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命运(26) 我不想成为天道。……

    沈灵头看了看应听声, 面色复杂,口中那句“不妥”,在舌尖颠来又覆去, 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现如今, 长乐天这样混乱, 能多两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沈灵抬起右手,再次唤出那挂着长长流苏的引魂铃, 飞至半空,对孟玄和云歆说道:“别叫这些上仙上神再乱跑了, 天道权能交接之际最混乱, 每多死一个人都是给我增加工作量。”

    “知道知道, 反正长乐天总共也就那么大, 都是飞升这么久的人了, 应该不至于听不懂人话。”孟玄懒洋洋地“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 随后带着茫然的云歆一起离开。

    方才那阵震荡中,长乐天不少建筑都倒塌了,灰尘四溅,还有不少已经离体的灵魂幽幽从一片废墟中飞出来,左看看右看看, 就是不知该去往何处。

    沈灵摇晃了一下手中拿着的引魂铃,在听见这清脆而悠远的铃声时,那些飞半空中,表情相当迷茫的灵魂就好像找到回家的方向一样,痴痴朝沈灵的方向飘来。

    应听声没有将视线分给任何人, 微微张着嘴,眼中光芒一下一下闪烁着,忽明忽暗, 似乎因为一时之间接受了过于强大的力量导致身体会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的目光远远地投向了不远处那巨大而安静的眼睛,是乎想穿过那片虚无的白看到里面的事物。

    许寄忱没有跟着孟玄等人离开,而是在指引周围被养在宫殿之中,但发生了动乱之后便被抛弃的灵宠们逃生的方向。

    随着时间推移,应听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反倒是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愈演愈烈,震耳欲聋。

    他依旧在和天道的眼睛对视着,如今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有些虚幻而不真实,就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情不自禁往前飘了一段距离。

    许寄忱刚一回头就看见应听声表情略显呆滞地缓慢朝着那片虚无中走去,急忙停下手中动作,往前快走了几步,伸手拉住应听声。

    应听声往前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差点将许寄忱一起拉个踉跄,最后还是沈灵垂下眸看了一眼,抬手拦住应听声。

    “怎么了。你是看到什么了?”

    沈灵拦下之后应听声后,手中引魂铃的铃音依旧在空中飘荡着,这空灵悠远的铃音钻进了应听声的耳朵中,他的眼眸微微清晰。

    看应听声似乎重新有了点人样,许寄忱这才带着一丝淡薄的担心开口问道。

    即便被沈灵拦了下来,应听声依旧没有移动视线分毫,他张了张嘴,依旧看着那眼睛开口答道:“天道要他将自己吞噬,取其而代之。”

    “天道的传承,是依靠吞噬吗?”沈灵皱起了眉,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天道轮换,一点经验都没有,跟瞎子过河没什么区别。

    应听声耳中传来大量杂音,有的声音他很熟悉,有的声音他完全不认识,这些声音都在自顾自的说着些什么,谁也不让谁,应听声一个字都没听清。

    在一片混乱当中,应听声似乎听见许寄忱问了句什么,虽然耳中杂乱,但应听声的余光依旧捕捉到了沈灵与许寄忱脸上的担心,于是也不管他们问的是什么,直接开口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复述了出来。

    “他不愿意被天道吞噬,也不愿意吞噬天道,天道在逼迫他。”

    应听声眸中的光芒闪烁不停,一瞬极其昏暗,一瞬又极其刺眼,眼前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几个人形轮廓。

    在黑暗的瞬间,应听声看到了一抹金光,虽然那光团很模糊,几乎看不清身形与面容,但应听声肯定,这就是清休澜。

    清休澜身边充斥着大量金色的不明液体,那些液体中伸出了长长的触手,捆住清休澜的四肢,缠上清休澜的翅膀,随后张开自己的嘴,似乎是想将清休澜一口吞掉。

    但那金色不明液体将清休澜拉至自己嘴边时,却没了动作,反而将自己往清休澜的嘴边凑了凑,见清休澜没什么反应,紧闭着唇,又强行用触手逼迫清休澜张开嘴。

    清休澜失去大半权能,动弹不得,但在那金色的触须伸到自己嘴边时还是张嘴狠狠咬了上去,那团金色液体感到刺痛,下意识放开清休澜。

    清休澜脱身瞬间便朝着这滩液体挥出一剑。

    但清休澜的剑气也被地上那团巨大的金色液体轻易吞噬,就好像个填不满的黑洞一样。

    那金色液体看清休澜不配合,又慢慢膨胀开来,将自己化作清休澜的模样——不,比起说像清休澜,这天道化作的人形,看起来似乎更像凌阑。

    他把自己聚成了个人形,拖着流动的光点,在清休澜身边绕了几圈,口中似乎在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可能是在洗脑。

    清休澜始终不为所动,面色很冷,再次朝那黑色人形挥出一剑,结果和方才一样,扑了个空。

    应听声看着这一幕,猜测应该是清休澜将大半权能全都给了自己的缘故,在只保留了一小部分权能的情况下,清休澜已经无法再对天道造成影响。

    可清休澜要是不能影响天道,或是不能斩杀天道的话,那天道就会反过来影响清休澜。

    应听声立刻意识到清休澜可能需要帮助,将耳边听不清,嗡嗡作响的声音忽略过去,身形一闪,速度快到就连沈灵都没拦住,直接让他闪到了不远处那眼睛面前。

    好在沈灵反应迅速,动作比神思恍惚的应听声快上一些,在他即将伸手往那眼睛里进时再一次将他拉了回来,看着应听声混乱而茫然的眼神,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重话,皱着眉问道:“你进去就等于找死。”

    或许是离天道近了些,应听声体内的力量安分些许,不再鼓胀到几乎要将应听声整个人都塞满,周围的声音也终于都从水底冒了出来,不再模糊不清。

    应听声眼中的混乱褪去些,他偏头看向沈灵,说道:“我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块!”

