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就是此人暗中放箭,欲图行刺。”

    刺客双膝跪地,头被人摁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皇帝刚要张嘴说话,突然有人道:“不好,他咬舌自尽了!”

    锦衣卫脸色大变,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皇帝一脸厌烦道:“死了就扔到乱葬岗里去!”

    “遵旨。”

    两名锦衣卫拖着尸体离开,皇帝表情严肃:“来人,速速将定远侯夫人安置在紫铭宫,宣沈太医看诊。”

    “是!”女使走向昏迷的崔秀萱,语气恭顺:“侯爷,交给奴婢吧,我等会把侯夫人安全送达。”

    宗凌将人抱起来,扔下又冷又急的二字,“不必。”他快步往紫铭宫走去,脚步沉稳。

    身后,其他人的目光又变了变。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

    “不是说夫妻关系很差吗?”

    “……”

    皇帝望着宗凌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突然扭头,朝皇后走去,“皇后,你也落水了?可有不适之处?”

    皇后干瘪地笑笑,“臣妾无碍。”

    她望向远方的紫铭宫,没说话。

    紫铭宫内灯火通明,此处十余年都会按时打理,专门接待外客。

    沈太医把完脉,退回几步,跪在地上,“侯爷,侯夫人落水着了凉,之后情绪起伏过大,加之又受了箭伤,这病才发作得这般厉害。”

    宗凌沉默片刻,抬手拧了拧眉心,“给她疗伤!”

    殿宇内,炭盆发出轻微的声响,隔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容腾走进来,毕恭毕敬道:“侯爷,杨柏副将求见。”

    宗凌平静道:“放他进来。”

    很快,杨柏阔步走进来。

    宗凌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他身后的珠帘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你夫人无碍吧?”杨柏走到他身侧。

    宗凌道:“你说呢?”

    杨柏勾唇,缓步走近,低声道:“那……”

    “不是她。”宗凌打断他。

    杨柏微愣,“你看见那个人了?”

    宗凌抿唇,声音又低又沉,轻缓道:“总之不会是她。”

    “……”杨柏叹气,“好吧。”

    “那李从南今日和你说了什么?”

    宗凌神情顿变,眼神冷漠而轻蔑:“他和我说……”

    二人在窗前密语,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杨柏躬身道:“我不便久留,先走了。”

    宗凌颔首,转身往床榻走去。

    恰好沈太医从里间出来,二人半路撞上,沈太医说道:“侯爷,微臣已经给侯夫人包扎好伤口,药正在煎,马上会派人端过来。”

    “知道了。”二人擦身而过,宗凌撩开珠帘。

    崔秀萱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原本红润俏丽的脸此刻苍白脆弱,呼吸平缓,纤细的脖颈可以看见明显的青筋。

    “夫人病得很重,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加之她是柔弱的女流之辈,更是……总之,这期间需得好生照料,不可出现意外。

    脑海中闪过沈太医说过的话,宗凌眸色沉沉,坐在床头,注视着女人苍白的脸。

    她的睫毛有气无力地垂下,遮住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

    宗凌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她,突然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动作轻柔。

    就在这时,崔秀萱忽然睁开了双眼。

    宗凌的手猛然一僵,快速收回去了,颇为泰然自若地看着她。

    崔秀萱蹙眉,茫然地扫视周围。视线一转,望向宗凌,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紧惕,又慌乱地遮掩下去。

    她故作平静地望向宗凌,却见他只懒散地盯着自己,不见任何狐疑的神色。

    咦?

    崔秀萱眨了眨眼,忽然咬牙。

    不是,她差点死了,宗凌就这态度?

