了一,松了口气道。
紧接着就变了脸色,开始为难赵子虾:“你去西北前我跟你说什么了,一切小心谨慎,不可有恻隐之心,我看你都忘到脑后了是吗?”
赵子虾将恼怒的目光从谢烨身上移开,又放到他身上。
“好了。”阿舟一摆手:“血止住以后就把他捆上吧,再让他有半分能寻死的余地,我唯你是问。”
赵子虾怒气冲冲的一甩衣袖,走到谢烨跟前,从旁边随手拿了布条,掐起他的下颌逼他将嘴张开,然后严严实实的将布团堵了进去,完全没给口中留一丝余地,堪称严丝合缝。
这原先是为着防止人咬舌自尽的法子,赵子虾多年给二皇子府做脏活,这些手段本就无比娴熟,只是前些日子他确实对这美人起了恻隐之心,一路尽量好言相劝,温和以待。
怎料谢烨如此硬骨头,人都已经被绑到二皇子府了,却还想着用命反抗。
谢烨被其余几个帮忙的侍卫按在地上,郎中掀开他血淋淋的前襟给他敷药止血,他双臂皆是动弹不得,只能被赵子虾强行掰起下颌,将嘴堵了个严实。
赵子虾动作极尽粗暴,将谢烨顶的口舌发苦,喉咙一阵一阵的痉挛,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尽力和对方的力道抗争,想将布团吐出去。
哪料有人又拿来布条从嘴间缠绕着缚在他脑后,将布团在他口中堵死,谢烨便彻底发不出来声音了。
但他却仍然瞪着通红的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赵子虾和他周围的手下,强忍着生理性泪水,怎么都不肯让泪水涌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本王吩咐了不准伤他,你们怎么给他搞这么狼狈?”
这声音犹如从地狱里传来的一般,将谢烨全身血液都在霎时间凝固起来了。
余光所及,所有死士,包括赵子虾和阿舟二人,不约而同齐齐单膝下跪,冲来人恭敬道:“殿下。”
李景辞从身后而来,步履稳重的拨开众人,走到了谢烨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
裴玄铭此时还在战场上跟裘玑人互殴。
王玉书一手拿着自己的长枪,一手握着从对手手中抢过来的短刀,坐在马上一边一个,连挑数十人不带停歇。
“裴将军!还有一队人马往后山去了!我们实在分不出人手去捉了,又担心他们从后方攻破北营可怎么办!”有北疆大营的小兵狂奔到裴玄铭马前。
王玉书擦着脸上的血汗,转头对裴玄铭道:“我带队去吧,你守前山,别让这帮孙子跑了。”
裴玄铭刚想点头,紧接着余光一瞟,猛然看见了对面山崖上的异端。
裴玄铭的瞳孔骤然紧缩,旋即怒吼出声:“快跑——”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去,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到他们看见山崖上那一小队已经登到最顶处的裘玑士兵,正费劲巴拉的用板车将数块庞然巨石推上山崖,几个人一同着力,嗨呀一声,将所有巨石轰然砸下山崖。
瞄准点正是战场中央。
居然是拼着山崖下自己人的性命不要,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敌方砸死。
反应过来的人群惊慌失措,兵甲战马一时全都忘到了脑后,西北,北疆,还有山下的裘玑,三路人马齐齐丢盔弃甲,争先恐后的朝巨石的射程外跑。
仓促中王玉书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挤的从马背上跌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裴玄铭拦腰伸手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抓到了自己马背上。
这一下耽搁,就耽搁出事来了。
裴玄铭身为主帅,本就是裘玑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山崖上的裘玑小队自然也不例外,有一大半的石头是追着他砸的。
王玉书下意识感觉头顶风声尖锐,一大片阴影直直覆盖过来——
“老裴!”他失声大喊。
裴玄铭一提缰绳,在巨石压顶的前一个瞬间策马狂奔出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几十斤重的石头裹挟着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厉风,悍然砸在了他的后心处。
裴玄铭登时就眼前一黑,只觉脊骨断裂,五脏六腑都被砸出了血,一口腥甜堵在嗓子里,艰难的滚涌出来。
“将军!”
“裴玄铭!!!”
裴玄铭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王玉书护在了他的身下,没让副将受一点伤。
王玉书双眼含泪,怒吼一声:“驾!”
不料两人坐下战马也受了冲击,双蹄一弯跪地,再也走不动了。
王玉书手忙脚乱的下马,背起裴玄铭就往外跑,身后巨石撞击,战火烈烈,一切都在他的视线里化作了虚无。
……
“快来人,再打一盆水来!”
“金疮药和绷带!”
“将军你撑住啊将军!”
裴玄铭躺在营帐中,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周围匆忙进出的所有人都与他毫无关系。
手下掀开他最外层的甲胄,伸手往里一摸,已经全是血水了,众人将他半扶起来,卸去身上的衣服,只见裴玄铭半身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方才被巨石撞到的那一下险些震碎了他的内脏。
一盆接着一盆被血染红的浊水,从帐中被端了出去。
一直忙到深夜,裴玄铭中途有短暂的清醒过一两次,但时间不长,只是抓着王玉书的手,喃喃了句什么,他伤的太重了,没人能从那模糊的话音里听出具体信息。
所有人的心神都系挂在他身上。
朝中武将本就少,如今江昭已死,若是裴玄铭再折在战场上,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千夫长一身脏血,踉踉跄跄的穿过营帐来到最里。
“副帅,裘玑还守在山上,看样子我们不撤兵,他们就不走了。”千夫长捂着渗血的右肩膀艰难道:“根本攻不进去,一旦近身,他们就从高处偷袭,占完了地形的便宜。”
“后续的裘玑援兵还在路上,如果眼下围困他们的话,我们的粮草也不是耗不起,就是担心援兵一到,我们还能不能撑得住。”
王玉书心烦意乱,此时裴玄铭重伤,只能他做决定。
可如今他们孤立无援,其他方位的军队相隔太远,完全帮不上忙,况且裴玄铭公然抗旨,其他武将同僚肯不肯帮他们还要另当别论。
“副帅!裴小姐来了!”又有人在外通报。
这位更是让王玉书心头一炸。
他大步走出去,就见裴明姝和贺锋镝二人正立在门口,都是风尘仆仆,满面焦灼的模样。
王玉书狂奔过去一把握住了裴明姝的肩膀,一迭声的喝问道:“你怎么来了!就你们两个?!西北大营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离开的当天就有轻骑偷袭,谢公子……被带走了。”裴明姝小声颤抖道。
“老王,这可怎么跟我哥交代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
糟糕透顶的坏消息一个赛一个的赶着轰炸过来。
王玉书精疲力竭的摆摆手:“你暂时不用跟你哥解释了,他应该有段时间听不到你说话。”
裴明姝神情骤转惊恐,转头就往营帐里跑:“哥!!”
营帐里传来裴明姝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贺锋镝跟着就想进去,被王玉书不耐烦的一拦:“旁边呆着去,有你什么事。”
贺锋镝委屈道:“那也是我哥哥……”
“哥你大爷!”
王玉书伸手就要抽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来不及抽贺锋镝,慌里慌张的就往营帐里跑。
“明姝,明姝你先出来,听我说!”
裴明姝擦了一把眼泪,从裴玄铭榻前回头:“怎么了?”
王玉书一把将他从床前提起来,小声同她嘀咕:“谢烨的事情,先不要同你哥说,你哥伤的太重了,眼下前线战事吃紧,若是他醒来再因为这个事而分心……”
裴明姝还没来得及答话。
只听身后一阵剧烈而沙哑的喘息呛咳之声,裴玄铭极其艰难的从床上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后背的刺痛太过猛烈,他没撑住又再次摔了回去,直接痛的神魂俱震,险些没背过气去。
王玉书和裴明姝一齐扑到他身前。
“哥!”
“将军!”
“你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先别乱动,郎中说你后背上有骨头裂开了,得小心……”
两人七嘴八舌的一齐张口,下一刻就被裴玄铭伸手按住了:“停……”
裴玄铭转向他妹妹,沙哑的开口道:“你方才说,谢烨怎么了?”
王玉书:“……”
裴明姝很为难的看着他,又看了看王玉书,最终还是张口了:“哥,谢公子他被二殿下的人,带去京城了……”
裴玄铭一口闷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咳的他撕心裂肺,几乎断气,双眼一瞬间猩红的可怕。
裴明姝从没见过哥哥这副模样,瞬间被吓着了,连忙起身去抚他的后背,被他一掌挣开。
王玉书一个箭步上前,将裴明姝护在身后。
“老裴,你冷静点,此事不是旁人的错,谁能想到二殿下手眼通天,还能在西北安插奸细。”
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裴玄铭会大怒,会咆哮,或是会冲他二人将所有的担心全都发泄出来。
然而裴玄铭并没有。
他的手指抵在床榻上,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最后也只是抬头嘶哑的问了裴明姝一句:“他被带走几天了?”
“三四天……估计已经快到京城了。”裴明姝小声回答。
“好。”裴玄铭平静道。
“扶我起来,老王。”
王玉书蹙了一下眉:“我知道你担心他,可眼下不是时机,你难道要为了明渊阁主一个人,现在直接杀回京城去吗?弃江统领的遗愿,还有这么多将士于不顾!?”
裴玄铭轻缓的摇了一下头,自己翻身艰难下床,背上后心的伤口被撕裂了一些,随即有血水涌出来。
王玉书无奈,只好跟裴明姝一人一边扶他下床,来到了作战演习用的沙盘前。
裴玄铭缓过一口气,指着那道裘玑投掷巨石所用的山崖问了一句:“他们是目的把我们从此地打退,自己占领北疆的整条防线,是不是?”
“……是啊。”
“越过北疆防线,就能直接杀入大周境内,境内最强悍的兵力都在京城,据我所知,从北疆到京都的这一段距离基本没有能打的攻防城池。”
“对啊,本来北边这条线,只需要一个北疆大营的兵力,就能把这些蛮人都挡回去了,我们眼下只是运气不好罢了。”王玉书强调。
裴玄铭精疲力竭的点了点头,扶着沙盘的身形摇晃片刻,终于撑不住彻底跪倒在地。
手中力道顺势掀翻了整个作战沙盘,稀里哗啦滚出一地沙子和比划作山峦的小模型。
两人连忙去扶他,却发现裴玄铭跪在地上,肩膀难以自抑的颤抖着无声痛哭,时隔多年,他终于为当年的某个决定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老裴……”王玉书叹了口气,想去将沙盘扶端正了,然而裴玄铭凌空伸出来一只手,阻止住了他的动作。
王玉书抬眼和他对视。
只见裴玄铭猩红着一双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不必捡它了。”
“传我命令下去,今夜就撤兵,把北疆防线给裘玑让出来,就让他们往里攻,往京城打,我们追在他们后边,一道去京城。”
王玉书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心里怒道,这到底是裘玑想打京城,还是你裴玄铭想打京城!
当别人是傻子吗?!
裴明姝担心道:“可若将士们有异议呢?”
毕竟北疆大营是江昭带出来的兵,虽然江昭下狱冤死,但说不好这群人是不是也和他们主帅一样,是一群把忠君爱国刻在脑门上的顽固派。
真让他们逼着京城而去,又有多少人会同意这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举呢?
撇开江昭不谈,就是裴玄铭自己,怕是也难以保证西北驻军里所有人都敢跟着他干这一票。
裴玄铭将他俩打量片刻,显然清楚这二位是这么想的了。
于是裴玄铭就势往地上一躺,吩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伤势过重,不幸死了,临死前的遗愿是安葬回西北,明日启程,送我出殡。”
王玉书:“……”
裴明姝:“……”
“然后等裘玑冲破北疆防线,你们再杀回来,说不能辜负我的遗志,誓死杀穿裘玑人,再追着回来,跟在他们后边往京城打就行了。”
王玉书还在那边思索犹豫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裴明姝到底跟他一起长大,是有点血缘的兄妹,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同寻常。
“我们再杀回来?”裴明姝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往京城打?”
裴玄铭强行提起一口气,让自己在原地站稳了身形。
“我带几个人马先行一步回京,到时候在京中与你们汇合。”
王玉书大惊:“你要去找谢烨!?”
“他没有武功,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李景辞府上吧。”裴玄铭冷冷道。
“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你还有伤呢!!!”
“路上再养。”
第53章 第 53 章 “半年前你身上绝对没有……
李景辞一言不发, 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俯下身,将谢烨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回殿。
周遭一片寂静, 无人开口说话。
直到李景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里, 阿舟才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朝诸位同样目瞪口呆的属下们呵斥一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
众人领命纷纷走开, 赵子虾在他身侧低声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你最好跟我当初一样,对那人放尊重些, 殿下喜欢他。”
谢烨任由李景辞将他一路抱回寝殿,放到床榻上。
他嘴里被草帽塞的严实,口不能言, 只是用那双含满了恨意的眼睛注视着李景辞,身体无力的靠在榻上, 几缕长发凌乱, 掠过他苍白的脸庞, 整个人看起来又憔悴,又枯萎。
李景辞默不作声的伸手, 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绑绳,然后又将手伸到谢烨脑后, 将那根布条松散开来, 最后小心翼翼的握住谢烨口中的布团, 将东西从他嘴里取出。
“抱歉,他们弄疼你了。”李景辞低声道。
谢烨没有看他, 麻木的瞪着头顶的纱帐:“你弄疼我的时候还少吗?”
李景辞哑口无言,默然伸出手去,摸到谢烨刚刚被草帽拧脱臼的手腕处,“咔嚓”两声, 将他合回去了。
谢烨疼的猛的哆嗦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哽咽,他苍白的手腕惨不忍睹,数道绑绳勒过的红痕和被大力蹂躏过的指痕。
统统横亘其上,落在白皙如玉的皓腕间,仿佛看一眼,就能将人的凌虐欲望刺激到顶峰。
李景辞强迫自己把手从谢烨的手腕上收回来,闷闷道:“以后不会了。”
话音刚落,谢烨蓦然从床上翻身而起,拼着尚未恢复的手腕,猛然用力一把掐住李景辞的脖子,将他又狠又重推翻在地,手上用尽全力,恨不得将此人置之于死地。
李景辞猝不及防,脑袋在地板上摔的嗡嗡作响,视线里只有谢烨愤怒到扭曲的面容。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在明渊阁为什么不直接弄死你,反而替那李彧把儿子养到这么大,最后倾尽心血,让你反过头来咬我一口。”谢烨加大力道,奔着把他往死里掐去的。
李景辞眼冒金星,窒息感翻涌而上,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完全没有推开谢烨,只由着他将满腔悲愤发泄出来。
门外侍卫听到动静,迅速推门赶进来,一左一右上前抓住谢烨,将他从李景辞身上拽了下来。
“殿下!”
两声长刀的清脆碰撞声响,谢烨被人用刀抵在墙上,不让他靠近李景辞,仓促间刀锋在他脖颈间开了一道口子。
李景辞被侍卫扶起来,一眼瞥见那人颈上伤痕,登时怒吼出声:“谁让你们动刀的!”
“都给我出去!”
“可是殿下,此人——”侍卫急急道。
“他伤不了我,出去!”
两侧侍卫无奈,只得收了刀锋,从寝殿里退出去了。
谢烨精疲力竭的靠在墙上,半晌捂住胸口,低声呛咳起来,肺腑里血气翻涌,难受至极。
李景辞踉跄着挪到他面前,伸手去碰他脖颈上的血痕,被谢烨厌恶的偏过头去避开了。
“滚。”
“对不住,我不让他们进来了,好不好?”