    沈灵皱着眉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头一次被应听声给打断了:“再说,休澜说过我不会死的,那我就一定不会死。”

    说完这一句后,应听声的态度又软了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他把天道权能都给了我,自己怎么对付天道呢?我得进去帮他。”

    “让我进去吧,前辈。”

    “……”沈灵沉默了两息,如果应听声硬要进去,身负天道权能,沈灵绝对拦不住他的,先前能在应听声落入虚空之前将他救回,纯属是因为那时应听声脑子比较混乱,也还没意识到能够用自己身负的这份强大力量反抗。

    但即便自己已经拥有了能够不被管束,自己做决定的权利,他却还像个在天机宗修习的弟子一样,恳切地征求自己所信赖的前辈的意见。

    沈灵能说什么呢,就算他拒绝,应听声也不会听的,现在请求他,也不过是出于一直以来的教养,和对沈灵的尊敬罢了。

    最终,沈灵看着应听声,叹了口气,往旁边一步,让开了通向那片虚无的通道,妥协了:“你去吧。”

    应听声就像一只被揭掉了头顶符咒的僵尸,什么都顾不上说就要往里冲。

    这次,他没有遭受任何阻拦,顺利触摸到了那片如水一般的白色虚空。

    那虚空似乎能够被轻易搅动,十分平静,就在应听声疑惑时,那虚空像感受到什么,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将应听声扯了进去。

    在那片光亮消失之前,应听声听到沈灵落下的一句嘱咐。

    “不管是你还是休澜,都要好好的,完整的,从里面出来。”

    应听声带着这句嘱咐任由自己往下沉,就像坠入深海一样,周围是似蓝似黑的空白空间,但他自己却在发着光。

    应听声抬起手,看向自己散发着微光的指尖,又环视了周围一圈,试探性放出一丝神力。

    那丝神力瞬间窜了出去,将周围的黑暗照亮,就像流星划过夜空一样,但没过多久便坠落于深海,周围再次沉入黑暗。

    应听声身负天道权能,又和清休澜有如此深的关系,寻找起对方来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才对。

    这么想着,应听声闭上眼,将自己的神识往周围铺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璨金色的光芒一圈圈四散往边缘蔓延着,在一片黑暗当中,应听声突然察觉到一团光亮。

    那团光亮和应听声之前在眼睛中看见的很像,除此之外,他还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应听声想也没想,直接消失在原地,准确无误落在那团光亮旁。

    应听声刚落地,睁开眼,面前的景象就把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团蕴含着一半天道权能的人形正和清休澜对峙着,完全不顾清休澜的挣扎,想将自己强行塞入清休澜的体内,让自己与他融为一体。

    而清休澜则半蹲在地上,皱着眉,面上看不出太多痛苦,但右手握着的,撑在地上支撑身体的不见黎却在微微颤抖着。

    清休澜不知正在经历些什么,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就在应听声落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这金色人形惹急了,猛地拔起插在地上的不见黎,手腕一转,将剑尖转了过来,反手握着剑柄。

    在应听声尚未反应过来清休澜想做什么时,清休澜就握着不见黎,将剑刃搭上自己背后那巨大的翅膀根部。

    应听声瞳孔一缩,瞬间明白清休澜的意图。

    “休澜……!”

    应听声显然还是低估了清休澜的决心,以及他对自己心狠的程度,在应听声反应过来,立刻要扑上前夺下不见黎前,就毫不留手地用沾有一部分天道权能的不见黎将身后的翅膀割断了一部分。

    瞬间,清休澜吐出一口红里透金的血来,同时,大滩大滩金色液体从清休澜的后背流下,蔓延至地面。

    清休澜左边那三只翅膀像失去支撑一样,软绵绵垂了下来,翅膀的根部已经被不见黎砍断了,却还粘连着些血肉。

    可能是因为在剧痛中,清休澜脱了力,让这半边翅膀半挂不挂留在了自己背上。

    要么就断,要么就不断,这样半断不断挂在背上扯着血肉最痛苦,就连向来善于忍痛的清休澜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近乎痛苦的表情。

    清休澜没忍住闷哼一声,而这声极其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应听声的神智。

    应听声顾不上擦拭溅到他脸上的鲜血,立刻扑上前去,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应听声右手颤抖着,立刻将神力覆盖在清休澜那一半断裂的翅膀上,试图为清休澜修复伤势,压抑疼痛。

    他嘴唇颤抖着,跪在了清休澜面前,几乎将清休澜整个人抱在怀中。

    清休澜不断喘着气,一下又一下将涌上喉咙的血液咽回去,一头抵在应听声的肩上。

    在一片混沌当中,清休澜似乎听到有谁慌乱无措地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着什么,可惜这回清休澜对自己下手实在太狠,痛感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期,想昏厥过去,又生生被痛醒。

    耳内不断传来剧烈的耳鸣,那嗡鸣声几乎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清休澜脸上皆是鲜血,有的血挂在他的睫毛上,蒙住他的眼睛。

    有一瞬间,清休澜甚至觉得他的身体,尤其是后背,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痛到连手都抬不起来,连不见黎也掉落在了一旁。

    至高无上的天神如今异常脆弱,似乎一个几岁的凡人小孩随便拿块石头都能够轻易杀死他。

    原本已经强行将自己塞入大半的天道又顺着清休澜后背的伤口被推了出来,似乎有些恼怒,发了下脾气。

    此刻,哪怕是最细微的震颤对清休澜而言都是难以忍受的。更别提像天道这样,几乎是撒泼打滚的大动作。

    他拧起了眉,下意识往搂住自己的热源处缩了缩。

    应听声察觉到清休澜的动作,立刻避开伤口将人搂得更紧,无声将威压四散出去,就像呵斥天道一声一样,强行将因天道产生的震颤压了下去。

    面对应听声三番两次的阻挠,从未把一个凡人放在眼中的天道此时也不得不正视面前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应听声终于获得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与天道对话的机会。

    “放下他,离开。”

    应听声听完后冷哼一声,回了他两个字:“做梦!”