    这时,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咳咳。”

    宗凌立刻把她扶起来,俊容冷漠,动作生涩地喂她喝水,“喂,喝点水,别死了。”

    崔秀萱被他搂在怀里,浑身不自在,动作僵硬地喝完水,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抬眸看宗凌一眼。

    她立刻想起方才推她的那人,心底一沉。

    为了消除宗凌对她的怀疑,居然连她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箭直指她的后背,以她的功夫,确实可以躲开。可这样就会暴露身份,无论躲或不躲,两条路都是死路。

    崔秀萱苍白的冷染上红晕,胸口剧烈起伏,恨得牙痒痒。

    罢了,为今之计是先完成任务,之后再想办法脱离组织。

    “侯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软软地靠在宗凌胸口,懒得再动。

    宗凌也没推开她,淡淡道:“当然得等你养好了伤。”

    这怎么能行?

    那本假账本还塞在账房的书架里,随时有被发现的风险!

    “我已大好了,现在就走吧。”说着,她就要下床,展示她强健的体魄。

    “不可。”宗凌把她抓回去,修长的手指摁在她的肩膀上,冷冷复述沈太医的话,“这期间需好生休养,不可出现意外。”

    “……”崔秀萱蹙眉,“可是我已经好了。”

    宗凌上下打量她,神情古怪,却还是道:“你虽比太医预料的要好的快……一点,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好好躺着休息,休足七日方可下床。”

    七日?恐怕用不着七日,她就被拉出去一刀毙命。

    崔秀萱张了张嘴,又闭上,深吸一口气,磨了磨牙。

    宗凌!

    这时,女使端着药走进来,“侯爷,夫人,药煎好了,快趁热喝吧。”

    药就在手边,宗凌伸手去取,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侯爷,你喂我喝~。”

    宗凌的动作一顿,扭头望向她,唇线紧绷。

    崔秀萱眨了眨眼,眼下泛起淡淡红晕,柔荑搭上他结实的手臂,咬唇道:“我想要你喂我喝药,好不好?”

    “……”

    “你的手废了?没听太医说啊。”宗凌冷冷看她一眼,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正要递过去。

    崔秀萱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要抱着喂。”

    宗凌动作一僵,压低声音,“柳姝姗,你适可而止!”

    崔秀萱眨了眨眼:“抱着喂。”

    “……”宗凌抿唇,深吸一口气,扭头对女使冷声道:“你先出去。”

    崔秀萱嚷嚷道:“不要不要嘛,等会儿她还要把药碗送回去呢,干嘛出去……”

    她声音骤然一收。只见宗凌神情冷酷,垂眸盯着她,“那你自己喝。”

    有点过了。崔秀萱轻咳一声,小声道:“出去吧,在外面等着。”

    脚步声渐远,女使离开了这里。

    宗凌便将崔秀萱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手给她喂药。

    崔秀萱喝了两口,蹙眉道:“有点苦。”

    宗凌抿唇,看她一眼,找女使要来蜜饯。

    喂过药,宗凌便离开了紫铭宫,一夜未归。

    *

    次日,崔秀萱缓缓睁开双眼,陌生花纹的床帐在头顶轻微晃动,她回想起来,这里是紫铭宫。

    她脸色一变,突然想起一事,起身下榻,作势出门。

    还没走几步,秋池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拉着她不让走,“夫人,你躺下歇息吧,身体要紧!”

    崔秀萱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我现在精神很好啊,你们太紧张了,放心吧。”

    秋池道:“不可以,侯爷特地叮嘱我,不让我放你走!”

    崔秀萱突然叫了一声,“哎呀!”

    秋池一脸紧张:“怎么了?”

    崔秀萱蹙眉:“你扯到我伤口了!”

    秋池大惊失色:“这这这……”

    不得她反应过来,崔秀萱抽出自己的手臂,拔腿就跑,迅速消失在紫铭宫。

    “夫人!”