“别碰我!”谢烨厉声呵斥。
李景辞就好像没听到一般,上前一把禁锢住他的双臂,小声急促道:“……这些天我想明白了,阁主。”
“我不怪你让父亲贬我为废人,也不怪你害我被软禁,这都是我应得的……我本就欠你的,我会偿还的,可是你能不能别再离开我了,像这次一样,一去西北就是大半年,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
谢烨被他死死箍在墙上,半分都动不了,但仍然被此话气的浑身发抖:“闭嘴,你也配同我说这些?”
“你说你要偿还我?你拿什么偿还?我一身筋骨尽废,沦为人尽可欺的阶下囚,连你那些最低等的手下,也敢来打我的主意,李景辞,我不要你偿还我,我要你去死,你答允吗?”
李景辞愕然道:“谁敢打你的主意,你为何不同我说?”
谢烨冷笑出声:“不重要,只是你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让我别离开你?”
“从前是我不好,我发誓以后不会背叛你了,你的武功我给你想法子恢复,你所有的仇人我帮你手刃,只要你肯给我个机会,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景辞抓起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脉处,那是被李彧带走那日,谢烨一掌打伤过的地方。
他的语气几近于哀求了。
“我被软禁的这些时日已经想明白了阁主,我不是故意要帮着父亲围剿明渊阁的,中间过程我无数次动摇过,动摇过要不要听从他的话,在暗处害你,我本不想如此的……”
谢烨双臂被他抓的生疼,几乎下一刻就要断裂了似的,他用力挣扎了一下,气息不稳的颤抖道:“放开我,你已经做了,李景辞,此时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景辞强行将他压制回墙角,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最后让我下定决心,对明渊阁出手的原因是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你,阁主,我喜欢你。”
谢烨挣扎的力气全失,虚脱的被他按在墙上,嘴唇毫无血色的抿着,脆弱至极的苦笑一声:“你喜欢我,所以就要把我害到这个地步,李景辞,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明渊阁主,那我一辈子都打不过你,更别想得到你,只有你下来了,才能被我攥在手里,阁主,我当时失了神智了,你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等我将李彧拽下去,你要什么恢复武功的奇珍异宝,武林秘籍我没有?”
谢烨冰凉惨淡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怜悯。
半晌他从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笑意,冷淡道:“痴人说梦。”
李景辞又气又急,扼住他的下颌就去强吻他。
谢烨毫无反抗的余力,被他抬起下巴,肆意在唇齿间侵犯,挣扎间他被李景辞推倒在地上,双手固定在头顶,被亲的呜呜咽咽,气息断续。
李景辞到底身上有武功,方才由着他发泄的时候可以随意他掐着打几下,可若动真格时,谢烨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被李景辞压着在冰冷的地面上,蓦然掀开衣袍下摆,谢烨闷哼一声,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试图翻身过去阻止李景辞的动作。
然而无济于事,李景辞的手指一路向上,最后摸到了他尚未恢复完全的纹身之处。
“别碰那儿——”谢烨惊慌道:“别!”
下一刻,他被李景辞从后边整个撕开了衣衫,大片光裸的脊背和尾椎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
当然还有那枚血红的纹身,一齐钉在了李景辞的眼睛里。
李景辞呲目欲裂,一把将他从地上薅起来,气急败坏道:“谁给你弄的!”
“半年前你身上绝对没有这东西,说话,这是谁给你纹的!”
“与你何干?”谢烨咬牙切齿的回道。
“我自己爱纹哪儿纹哪儿……啊!”
他惨叫一声,李景辞单手起掌,在他尾椎往下的地方用力拍了一掌,巨大的羞耻和痛楚席卷而上。
将谢烨逼的瞬间就涌出眼泪来,他不敢相信李景辞居然真敢打他那处。
他腰身纤瘦,肤若凝脂玉,尾椎的血色纹身上骤然被打出一个掌印来,二者烙印着重合在一起,流露出暧昧的红意。
李景辞被滔天妒火瞬间吞噬了心神,一时间什么补偿,什么懊悔全忘到了脑后,他伸手将谢烨更加用力的按在地板上,俯身上去将他整个压在了身下。
李景辞仿佛疯了一般,动作凶狠至极,恨不得以此将谢烨尾椎处的那道刺眼的纹身整个摩擦着蹭干净。
谢烨瞳孔虚焦涣散,嘴唇不住颤抖,晶莹的泪水从他眼角流下来,眼尾通红的极为可怜。
他最开始还有几分力气挣扎着用手扣住地板,试图往前爬着逃离,到后来就彻底伏在地上动不了了,只能被迫承受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李景辞擒着他的腰身,将他拽回身下,低头看着他尾椎处的那枚纹身。
那地方原本就没长好,此时被他粗暴的碾压来回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谢烨无声无息的窝在地上,光裸的脊背和尾椎泛起一阵黏腻的水光。
□□和妒火逐渐消散下去,李景辞看着身下形容凄惨至极的谢烨,不由得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
他慢慢将自己退出来,俯身抱起谢烨软弱无力的身体,小声唤道:“阁主?”
他将谢烨从背面翻过来时才看清,这人刚才在极度痛苦和刺激下,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的满是血水了。
谢烨此时意识涣散,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血水便从薄唇上倒流进唇齿间。
他看起来凄惨而艳丽的惊人,被李景辞环在怀里,破碎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了。
“是裴玄铭吗?”李景辞在他耳畔问。
“是他给你纹的东西,是不是?”
谢烨再没有半分力气回答他了,他在极度战栗般的惊惧余韵中,彻底昏倒在了李景辞怀里。
谢烨再次从床上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黑的十分彻底了。
他浑身上下都被清理过一遍,尾椎骨处的伤痕疼的尤为剧烈,可见李景辞动手时下了多大的力道。
谢烨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极度沙哑,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李景辞端着药碗从殿外走了进来,坐到他床前,沉默着舀起一勺汤药,递到谢烨嘴边。
谢烨偏头躲开了。
“给我个痛快。”谢烨轻声道:“求你了,李景辞。”
“看在明渊阁时,我为你出过头,教你练过武,带你出去玩过的情分上……可以吗?”
李景辞手上动作一顿,冷硬的回答:“不行。”
“什么都可以,就只有这个,不行。”李景辞道。
谢烨用手臂支撑着床板,试图坐起来,不料牵动了后方惨烈的伤处,撕裂感让他痛的一咬牙,险些又跌了回去。
李景辞迅速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环在臂弯里:“别乱动了,你身上旧伤太多,再添新的会受不住的。”
谢烨厌倦的拧过脸去。
“那纹身是谁给你纹的?”李景辞又问了一遍。
谢烨漠然睁开眼反问道:“我要是不说,你打算怎么办?再把我按地上来一次?”
李景辞深吸一口气:“你要是不说,我就用刀,把你那个地方,剐下一层来。”
“等它长好了,我再纹新的上去。”
谢烨脸色骤然一变,明显被此话吓到了,他知道李景辞说到做到。
“只要你说是谁,我保证绝不追究。”
李景辞伸手将他环的更紧,嘴唇几乎贴在谢烨的耳侧说话,热气喷薄在他敏感的耳垂上,却如同催命的刀闸,横在谢烨颈边。
“是不是裴玄铭?”
谢烨僵硬的被他箍着,身体在微微打着颤。
“那看来就是他了。”李景辞了然。
谢烨猛然警觉,转头用力一挣:“你不准动他!”
李景辞神情再次阴鹜下来,他攥住了谢烨的手腕逼问道:“你就这么在乎那个裴玄铭?”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从前在床上,你说你想起的那个和我一般青涩的故人,是不是就是他?”
谢烨被他禁锢在怀里,完全动弹不了,挣扎的气喘吁吁,却毫无用处。
“裴玄铭是西北驻军的主帅,平时打仗忙的日理万机,这么多年也就回京述职的时候,我曾经远远见过一两面,他怎会和你搅和到一起去?”
李景辞勾起他的下颌,逼着谢烨仰起头,将整个脆弱修长的脖颈抬起来,自己用指腹在他紧张的喉结上轻轻摩挲着。
谢烨不住的崩溃喘息,李景辞手上动作更甚,威胁和勾引意味十足。
“是不是还是因为,你太过勾人了,阁主?”
……
一队轻骑从北疆一路向南行进,速度极快,几乎风驰电掣的朝京城的方向疾驰。
为首的黑衣人却突然一勒缰绳,逼着马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属下跟着他也一并慢慢停下了,都驱着马围到他跟前去。
“将军!您没事吧?”
“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裴玄铭坐在马上,艰涩的尽力握住缰绳,没让自己倒下去,后背的伤处因为剧烈的颠簸而再次被撕扯开来,血和着汗水,黏糊糊的流了他一背。
他已经坚持大半天了,此时实在不得已停下脚步,实在是因为再不处理的话,后背的伤口怕是要化脓了。
到时候更麻烦。
“扶我下马。”裴玄铭低声吩咐道。
立刻有两个属下将他搀扶下去,踉跄着在附近找了个石头坐下来了。
其中一个手下上前掀开裴玄铭的衣服,一看他的后背,登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
“将军,你这怕是不行了,再赶路下去,你会感染生病的。”
裴玄铭点了点头,尽管此刻夜色浓重,手下们看不到他苍白的脸色,但听裴玄铭声音很低,与往日大不相同,就知道他已经被伤痛折磨到极致了。
“去最近的镇上,给我买壶酒来。”裴玄铭闭了闭眼睛,吩咐道。
“再给我把刀,擦干净些,我自己处理。”
他眼中神色沉冷,毫无惧色,在黑暗中仿佛释放着灼灼光亮,灼烧的可怕。
第54章 第 54 章 “因为你长得……很像他……
谢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李景辞府上被软禁起来了。
但几乎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李景辞最为亲近的小厮才能每日来寝殿中给他送一次饭和水,他和外界被彻底的隔离开来了。
李景辞忙着谋划大事,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 谢烨偶尔从沉重的睡梦中醒来, 就只是空荡荡的望着天花板。
他身上仍然疼的厉害, 大大小小被凌虐过的旧伤每到夜里就开始发作, 不过谢烨已经没有力气去和它们抗争了,于是任由痛楚将他的神志抛向更深层次的深渊底下。
谢烨大部分时候都昏沉着, 殿中安静,也没人来打扰他。
每日送来的饭菜和汤水里大概有蒙汗药的成份,他被宫人看着进食完后, 就不受控制的头晕脑胀,倒在榻上就睡着了。
此处和西北大营不同, 谢烨在西北大营可以很安稳的睡到自然醒, 裴玄铭不会在他休息的时候来打扰他, 而李景辞就没这么体贴了。
好几个夜里,他都是被李景辞粗暴的折腾醒的。
床纱帐暖, 屋外夜色晦暗,屋内一片昏黄。
李景辞将他压在榻上, 完全不顾谢烨颤抖着几欲崩溃的啜泣与求饶。
谢烨到最后已经被逼到濒临绝望了, 血色纹身一片凄惨的红, 将锦被都染了一片濡湿。
…………
谢烨整个人被摧残到极致,啜泣呻吟间的姿态, 却也漂亮到了极致。
李景辞搂着他的后脑,低头去吻他因为极度痛苦而尽力仰起的秀颈,濡湿的唇舌在谢烨的下颌和喉结间游走,缱绻不已。
“你杀了我, 好不好……”谢烨在第不知道多少轮的摧残中喃喃的对他道,他眸色失神,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从前深邃漂亮的眼眸此刻早已被彻骨的无望所填满。
“李景辞,我不想活了。”
李景辞恼怒的俯下身,在他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血印子。
“你当真这么讨厌我吗?”李景辞攥着那人的下颌冷声逼问。
“你既然这么厌恶我,当初在明渊阁,又为什么收我当贴身侍卫?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只把我一个人带在身边?”
李景辞一边攥着他的手腕,抵在床榻两侧,一边将谢烨抓起来向自己怀里揉的更狠。
他看着谢烨那双疼到含满泪水的眼睛,居然无端的从心底生出几分恶意的凌虐快感。
“我不信你从未有一点喜欢我,不然的话,你怎么解释明渊阁那么多年的偏爱和回护,你难道都忘了吗!?”
谢烨气息虚弱的摇了摇头。
“我在西北和你朝夕相对了那么久!那些年间我从未见过裴玄铭的身影,若你真那么在意他,他为何从来没有在明渊阁出现过!他为何一次都没来找过你!?”
谢烨蓦然松开嘴唇,贝齿间隐隐含了几分咬出来的血丝,一行清泪骤然从他薄红的眼尾滑下,晕染出丝缕带着浅淡柔光的血色,稍微离远一点看,竟像是淌出血泪一般。
李景辞怔住了。
他倒也没真想把人弄哭。
李景辞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低声道:“那你说,你既然讨厌我,又为何在明渊阁对我那么好?”
谢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仿佛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发出一点被逼到极点的哽咽声。
李景辞见状慢慢放缓了动作,慢吞吞的变换了方式,既是给他缓冲的余地,也是通过这种引诱折磨的手段,逼他给出答案。
谢烨很快就被他的动作弄的浑身难受,李景辞一向在这种时候行径恶劣。
裴玄铭好歹顾及着点他的旧伤,动作时会护着他不让他的后脑勺撞到别处。
而李景辞则完全不同,竟用这种细碎碾磨的手段欺负他,谢烨很快就撑不住了,呜咽似的张口艰难道:“因为……”
李景辞连忙凑过去听他的话语,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因为你长得……很像他。”
李景辞五雷轰顶。
他一寸寸的将目光移过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很像他。”谢烨缓过一口气,惨然而无力道。
“谁?”
“还能有谁……”谢烨疲倦的微笑起来。
“我少年时不曾来过京城,后来长大了,总觉得你们京城出身的人,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像的很……”他将手腕从李景辞不知何时松懈下来的桎梏中抽了出来,神情恍惚的抬起手去触碰他的眉眼。
指尖温热,慢慢描摹过李景辞的眼睛和鼻梁。
“纵然你们五官不像,但那通身的气质倒是有共通之处。”他注视着李景辞,滞缓的笑了起来:“可是自当年我刺杀李彧被他拦下后,他就再没来找过我了。”
谢烨说到这里时,语中一顿,那声音里难言的哽咽几乎要满溢出来,李景辞怔怔的盯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后来就有了你,当年护你,让你误会至深……”谢烨断续着从喘息和泣音中说出几个字:“是我有愧。”
“如今只要你答应我,无论成败与否,都不伤裴玄铭,我这副身子,这条命,就随你拿去吧。”谢烨最后精疲力竭的对他轻声道,抬起的手腕随之失去了全部力气,颓然坠落在榻上。
李景辞只觉自己快要被胸中撕心裂肺的怒意和妒火给烧成灰烬了,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所有的五官和神经都在叫嚣着要将眼前这病骨支离的人撕个粉碎。
倥偬半生,他将一切的少年情怀全数奉上给了这个人,临到终了了,他竟只是那小裴将军的替身?!
“你怎么敢!”李景辞话都说不全乎,他嘶吼着抓起谢烨的身躯,狠命将他向下一拽。
谢烨登时痛的泪流满面,他双手无力的攀在李景辞的肩膀上,颤声求饶哽咽,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凄惨零落至极。
“你怎么敢告诉我,我是裴玄铭的替身!?本王皇子之身,他裴玄铭也配!”