    哪怕应听声只说了短短两个字,却依旧像什么极其有效的符咒,一把将清休澜已经不知飘到哪儿去的意识和神智唤了回来。

    清休澜的瞳孔缓慢聚了焦,没过两息又涣散开来。他皱着眉,似乎在和那想拖着他沉入无尽黑暗的东西做着抗争。

    在这场意识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散了再聚的漫长拉锯战中,清休澜沙哑而缓慢地念出了两个字。

    “……听声。”

    清休澜这声呼唤轻如叹息,稍不注意就会被盖过去,应听声却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清休澜的声音,低下了头,急促答道:“是我,我在这。”

    应听声这几个字比用来吊命的什么千年老参千年雪灵芝还管用,清休澜慢慢咳着,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滴落。

    清休澜皱着眉,并不想弄脏应听声的衣服,喉间动了动,似乎想将再次涌上的鲜血咽下去。

    应听声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想法,微微动了,动作小心地将清休澜的头扶到自己肩上,让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颈肩间,轻轻摩挲着清休澜尚且完好的背脊,道:“别咽,吐出来。”

    听到这近乎命令的语气,清休澜蓦地松了劲,张开嘴,让几乎连成线的鲜血缓缓坠落在地,绽放出一朵朵晶莹血花。

    天道依旧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状况过于混乱,作为天道继承的清休澜体内却只有一小半天道权能,根本无法支撑其继位。

    大部分天道权能都落在了应听声的身上,还有部分依旧附着在原本的天道上——天道本都快成功让自己与清休澜融为一体了,硬是清休澜被握着不见黎强行从自己体内驱逐了出去。

    现在可好,本该顺利无比的交接仪式不但被这突然出现的凡人打乱,就连大半权能也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要……成为天道。”

    清休澜的思绪依旧恍惚,凭着内心想法将自己的欲望说了出口。

    这个愿望似乎有些任性,但成为天道本是命运的剧本强加给清休澜的责任,应听声向来帮亲不帮理,闻言眼都没眨,直接开口应道:“好。”

    过了两息,应听声这句“好”才缓缓传入清休澜的耳中,他被应听声逗笑了,有气无力道:“好什么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明明都把你送出去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一句话断成几节,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没有人能够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休澜,你永远自由。”

    应听声的语气淡而坚定,面上神情淡然,他垂着眸,看向清休澜淡金色长发,伸出左手,抚上清休澜的后脑勺。

    “就算是天道也不行。”

    清休澜左半边翅膀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就像一袭精致而华丽的长袍,又像孔雀的尾羽,只不过沾上了血,不干净了。

    他听到应听声这话一边咳一边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清休澜攒了些力气,缓缓抬起左手,摸上自己那已经麻木到失去任何感觉的翅膀。

    ——随后,清休澜手腕猛地发力,直接将本就摇摇欲坠,只连着几节骨头和皮肉的翅膀生生扯了下来。

    “……!”瞬间,清休澜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秒,他身体里的血似乎已经流尽了,就这一下,让他的那双耀眼的金眸重新涣散开来,浑身剧烈颤抖着。

    就连应听声都被清休澜突然的动作骇住了,即将出口的一句怒喝又被他咽了回去,压了又压,最后化作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低斥。

    “休澜,你疯了?”

    但此时,清休澜已经听不到应听声在说些什么了,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挣扎着。

    清休澜喘着气,以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撑着,半阖着眼,尝试了几次才从喉咙中挤出了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

    “杀、杀……”

    应听声听到这句话,脑中空白一息,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清休澜这句杀并不是让应听声杀了自己——而是让他杀了天道。

    顿时,应听声已经飘出了半截的魂魄回到了他的身体当中,应听声深深喘了两口气,觉得总有一天要被清休澜吓死。

    他送入清休澜身体中,助他维持意识与呼吸心跳的神力从未间断,应听声抬起手,想起一道法阵,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一连试了两次才颤颤巍巍将一个法阵绘制完整。

    应听声动作小心地将清休澜扶到了这道法阵之上,侧着身,没让清休澜再压着本就鲜血淋漓的左背。

    应听声还握着清休澜的手,但清休澜此刻意识已经散了大半,应听声只要轻轻一动,清休澜的手便会从他的手中滑落。

    恐慌、愤怒、不知所措、难以置信。多种浓烈而刺激的情绪交杂,几乎快把应听声逼疯。

    但应听声心中又有一根洁白的丝线将他即将崩溃的意识拽回身体当中——他不能倒在这儿,他还要带清休澜一起出去。

    应听声缓缓用两只手捧起清休澜无力垂下的右手,偏着头靠了上去,清休澜冰凉的右手指尖便浸染了一层湿润。

    不知是不是被这滴滚烫的眼泪刺激到,清休澜动了动指尖,应听声立刻抬起了眸。

    清休澜的眼瞳依旧是散的,却微微偏向了应听声的方向,虽然清休澜的眼中并没有应听声的倒影,但他的睫毛却在颤动着。

    “我知道。”

    应听声急而短促,甚至有些破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再次闭上了眼,跪在了地上,俯下身,与清休澜交换了一个短促的吻。

    应听声尝到满嘴血腥。

    他的拭去了一部分沾在清休澜唇上的血,清休澜原本被赤金血色掩盖的苍白唇色暴露无遗。

    “坚持一下,等我好吗?我一定会带你一起离开。”

    清休澜显然不能再回答他,没什么反应。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的,清休澜。”

    似乎是不满于清休澜毫无波澜的神情,应听声又恶狠狠加上了一句,但他这副睫毛沾泪,眼尾通红的模样不像是在放狠话,反倒像是委屈地不得了,还在死犟撑着气势。

    应听声不知道,半昏迷的清休澜感觉到了他轻轻落下的那个吻。

    只是清休澜太累,也太痛了,这具身体似乎完全被冰封住,阻断了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在清休澜完全合上那双略微黯淡的金眸前,他感到应听声十分珍重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应听声又落下一层结界,手握分景,背对清休澜往前走去。

    如太阳一般璀璨的光芒照在清休澜的眼眸中,却无法再点亮他的眼眸。

    应听声就这样提着剑,逆着光,要为他将天上的太阳斩下。

    第172章 命运(27) 天道消散。

    大概天道也没想到会有人敢违抗命运的剧本, 或者说会有人能够拒绝成为世间之主的诱惑。

    在天道将自己大半部分权能都给了清休澜,又被清休澜剥给应听声让他自保之后,应听声也能和如今只剩下小半部分权能的天道刚一刚了。

    清休澜无法违抗命运给他定下的剧本, 应听声可不受此限制。

    应听声手握分景, 站在天道面前, 此刻,天道已经抛却了曾经那既神圣又有些畸形的样貌, 变为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金色人形。

    而祂依旧不肯亲自开口,直接将想说的话刻画在应听声的心间:“你要违抗天道和命运?”

    应听声觉得天道有些睁眼瞎, 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反问道:“你看我和休澜把所谓天道和命运放在眼里了吗?”

    “放肆——世界需要天道!”

    “没有天道, 世界就不会转了吗?花就不会开了吗?树叶就不会落了吗?”