    崔秀萱迈过门槛,闪身躲进拐角里,甩掉了秋池。

    她长舒一口气,左顾右盼,观察地形。

    她所处的位置是皇宫西北侧的紫铭宫,旁边就是御花园,御花园直走是皇帝就寝的地方乾清宫,而旁边则是皇帝办公的场所养心殿。

    崔秀萱心里有打算。

    宗凌不让她离宫,那她就偷偷离开。

    皇宫戒备森严,以她的能力,夜里偷跑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不惊扰任何人,她必须找人帮助她“偷渡”出去。

    毫无疑问,皇帝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她是一枚人微言轻的棋子。但不得不说,她是一枚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皇帝会给她“通行令”。

    只是,想要“机缘巧合”与皇帝碰面,再不动声色提出自己的诉求,是个难题。

    崔秀萱想了想,决定先去御花园。

    昨夜雪已经停了,地面上堆积厚厚一层积雪,御花园有许多女使内侍正埋头扫雪。

    崔秀萱往里走了几步,立刻听见稚童的欢笑声。

    “哈哈,母妃,我堆得像不像你?”

    “真像啊,啸儿真棒!”

    崔秀萱神情一变,众所众知,这宫里只有一个小孩。

    她立刻循声走过去,瞧见罗贵妃蹲下身子,满脸笑容地看着大皇子堆雪人。

    崔秀萱定睛一看,这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雪人,和貌美秀丽的罗贵妃不能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罗贵妃似有所感,突然扭头看过来。她笑容一顿,伸手领着大皇子走过来,轻声道:“啸儿,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快过来道谢。”

    大皇子看她一眼,小嘴叭叭:“她算什么救命恩人啊,我不要道谢!”

    “啸儿!“罗贵妃加重语气,可惜没有半点威慑力,软绵绵地像猫儿在挠人。

    大皇子果然一点也不理睬母亲,扬起肥嘟嘟的肉脸,满脸不屑。

    罗贵妃叹息一声,满脸歉意道:“他还小,不懂事,你别同他计较。”

    小白眼狼。崔秀萱微笑道:“不必道谢,只是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一个雪球突然砸向她的裙摆。

    “啊!”伴随着一句尖叫声,无数个雪球劈头砸来。

    崔秀萱快速闪躲,这些雪球便纷纷砸向罗贵妃与陪同的女使。

    大皇子一脸兴奋,捏了个雪球,就往罗贵妃身上砸。

    罗贵妃惊呼一声,眼圈都红了,也只是低低哀求道:“啸儿,别砸母妃好不好,母妃畏寒。”

    “不好不好,你要陪我玩!”大皇子又蹲在地上捏了个雪球,抬手一扔。

    这回得到的不是尖叫声,而是一道充满威严的厉喝:“大胆,敢惊扰皇后娘娘凤驾!”

    崔秀萱扭头,见皇后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身姿挺拔端庄,一身宝石蓝祥瑞锦绣凤袍逶迤拖地,左下角有一团濡湿,色泽比旁边的布料深暗。

    皇后脸色难看,轻轻地拍了拍衣裾,冷冷道:“乡野小儿!”

    说罢转身绕开他们离去。

    罗贵妃咬唇站在一旁,睫毛湿润。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团雪球再次砸向皇后的背部,男童声量极大:“你这个老妖婆,敢抢我母妃的正宫之位,还敢向我耀武扬威!”

    罗贵妃终于变了脸色,趔趄着跑过去,捂住大皇子的嘴:“啸儿,休要胡说!”

    大皇子呜呜吱吱,满脸不服气,不用猜都知道又在说一些污言秽语。

    皇后停下了脚步,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冷冷开口道:“来人,大皇子德行有失,打手心二十下!罗贵妃教子无方,罚跪半个时辰!”

    罗贵妃扑过去,将大皇子抱在怀里,哽咽道:“皇后娘娘息怒,你要打就打臣妾吧,他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苦啊!”

    皇后身侧的女使立刻拉住情绪失控的罗贵妃,摁在一旁不得动弹。

    “啊呜呜呜我疼,我好疼!”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一阵接着一阵,伴随着女人低低地求/饶声。

    崔秀萱就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制止。

    戒尺打到第十五下的时候,皇帝突然出现在御花园,厉声道:“这是在做甚?当朕这个皇帝不存在是吗?”