谢烨一偏头,将眼睛紧闭起来,尽量让自己别哭的太惨,仿佛这样就能保留一些尊严,能躲避过李景辞越发尖锐的怒火。
谢烨逐渐脱力下去,到最后只能软软的靠着李景辞手臂的力量,昏昏沉沉的起伏颠簸,他所有的体力和心气都已经到了极限,李景辞将他摧残的太狠,在他重伤之际仍不放过他。
“难道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这么多年在明渊阁看着我长大,一手教我武功,在长老们面前为我撑腰,晚上在那方竹舍里与我谈笑对棋的时候,心里想的全都是裴玄铭吗!?”
谢烨被他从身上重重摔下去,后背伤口砸在地板上,他疼痛难当的倒在床边,力气耗尽的爬都爬不起来。
于是只能就着这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姿态,躺在地上,被李景辞抓着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衫拎起来。
李景辞双目血红的和他对视着。
“是……”谢烨惨笑着,给出了答案。
李景辞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轰然落地,所有美好而怀念的往事,所有在明渊阁那间竹舍里的柔情,还有他少年时代的满腔情愫转眼灰飞烟灭。
李景辞手一松,一把将人甩在了地上。
谢烨的身体顺着惯性滑出去几丈远,浑身被虐待后的红色痕迹,衣衫不整,蜷缩在地上神情痛苦而委顿,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其实能发现他眼神里,包含着一丝一闪而过的快意。
李景辞扶着墙壁,缓缓走到他身边,他的半边侧脸在阴影里看不出来神色,步履又轻缓,又克制。
但是无端的就令人遍体生寒。
谢烨呻吟着被他抓住手腕别了过去,下一个瞬间,喉咙就被一股大力掐住了。
李景辞用了毕生之力狠狠攥住他的喉咙,几乎奔着把这人往死里掐去的,手臂暴起青筋,筋骨脉络条条分明,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谢烨立刻就上不来气了,他拼命蹬踢着腿,却被李景辞用膝盖骨用力压了上去,巨大的力量横在谢烨身上,宛如泰山压顶,让他动不了分毫。
看样子李景辞今天是奔着要他死在这里去的,谢烨模糊着想。
气管生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捏碎,谢烨能感觉到自己肺腔里的空气在一点一点被压榨干净,无意识的生理性泪水越涌越多,濒死般的窒息感包裹着他。
谢烨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最终什么力气也使不出了,视线里只有模糊的光影晃动。
无数走马灯在他眼前放映而过,他看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被诸允严捡到时的场景,小谢烨亦步亦趋的跟在那男人身后叫“师父”,稚嫩的声音从记忆深处穿梭而来,回荡起一片温暖的幽光。
后来诸允严第一次教他习武,小谢烨高高兴兴的举着给小孩玩的木剑练习招式,看一遍就会,第一次使剑,就一气呵成。
再后来诸允严第一次将李彧带回师门,因为他对师兄不敬而责罚他,最开始是用木板打手心,随着他逆反心理越来越强,诸允严的惩罚也越来越重,罚他在师门前跪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少年谢烨支撑不住烈日的灼烤,昏倒在门口为止……
虚幻的画面飞速从他眼前流走,画面切换到武林大会上的最后一次罚跪,裴玄铭沾着油饼气息的手朝他伸过来,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将剑身递到他手中。
武林大会上厮杀相搏,夺魁时意气风发,再到算计温家满门覆灭,亲手弑师,那面容清冷的高挑少年从始至终都伴在谢烨的左右,从未离开。
一切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帧帧放映,最后归于虚无。
记忆的尽头,是西北大营的营帐里,屋中炉火微暖,年轻的将军裹挟一身尘沙掀帘进来,将他拥在毛茸茸的狼皮毯间,温柔亲吻的场景。
耳畔烈风阵阵,四面是大漠无垠,四野荒芜。
“殿下——”寝殿的大门被暴力从外边破开,赵子虾带着两个亲信狂奔而入,七手八脚的将李景辞从谢烨身上拽起来了。
“殿下,此人不能杀!你难道忘了吗,若有不测,我们要拿他威胁裴玄铭的!”
“您现在若是杀了他,那裴玄铭岂能善罢甘休!?”
“还望殿下三思啊!”
“住口!”李景辞咆哮起来:“不准跟我提裴玄铭!!!”
赵子虾一面命人将暴怒的李景辞拉去殿外,一面自己脱下披风,俯身将浑身是伤和虐待痕迹的谢烨包住了。
他到底不忍谢烨如此狼狈的被人看见,一个用力将谢烨从地上抱了起来,送回了床上。
李景辞被两个亲卫搀扶着,浑身颤抖的站不住,只能拼命急促呼吸着,让自己勉强恢复了冷静。
“从今天开始,把他给我绑在床上,大事未成之前,吊着他的命不准他死,也不准解开绳索让他轻松半分,听到了吗?”李景辞恶狠狠的吩咐道。
赵子虾低头应声:“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
灯火忽而灭去,殿门缓缓合上,仿佛吞噬了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
“报——”
“陛下!陛下不好啦!西北传来消息,说裴将军打北疆时伤重不治,前几日已经不幸亡故了!!”
李彧霍然起身,他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带翻了桌上的砚台。
“你说什么?!”
“裴玄铭死了!?”
李彧震惊至极,险些没站稳身形,重重跌回座椅上,一时还没消化的了这个惊天消息。
他难以相信裴玄铭就这么真的死了,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武林大会上的初相识,还是后来裴玄铭在他手底下为官,此人均是年轻挺拔,风姿卓然的俊朗模样,征战多年从未有过败绩。
这么多年,他对裴玄铭忌惮归忌惮,可真派裴玄铭去打仗,他是一百个放心,也从未担心过西北边疆守卫之牢固。
“西北那边怎么说,主帅战死,这是天大的事,怎么现在才传到京城!”李彧怒道。
“回陛下,战报上说,北疆裘玑来犯,裴将军带兵援助,不料刚到北疆,就遭到裘玑人暗算,被山顶的巨石砸了身子,后来又断断续续拖了几天,这才咽了气。”
李彧对于裴玄铭是怎么死的这回事完全不关心,他脑中一炸,追问道:“所以如今西北驻军的主力在北疆?”
“回陛下,是。”
“简直荒唐!把西北驻军都调到北疆去了,那西北防线怎么办!撂在那儿让人家打进来么?”李彧怒气冲冲,抬手就要摔第二块砚台。
“陛下!”朝中一名武将此时站了出来,俯身下拜,高声道:“臣愿带兵前往,解陛下燃眉之急。”
朝中众人纷纷侧目,心道裴玄铭刚死,就有人出来想接手他的兵权,当真急不可耐。
哪料李彧大手一挥,居然准了。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第二个坏消息紧随其后。
“陛下且慢!”那报信人苦着脸道。
“陛下,西北驻军前日裴玄铭刚咽气,就启程回西北了,说是裘玑暂退,他们要送将军回西北安葬,可西北驻军刚一走,裘玑人就卷土重来!”
“如今北疆空虚,防线溃败,裘玑一路打杀,眼看着就要往内境里来了。”
方才起身领命的那武将脸色一变,霎时间毫无人色。
他刚才怎么不早说!
接手西北驻军当然是个好差事,但是如今的局面是他得追着裘玑把他们从大周境内拽回来,再一路打出京城。
这跟留了个烂摊子有什么区别?
李彧身形摇晃,面如死灰,轰然一下子坐倒在了龙椅上。
与此同时,西北驻军主帅战死的消息,也如春风里的柳絮一般,传遍了京城的家家户户。
第55章 第 55 章 “他死了你也不活了?”……
官道两侧尘土飞扬, 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一队轻骑在道旁停下,依次下马,路旁供赶路人打尖的酒舍里已经两两三三的坐了些客人了, 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坐着饮酒解暑。
裴玄铭被手下从马背上接了下去, 轻巧落地, 众人大步在酒舍中寻了个桌子坐下了。
“将军,可有好些了?”手下骑兵小声问他。
裴玄铭面不改色的摆了一下手:“无妨, 再休息几日就无碍了。”
此言并非吹嘘。
裴玄铭到底年轻体壮,那夜在路上他将刀递给属下,吩咐他割去自己身上流血化脓的伤处, 再用一瓢浊酒整个泼洒上去,刺骨的蛰疼犹如细密的针脚在他的皮肤上攀爬纵横, 裴玄铭一声都没吭, 待到污血淌干净了, 才慢吞吞的起身,让手下用布条把伤处缚好, 继续上路。
一行人找小二要了酒水和饭菜,狼吞虎咽的塞着吃了。
“……诸位最近可曾听说西北驻军主帅在北疆战死一事。”
“听说了听说了, 那裴将军不过而立的年纪, 驻守西北十余年战功赫赫, 奈何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啊。”
“可惜, 可惜。”
“听闻京中裴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满府上下,无不哀恸。”
一旁裴玄铭正安静喝酒,闻言蓦然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浇的满身都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另一桌讨论的赶路人。
两旁手下连忙放碗去给他擦拭,手忙脚乱围做一团。
裴玄铭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手下的衣领,愕然的低声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手下茫然:“将军,不是你自己同副将说,给将士们吩咐下去说你死了吗?前几日明姝小姐和副将已经扶您的棺木回西北了,您放心就是。”
裴玄铭:“……”
裴玄铭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看上去又茫然又无助,整张脸都充满了疑问。
“我只是同他二人开个玩笑,他俩没听出来吗?”裴玄铭匪夷所思道。
“我就算不死,下个命令传达下去,命西北驻军即日起撤离北疆,有人敢不听吗?”
为首的骑兵语气沉痛道:“可您已经死了。”
“还死的满城皆知。”
裴玄铭:“……”
“过不了几天,陛下给您追封的谥号大概就要下来了,您到时候不妨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您再活过来同陛下说就是了。”
裴玄铭冷笑一声:“所以我还得还个阳是吗?”
“那倒也未必,万一您喜欢那谥号呢。”
裴玄铭忍无可忍:“自己动脑子想想,李彧他能给我起什么好听的名字!”
裴玄铭:“……所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帅死了,只有本帅不知道,对吗?”
“……对。”
裴玄铭抓起手边的碗筷,险些拍到他身上:“本帅重伤没及时打听到消息也就罢了,你还知情不报?!”
“是属下失职。”骑兵队长低头认错,只是肩膀颤抖,仿佛在极力忍笑。
裴玄铭花了片刻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慢慢思索着道:“这倒也是个好事。”
“若是我的死讯天下皆知,不就更有利于我们行动了?”
裴玄铭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表示按计划行事,不再追究了。
正说话间,官道旁来了第二队神采奕奕的人马。
那行人皆是皮甲加身,坐下高头大马,十分张扬,一行约十来个人,人数并不多,但场面却十分气派,远远的就有下人赶到前边来开路。
裴玄铭微微蹙起眉心,为首那人穿的是武将的官服,看样子品级还不低。
他身形略微往后靠了靠,将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店小二快步上前,陪笑着同来人坐下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下一刻鞭响如惊雷般炸起来。
“放肆!我家大人乃西北驻军主帅,岂能容你这般怠慢?”
酒舍里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全集中到了为首那人身上,只见那是个蓄着胡子中年人,武将身形,通身甲胄气派至极,眼型微微上挑,无端的显得有些傲慢。
裴玄铭张口结舌了一瞬,心道这位是西北驻军主帅,那我是谁来着?
哦,险些忘了,本人已死。
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裴玄铭不是已经死了吗?”
“此地离西北不远,难道是借尸还魂?”
“兄台,你身上可带糯米和辟邪符了?借我护身一下。”
裴玄铭艰难的扶住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尴尬显得不那么明显。
随同他回京的几个轻骑兵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仿佛自己不存在。
马背上的那位西北驻军主帅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放肆!”
“本帅乃皇上亲封的西北驻军新任统帅!岂容尔等在这里闲言碎语!”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下跪叩拜。
裴玄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头盯着酒杯里的水波,不觉轻轻笑出了声。
李彧还真是急不可耐,他的死讯估计刚传到京城,还没在众人嘴里捂热乎,李彧就立刻派了旁人接手裴玄铭的官职和兵马。
裴家一门,世世代代驻守西北,从未假手过他人,说是西北驻军,其实跟裴家自己练的兵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以往的裴家家主多受当朝天子赏识重视,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
君臣之间的分歧,是从裴玄铭和李彧这一代才出现的。
李彧想把西北兵权从裴玄铭手中拿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原先苦于没有原因,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替代他罢了。
如今裴玄铭战死的消息一出,简直天助李彧,他便立刻迫不及待的将自己人打发到西北来了。
裴玄铭嘴角挂着冷笑,仰头将剩余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末了将酒碗重重在桌上一放,吩咐骑兵道:“走,上路。”
“可是将军……”
“别喊我将军,路上再说。”裴玄铭低声道:“朝西北方向折返一点路程就是了。”
骑兵队长看着他凉薄淡然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他跟随裴玄铭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行人快速起身,朝西北方向折返了一两里地的距离。
西北驻军新任的主帅正是那日在朝中,自告奋勇要为李彧排忧解难的那名武将,此人姓赵,单名一个虎字,裴玄铭去世消息传到京城的当日,他白天放出豪言壮语,夜里就被封官,第二日清晨直接上路远赴西北。
一连串消息砸的赵虎又惊喜又茫然,一跃升为西北驻军主帅的喜悦远远超过了他潜意识里对于陛下此举的疑虑。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日他便意气风发,直接赴任西北。
“走。”赵虎带领手下休整完毕后,上马再度朝官道更远处疾驰而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
谢烨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从床上放下来走动过了。
那日之后,李景辞隐去了所有之前的温情和愧疚,到底暴露了他占有偏执的本色。
谢烨被他用铁索绕过双腕,一路捆缚在了床头。
他那日被李景辞险些掐死,因为受惊太重,一连大病数日,床帐内虚弱的咳嗽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铁索碰撞的声音,既令人心生怜悯,又很难不浮想联翩。
李景辞凌虐欺负他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起来,大概是谋反之日将近,无暇顾及了罢。
谢烨并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事实上白天和黑夜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了概念,整日昏沉,只有在李景辞光顾时,他才会露出点惊慌和战栗的情绪。
夜色深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殿中未燃灯火,一片漆黑。
有人坐在床头,轻手轻脚的解开了他腕上的束缚,“哗啦”一声,冰凉的铁链从他手腕上脱落下去,谢烨猛然惊醒过来,只见李景辞正微微含笑,坐在他身侧。
他的笑意很古怪,充满了异常感。
事实上李景辞今天这个坐在他床头的行为就很少见,平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大步进殿,掀开被子再扯开谢烨的衣袍,直到谢烨被他粗暴的动作给干的疼醒。
“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
李景辞温和的伸手抚过他的长发,指腹摩擦着谢烨的嘴唇:“想不想听听?”