    说着, 应听声握紧了分景剑柄, 闪身飞速向前, 在几乎要撞上天道时猛地向右一挥,甩出了一道威力十足的剑气。

    “在人间没有灵脉之前,大家就都不活了吗?”

    天道的身形瞬间消失,又出现在四面八方,化作成百上千个一模一样的金色人影。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应听声动作。

    应听声扫视了一眼, 脚尖一点地面,一道淡蓝色法阵瞬间升起,蔓延至周围。

    那法阵上突然出现了一朵朵骤然盛开的花朵,将那一个个不知真假还是虚幻的金色人影全部吞噬。

    每吞噬一个人影,那盛开在法阵上, 足有一人高的花朵便长得更茂盛些,似乎得到了极其珍贵的养料一样。

    “我不欲与你争辩,我只会执行命运的剧本。”

    天道的声音再次出现, 即便无法判断其从何传来,拥有天道权能的应听声依旧能够轻易追查到天道的方位。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金色人影从半空中落下,落在清休澜身边,朝应听声布下的结界伸出手。

    这周围所有金色人影全都是假的!

    在天道伸出手,即将触摸上结界的瞬间,祂的手指却像被烈日灼烧了一般,冒出一阵白烟,结界立刻将祂弹开来。

    天道似乎皱了皱眉,将被烧掉半截的手指恢复如初,抬头看向护住清休澜的那道结界。

    天道方才摸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朵白色的花,那朵花在吞噬掉了天道被灼烧散落的那一丝细微的力量之后给自己染上了绚丽的色彩,盛开来。

    下一秒,那朵盛开的花的花瓣像被冰霜凝结一样,变得晶莹而坚硬,随后飞速射向天道。

    天道只微微往左边偏了偏头,那水晶花瓣便擦着祂的脖颈飞向后方。

    就在天道以为轻松躲过了这花瓣时,应听声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抬起手,一道西瓜大小的白色圆形法阵便旋转着出现在了某个方位,那一击未中的水晶花瓣被法阵重新反射回来。

    这次水晶花瓣的角度十分刁钻,天道不得不往旁边侧了一步,这才躲开了那花瓣。

    应听声故技重施,轻轻一抬手指,白色圆形法阵再次出现,又将花瓣反射了回去,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一次,法阵固定住了花瓣的一端,让花瓣的另一端像一条细线一样朝天道射去。

    天道终于不再躲避,直接出手,轻松将那水晶花瓣击开。

    那细如丝线,如挂上露水的蛛网一般,闪烁着彩色的光的花瓣被天道打飞后顺着天道施加的力道飞向另一个方向,钉在了周围浓郁的黑暗中。

    下一秒,应听声抬起右手,双指并拢,放于胸前,闭着眼念了句什么,一时间,无数如方才那样洁白的花朵盛开在四周,有的落于法阵,有的落于结界,有的落于黑暗。

    天道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心念一动,便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略微暗淡的残影,自己则出现在应听声身后,抬手一劈。

    应听声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右手不动,左手拿着分景,对上了天道那一掌。

    也不知天道这手是不是纯金做的,居然就这样空手和应听声争斗起来。

    眼看分景无法对天道造成有效伤害,应听声当即用神力控制着分景在原地与天道缠斗,自己则急退数步,退到了较为安全的位置。

    天道自然不会和一把剑过多纠缠,没了主人把控,他轻松将分景拍飞出去。

    应听声站在原地,看到天道几息之前留在原地的那道残影,闪烁了一下。

    应听声只顾着盯面前天道的动作,全然没注意留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幻影,而真正的天道已经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天道一点不留情,直接一掌狠狠拍向应听声的背部。

    瞬间,一道法阵骤然出现,帮应听声挡住了天道击出的大部分力道,但应听声还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掌给拍飞了出去,吐出了一口血。

    天道还要乘胜追击,应听声在踉跄落地后一刻不敢停,立刻抬手,瞬间,藏于应听声心间的那颗佛岚花花树骤然盛开在他身后。

    花瓣如雨,染上应听声经脉中的神力之后便如同一个个威力十足的炸弹一样,限制住天道的行动。

    趁这个机会,应听声接着方才的动作,以不惜损伤自己的代价,像清休澜一样,将藏于血液中的天道权能强行剥离了出来。

    天道大概没见过这样的手段,皱着眉,一边躲避着佛岚花炸弹,一边仔细观察着应听声的动作。

    而那些被应听声剥离出的权能化作如雪如花如雨滴一样大小的碎片,飞向周围盛开的白色花朵,将其染上色彩。

    天道立刻意识到应听声想干什么。

    “胆大妄为!”

    向来平静如水的天道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而这都是因为应听声正在试图破坏命运的剧本。

    这回轮到应听声充耳不闻了,他忽略了听到的话,身体中的神力继续供养着身后的佛岚花,同时继续加快手上动作。

    下一秒,那些得到了足够养料的花朵像方才一样,将自己的花瓣化作水晶般锋利的短刃,朝着天道的方向射去。

    天道一边躲水晶一边躲炸弹,可谓捉襟见肘。

    那些水晶虽然落不到天道身上,却在白色圆形法阵上反射一次之后化作细线,将整个空间分裂。

    这人就是个疯子,想带着身体中那部分天道全能与他同归于尽,把所谓天道彻底炸毁,让其消失在这个世间。

    此刻,天道还能做些什么?

    祂不禁问命运。

    如今祂不过只是一部分天道权能的载体。先不说能不能从这里逃离保全自身,就算能够保全自身,仅剩的这一点权能,还能做些什么呢?

    难道要让这个世界因为失去天道而陷入混乱,最终消灭吗?

    天道问命运。

    命运没有给祂回答。

    命运只是叹息了一声。

    周围空间轻易地被天道权能划出了一道道裂缝,不断有细微的光透过裂缝传递进来,照亮这片漆黑的海底。

    应听声的嘴角不断流出鲜血,那些流出的血全都被应听声榨干每一滴权能之后才流落在地。

    与此同时,应听声身后那颗巨大的佛岚花也在枯萎,原本茂盛的花树上已经不剩几朵花苞,就连叶子都快掉光了。

    “你想拉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和你一起死吗?”