    帝王威严不可侵犯,顿时一片死寂。

    罗贵妃满脸泪痕:“陛下,快救救啸儿……”

    皇帝快步走过去,将大皇子从地上扶起来,抱在怀里,对皇后急言令色:“书雪,你疯了不成?这是朕唯一的儿子!”

    皇后冷冰冰道:“那陛下不妨问问这小孩儿说了什么?都是谁教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皇帝望向大皇子,又望向罗贵妃,质问道:“他说了什么?”

    “……”

    皇后身侧的女使立马冷笑一声:“大皇子好大的能耐,觉得皇后娘娘抢了她母妃的正宫之位,央着娘娘还回去呢!”

    皇帝问罗贵妃:“是这样吗?”

    罗贵妃咬唇不语。

    她贴身女使回答道:“皇后娘娘一过来就铁青着脸,小孩子胆子小,被吓到也很正常!”

    皇帝又扭头看向皇后。

    “还不是你家小主子在这里撒野,往娘娘身上扔雪球!”

    “我们是在这里玩闹,你们不喜欢就绕道!怎么,这宫里雪球都扔不得了?”

    “这是御花园……”

    “行了够了!”皇帝皱眉打断他们的争执,“说了这么多,谁能证明你们说得是真的?”

    无人回答。

    崔秀萱叹息一声,突然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脚下的积雪咔嚓一声响。

    就是这么轻微的响声,皇帝的视线移向了她。

    此人与两边都无干系,是目前最公正的证人了。

    他微微眯眸:“定远侯夫人,你同朕说。”

    崔秀萱动了动唇,又抿唇,欲言又止道:“陛下,臣妇……”

    皇帝沉吟片刻,对她道:“你进来说吧。”

    二人走进密林深处,皇帝停下脚步,道:“你可以说了。”

    崔秀萱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皇帝脸色铁青:“啸儿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成器,朕当真得好好管教他了!”

    崔秀萱抿唇。

    “好了,多亏了你在旁边看着,否则朕都不知道如何处置。”皇帝话锋一转,“对了,昨夜……”

    “陛下,你稍等。”崔秀萱道,“属下有一要事禀明。”

    皇帝挑眉:“你说。”

    崔秀萱道:“属下将玄甲军军营的账本盗走后,没有来得及善后,恐有异变,因此今夜想要出宫一趟,不知陛下可否为属下通融通融?”

    皇帝笑道:“原来是这个。这个不急,现在在是休沐期,他们不会去军营里检查账本。”

    此事关乎她性命,岂能草率决定?况且吴若尔那般矜矜业业,谁能料到他会在休沐期做些什么?

    崔秀萱急急道:“陛下——”

    皇帝却摆摆手,“朕知道,此事暂且不提,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问你,昨夜宗凌为何没有和你睡一起?”

    崔秀萱蹙眉:“属下也不知他上哪里去了,不如今夜属下去打探打探?”

    皇帝定定看着她,突然哼笑一声:“原来你们没有圆房?”

    崔秀萱脸色微变,支支吾吾:“这、这个——”

    皇帝神情莫测,在她身前单膝蹲下,扣住她的下巴,缓缓道:“朕觉得你不太把这事放心上,看来你不了解男人,睡过和没睡过,就是天差、地别。”

    “……”

    皇帝将手压在崔秀萱的肩头:“尽快。待你与宗凌圆房,朕立刻放你出宫。”

    崔秀萱道:“……是。”

    她起身往外走去,有些茫然。

    对于这种事,她倒是看得很开,不排斥与宗凌睡觉。

    只是作为一个身手敏捷的优秀刺客,她却不擅长男女之事。

    哪怕如今去接近宗凌,她的目的也只是取得他的信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让宗凌爱上自己,更别提睡到宗凌了。

    女人脸色缓缓变化,要不直接……

    崔秀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皇帝若有似思,突然打了个响指。

    很快,一名刺客从暗处跳出来,单膝跪下,“主上。

    皇帝轻笑一声,附耳道:“你今夜……”

    刺客频频点头,待皇帝说完,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他前往的方向是——紫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