谢烨冷淡的闭上眼睛,似乎没有兴趣。
尽管被解开了锁链,但他的手臂因为太长时间的捆绑已经有点僵硬了,仍然维持着那个被迫举过头顶的姿势。
李景辞顺势捞起他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然后翻身上榻,挤在他的身侧,伸手搂着他,强迫谢烨整个靠在他怀里。
“裴玄铭死了。”
这话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恶意落在谢烨耳朵里,仿佛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死水里,骤然溅起浪花。
谢烨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麻木道:“你想让我伤心,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李景辞笑了笑:“骗你干什么。”
“西北驻军主帅的死讯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前几日上朝时西北来信,战报上说的,裴玄铭领兵驰援北疆时,被裘玑人用山顶上的巨石砸中了后心,当场重伤昏迷,被手下背回去的。”
“后来又断断续续拖了几日,一直到不久前,才在营里咽的气。”
“据说他死前的遗愿,是葬回西北,王副将已经扶着棺木回西北了,陛下不日就新派了武将上任,应该很快就会接替裴玄铭的位置的。”
李景辞温柔的握住他的脸颊,翻身压在他身上:“被那么重的石头砸中,就算是神仙,也必死无疑。”
“况且战报上写的如此详细,新任主帅赵虎已经赴任了,我若是骗你,怎会编的如此详细。”
谢烨呆滞的望着头顶的纱帐,半晌,一滴泪水从眼角倏然滚落。
李景辞很满意的笑了。
他兀自掀开谢烨的衣袍,一边吻着他眼角的泪水,一边照旧凶狠的折辱他。
谢烨今夜哭的格外凶,眼泪毫无顾忌的破眶而出,哽咽的说不出话,不多时就将枕巾弄的湿乎乎的一片。
李景辞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他。
“你到底是因为疼哭的,还是为了裴玄铭的死?”
谢烨拼命拧过头去,不肯正面对着他,但是血红一片的眼尾和泪渍暴露了他此刻的悲恸。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是说我长得像裴玄铭,才对我好的吗?那以后跟着我,仍然把我当他好了。”李景辞低声道:“反正你在这世上,就我一个了。”
“滚……”谢烨拼尽全力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呜咽的极其艰难。
“你不配。”
李景辞冷笑起来:“不管我还是配不配,你也只有我了,阁主,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反抗也是徒劳,还不如让自己好受一点。”
谢烨被他叼住了喉结,用尖锐的虎牙上下咬合,身体在李景辞的压迫下不住颤抖,汗水和泪水交织,他却已经顾不上被李景辞折辱的痛楚了。
他无力的被李景辞解开了脚踝上的束缚,直接将腿扛在了肩上。
“小景……”他毫无意识的喃喃道。
李景辞原本正要更过分的欺负他,听到这两个字,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过了脑海,登时将他炸的呆在原地。
“你喊我什么?”李景辞不可置信的问道。
谢烨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喊我小景了!我听到了!你以前就是这么喊我的,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李景辞状若癫狂,一把攥过他的腰身,将他扯了过来,离自己更近了几寸。
李景辞这次待谢烨,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过分,都要紧密,换了平时,谢烨肯定是要哭的更厉害的。
然而今晚他只是再次颤抖着动了动指尖,下一秒骤然抓紧了手边的床褥,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沿着嘴角蜿蜒而下,衬着他白的几近透明的脸色,宛如风中烛火,一吹就灭了。
“谢烨!”
李景辞慌了神,连忙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将他整个人用被子裹好抱在怀里,伸手去擦谢烨嘴角的血迹,然而完全擦不完,越涌越多。
谢烨靠在他臂弯里毫无反应,嘴角淌血,虚弱至极。
李景辞急了,翻起一掌,抵在他单薄的背上,汩汩内力涌动着渡进去,不料却更加刺激了那人原本就脆弱破碎的经脉。
谢烨身体一晃,血水涌的更多了,好在他被这滚烫的内力刺激了片刻,终于醒过神来,挣扎着去阻止李景辞的动作。
“好了,别再浪费内力了……”谢烨低声说道。
李景辞吓得手脚冰凉,他完全不知道裴玄铭的死讯竟能把这人刺激成这样,他一边惊慌,一边又在心底难耐的升起几分嫉妒。
裴玄铭死了你就难过成这样。
那我呢,你也会这样在意我吗?
“你到底……这是怎么了?”李景辞颤声道。
“你的身体,好像比离开王府时,要差的多。”
谢烨回过头,疲惫的朝他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没跟你说罢了。”
李景辞满眼的难以置信。
但是细想一下,也确实是的。
此人经脉寸断,武功尽毁,刚被李景辞押着关进王府地牢里时,就饱受蹂躏,就算从地牢里放出来了,也始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后来被李彧带走,在诏狱里挺了数十日的酷刑折磨,尽管凌迟前被裴玄铭救走,一路精心照料缓和了一些时日,但西北到底苦寒,路途颠簸,难以养病。
再到如今第二回进王府,李景辞对他满心的醋意和怨念,竟分毫没顾及他病弱憔悴至极的身体,一味的强制虐待。
今日裴玄铭的死讯,无疑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谢烨这副破碎而坚韧的秀骨给压垮了。
李景辞怔怔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若是我死了,你能把我也葬去西北吗?”谢烨恍惚着道。
他连坐都没力气坐太稳,软绵绵的脱力倒了下去,被李景辞从身后颤抖着一环,坚定的发狠道:“绝不可能。”
“可是裴玄铭死了……”谢烨喃喃道。
李景辞又气又急:“他死了你就非得陪他去吗!活着不好吗!等我登上皇位,给你寻遍天下名医,活着不比什么强!”
“你就那么爱他!他死了你也不活了?!”
谢烨手脚冰凉的蜷缩在被子里,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了,目光空洞而无神,仿佛被谁抽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破布娃娃。
隔了很久,他才含着无奈的哭腔,轻轻从嗓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李景辞的质问了。
……“你就这么爱他?他死了你也不活了?”
“……嗯。”
第56章 第 56 章 不该让他们卷进自己的私……
“陛下。”
声音尖细的老太监俯着腰身从御书房外小心翼翼的进来。
“今日针灸, 太医已经在殿外候着您了。”
李彧坐在椅上,吩咐一句:“让他进来。”
传唤过后,太医便进来了, 一路捧着针灸用的器具, 小心翼翼的跪在了李彧面前:“陛下, 那臣开始了。”
“来吧, 不必顾及。”李彧一挥袖袍,略有几分焦躁的说。
他这些天已经被头痛折磨的很剧烈了, 夜里时常辗转反侧,惊梦难眠,若是再寻不到医治的法子, 就要给活活痛死了。
太医起身,手中捻着一枚细针, 轻轻在他太阳穴处抵住, 慢慢往里推了几寸, 针尖没入皇帝的皮肉里,看的一旁的老太监心惊肉跳。
李彧哼了两声, 居然久违的感受到一丝舒服。
针尖在他的穴道里定住,太医收回手, 又从一旁的箱子里拿了几针, 依次扎在李彧的其他穴道。
李彧始终闭着眼睛, 并未显现出太多异常的神色。
一旁的宫人已经点上了艾草,浓郁的熏气裹挟着他, 李彧被折磨多日的脑袋终于得到了片刻舒缓。
他倚在案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年少时,他还养在宫中,未曾被父皇打发出去游历江湖的时候。
那年裴骏老将军得胜回京, 父皇龙心大悦,在宫中为裴老将军设下宴席,接风洗尘。
他随侍左右,在诸位皇兄后紧接着起身给裴老将军举杯敬酒,感念他征战西北的功劳,裴老将军同老皇帝谈笑风生,气氛极好,连一旁的太子都插不上话。
酒过三巡,裴玄铭入殿来见过陛下,接父亲回府。
走到中途被老皇帝叫住,让他到近前来给诸位大臣舞剑一段。
裴玄铭并未推脱,恭恭敬敬的从侍者手里接过剑,下一刻剑锋气浪如虹,铮然而起,锋芒毕露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案上杯盏摇晃,酒水不约而同泛起波澜涟漪。
只见那少年劲瘦高挑,身似游龙,矫健有力,抵剑而出之时眼眸被剑身上反射出的光点所照彻,一时间李彧只觉场中那少年眉目俊朗,坚韧而锐利,浑身上下透着清冷的疏离感。
身法简直漂亮的惊人。
一曲毕了,裴玄铭收剑回身,朝老皇帝单膝点地,跪下行礼,那是一个标准的武将姿态。
看的老皇帝惊叹不已,在场所有宾客皆是举杯恭喜圣上,说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周江山守卫者,后继有人了。
李彧那时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躲在角落里暗暗的看着最中央光芒万丈的裴玄铭,难掩仰慕之心。
只可惜皇位与他并无太大干系,这样的人才,日后也不会为他所用的。
在武林大会之前,李彧对裴玄铭都是这种欣赏而看好的心理。
只可惜后来造化弄人,若非中间横插了一个谢烨,他与裴玄铭大概也能如裴老将军和老皇帝那般,做一对互不猜忌,把酒言欢,和睦了一辈子的君臣。
李彧慨然在睡梦中长舒了一口气,显然这针灸的效果很好,不仅缓解头疼,还有安神睡眠的功效,他心里记挂着回头醒来,要重赏太医,不过此时梦乡越发黑甜,将他的意识拽入了谷底。
太医给李彧施完了针,观察了片刻皇帝稍有回转的脸色,然后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转身退下了。
走到殿外时,他手心已经出了一手的汗水,胸闷气短,强自定了定心神过后,太医这才继续向前走。
计划之日逐渐逼近,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步都错不得。
却说此时,新任西北驻军主帅赵虎,正沿着官道继续一路疾驰,随从们紧随其后,不敢有半分滞缓。
赵虎忽的眼前一花,坐下战马猛然一个踉跄,跪倒下去,连带着赵虎一起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身后手下七零八落的向前奔着撞在一起,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将军!”
赵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始作俑者是官道上横着的一条绳索,正正好好拦在路中央,两头分别各自系在左右两端,直接将他的马匹绊倒在地。
这不是一般土匪劫道时的做派么?
赵虎冷笑,心道也是这帮土匪不长眼,今日劫道,竟劫到他头上来了。
简直找死。
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去寻自己的佩剑,下一个瞬间,身后一片惨叫,刀刃碰撞的声音,再一转头,只见他方才带来的数个手下皆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一片狰狞的红血。
赵虎哪见过这场景,他虽为武将,但一辈子没出过京城,承袭祖辈爵位,并不曾真见过战场厮杀。
再转头的刹那,脖颈上已经横了一把刀锋,寸步不让的抵着他。
赵虎的呼吸骤然顿住,浑身上下被巨大的惊惧裹挟着,他一寸寸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持刀者。
然后就对上一双清冷彻骨的眼睛。
这眼睛很熟悉,他曾在朝中见过,印象很深,或者说,很难不对这双眼睛的主人印象深刻。
在朝中以武为官者,无人不羡慕裴玄铭。
家世显赫,样貌出众,上朝时和众武将站在一处格格不入,通身的清冷贵气,更别提他手中那几十万西北驻军,从无败绩。
赵虎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以为,他要取代裴玄铭了。
不过眼下他知道那终归是痴心妄想。
裴玄铭神情平静的望着他。
“赵兄,家中可还有需要照料的人?”
赵虎缓缓点了一下头。
裴玄铭示意他知道了,平和道:“我会替你照顾好的,放心。”
刀锋一斩而落,血水喷涌,四下溅起,赴任西北的新官连带随从再无一人生还。
“抱歉,我不能让你去西北,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也会做这个决定的。”
……
谢烨从那日之后就病的越发重了。
不用李景辞锁他,他也下不了床。
有很长一段时间水米不进,气息奄奄的卧在榻上,无论旁人怎么劝说,都不肯开口。
李景辞最开始以为,他是同原先一样,妄图寻死,只不过从自戕变成绝食罢了。
于是他命赵子虾进去,直接卸了他的下颌骨,将米粥灌进谢烨的嘴里,再制住他的身体,逼他咽下去。
弄的谢烨苦不堪言,被强喂了一次过后,痛苦的泪水直涌,攥着被褥不住的浑身颤抖。
“没用,姓谢的。”赵子虾端着粥碗冷冷道。
“你已经利用过一次我的同情心了,我不会再上第二回当了,你若是不想再被人按着来硬的,就听殿下的话,好好吃饭。”
谢烨闭着眼睛,极其虚弱的喘息着,他从前向来牙尖嘴利,无论多狼狈,嘴上从不肯饶人,如今却被折腾的连一丝答话的力气都没有。
“裴玄铭已经死了,你又武功全失,如今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殿下了。”赵子虾道:“识时务一些,对你没坏处。”
谢烨下颌生疼,哆嗦着发不出声音来。
他看着赵子虾,露出了一个憔悴的笑容。
赵子虾怔住了。
下一刻,谢烨猛然俯身,将方才被迫吞下去的东西,又悉数全都吐出来了。
李景辞慌里慌张的带着郎中赶过来。
这才知道谢烨身体的真实情况。
他并非有意抗拒不吃东西,而是实在难以承受,吃什么吐什么,一连好几天,连喂进去的药都吐。
口中尽是胆汁的苦涩,脸色惨白到了极点,颤巍巍的被人扶着倒回床上,脱力到连呼吸都困难。
李景辞彻底不敢命人强灌他了。
他只能命人用针吊着谢烨的命,尽管如今裴玄铭已死,谢烨对于他的谋反大计彻底失去了作用,但李景辞还是不想让他死。
无论如何,你得陪着我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李景辞坐在床边,伸手抚过那人散乱的长发,心里默念道。
“殿下。”赵子虾终于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您这是何苦呢?”
“谢烨无非是个漂亮些的病秧子,等您登基后,世间貌美的男人女人数不胜数,您何苦就偏偏围着他死去活来呢?”
李景辞握着谢烨修长冰凉的手,缓缓的放在掌中摩挲。
“可我有愧于他。”
“他少时养我长大,收我为贴身侍卫,那时我在明渊阁生病了,白日还得去他竹舍里侍奉着,不料中途太过难受,竟晕倒在明渊阁主面前。”
“等我再醒时,就看到他将我放在床上,低头照料。”
李景辞生母早逝,在宫中又一直不受待见,身边宫女也粗枝大叶,小时候病了都是自己扛,后来也就习惯了一个人生病,一个人难受,再一个人痊愈。
直到那日,他烧的昏沉,中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明渊阁主的床榻上,周身都被妥帖的收拾过了。
那年轻俊美的明渊阁主此时正坐在他的榻前,微微低下头,用木勺搅动着碗中汤药,床畔灯光如豆点缀,映照在他优雅安静的半边侧影上。
一时间心火交融,满室温暖如春。
“阁主……”李景辞哽咽道。
谢烨轻快起身,修长衣袍间裹挟一阵竹叶檀香。
“醒了就把药喝了,就在这里睡吧,今夜不必回去了。”
那是李景辞此生第一次病中有人照料。
赵子虾闻言不觉沉默了很久。
他想说那殿下你是有点缺德啊。
谢烨纵使少年时锋芒毕露,青年时心狠手辣,欺师灭祖倒反天罡无恶不作。
仗着武功高强,兜兜转转十余年把江湖上的人得罪了个遍,但他对你……好像没得说。
李景辞到头来回报给谢烨的,却是铁索加身缚在床榻间,无数次夜里粗暴的对待,以及一身废掉的筋骨和酷刑。
赵子虾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坚定了,理智上他需得替自家殿下做事说话,感情上他觉得谢烨真他妈凄惨啊。
“所以……等我登基后,我会好好补偿他的。”李景辞最后小声的道。
也不知道这话是给一旁静候着的赵子虾说的,还是给昏迷不醒的谢烨说的。
总之谢烨又断断续续病了几日,让李景辞高兴的是,他后面能喝得进去药了。
虽然是在昏迷中无意识的情况下喝的,但也总归是喂进去了。
能喝进药,就有好转的余地。
李景辞默默的想。
直到终于有一天,他进殿来看谢烨的时候,发现这人醒了。
正茫然的抬着眼睛,看向头顶,似乎在疑虑为什么手脚均被解了束缚,随意活动。
李景辞欣喜若狂,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你总算醒了!”