    天道停在原地,留下一个虚影,本体消失不见,佛岚花失去目标,也停了下来,而那沾染天道权能的白花不受影响,不断盛开,再将自己化作丝线射出。

    应听声粗喘着气,血液和汗水混杂在一起从他的额角滑下,他几乎没有力气再开口,只在心中答道。

    “我不会拉着这个世界一起死,我也不会死,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出去。”

    “我要活着,带休澜一起出去。”

    不知道天道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应听声也不在乎,一边说给天道听,一边说给自己听,接着在心中开口。

    “我要连你带权能一起毁灭。”

    天道似乎有些疑惑,应听声这副语气太像是在对自己的仇人说,但天道确信,自己没有和他结过仇。

    “我?”

    好在下一秒应听声就笑了一声,解答了天道的疑惑。

    “是啊,你。”

    “天道。”

    轰隆——

    周围透光的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这个空间终于承受不住来自这个世界最顶端的力量,开始不断震颤,似乎下一秒就会解体。

    在应听声说完这句话后,天道就不出声了。

    应听声失去天道的踪迹后并不慌张,抬起手,用所剩不多的神力控着分景,将它拉到了自己开始布下的这个法阵的中心。

    下一秒,分景落下——

    顿时,周围的空气再度静止,应听声再次使出了那个可以短暂暂停时间的法阵。

    算上这一次,他一共只用过三次这个法阵。

    第一次,应听声用灵力控制住了人间的凡人,消灭了贪虫。

    第二次,应听声用神力控制住了长乐天的上神,消灭了将野心勃勃的篡位者。

    第三次,应听声用天道权能控制住了天道,准备借力打力,将其送离这个世间。

    而不出应听声所料,原本隐匿了自己身形的天道也被这道法阵逼了出来,同时,应听声身体中最后一丝天道权能也消弥在了空气中。

    应听声看着重新显露出身形的天道,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右手,将周围所有的丝线扭曲。

    丝线的位置被强行改变,猛地割过被控制住身形的天道。

    唰——

    天道被自己的权能切碎。

    被切碎后,天道并没有消散,而是分成了不同大小的碎块,漂浮在空中。

    下一秒,应听声猛地一扯,丝线带着周围黑暗倒塌,崩坏,将所有一切都埋于废墟当中。

    应听声则捂着胸口半跪下来。

    应听声像十多年前那样,用清休澜交给他的法阵,又一次救下了人。

    只不过曾经他救下的是试炼之境那几十个修士。

    如今,他救下的只有一人。

    在应听声进入了那片白色虚无中后,沈灵就一直守在边缘,为的就是能在发生任何情况时他可能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

    但沈灵显然还是低估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峙。

    他不过在外面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突然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死气从那只眼睛中散发出来。

    沈灵顿感不妙,从高空落至地面,往前走了两步,皱着眉,看着面前一片白的巨大眼睛。

    但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地面就突然开裂,紧随其后的是剧烈的震动,好像长乐天要被什么东西撕碎一样。

    沈灵立刻意识到什么,脚尖点地,握着引魂铃重新飞至半空,迅速找到了正在救助被压在倒塌的房屋底下的人的云歆几人,以及正在给受伤的灵宠包扎的许寄忱,高声示警。

    “离开地面!”

    许寄忱最先反应过来,闻言想都没想,迅速抱起一只受了伤的雪兔离开地面,飞至半空。头顶还站了飞不起来的灵鸟,身边跟着不少伤势较轻,行动自如的宠物。

    云歆则有些为难,她身边有几个伤势很重,已经失去意识的仙人,她救得了一个两个,却没办法把所有仙人全都带离。

    就在云歆左右为难,正在犹豫要不要喊沈灵帮忙时,突然听见孟玄的声音:“瞧瞧,我搬救兵来了。”

    “什么时候这些上仙上神沦落到需要我们这群刚飞升没多久的凡人拯救了?他们的人,还是留给他们自己拯救吧。”

    孟玄还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右手拿着把折扇,背挺得直直的,有一下没一下扇动着手中折扇,发丝微动。

    在孟玄说完这句话后,从他身后突然走出一排人,神志清醒的上仙迅速上前,接过云歆身旁昏迷着的同僚,带着人往高空撤去。

    就连原本用鼻子看人的上神此刻也都将什么矜傲和风度丢至脑后,来到那些倒塌的房屋前,右手触上粗糙石块,闭着眼感受几息后迅速锁定到了被困在里面的人的方位,伸手一弹,那大块石头便被击碎成粉末。

    这些上仙上神们明显也都感受到了什么,面色凝重,撤离过程中没有一句废话,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带着大部分人撤离了摇摇欲坠的地面。

    半盏茶的功夫,原本只是震颤的地面迅速开始分裂,就像谁用一把长刀将长乐天劈成了两半一样。

    地面开裂后,孟玄往下望去,那缝隙之下是浓厚而灰暗的云层,他低着头看向那云层,不知在想些什么。

    “底下就是人间吧。”云歆和孟玄一起看向下方云层,所想相同。

    虽然到了日思夜想的长乐天,还如愿以偿飞升成仙,但他们所有的东西,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全部都在人间。再看长乐天如今模样,云歆和孟玄肯定是不想继续留在这的。

    沈灵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眼睛,往旁边一挥手,说道:“走,离开长乐天,这里要炸了。”

    虽然站在高空中的上仙上神们不认识沈灵,但此刻玉明堂不在,他们无疑需要一个可以担责的领头人,再看沈灵周身气场与坚定的态度,便也没有多犹豫,带着人往人间坠。

    云歆看到毫不犹豫就往下跳的仙人们,似乎有些惊讶:“……真跳啊,跳下去不能摔死吧?”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都迅速往下方撤离,孟玄也有些跃跃欲试,他站起身来,收回手中折扇,搓了搓手,道:“死了也没事啊,阴阳司主不就站在旁边吗?”

    云歆:“……”有你这样的好同僚,阴阳司主应该爱死你了。

    孟玄没注意到云歆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试着探出个头,看了看左右,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直接跳了下去。

    “我先走一步!”

    随着孟玄话音消失在云层之下,云歆现在所站的地面也变得不再安全,好像即将融化,或是被撞碎的冰山一样,正慢慢往下沉去。

    再过不久想不跳也不行了,因为那云层已经触上了脚底,像在逼着人做决定。云歆咬咬牙,看看四周,还是闭着眼跳了下去。

    眼看大部分人都已经跳下了长乐天,长乐天低矮些的花草树木和建筑也全都被云层吞噬后,沈灵才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许寄忱,说道:“你也走。”

    许寄忱听完后没有反驳,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带着周围的灵宠就要离开,但刚走没两步,却又回过了头,顿了一下,开口对沈灵说道:“师尊一定保重。”

    沈灵失笑,轻轻点了点头,朝他做了个赶紧走的手势。

    在确认许寄忱也离开之后,沈灵缓视周围一圈。

    周围已经没几个人影了,剩下的都是些不知是怕死还是恐高,一直站在边缘迟处的仙人。

    在碰到那云层的瞬间,长乐天地面的石块便分崩离析,就连树木也被从根折断,想必要不了多久,整个长乐天就会消弥在云层之上。

    沈灵没有那么多菩萨心肠,但也不想给自己多找事,看着那些始终不愿意离开长乐天的人,二话没说,直接起了一道风,强行将他们吹了下去。

    长乐天风尘弥漫,似乎只有沈灵面前,眼睛周围的这块地比较平静,就像龙卷风的中心一样。

    随着时间推移,云层慢慢升起,笼罩在周围,沈灵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除了砂石,泥土与石屑碎块之外,再无别物。

    他给自己罩了一层结界后,依旧守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虽然迟迟没有等到清休澜或应听声,沈灵的神情却依旧不急不缓,似乎他坚信应听声与清休澜两人一定能够出来。

    突然,沈灵面前那只眼睛开始鼓胀起来,好像充了气的气球,里头有十个调皮的小孩儿正在拳打脚踢一样。

    那眼睛不断鼓起一个又一个包,却迟迟没有破损的迹象,被封在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出不来。

    沈灵看了看周围,迟疑一瞬,最终还是散去了手中的引魂铃,眼眸微微发光,抬手召出了一柄弓来。

    沈灵抬起手,一只火红如凤的长箭便旋转着流光出现在弓之上,他缓缓移动着左手,瞄准那眼睛的中心,准备松手时,又突然想到什么,生怕误伤里面的人,只好又偏了偏手,瞄准那眼睛的边缘。

    随后,沈灵卡着一个眼珠稍微平息的一秒,松开手中弓,瞬间,一声凤鸣响彻空中,那只沾着烈焰的火红长箭带着一道凤凰虚影蹭过眼珠的边缘,将其划开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那眼珠停歇一秒,突然开始暴涨,里面的东西就像找到了出口一样,迅速朝着那个口子喷涌而去,很快,那眼珠就被拉扯出了个尖,好像犀牛的角。

    沈灵见状,二话没说,再次抬手搭弓,往眼珠的另一个方向射了一箭,将另一处边缘也划开了一道口子,分散压力。

    无数淡金色的液体从那眼珠中喷涌而出,液体落在云层中时便消失无踪,被卷入周围的狂风中后就将那风也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而那眼珠在喷射出了大量液体和气体后没有瘪下去的痕迹,反而将自己越胀越大,直至膨胀到有几个人那么高才缓缓停止。

    沈灵放下了手中弓箭,那弓箭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作一柄浑身通红的长剑。

    沈灵将长剑换至右手,右手执剑,左手运着个不知名的结界,眼眸紧紧盯着面前巨大而鼓胀的眼珠。

    周围的狂风将沈灵的长发吹起,左右拉扯,连衣袍也在猎猎作响,同时,沈灵脚下的地面已经完全消失,他整个人都随着狂风停滞在半空中。

    沈灵全然不顾,静静等待着时机,下一秒,周围的空气流动,出现一瞬间赤色,沈灵眼神一凛,握着长剑飞身向前,用长剑划开了面前巨大的眼白。

    轰——

    巨大的爆炸立刻席卷周围,沈灵顶着手中结界,迅速冲进眼珠中,刚好躲过了眼珠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在进入那眼珠内部之后,沈灵看到了两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想也没想往那两人的方向扑去,抬手就将运了许久的结界往那两人身上罩去。

    那眼珠内并非完全黑暗,从外表看并无异常,但当沈灵进入到眼珠内之后,才发现眼珠里其实已经被不知名的细线分割了,因此才能够轻易从外面击破。

    沈灵迅速扫过周围一圈,也没有看见所谓天道,眼珠内很安静,除了两个人外只有散落了一地闪着微光的不知名碎片,以及已经破碎不堪的粉紫色佛岚花瓣。

    清休澜身上已经罩了个结界,不过那结界如今已经变得十分薄弱,就像个绚烂的泡泡一样,轻轻一戳便破碎了。

    而应听声则毫无保护地直接躺在了地上,沈灵粗略一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谁伤的更重。

    不过此刻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灵左手抓着清休澜,右手拎着应听声,一道红色法阵旋转着出现在他们脚下,在即将被云层吞噬,或是被炸成千万块细小碎片之前,沈灵就带着手中的两人消失在原地。

    而在他们消失之后,那似乎想将所有一切都毁灭的狂风就将只剩一具空壳的眼珠一同碾碎,吞噬。

    在所有人不知,但都有预感的某个瞬间,已经盘踞在这个世界不知多久的长乐天,缓缓消散于天地,连带着天道一起。

    第173章 命运(28) 和煦春日。

    冰雪消融, 又是一个和煦春日。

    阴阳司。

    “走过路过看一看啊!我这儿的兵器可都是顶顶好的,一件难求。”

    一女子懒洋洋躺在门口的躺椅上,左手枕在脑后, 右手拿着个蒲扇, 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

    她闭着眼, 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在晒太阳还是晒月亮。

    “哎, 慕老板,最近有什么新货啊?”突然, 一边窜出了个青蛙模样的人来, 搓着手, 一脸不怀好意地凑到了那女子旁。

    听到这声音, 原本还躺着的女子立刻睁开了眼, 坐了起来, 一脸嫌弃地挥挥手,开口赶人:“去去去,你个吃白饭不脸红,赊账打欠条从来不还的赖账癞蛤蟆,我不做你生意, 一边儿去。”

    那青蛙模样的人立刻抓住了女子的躺椅扶手,换上一副谄媚表情:“别介,来者是客,有生意不做那不傻蛋么,就当交个朋友了, 慕老板。”

    “得了吧,你哪里是来看穆老板的货的?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找那位贵人吧。”一旁的摊贩坐在小木板凳上,翘着腿, 嗑着瓜子,嘲笑道。

    “人家慕芷现在可是大红人,每天打着做生意的名号前来求见的人数不胜数,就你,两手空空,真不懂事。”那摊贩吐出了口中的瓜子壳,表情嫌弃。

    “我呸!”那女子正是慕芷,几年过去,慕芷依旧在若生集市做着生意,脾气是一年比一年差,叉着腰,指着身旁的摊贩骂道:“那癞蛤蟆没安好心,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天开着门也不见你做生意,有客来不招待,就搬着个板凳守在我店门前斜着个眼往里看,你当我眼瞎啊!”