谢烨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眼睛,用气声喊了他一句:“小景……”
李景辞更加欣喜,连忙应声:“在,我在!”
李景辞喜欢死了听他叫自己小景,这声气若游丝的“小景”让他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明渊阁的那间竹舍里,只是强弱位置调换。
昔日风光无限的明渊阁主,如今也不得不委身在自己榻上了。
谢烨疲惫至极的挣动了一下手指,对他开口道:“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惊喜从天而降。
砸的李景辞茫然又无措。
他忙不迭的上床,躺在了他的身侧,小心翼翼的用手臂环住了谢烨的腰身,将他整个禁锢在自己怀里。
那人身姿清瘦,惨淡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谢烨任由他搂抱着,并不反抗分毫。
“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登基。”谢烨轻声道。
李景辞见他又提这糟心至极的倒霉话题,不由得怒道:“你为何总想着死,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怎么就是不肯信我?”
“……若是我撑到你登基了,你就命人把我送去西北埋了,若是撑不到的话。”他说着艰难的停顿了片刻,缓和着胸肺中痛苦万分的呼吸,只觉喉咙里都是苦涩的药汁气,每一刻都难捱无比。
“你在京中被软禁,行动受限,不必葬去西北,把我埋将军府附近就好了。”
“……多谢。”
李景辞气的七窍生烟,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反正你还是想死在裴玄铭生活过的地方,对吧?”
谢烨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你做梦!姓谢的,你就算死,也别想跟裴玄铭扯上半分关系,我到时把你的骨灰坛放在龙椅之下,你要想变成鬼找他,得先过我这关!”
谢烨无奈苦笑,但却没有辩驳什么,他伸手握住李景辞的衣领,将他朝着自己拉拽下来。
李景辞的瞳孔骤然放大,然后嘴唇就被贴上了。
谢烨在主动亲吻他。
李景辞傻在了原地,旋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谢烨是在用这种方式求他,帮他达成遗愿,李景辞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话,心中恼怒之意更甚。
心道你向我求欢,不过是为了死后跟裴玄铭离得近一点,我凭什么如你的意?!
于是他摁着谢烨的腕骨,更深更重的吻回去,将那人毫无血色的嘴唇蹂躏的血红一片。
谢烨余光里,有星点红烛的微光在摇晃,他在缱绻的深吻里,抬眼看向床头那支血色的红烛。
火焰簇簇跳跃,映在他盈满泪水的眼中,显得那样鲜明而璀璨,有那么一瞬间,谢烨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他伸手拉拽了一下床头的帘帐,试图去够那支红烛。
李景辞以为他只是疼的狠了,伸手随便抓东西缓解而已,于是便没去管他,只专心致志的埋头在他身上掠夺。
床头围帘摇晃,经过谢烨数次的拉扯,终于将床头那红蜡烛用围帘撞了下来。
红烛倒在床褥间,最顶上的那簇火焰倏然在被子里跳跃开来,噼里啪啦的点燃了整张床褥。
火星飞溅,点点相连,不消片刻,床榻就被火焰包围住了。
更巧的是,李景辞的寝殿中,还铺了地毯。
等到李景辞反应过来出什么事的时候,他的寝殿已经被火海湮没了。
他惊慌的想要翻身而起,下床逃离。
不料谢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臂环过他的脖颈,死死将他按在胸前,不许他动。
“别走,小景。”谢烨虚弱的笑着说道。
“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怎么不愿意陪我一起死?”
李景辞呲目欲裂,怒道:“你敢放火烧王府,谢烨你疯了吗!?”
谢烨恍若不觉,只用那双亮若秋水的眼睛,笑意温和的注视着他,殷红嘴唇一开一合,衬着长发披散的弧度,还有病弱苍白的脸色,宛若魅鬼。
“你若是今夜陪我一起死了,我就答应你,不去找裴玄铭。”
“好不好?”
李景辞看着他那双明眸笑眼,心中无限惊恐。
果然,什么支离破碎的病弱美人灯,什么在床上被弄软了身子无力说话的府中禁/脔……都是表象,全是骗人的。
谢烨还是那个谢烨。
那个纵使被逼到绝境,拼上性命不要,也要反咬仇人一口的明渊阁阁主。
数年被裹挟在生死搏杀,和江湖恩怨里的过往,让他从骨子里被淬炼出了一身狠辣至极的毒血。
杀伐决断四个字,有时候跟有没有武功并不沾边,谢烨的此时此刻,恰如很多年无数次的彼时彼刻。
李景辞一拳砸在他身上,从他的环抱间挣脱开来,朝殿外奔出去就要逃生。
奈何殿中的地毯一路铺到了门口,殿中到处都是木材,极易燃烧,他被谢烨纠缠,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奔到门前时,火势已经越发的大了,几乎将寝殿彻底吞没。
而李景辞素日不喜欢他来找谢烨时,谢烨的声音被外边守门的侍卫给听了去。
所以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将门口侍卫遣散了。
等到侍卫再发现殿中异样,急慌慌的赶来救火时,李景辞已经被呛的完全说不出话了,虚脱的扶着滚烫的墙壁,跪坐在地。
头顶上空泛起了滚滚浓烟,方圆几里内都能看到。
“不好啦——”
“二皇子府上走水啦!!!”
府里府外,一片吵嚷着救火声,无数人手围在王府外,一盆一盆的打来水,竭力递进去,试图将火势减小一点。
慌乱中赵子虾召集了所有藏匿在王府中的谋反人马,命令他们先走,在附近各自分散着躲起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叫他们出来,不然若是待会儿来此救火的人发现了王府中这些不明人士,可就糟了。
“那你呢老大?!”有手下见他镇定自若,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慌张的问道。
“来几个人,跟我砸殿门,救殿下!”
赵子虾一声号召,众人各司其职,轰然散开。
与此同时,裴玄铭等人也终于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内。
“劳驾,那人群聚集之处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裴玄铭在街上随便抓了一个行人问道。
“二皇子府中走水了,大家正忙着去救火呢,那附近一堆铺子,若是真烧起来了,遭殃的可不止二皇子府。”
裴玄铭心神一炸,连忙策马带人就走。
他们刚赶到乱糟糟一片的二皇子府外,就听对街一阵马蹄震的地面嗡嗡作响,裴玄铭抬眼一看那熟悉的服制,又连忙将头低下去,隐去面容。
“是禁军来了!”
“太好了,宫中禁军赶来救火了。”
“——什么?”李景辞惊喝一声:“父皇派禁军来了?!”
王府里人已经从密道疏散的差不多了,赵子虾带着几个宫里眼生的亲信留了下来,他们方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李景辞寝殿的门给撞开了。
门闩碎裂的刹那,李景辞整个人就倒在了地面上。
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起来,他艰难的朝殿中指了指,赵子虾不需要他说第二遍,直接进屋,抱起谢烨就从火海里跑出来了。
谢烨被人随意的丢在地上,火势烧起来的时候,他存了必死的决心,便没像李景辞那般挣扎逃生,完全躺在床上任由火焰吞噬他的身体。
如今身上都是烫伤的痕迹,人已经失去意识不省人事了。
李景辞又气又恨,但又不敢真把他拽起来揍一顿解气,谢烨如今这副身子,怕是他一拳刚落下去,人就没气了。
他强行从惊吓和愤怒中回拢心神,转向赵子虾急切道:“你方才说,禁军来了?”
“是。”
“来了多少?”
“外边的弟兄传来消息,说是上千,应该占禁军总数的大半。”
李景辞深吸一口气,大脑飞快运转。
上千禁军齐聚王府,那不也正是说明,宫中此刻,并无多少人把守吗?
“好啊。”李景辞大笑出声,伸手在谢烨的脸颊上抚了一把,他仍在昏迷当中,完全不知道外界已然大乱了。
“既然人算不如天算,那我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传我命令下去,今夜就开始行动,不必再等了。”
裴玄铭带着手下绕到后墙,心知此去九死一生,他并无惧怕之意,只是对于一路跟着他赶来的将士们,有了几分愧疚。
不该让他们卷进自己的私仇里来的。
裴玄铭转身朝手下众人躬身一礼,已经下了决心。
“诸位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与诸位无关,裴某多谢诸位一路相随。”众将士面面相觑,连忙过来扶裴玄铭起身。
“将军不可!”
“我等愿意的将军,追随将军乃是我等所愿!”
裴玄铭直起身子,柔和的笑了笑:“是吗,那你们先去城外,等我消息,若是西北驻军追到了京城,再跟着老王他们走也不迟。”
此话一出,裴玄铭就是彻底把自己放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他手下们跟随他多年,倒也不傻,只是裴玄铭加重了语气,用命令的口吻道:“去吧,等我消息。”
说罢他不再给手下推脱的机会,转身跳上王府墙头,彻底翻了进去。
府中火势还没有全灭干净,到处都是滚滚浓烟,下人小厮来回奔跑,乱成一团。
这倒是很适合遮掩身形。
裴玄铭专寻人最多的地方,不多时就找到了李景辞的寝殿。
人群杂乱,浓烟漫天,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二皇子,李景辞旁边立着草帽赵子虾。
而赵子虾的手里,正拦腰扣着一个昏迷过去的人。
那人手脚俱垂落在空中,长发披散,白衣染血,憔悴冰冷的仿佛一具枯骨。
裴玄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正是谢烨。
第57章 第 57 章 不许咒我。”
“府中可有人丧命?”赵子虾转头问手下。
一众手下面面相觑, 无疑不显露出疑虑的神色。
李景辞被软禁后府中本来就没多少人,夜里用来训练死士的地方,与着火的寝殿相距甚远, 再加上疏散及时, 自然毫无伤亡。
赵子虾神情阴鹜, 下一秒他手起刀落, 一刀结果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卫的性命,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喉咙血流如注的倒下。
“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和殿下交换,再抬到内殿里去,待到禁军进来, 就说是死的人是二殿下。”
其余亲卫沉默着依言照做。
李景辞默认了他的举动,转头吩咐:“其余人跟我一起, 我们现在就闯皇宫。”
他又朝昏迷的谢烨看了一眼:“带上他走。”
一行人急匆匆翻墙而走, 沿着府外隐秘的小道一路朝皇宫跑。
赵子虾在最前开路, 李景辞被几个侍卫护在中间,身后的数十名亲卫紧随其后, 夜色浓重,身后是逐渐远去消散的火光, 前方是不知预测的黑暗。
谢烨被人扛在肩上, 一路在昏迷中被颠的很痛苦, 但他这些天旧疾加新伤,身体实在太差, 于是就一直任由自己陷进沉睡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扛着他的亲卫也累,虽说谢烨清瘦,但总归是个大活人, 很快就有点跟不上趟了。
有人回头催促他快些,亲卫无奈,只得一咬牙继续往前跑。
就在这时,身边一人撞了一下他因为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示意他来搭把手。
亲卫瞬间感激涕零,忙不迭的就将谢烨从肩头一放,谢烨毫无意识,身形一软就要倒地,被那搭把手的侍卫拦腰搂过来,打横一抱而起。
他用眼神示意着那人交给他就行。
亲卫忙不迭的点点头,和他一起赶上队伍。
他从始至终没有思考过自己分明站在最后,为何身畔会突然有人过来帮他。
为了夜中行动方便,众死士穿的都是蒙面带帽的夜行衣,极其掩人耳目,连彼此之间,在夜色掩映下都难以看清五官形貌。
走在尾端的那名侍卫亦是如此。
他一手抱着怀里的人,一手握剑,面罩上所露出来的那对眸子雪亮如刀,锐利而又冷意十足。
李彧卧在榻上,半合着眼睛,身侧散落着几根刚刚灸完的银针。
一旁的太医正俯下身,慢条斯理的将银针收拢好,放回囊袋中。
“陛下。”他轻声开口唤道。
李彧毫无反应。
“陛下,微臣告退。”他又稍微加大了一点声音,离李彧近了些恭敬道。
李彧“咕咚”一声,倒在了床榻上。
惊得门外侍候的大太监疾步而入。
“陛下这是怎么了!里边是什么动静!”大太监慌里慌张的问他。
“回公公,陛下睡熟了。”太医回道:“若陛下没有其他旨意,臣就先回去了。”
“慢着!”大太监尖声道。
“陛下向来觉浅,方才那么大一声动静,不可能还睡着,其中定有蹊跷。”他冷眼对这年轻太医道:“烦请魏太医,且站着别动。”
魏太医就当真安静的侯立在一边,不动了。
大太监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李彧耳畔喊了两声,李彧仍然毫无反应。
“公公若是多疑,为何不直接探陛下的鼻息与脉跳呢,岂不是更能确认陛下无虞。”魏太医心平气和道。
大太监将信将疑的去探了一下李彧的鼻息,只觉呼吸平稳,毫无异样。
于是这才从龙榻畔退身下来。
“微臣说了,陛下只是睡着了。”魏太医语气温和的道,丝毫不见愠色。
大太监见此场景,也只得缓和了神色,笑道:“倒是我错怪了魏太医,回头再向太医赔罪罢,今日天色已晚,魏太医请回。”
魏太医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周围侍立的随从和大小太监,依言转身出门去了。
若无意外的话,方才那几针下去,李彧再想醒来,恐怕得旁人在他耳边放炮仗才行。
李景辞和赵子虾一行人沿着小道穿过宫外,再从一个狗洞一样的地方钻了进去,等到再出来时,四面便都是漆红的宫墙了。
“这是什么地方?”有个小侍卫惊疑不定的问道。
“此地是冷宫。”前面的李景辞答道。
“数年前,母妃便是在这里去世的。”他朝四周看了看,末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嗯,没怎么变过。”
“母妃被打入冷宫后,我时常偷溜出来看她,她不准我常来,说我是皇子之身,金尊玉贵,来不得这种地方。”李景辞自嘲的笑。
“想不到数年后,我竟是靠儿时在冷宫残存的记忆,在这严丝合缝的宫墙中,找到了一个突围的破口。”
赵子虾却无暇听他怀念过往,只低声催促道:“走吧殿下,事不宜迟。”
“此时距离禁卫们下一轮岗哨调换还有一刻钟,我们得快些赶到陛下寝宫,陛下的贴身太医,还有几个被收买过的小太监,会给我们开门的。”
李景辞点头示意,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冷宫。
跟在最后的那个侍卫不动声色的将蒙面的黑布往上拉拽了一些,他低头去看怀里的谢烨,那人唇色苍白,眼睛紧闭,毫无一点生气,只有单薄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让人能知道这是个活人。
他伸手在谢烨的嘴唇上轻轻用指腹揉了一下,试图让它恢复一些血色。
然而无济于事。
谢烨被这熟悉的动作弄的惊扰片刻,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头,不得安宁。
众人行至宫墙底下,脚下的青砖石并不适合隐藏声音,好在这批跟随李景辞的死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轻功卓绝,沿着宫墙的阴影向前挪动,完全听不见声响。
李景辞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只觉每前行一步,都在朝大统迈进了一步。
他正思索着,却听前边的赵子虾蓦然倒抽一口凉气,挥剑便砍,凌空挡下迎面而来的掌风。
一个修削高挑的中年人正挡在他们面前,冷冷的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他身上并未带武器,赤手空拳的立在那里,但方才一掌挥过去的力道便十分悍然,将赵子虾击的一个仰面,手中长剑险些摔出去。
恰逢头顶月光一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来人的脸颊上。
李景辞认出了来人是谁。
这人名叫傅照和,是李彧的大内贴身护卫,多年来一直跟随身侧,武功高强,尽管神出鬼没,但每每危机之时,总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帮皇帝化解危机。
队伍里认出此人面容的不只李景辞一个,还有队伍尾端,抱着谢烨的那个死士。
傅照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熟悉,但是他有个亲哥哥,名叫傅照川。
傅照川是裴老将军的心腹,一手将裴老将军独子教养长大,传授武艺,与之情义深重,难以言说,不过傅照川早在十余年前就去世了。
队伍末尾的那黑衣人暗暗心中一凉,心道不好。
“诸位,深更半夜的,这是……到宫中遛弯来了?”傅照和收回一掌,眉心拧起来,直视着李景辞道。
他已经认出这二皇子的面容了,只消李景辞吩咐一众属下动手,他便能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傅照和的武功并不在他兄长之下,甚至来说,他比傅照川多活了十来个年头,比兄长还要更胜一筹。
李景辞低声道:“宫中办差,大人借过。”
“办的什么差,借的哪条道,二殿下不妨说来听听。”傅照和声音骤然扬起来,在寂静的宫城之内掷地有声。
李景辞一慌,似乎没想到他真敢这么大声,若是此刻将留守宫内的禁军引来,那满盘计划都将毁于一旦。
傅照和冷笑,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翻起一掌直逼李景辞而去。
下一个瞬间,他的掌风就再次被人挡开了,这回出剑的人,力道比赵子虾强悍了不止十倍,剑身横扫,顷刻间将傅照和的身形逼退出去数米远。
傅照和眼前一花,只觉对手的武功路数,以及身上的气息分外熟悉,仿佛跟自己师出同门一般,连挽剑的姿势都同记忆里某个人的招式一模一样。
傅照和后退数步,扶着宫墙站稳,满面惊异的看着来人。
就在他晃神的这个小空隙里,黑衣侍卫身后的众侍卫护着李景辞绕道而行,朝着皇帝寝宫狂奔。
傅照和神色骤变,虚晃一掌拍到面前黑衣侍卫身上,自己转身就要去追李景辞。
哪料那黑衣侍卫完全不着计策,翻腕将剑身调转向自己,仅用剑柄对着傅照和,嗖嗖两下将这宫中第一高手逼到了墙角。
傅照和大怒,刚要反击回去,抬眼却正撞见了一双熟悉的眉眼,再一联想方才对方熟悉的招式武功,不由得愕然呆立在原地。
“玄铭……?”