    那摊贩被戳中了心思,却也不恼,只当自己聋了,依旧坐在原地嗑着瓜子,动也不动。

    “还有你!”慕芷骂完这个又转过头,抬手拉住了那正打算悄悄溜进她那间小店内的癞蛤蟆,唾沫星子不要钱一样:“你个长舌头大脸的癞蛤蟆老青蛙,还来和我做生意,我店里随便一把兵器都能把你砸成绿色疙瘩饼,真是说大话不脸红,兜里揣着哪家委托啊?”

    眼看直接被戳穿了心思,那癞蛤蟆又“嘿嘿”笑了两声,双手合十,拜神仙一样拜了拜面前的慕芷,说道:“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我保证不多生事!绝对不给姐姐你和那两位贵人添乱!”

    说着,癞蛤蟆也不管慕芷有何反应,直接舍弃了被慕芷抓着的那块衣服布料,拔腿就往慕芷的那间小店内冲去。

    慕芷差点被这□□带了个踉跄,猛地将手上那半条破布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竟也没出手去拦那快要进店的癞蛤蟆,抱着手站在原地,冷眼看着。

    而那癞蛤蟆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慕芷,内心的喜悦按耐不住,嘴角都快要裂到脑后,哈喇子都快淌了一地,似乎已经感受到那笔委托上的天文数字砸在自己身上。

    就在他即将跨进小店后院的门槛时,却像撞上面透明的墙,被猛地弹飞出去,“哎呦”一声,捂着头上一个肿起的包,摔坐在地,痛苦地喊叫起来。

    慕芷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老癞蛤蟆,冷哼一声,一脚将其踢飞出去。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就连角落都存在几十双偷窥的眼睛,每日停在慕芷店前的人数不胜数,但无一例外,都不是诚心来做生意的。

    而这一切,全要赖慕芷店内那两位被阴阳司主亲自带来,深居简出的贵人。

    在确定周围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硬闯她这间小店后,慕芷拍了拍手,转着手中的扇子跨进门槛,往里走去。

    随后,慕芷忽略那一排排崭新的兵器,径直走到了后院。

    后院的石桌上放着一木制棋盘,一人坐在石桌旁,手边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正在与自己对弈。

    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在看见慕芷时,朝她投来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给你添麻烦了。”

    听见这话,慕芷“嗐”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朋友之间,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这忙是我亲口答应要帮的,又没人逼我。”

    说着,慕芷往前走了两步,坐在微凉的石椅上,仔细观察了下面前的棋盘,随口问道:“那位还没醒吗?”

    坐在慕芷对面的人右手还拿着一枚黑旗,听见这话,指尖微微颤动,迟迟没有将这枚棋子落下。

    沉默两息后,他开口说道:“应该快了吧,春天要到了。”

    “春天好啊,春天多好,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慕芷将手搭在石桌上,撑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随口道。

    “嗯,春天自然是好的。”说着,那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接着开口:“对了,我不久前酿的酒差不多可以喝了,之后我拿两壶过来,给你尝尝。”

    “是你之前用垂丝海棠酿的那什么……”慕芷偏了偏头,皱着眉思考两息,最终还是没想起这酒的名字。

    “春日酿醋。”

    “哦,对!好端端一坛酒,你给它起个醋的名字做什么?”慕芷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心,随口抱怨一句。

    “不知道啊。”那人垂下眸,眼神平和,淡而轻,“不如等他醒了,你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慕芷听到这话,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摆了摆手,拒绝他:“可别,那位我可惹不起。”

    “他如今和我一样,只是普通人而已。”

    即便如此,慕芷还是合上了双手,低头拜了拜,说道:“就算如此,那位也算从这世间最高点坠落的神了,不可无礼,不可失礼。”

    坐在慕芷对面的男人听见这话轻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其说是神从天空坠落,倒不如说是神主动探下身来拥抱这红尘。

    转眼,距离长乐天消弥已经过去了几年。

    在长乐天崩塌之时,沈灵将清休澜与应听声从天上抢回了阴阳司,好悬没让他们跟着长乐天一起变成个拼都拼不回来的稀烂碎片。

    但即便沈灵保住了二人一条命,清休澜与应听声还是重伤,陷入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清休澜身上的伤大概比应听声要重一些,沈灵在替他们疗伤时在清休澜身上发现了个可以转移伤害与疼痛的法阵。

    那法阵是清休澜自己设下的,另一头连接的是应听声,不知是不是因为替应听声承担了一部分伤害,几年过去,连应听声都已经能够起来到处遛遛弯了,清休澜却依旧昏睡着,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应听声醒来后,遗忘了很多与天道对打的记忆,甚至连那天上真容都忘了大半。他只记得要带清休澜一起离开。

    在恍惚了几天后,应听声就无需别人搀扶,能够自己下床了。

    人间的灵脉已然消失,如今世间不存在所谓灵力。

    不过沈灵在应听声和清休澜的经脉中发现了残存的神力,以及些许非常微小的,天道权能碎片。

    这神力和碎片不会影响到二人的身体,沈灵也就没去管,让应听声自行调养着,自己不常在阴阳司,估计忙得够呛。

    等到应听声神志足够清醒,行动无碍,甚至能够每天都眼巴巴地去清休澜床榻前守着后,沈灵才将他喊了过去,与他简单说了下如今的情况。

    长乐天已经完全消失了,沈灵告诉他。

    就连沈灵自己都无法再去到那高空之上。

    至于在未来,长乐天与天道会不会复苏,还没有定论。

    除此之外,那场修仙界的大乱也平息了下来,人间用几年休养生息,如今也算将生活拉回了正轨。

    什么修仙界啊,宗门啊,都通通不存在了。孟玄与许寄忱几个还待在天机宗中,每天就喝喝茶,养养花,种种菜,已然过上了退休养老的生活。

    应听声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抬眸问沈灵:“凉倾呢?”