裴玄铭一手将谢烨护在身侧,一手用剑柄拦住自己亲师叔的去路。
“师叔。”裴玄铭低声道:“是我。”
傅照和先是震惊了片刻,紧接着难以自已的愤怒起来:“你竟同那些反贼搅和到一处!”
“你是要谋反吗!”
“形势所迫,还望师叔见谅。”裴玄铭沉稳的回答,不卑不亢。
“你堂堂一个将军,竟为了一己私欲,给李景辞做事,岂非弃王朝大统于不顾!”傅照和怒道,他尽管生气,但还是控制了声音,没将禁军引来。
“你师父从前是怎么教你的?你要罔顾你师父的教诲,将裴家这么多年忠君爱国的传家之言忘到脑后吗?”
裴玄铭见他气的浑身发抖,却仍然没喊人来抓自己,就知道师叔心里还是存了几分不忍。
他好声好气道:“师叔息怒,我并非是在给李景辞做事。”
“不是就好,你父亲和师父临走前,都对你千叮咛万嘱咐,要血战沙场,死守边疆,忠于大周,忠于陛下——”
“——我是要让他们全都死。”裴玄铭补充完了后边半句话。
傅照和:“……”
眼看着傅照和脸色越发铁青,裴玄铭急促道:“师叔可以现在就喊人,将我送去诏狱里大刑伺候,还省得我同师叔刀剑相向了。”
傅照和呲目欲裂,险些没一掌把眼前的小兔崽子打翻。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只听裴玄铭身后传来李景辞的声音:“谢烨呢!谢烨在谁手上!”
裴玄铭出手如电,一记手刀切在傅照和的后脖颈上,他瞬间就倒下去了。
他一把扯上自己的面罩,换了一个粗暴些的方式,将谢烨拎在手里,转身对李景辞示意道:“殿下,已经解决了。”
裴玄铭静静的注视着李景辞,顺手将谢烨攥的更紧了一点,那人在沉沉睡梦中不舒服的哼了两声,裴玄铭的体温紧贴着他,仿若有些安神的功效,以至于一路颠簸,谢烨竟一次都没醒过。
“那就好,快走,禁军似乎听到动静了。”李景辞慌张道。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稍矮一些的男人,其余侍卫大约是没跟上来,还是不知道走散了。
裴玄铭目光如刀,迅速在前后几条道中来回巡视了几遍,然后将谢烨一抱,吩咐道:“殿下请随我来。”
宫墙内的侍卫似是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在宫道之中四下奔着搜寻入侵者的踪迹,李景辞不得已吩咐下去,让众人兵分几路走,最终听寝殿中皇帝的旨意回合。
为何李景辞的人要听从李彧的旨意行事呢?
那自然是因为,此李彧非彼李彧。
总之,眼下的夜袭小队彻底被肢解开来,李景辞慌慌张张的跟在裴玄铭身后,手里还一直拽着那个同他父亲身形差不多的男人,他像只困兽一般,在漆黑的宫道里横冲直撞,只能瞅着前方不远处那侍卫腰侧刀剑反射出的光亮,一路前行。
他完全没去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从未进过宫的普通侍卫,为何会如此清晰的知道李彧寝殿的方位。
身后追兵赶的越来越近了,李景辞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日常起居所住的殿室。
他欣喜若狂的朝黑衣侍卫道:“就是那里!只要想办法调开门口护卫者,只要进到寝殿里,一切都好办了!”
他的语气太激动了,以至于裴玄铭忍不住微微侧目,心道谢烨是眼睛瞎了么,竟会觉得李景辞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像他。
回头等这人醒了,一定得抓住问个清楚。
他裴玄铭到底哪里像李景辞了?
他说了裴玄铭就改,半分不带犹豫的。
“你快想办法调开门口——”
李景辞的话音中断在一半,下一个瞬间,他被这手下直接抓起脖颈,凌空扔了出去,耳畔风声呼啸,等他再有意识时,整个人已经翻墙而过,重重砸进了院子里。
这一下的声响巨大,可谁都藏不住了。
李景辞脸色煞白,左顾右盼的找藏身之处,前门已经传来了守卫的脚步声和刀剑碰撞之声。
“什么人!”
李彧的殿外起码有数十人守卫,好在裴玄铭熟悉地形,以及这群人的调岗时间,正当李景辞慌里慌张的躲闪的时候,裴玄铭带着谢烨和那身形与李彧相像的死士就跳了进来。
身后箭矢同时飞射,侧着裴玄铭的耳朵擦过来,裴玄铭将谢烨往怀中一裹,纵身而下。
然后毫不犹豫,带着谢烨就闯进了李彧的正殿。
门内数十名近卫同时拔剑,刚要一齐攻上来,就被裴玄铭抄起剑身,内力狂澜挺出一刺!
宛如串糖葫芦一般,倏然将四五个近卫统统刺穿当场,其余几个刚要喊人进来相助,眼前便蓦然一花,鲜血直涌,颓然倒地。
一时之间,寝殿内横尸遍地,只剩下他们四个,以及尚在榻上没有醒来的李彧。
黑衣侍卫那强悍的内力和速度绝非常人所能及,李景辞此时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察觉出此人身份不对了。
“你……到底是谁?”李景辞颤声问道。
裴玄铭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俯身将谢烨再度抱起来,变换了一个让他舒服些的姿势,将他整个人护在臂弯里。
然后抬眼扯下脸上的面罩,第一次和这位情敌,啊不对,是替身二皇子,面对面的对立上了。
“你应该听说过我。”裴玄铭心平气和的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有这个功夫,还是赶紧先把你身后这位兄台的衣服和□□换好推出去吧,禁军的追兵就要到了。”
李景辞极为狰狞的注视着他,咬牙切齿。
“你就是……裴玄铭。”
谢烨被颠簸了一路,此刻终于安稳下来,他感觉自己被卷进一个温暖而可靠的怀抱里,鼻端是熟悉的皂角香气。
衣料摩擦的声音时不时在昏沉的意识里响起,仿佛恍惚之间,临死之际,他又回到了西北大营。
耳畔是那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谢烨猛然在梦中挣扎了一下,想将自己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不要在虚幻中沉溺下去了。
然而这一下挣动,竟让他奇迹般的恢复了意识,缓缓将眼睛睁开了。
眼帘里是裴玄铭俊朗冷淡的侧脸,他被裴玄铭环在身侧,那人有力的手臂正牢牢的箍住他的腰身,和梦中场景一般无二。
裴玄铭低头看向他,惊喜道:“你醒了。”
谢烨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谢烨茫然的问道。
裴玄铭笑了起来:“谁跟你说的?”
谢烨睁着一双水光斑驳的眼睛不说话,裴玄铭看着他,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轻声道:“不许咒我。”
下一秒,谢烨眼眶骤然通红,低头狠狠咬住裴玄铭的手臂,发狠了用力,裴玄铭疼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却没有拦他。
裴玄铭安静的将掌心放在他颤抖单薄的脊背上,将他拥的更紧了。
“这些伤,都是他给你添的吗?”裴玄铭握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腕,柔声问道。
谢烨任由泪水汹涌,伏在他的臂弯间,并不答话。
“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裴玄铭眼神中的阴鹜渐深,幽暗至极。
第58章 第 58 章 一切朝政与党争的斗争中……
大内禁军统领跪在门口, 高喝两声:“陛下!”
殿内毫无动静。
殿外密密麻麻的禁军持刀佩刃,严阵以待,偌大的宫门前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禁军统领面沉如水, 缓缓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进攻的手势, 眼看着就要挥下, 指使手下破门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殿门从里边被人推开了。
李彧一袭明黄色睡袍缓步出来,眼色不耐而暴躁十足, 一看就是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
“一个个的在这里大声喧哗做什么!”
禁军统领愕然立了半晌,紧接着“哗啦”一声跪地请罪:“陛下恕罪!今夜宫外二皇子府邸走水,本就人心惶惶, 再加上宫中当值的禁卫听到有脚步杂乱的声响,担心陛下安危, 我等这才着急忙慌赶来救驾, 不料却惊扰了陛下。”
李彧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开口打发道:“好啦,朕没事, 诸位可以回了。”
“是,臣等就在院外守着, 绝不让人近身!”
李彧依然维持着那个头痛欲裂的痛苦神态, 转身就要合上门, 下一秒他却步履一顿,只听身后有细微的挣扎声从床榻那边传来, 似乎是有人在艰难的呻吟着,想给殿外的人传递消息。
“李彧”的额头泛起了一脑门的冷汗。
不过那声音稍纵即逝,很快淹没在大殿重门关上时沉重的摩擦声中。
声音本就轻的细若蚊呐,被大门一闭, 就更遑论传进禁军统领的耳朵里了。
殿内裴玄铭收势回掌,尖锐的气流很快消散在他的指缝间,对面龙榻上的人刚醒神就被他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一掌打翻,再度晕了过去。
殿门口的“李彧”松了一口气,直到身后殿门彻底紧闭起来,他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毫无方才镇定自若的君王之威。
“殿下,我刚才……算是骗过他们了么?”假李彧虚脱道。
李景辞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眼下就静待天亮了。”
裴玄铭低头问谢烨道:“能站起来吗?”
谢烨“嗯”了一声,被他从地上扶起来:“你做什么去?”
“去把皇帝的哑穴一点,再控制起来,不然我总担心会出岔子。”裴玄铭带着他走到龙榻跟前。
李景辞以为他要动手杀李彧,一个箭步上前就要阻拦,被裴玄铭冷眼一横,钉在了原地。
“别杀他。”李景辞忍气吞声的道,他知道此时打不过裴玄铭,方才一时疏忽,让他把谢烨带走了,手上也没个能威胁到裴玄铭的东西。
于是只能好言相劝。
“你要跟他争这个皇位,却还要留着他性命。”裴玄铭冷淡的嘲弄道:“二殿下是蠢的慌么?”
“不是!”李景辞怒道:“我是要这个皇位,可我还要这个皇位来的名正言顺!等到明日祭祀将宫中禁军一举绞杀后,我便要他给我自愿禅让!”
裴玄铭没再看他了,伸手一敲李彧的哑穴,顺手又定住了他的身形,将这一国之君彻底的做成了一副口不能言,也难以行动的木乃伊。
完了他语气轻松的对一旁的谢烨道:“我说阁主,你当年眼睛真没瞎么,竟会觉得他长得像我。”
“他哪里像我了?”裴玄铭将李景辞上下打量了一,然后质问谢烨:“你这样比对,有损我声誉,知不知道?”
谢烨:“……”
“此事日后再说,先忙手头的事。”谢烨耳垂通红,低声道。
“手头没事了,眼下就看天亮以后的祭祀大典谁输谁赢,反正无论他俩谁赢,应该都不会让我活的。”裴玄铭笑眯眯的吓唬他。
谢烨脸色果然苍白起来,颤声道:“你……”
裴玄铭所言非虚,李彧和李景辞相争,无论最后得成大统的人是谁,都绝对不会允许裴玄铭这个大威胁存在,何况李景辞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裴玄铭的替身,心中恼恨十足自然不必多说。
而他爹李彧昏迷前就打着除掉裴玄铭的主意,只不过裴玄铭的死讯来的比他的行动更快而已。
谢烨一把抓住裴玄铭的衣领,急道:“你还有心情笑的出来,还不快想办法?”
“办法那是真没有,但是你真的不打算在我临死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裴玄铭搂住他的腰身,将他往自己身畔拽了拽,逼着他整个靠在自己身上。
“或者你当着我跟他的面,亲口承认,那个赝品远远不及我,也行。”
裴玄铭坏心眼的在他腰间乱动,逼的谢烨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和那双大手角力,直被他欺负的气喘吁吁,裴玄铭这才稍微松开了一点力道,手心却仍然扣在他腰间。
李景辞在一旁已经气到忍无可忍了。
他抄起案上的烛台就砸过来,指着他便骂:“你个过不了几天就要蹬腿的秋后蚂蚱!”
裴玄铭笑的更愉悦了。
“殿下慎言,如今这殿里只有我们几人,臣要弄死你,还是不需要太费什么力气的。”
“你不敢!”李景辞冷笑:“你当父亲方才醒来的那瞬间没看到你么?你此刻已经回不了头了,你就算眼下杀了本王为父亲效忠,他恢复后一样要夺你兵权,送你进诏狱。”
“你若是敢在这殿里,将我们父子二人都杀了,那西北叛军的罪名你担得起吗!众兵马前来勤王你扛得住吗!你裴玄铭还真能自己做皇帝不成!?”
“李景辞!”谢烨惊喝出声:“你——”
他并没有将后边的话说完全,而李景辞已经被他这一声给喊的怔在原地了。
末了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转向谢烨冷声道:“你现在是护定他了,是吗?”
谢烨俯身呛咳两声,喉咙里的血气又涌了上来,裴玄铭将他扶在身侧,掌心含内力,慢慢的揉在他的后背上,手掌沉稳温热,让他慢慢平复了下来。
谢烨当然是站在裴玄铭身后的,但是他当着裴玄铭本人的面,是绝不肯承认此事。
裴玄铭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将他往起一带,柔声问道:“他问你呢,问你是不是护着我。”
“你赶紧回答他呀。”裴玄铭催促道。
裴将军那声音荡漾的都快泛起糖水了。
谢烨觉得这俩人简直有病,裴玄铭病的还不轻。
这都什么时候了,数千禁军守在门外虎视眈眈,明早天一亮谋反大戏直接拉开序幕,远处西北和裘玑战况不明,但无一例外正往京都赶来。
这两个处在政治中心风暴口的人物,居然在皇帝的寝殿里争论他到底护着谁?
他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打在裴玄铭脸上,怒道:“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分一下时机?”
裴玄铭挨了一巴掌,却丝毫不以为忤,握住他打来的那只手,扣住他的下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谢烨躲闪不及,被亲的嘴唇红润,脸颊上都是晕红的愠色。
李景辞一个猛扑跳过龙榻就要和他过招。
裴玄铭懒洋洋的将谢烨推到身后去,一手挡住李景辞,并未使出太多力气应付他,而是跟逗这二皇子玩似的,将他轻飘飘的一按,李景辞登时痛的手臂一颤,后退几步。
他完全不是裴玄铭的对手。
谢烨在他身后,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心。
他注意到裴玄铭和李景辞过招的时候,裴玄铭岂非是没用全力,他简直三成的力气都没用上,处处都给李景辞留了一线,好似舍不得下手一般。
谢烨略微有些不快。
心道你刚才自己说的,说你要让李景辞付出代价,这就是他的代价?
裴玄铭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京郊。
被追杀的仅剩一小队的裘玑骑兵慌乱逃跑,转眼逃到了京城城墙下。
身后箭矢煞风而来,为首的裘玑将领心里一凉,直到不好,自知今夜怕是要毙命于此了,他绝望的在马背上闭起了眼睛。
然而箭矢却没有插到他身上,直侧着他的肩膀而过,瞬间穿进了城墙入口处,几名侍卫的喉咙里。
其余岗哨和禁军分支还没来得及发现门口的异样,就见追在裘玑身后的那支队伍狂奔而来,为首那将领搭弓射箭,怒吼一声:“哪里逃!”
“我等捉拿裘玑要犯,还不快让开!”
那人正是王玉书。
他听从裴玄铭的指使,从西北一路追着裘玑打到了京城,自始至终不远不近的追着他们,也不彻底上去把敌人剿灭干净了,也不让敌人逃跑。
裘玑大军到最后被打的乱成一盘散沙,数名主帅轮扛着白旗往西北驻军面前递,统统都被王玉书给忽略了过去了,视而不见,一味的把这群人往京城赶。
活像是牧人赶羊一样。
没办法,他们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杀到京城,而裘玑人,就是最好的理由。
城门外的京师守卫被这山呼海啸的撼人场景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都认得王玉书,再加上那人一脸正气浩然的模样,似乎完全就是奔着捉拿裘玑人来的,坐在马上大吼一声:“开门!有外贼逃进去了!”
京都守卫忙不迭的将门打开。
王玉书率西北驻军几十万人浩浩荡荡一拥而入!喊杀声震天而起,乱成一锅粥。
此时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今日天子祭祀,各部早已准备妥帖,李彧一身黄袍坐在车辇上,眉眼微垂,不发一言。
当然他也用不着发言,此时此刻这位“李彧”还是说话越少越好。
长长的仪仗队很快行进到了山脚下,一旁的大太监弓着腰在车辇下对李彧道:“陛下,您该上山祈福了。”
意思就是为表心诚,就是连皇帝,也该下车走到祭祀之所,侍奉神灵了。
李彧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被两边的侍从搀扶下车。
他似是有所预料的朝仪仗队尾端的方向看了一眼,两边侍从安静默立,并没有别的异样。
不过掐指算算,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李景辞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惨笑着对谢烨道了一声“阁主”。
“你当真一点都不顾我们从前在明渊阁相伴的岁月么?”年轻皇子俊朗阴鹜的面容上尽是不甘与疯戾,他指着裴玄铭高声怒道:“他十年都不曾来明渊阁看过你!”
“十年!”
“这些年中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我照料你起居穿衣,我给你鞍前马后!你同姜容醉酒人事不省的时候我抱你回屋!”李景辞声声控诉,瞪着谢烨活像是要从他身上戳个洞出来。
“后来我长大了,武功变高了,你被那些长老们刁难的时候我替你出手,明渊阁中对你虎视眈眈有想取而代之者,我替你绞杀!那么多年,他裴玄铭在哪儿!你告诉我,他错过了你十余年,他凭什么跟我争?”
裴玄铭闻言气的牙痒痒,冷笑出声:“我同他再怎么立场不合,分道扬镳,我从未伤害过他,如今谢烨这一身伤病都是拜你所赐,你居然还敢叫嚣着说喜欢他?”
“李景辞,你要脸不要?”
李景辞抓起一旁匕首,朝他猛刺过来,裴玄铭单手挡住他的攻势,一个反擒拿就夺了他的匕首,将他重新推了回去。
“行了。”谢烨在一旁不耐烦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拿我当个漂亮的物件来回推抵争抢,你二位要争权便争权,不必拿我做借口。”
“错了,阁主。”裴玄铭伸手笑着去哄他:“我不要权,只要你。”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裴玄铭轻声道。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是喜色,谢烨也不知道此人在高兴什么,只觉莫名其妙的厉害,事态发展严峻至此,裴玄铭竟一点不担心的模样。
李景辞恨恨的瞪着他,又喊了他一声:“谢烨,你当真信他的话么?”
“他裴玄铭若是没权,早就被朝中人撕碎殆尽了,还敢在此地同本王大放厥词……”李景辞冰冷的嘲讽道:“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你如今若是信了他,日后便和在明渊阁的十年一样,等着被辜负到底好了。”
谢烨笑了笑,低下头没答话,片刻后才回道:“没事,我活不过十年,不害怕。”
裴玄铭脸上的喜色稍微往下沉了沉,他阴森的看着李景辞,对方回以一个挑衅的眼光。
裴玄铭转向谢烨:“你信他说的话么?觉得我还会像十年前一样背叛你?”
谢烨抽开手,低声道:“我说了我不害怕,无论谁背叛我。”
裴玄铭知道此话的意思就是他心中仍有芥蒂。
但他并没有着急去解释什么,甚至也没去找李景辞算账,只是看向谢烨的目光倏然又放的柔软而温和,满是心疼。
“再等等。”裴玄铭抓住那人冰凉的手,紧握着不松开。
“我会向你证明一切的。”
“我拿我的性命担保。”
谢烨不明就里,但他实在是不喜欢听裴玄铭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于是小声呵斥了一声:“住口,不许说这个。”
裴玄铭耍赖似的回了句“不要”。
“除非你亲我一下。”裴玄铭要求道:“我就闭嘴。”
谢烨无可奈何,只得仰头在他唇畔轻轻一碰。
李景辞深吸一口气,碍于武力值的缘故,硬生生将火压回去了。
“如今殿中只剩下我们四人了。”裴玄铭得了便宜,心情轻快的道:“陛下,这种时候就不必再装睡了吧。”
李景辞头皮再次一炸,低下头去,只见他父亲果然躺在龙榻上,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虚弱至极。
“尔等……反贼,竟大胆至此。”李彧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字句来:“胆敢找人冒充朕……”
“哎,冤枉。”裴玄铭笑道:“臣可没反,臣只做了本职之内的事,如今外面乱成一锅粥的局面,那可都是您儿子的手笔,与臣无关啊。”
“外边如今……是何光景?”李彧的目光从裴玄铭,又转到李景辞身上,最后他看到了裴玄铭身边站着的谢烨,眼神骤然怨毒起来:“又是你,你怎么跟那千年的祸害似的,无论朕怎么想方设法,你都死不了……”
谢烨无奈的笑了:“承让了师兄,我也是这么想自己的。”
“谁准你死了!”
裴玄铭和李景辞异口同声,同时朝他怒道。
谢烨没去看他俩,转而向李彧摊了一下手,无辜的示意非自己所愿。
李彧眼中怨恨神色更甚,他喉咙咯咯颤动着,试图挣脱裴玄铭点穴的桎梏,奈何他的身体已经被这么多年的症状给拖垮了。
兵变前夕魏太医的那几针更是直入心脉,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彧的性命危在旦夕。
他费力的转动着眼珠子,在裴玄铭和李景辞两边疯狂来回。
“都是你二人……都是你二人的手笔……”
“裘玑攻势京城,祭祀日皇帝遇刺,还有禁军和尚书府死士以命相博,死伤大半,宫中多是被收买的内应,无人可为陛下所用……”
裴玄铭缓慢的叙述了一遍如今外边的情况,最后补充了一句:“以上种种,与臣绝无半点关系,还望陛下明鉴。”
“撒谎……撒谎!”李彧浑身打着颤,却怎么都动弹不了:“你从少年起就因为谢烨而记恨朕,一直到今日,与江昭勾结,为祸边疆,当真以为朕一无所知!?”
提起江昭,裴玄铭眼底又是一暗,满腔怒火中烧几乎快要从心底炸开来了。
但是他没去接李彧颠三倒四的话茬,而是镇定下来,伸手解开了李彧的禁制。
谢烨震惊:“裴玄铭你疯了!你解开他干什么!”
“陛下所言极是。”裴玄铭单膝跪地,最后朝李彧行了个礼,算作是不负年少时父亲和师父的教诲了。
“臣无话可说,因为臣接下来要做的,比陛下方才所言,要过分的多。”
裴玄铭骤然起身,将虚软无力的李彧从床上带起来,一手拎着他的脖颈,一手抵在了他的后心处。
然后一字一句,直视着李景辞的眼睛,朗声道:“陛下常年体弱,内力紊乱,气息衰竭,恰逢被废为庶人的二皇子李景辞闯入宫中,惊吓过重,一时昏迷不醒,本就脆弱的经脉彻底断开,浑身内功皆散。”
“太医院已被萧尚书的人手所控,片刻之后,不治身亡。”
“陛下,驾崩。”
裴玄铭手中力道骤然紧缩,汩汩不断的内力从他强悍的掌力中被抽离出来。
李彧仰头喘息,发出极尽痛苦的惨叫。
谢烨眼疾手快,将被褥团起来,狠狠塞进他的口中。
他刚要退开,却被裴玄铭用另一只手抓住手腕,拖了回来。
下一刻,裴玄铭一手攥紧谢烨,一手不住的从李彧体内索取经脉内力,两厢流淌,谢烨蓦然瞪大眼睛,身形巨颤。
“有总比没有好。”裴玄铭朝他笑道;“虽说你师兄这功力确实弱了一点,但好歹师出同门,日后再练,武功进步的会快一些。”
谢烨能感觉到自己枯竭已久的躯干正一点一点,恢复着原本的力量,他注视着裴玄铭的侧脸,被握紧的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不夺李景辞的经脉,让他还给你。”裴玄铭气息有点不稳,但语气仍然温和至极。
如果不是他手下李彧万分痛苦的神情,旁人完全看不出来裴玄铭正顶着这样一副温柔至极的眼光,将他效忠了数年的君主生生剥去筋骨,放干内力。
“因为方才交手的时候,我勘察过了,李景辞还不抵李彧呢,再者,他的这身筋骨,我另有所用。”裴玄铭握着谢烨的手,柔声道:“眼下感觉好些了吗?”
“回去再让姜容用点药,这下我们从北狄狼主那里寻来的药材,不就派上用场了?”
“谢烨,我说了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现在信了么?”
谢烨眼眶里泪水微动,又复而被他仰头咽了回去,年少时的情愫和执念都化作温热流淌的对视,湮没在裴玄铭无尽温柔的眼光中。
李景辞这才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跑,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这边李彧刚刚咽气,裴玄铭便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阁主!救我!”李景辞惊慌失措的朝谢烨大喊,试图从他那冰冷俊秀的面容中看出一丝对于过去的动摇和怜悯。
然而谢烨只是叹了口气:“小景,你为何会觉得我会救你?”
李景辞一愣,似乎没听明白他此话的意思。
“我为什么会救一个,废了我全身功力,害我酷刑加身,数次强迫于我的人?”谢烨无波无澜的问道:“只是因为你我在明渊阁相伴数十年么?”
“那你此后种种,岂不是更该死了。”
李景辞极致惊惧,他一声“你怎么敢!”的怒吼尚未出口,裴玄铭便伸手卸了他的下颌骨,正如他曾经命人对谢烨做的那样。
“别怕,殿下。”裴玄铭好声好气的劝道:“我不杀你。”
此话一出,倒是谢烨没想到的。
他在江湖恩怨仇杀里是行家,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谋白痴,裴玄铭今夜每一个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讶异的看向裴玄铭。
只见裴玄铭微微一俯身,将李景辞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点住他身上几处最要紧的大穴,一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殿下方才说得极是,我确实不可能自己登基当皇帝,这于礼法不合,也败坏了我裴家世世代代忠良的名声。”
“所以这个皇帝,仍然由殿下来当。”
李景辞凭直觉感受到他阴测测的恶意,蓦然疯狂挣动起来,想说什么,奈何下颌骨被卸掉,什么都讲不出来,只能呜呜的发出惊慌而意味不明的声音。
裴玄铭一记手刃,劈在他胯骨上,李景辞痛的几乎失声,他感觉自己整个下身都要碎裂了,血肉从里到外的炸裂开来,腰身以下右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裴玄铭没有收手的意思,指尖虚虚的掠过他的眉心,最终钉在头颅上一处看不见的穴位处。
“你说若是日后的君主是个半残的傻子,但他身体里仍然流着皇家的血脉,那帮大臣们,是不是也不能把你硬从位置上拽下来?”裴玄铭若有所思道。
李景辞恐惧至极,他不要变成傻子,他费劲心力谋划的这一切,若是登基时真成个傻子,那此生也算得上无处话凄凉了。
裴玄铭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逗你玩呢,不把你变成傻子,顶多是个偏瘫,时而清醒时而痴傻那种。”
“若是现在就将你所有理智都摧毁殆尽了,岂非便宜你了。”裴玄铭亲昵道:“我还等着殿下长命百岁,保我一世荣华呢。”
李景辞来不及去想,自己长命百岁跟裴玄铭一世荣华有什么必然联系。
下一刻,裴玄铭的指尖就强硬的按在了他头颅的大穴上,李景辞头骨发出“咔嚓”一声巨响,他眼神也跟着扭曲了一瞬,瞬间落下泪来,显然是疼到了极点。
裴玄铭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呆板,隐约有点下一秒就要昏迷的意思。
于是裴玄铭又给了他一拳,强迫他醒神过来,维持着清醒的意识继续眼睁睁看着这场酷刑。
裴玄铭的目光落到他小腹以下的某处,再抬眼时眸光又疯又狠,充满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泽。
“你原先就是用这里,欺负我们家阁主的,是不是?”
“还趁我不在,欺负过他那么多次。”裴玄铭轻声道:“殿下,没将你挫骨扬灰算我心软,不过你接下来的后半辈子,估计还不如挫骨扬灰。”
下一刻,李景辞下身剧痛,肉块生生从下腹掉落下来,鲜血迸溅的老高,濡湿了整个下袍。
“好了。”裴玄铭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谢烨,帮我把榻上那明黄的龙袍拿过来好了,如此这般就可向天下人交代了。”
“二殿下和萧尚书联手,在京城弄出数场大乱,二殿下趁机闯宫,将老皇帝活生生气死,不料老皇帝还存了些武功,临死时将殿下重伤,留下后遗,殿下从此不能行路,痴傻终生。”裴玄铭笑的张扬。
“而臣裴玄铭,及时赶来宫中救驾有功,被当今陛下封为摄政王,从此协助陛下管理朝政,陛下体弱,口不能言,以后臣多为陛下分担着些,陛下不必忧思过重。”
李景辞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口中血水和涎水一起滴淌而出,他声嘶力竭的含混道:“无人会信你……你这个反贼……”
“那又如何?”裴玄铭耸肩:“西北驻军已经打入京都了。”
“我的陛下,萧尚书难道没教过你,一切朝政与党争的斗争中,得兵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么?”
裴玄铭将龙袍披在李景辞身上,恭敬道:“不过没关系,这个天下还是您的,从今天开始,您就是这大周的皇帝了。”
远方杀伐声逐渐逼近宫城,西北驻军的旗帜中高空中猎猎作响,兵刃刀戈的嘶鸣声在烈日下化作虚无。
第59章 第 59 章 十年光景,如梦一场。……
熹微时分, 西北驻军攻入京城,借着杀裘玑的名义顺便拿下了尚在祭祀途中的假皇帝。
说来好笑,那小队裘玑人慌不择路的一路奔逃, 逃到一半发现前有禁军, 后有西北军, 两两夹击之下一头撞进了皇帝的仪仗队里, 好巧不巧,仪仗队里萧尚书的死士们刚好出动, 矛头直指假皇帝。
三方人马撞到一起,没等到上山祭祀,在道上就人仰马翻了。
京城满街硝烟四起, 马蹄声混杂着刀戈碰撞,王玉书刚在这边给假皇帝跪下来, 请罪自己护驾来晚, 哪料下一秒战甲就被那假皇帝揪住了。
“来者可是西北裴将军麾下的王大人!!”
王玉书愕然抬头:“是臣, 陛下……”
“我不是陛下!我同你们是一伙的啊!我是给二殿下——”
王玉书来不及听完,只听到二殿下三字就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 不过心里已经将事态发展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一派胡言,我家将军从未与二殿下有所往来, 你这是污蔑!”他一把将假皇帝的人皮面具给扯下来了。
众人皆惊。
护送一路的皇帝是个冒牌货, 那真正的皇帝在哪儿?
王玉书身后跟着贺锋镝, 此人一身土匪做派,没心思想京城中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 只想着赶紧和大舅哥汇合的好。
“还愣着干什么!去皇宫护驾啊!”贺锋镝一声怒吼。
一群人闻言仿佛无头苍蝇找到了方向,又急吼吼往皇宫奔。
宫外仅剩的禁军和死士打成一团,互不相让,以至于拖沓了这么久, 谁都没抢先一步进宫看到皇帝。
王玉书指挥着麾下西北驻军上前将这群残兵败将一一收拾了。
西北驻军入宫救驾,王玉书一路上还没有看到裴玄铭的身影,不由得暗暗心惊。
直到皇帝寝宫最外层的宫门轰然被打开,门槛内先是露出了李景辞的全身,他满身鲜血,用一柄剑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张口艰难的面对着眼前一片错愣死寂的文武百官和西北驻军。
裴玄铭从他身后的阴影里饶步出来,转身对着口不能言的李景辞单膝跪地。
“臣,参见陛下。”
身后众人如梦初醒,接连跪地拜见新皇。
李景辞就这么被架上了皇位。
裴玄铭扶着新皇,大步走到西北驻军面前,众将士齐齐行礼,异口同声气势如虹:“见过将军!”
裴玄铭简单抬了一下手,示意众人起身。
“其他几位殿下何在?”
“回将军,已经在兵变中遇刺了。”
裴玄铭讶异:“一个都没留下?”
“是。”
裴玄铭了然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扶着李景辞鲜血淋漓的肩膀轻声道:“那看来是上天要陛下做这个皇帝了。”
“陛下可切莫再推脱了,天意难违。”
李景辞痛苦万分的呜咽着,只能用眼角死死瞪他。
“西北驻军听令,退回宫外等候军令,有阻拦陛下登基者,杀无赦。”裴玄铭吩咐下去。
“是!!!”
裴玄铭再次转向王玉书,问他:“明姝呢?”
贺锋镝抢声回答:“回将军,明姝在将军府整理东西,说是万一您有不测,她带着家财去找陛下救您。”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贺锋镝让他恼火还是裴明姝让他恼火。
“算了,你带几个人替我跑一趟,把谢烨送回将军府,不得有失,否则我唯你是问。”
“知道了!哥!”土匪头子欣喜若狂,转头领命而去。
裴玄铭难以置信:“他方才喊我什么?”
旁边千夫长同情的望着他:“将军,可以备些嫁妆了。”
裴玄铭:“……”
谢烨随贺锋镝回到将军府,一路畅通无阻,整个宫城都在西北驻军的控制范围下,如今这个情形,说是裴玄铭的私兵,倒也不为过了。
谢烨没有功夫再去想这些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一入将军府就寻了个屋子休息去了,谢烨飘零半生,无所依靠,而今终于有一方安稳的床榻,供他安眠了,此时仿佛是他数十年颠簸岁月中,睡的第一个好觉。
在谢烨沉沉睡着的时候,外边风云激荡的一切,也终于尘埃落定。
李景辞在西北驻军的力保下登基成为一代新皇,老皇帝李彧的尸骨暂且放到历来太上皇所居的寝殿,下葬事宜待定。
裴玄铭及时护驾新皇有功,加上新皇体弱,需人在旁扶持,治理朝政,特封裴玄铭摄政,一时间此人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至于说李景辞分明已经病成那般模样了,他到底是怎么下的以上旨意,此事却是没人能解释的通,但也无人敢跳出来质疑。
西北驻军的旗帜在宫城内外猎猎作响,映出一片血色阴影。
谢烨在榻上睡的安稳,迷迷糊糊间有人推开房门,上了他的床榻,和衣而卧。
谢烨下意识想要睁眼,眼前却被一只修长的大手给盖住了视线。
“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裴玄铭低声在他耳畔道。
“外面情况如何了?”谢烨声音很轻的问道。
“一切安好,待会儿喊你起来喝药,把刚打进去的经脉稳固住了。”裴玄铭俯身吻了吻他的鬓角:“我在呢,放心。”
于是谢烨就再度陷入了沉睡中,意识里是裴玄铭身上熟悉的皂角香,京城不比西北严寒,常年风和日丽。
睡着时没有头顶大风吹打帐篷的噼啪声,安静的仿佛最氤氲的温柔乡,将谢烨彻底的沉溺在其中。
……
“你要和我走吗?”少年裴玄铭站在屋檐下,试探性的问谢烨。
“若你随我回京城,我师父便是你师父,你从此就在将军府住下,我们一起练武,再不用受那诸允严的鸟气了。”
……
十年光景,如梦一场。
他终于遂了年少时的心愿,踏进了裴玄铭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惜他被这流水光阴和数载恩仇磋磨的太久,早就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在武林大会上握剑飞花恣意潇洒的少年魁首了。
第60章 第 60 章 “进来。”
数月后。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王玉书坐在将军府的石阶上, 手里拎了个酒壶,眉梢眼角都写着低落。
“什么怎么样了?”裴玄铭漫不经心的问他。
他们刚下朝回来,最近朝中一切安稳, 除了李景辞时疯傻时正常的精神状态给上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每每议事只能由裴玄铭代劳,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帷幕后面, 李景辞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只能张嘴含糊的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于是裴玄铭就很体贴的侧耳过去, 把他的话翻译一下,再以相反的意思讲给大臣们听。
李景辞气的头晕目眩,再不等对面大臣回复完全, 他就一个怒血冲顶,把自己气晕乎过去了。
裴玄铭很和蔼的拍着他的膝盖, 对旁人道:“陛下龙体有恙, 本帅替他看顾着就好, 王大人继续启奏。”
“明姝的婚事。”王玉书哀怨道。
裴玄铭点点头:“放心,在操办了, 嫁妆多的足够塞满十条街,你放心就是。”
王玉书闷闷的喝了口酒, 不做回答。
裴玄铭放下奏折, 转向自己的副将, 无奈道:“老王,我知道你对我妹妹的心意, 可她偏就看上那土匪了,我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王玉书拍腿怒道:“可你也不能让一个土匪做你妹夫!”
裴玄铭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是吗,西北另一个大土匪, 现在亦是将军府主君,你这话可不要让他听到了去,不然我晚上还有的哄。”
王玉书:“……”
王玉书悲愤而去。
将军府中,谢烨手中剑身一转,朝旁侧绿茵枝叶一挥而去,头顶纷纷扬扬飘下来些叶子。
谢烨失望的收回剑,对一旁看热闹的姜容沮丧道:“你说得对,李彧这副筋骨确实,天赋欠佳。”
“嗯,他不仅天赋欠佳,而且我怀疑他做皇帝以后根本就不怎么练武功了,寻常刚入门的小弟子,都没你身上这副筋骨内力平庸。”姜容中旁点评道。
“不过没关系,你身手又没丢,至于内力,总能填补上去的。”姜容安慰他道。
谢烨嗯了一声,但还是无不遗憾的怀念道:“我从前这一剑过去,能打穿整个树干,保证树上的枝叶全数掉下来,一片都不剩。”
姜容难过的看着他。
“不过呢,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说得对,再从头开始练就是了。”谢烨轻快的挽了一个剑花,回身一刺。
身后传来一个指点的声音:“出势太慢,不利于力量积蓄,你的剑得比内力先递出去才行。”
姜容一见来人,立刻麻利站起身,转身就走:“那什么,我去厨房看一眼药,你们慢慢教。”
谢烨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只见裴玄铭从身后缓步而来,伸手在他腰侧和肩颈处轻轻抬了一下:“这里,不要抖。”
“最基础的习武功法,怎么还需要人教?”裴玄铭扶着他的手臂,沉稳的朝上拖了一点。
谢烨咬牙辩驳:“让你废尽功力,一整年不碰刀剑试试,你未必比我强。”
裴玄铭失笑,伸手拨下他的剑柄:“好了,今天的练习量只能到这里了,回去喝药。”
谢烨震惊:“这才练了多久!”
“裴玄铭,你莫不是害怕我日后能打得过你了,在床上……把位置倒过来罢?”谢烨狐疑着侧目道。
裴玄铭皮笑肉不笑:“你试试看。”
谢烨虚晃一招,将剑柄怼向他的腰侧,裴玄铭不紧不慢伸手一挡将它撞开来去,然后一把将谢烨另一只手腕擒了,拽到怀里,半挟着搂回屋中去了。
“喂!”谢烨不满道。
裴玄铭将他摁回床上,姜容已经将药碗放到床畔的桌案上了,他从桌上拿起药碗,递到谢烨嘴边:“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谢烨狡黠的笑了笑:“若是你喂,你打算怎么喂?”
裴玄铭哭笑不得,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得寸进尺,自己喝。”
谢烨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将那药碗一推:“裴玄铭,你果真是不喜欢我了,现在连这等小事都开始不耐烦了,你从前——”
裴玄铭俯身摁着他就吻,谢烨猝不及防,险些朝后倒在榻上,不料被裴玄铭一手从后面控住了腰,没让他仰身摔下去。
谢烨被堵着嘴唇,亲的又深又狠,双手下意识的去攀裴玄铭的肩膀,直到彻底喘不上气来,裴玄铭才扶着他的腰身,放开了他。
“现在能喝药了吗?”裴玄铭朝他晃了一下余温犹在的药碗。
谢烨恼怒的擦了一把嘴唇,将药碗夺过来一饮而尽。
裴玄铭伸手揩了一下他嘴边的水渍,无辜道:“这是你要求的。”
“我没有!”谢烨恼羞成怒的将碗一放:“好了,我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裴玄铭不听他的,握着他的手腕反问:“那你说,我现在喜不喜欢你?”
谢烨转过头,避而不答。
“说话。”裴玄铭将他往床上推了一点,用身形将人困在床上:“不说话我就继续亲你了,考虑好。”
谢烨犹豫着小声道:“我就是觉得,我如今毕竟同十年前不一样了……”
裴玄铭眉心一挑:“什么意思?”
“你喜欢的是武林大会时候的我,那时候的我,跟如今相距甚远,况且……”谢烨移开目光,到底没再说下去。
裴玄铭仍然维持着那个挑眉的神色,似乎在说,待我看看此人还能讲出什么离谱的惊世言论。
他等了许久,也没见谢烨将剩下的话说完全。
于是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好气又好笑的将他整个往床上一撂,谢烨登时“啊”的叫喊了一声,下一个瞬间就被裴玄铭扣着腰身拖到了那人的阴影下。
裴玄铭将手往他衣袍里伸,逼的谢烨一个激灵就要下床,又被人拽着脚踝拎回来,气喘吁吁的被裴玄铭抓着双手,十指紧扣抵在床头,全身都被对方死死禁锢住了,谢烨被压制的彻底,完全没有躲避的余地。
谢烨几乎预感到即将面临的粗暴对待,他下意识的稍偏过头,闭上眼睛。
然而裴玄铭只是泄愤似的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然后恶狠狠的开口:“姓谢的,你有没有良心?”
谢烨蓦然睁开眼睛:“啊?”
“我不喜欢你,所以我费这么大劲把你重新拉回我身边,我嫌你武功废尽,所以我满世界找补品药材炖了每天逼你喝,我到底是多闲得慌,还是力气大的没地方使?”
裴玄铭强硬的顶开他的膝盖,威胁性的往里摩擦着。
谢烨脸色涨红的想要并拢双腿,却怎么都抵不过裴玄铭的力道。
“放开我,裴玄铭你每次都对我来硬的,等我真恢复武功了,我第一个把你——”谢烨咬牙切齿的放话道。
裴玄铭笑了:“我有什么办法,我来软的,我们谢阁主又不吃。”
他语气中着重强调了“吃”这个字。
听的谢烨脸颊一阵一阵的发红,奈何实在武力值受限,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瞪他。
“退一万步来说,谢烨。”
裴玄铭的膝盖骨继续在他腿内摩挲,力道明明不轻不重,却逼的谢烨忍不住说话带了哭腔:“你出去!”
“你若是真不喜欢我对你这样,早就想方设法报复回来了。”裴玄铭非但没有出去,反而加深了摩挲的部位。
谢烨被他弄的苦不堪言,难以启齿的潮湿折磨着他,但裴玄铭却始终不紧不慢,光是将他抵在床上逼问,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烨愤怒的跟他死犟着暗中较劲,殊不知这点力气在裴玄铭眼中仿佛猫挠抓一般轻描淡写。
“那我再问一遍,我喜不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得问你自己——啊!”
他被裴玄铭抓着手腕抵在床头,下一个瞬间狠狠哆嗦起来,刺激的谢烨瞬间就软了腰,眼泪汪汪的止住了话音。
裴玄铭温和道:“嗯?怎么不说话了?”
“……喜欢。”谢烨被他禁锢着腰身和手腕,反抗不得,就只能哑着嗓子小声回答。
“还担心自己是我的累赘吗?”裴玄铭嘴角微微勾起,停下了膝盖上的动作。
谢烨急促喘息着摇了摇头:“不。”
“好了,那最后一个问题。”裴玄铭放缓了声音,在他潮红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你现在到底是让我出去,还是进来?”
谢烨羞耻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偏偏裴玄铭打定了主意,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他不说话,裴玄铭就不动。
谢烨实在是被欺负到受不住了,最终还是服了软。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