    沈灵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回答了他:“天道与灵脉一同消亡,几年过去,鲛人一族已经在逐渐走向灭绝。”

    “凉倾虽很早就被休澜送了出来,但她在得知自己姐姐死亡,乃至族群都快要消失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留下,转头回了鲛人海,如今,生死不明。”

    看着应听声的表情,沈灵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刺激到他,每句话都斟酌三分。

    不过应听声的反应却没有沈灵想的那么激烈,他在听完这个消息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就自己想开了,问沈灵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离开阴阳司。

    这个问题,沈灵都有些拿不准。

    清休澜与应听声两人太过特殊,他们的灵魂与身体都正常,清休澜虽然不知为何陷入了迟迟醒不过来的昏睡,但他的心跳,体温乃至脉搏都没有异常。

    而应听声更是宛如常人,能吃能睡,能蹦能跳,就像一个活人以自己的身体来到了阴阳司一样。

    阴阳司对活人乃至生魂都并不友好,沈灵本还担心,思考过要不要将他们二人送回人间慢慢调养,却又怕这两人受不住通往人间那条路上的撕扯,看两人在阴阳师待着并无异样,才作罢。

    应听声在阴阳司待得好好的,沈灵就更不敢贸然将他放出去了——开玩笑,要是应听声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沈灵又不在身边,到时人出去时还活蹦乱跳,回来时却有气进没气出,沈灵怎么交代。

    当然还是等着清休澜醒来后让这俩自己商量最稳妥,于是沈灵便也只含糊将应听声搪塞了过去。

    应听声何等聪慧,观察了两息沈灵的表情,便猜了个大概,没有说破,只安心留在阴阳司,静静等待清休澜醒来。

    ——

    清休澜在浮着光的黑暗中睡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

    一开始,是觉得冷的,还有些吵,叮铃咣啷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让他有些焦躁不安。

    而且很痛,浑身都在痛,痛得他好像这辈子都睁不开眼了一样。

    但是很快,在一阵阵磨人的疼痛中,周围逐渐泛上了暖意,并不湿润,有点像阳光,却又比阳光更近,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毛茸茸生物团在了温暖的腹部一样。

    随着时间流逝,疼痛在清休澜的一呼一吸间只占据了他一日的很少一部分,大部分时间清休澜都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再后来,清休澜时不时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暖意更重一些,触感也变得更加柔软。

    但他依旧睡着,懒洋洋地待在黑暗中,闭着眼,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想睡到天荒地老一样。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太记得在他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所以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甚至都不愿意动动手指给一点微弱的回应。

    慢慢的,即便清休澜并不想醒来,这具身体也在往生的方向走,所有损伤也都在流逝的时间中被修复。

    清休澜最先恢复的不是记忆,毕竟一千五百多年的记忆实在太过庞大,需要多一点时间。

    他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与听觉。

    在窗外的人声和周围走动的声音变得清晰后,清休澜发觉有个人经常待在自己床边。

    那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清休澜只能听到衣物摩擦声以及茶杯轻微的碰撞声。

    但有时,那人也会凑到清休澜的身边来,清休澜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应该没有恶意,因为清休澜被他注视着,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有时,那人会牵起清休澜的手,清休澜就感到指尖触到了一处更为柔软,微微湿润的地方。

    还有时,那人会贴到清休澜耳边,和他说话,清休澜觉得耳垂有些热,还有些痒,他说的话绝大部分清休澜都听不懂。

    今日也是一样。

    随着时间推移,清休澜渐渐感觉痛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空虚,以及漫长而无聊的时间。

    那人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清休澜身边,成了清休澜听窗外的脚步声,吵闹声之外的消遣。

    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用以打发漫长而孤单的时间,清休澜开始期待这个每天都会来的陌生人。

    可能是因为记忆在慢慢复苏的缘故,虽然清休澜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心中却并不抗拒,甚至觉得格外亲切,就找到了心脏缺失的那一块。

    今日,那人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床边,又安静下来。

    正当清休澜以为这又是一个如往日一样,两人安静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光时,那人却突然开了口。

    “都睡了这么久了,还不愿意醒来吗?”

    那人的嗓音十分温柔,就是很少开口,如果可以,清休澜希望他能多说几句话。

    而那人就像清休澜所期待的那样,在说完这句话,没有得到清休澜回应后,轻叹了一声,接着开了口:“我知道,休澜是累了。”

    听到这一声呼唤,清休澜心中一动,就好像那原本悬在他心中的铃铛被风带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样。

    接着,清休澜感到这人坐到了他的床边,用手臂撑着自己,俯下身,随后,那道声音便变得更为清晰。

    “但如果休澜睡够了,就快些起来吧。”那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十分平和,似乎就算清休澜摇摇头拒绝他,他也不会有任何一丝波动,只会轻轻点点头,然后说“好”一样。

    安静几息后,清休澜又听见那人开口:“春天到了,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

    “春光晴好。”那人似乎偏过了头,清休澜感到声音传来的方向有细微变化。

    “没了灵力后,人间那颗垂丝海棠树就只会在春天开花了。”

    “但就算休澜在夏天醒来。或是在秋天醒来,甚至于在冬天醒来,也都没关系。”

    说着,那人似乎又转回了头,抬起手,抚上清休澜的侧脸,替他将微微散乱的发丝顺到旁边,开口道:“毕竟……”

    下一秒,清休澜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自己身边凝结,又迅速沉寂下去,接着,他感到自己的手中被塞入了什么。

    一团凉凉的,薄薄的,触感柔软,似乎还有一丝熟悉的淡雅清香的不明物体。

    在清休澜试图从自己那零零散散的记忆中翻找出这是什么东西时,身旁那人就懒懒地解答了清休澜心中疑问。

    “海棠么,只要休澜想看,什么时候都有。”

    “叮铃。”

    清休澜心中的铃铛又动了一下。他突然就对这人口中的海棠花起了兴趣。

    春日应该是非常温暖的。

    毕竟手中的花似乎非常娇弱,肯定经不起冰冷猛烈的雪和雨。

    这么一想,在温暖的时候出去走走,似乎也不错,毕竟他都已经躺了这么久了,骨头都快躺松了。

    这么想着,清休澜的身体似乎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想法,手指神经抽了一下,让他直接握住了手心中的花瓣。

    “?!”应听声自然不会错过清休澜任何一丝反应,愕然道:“……休澜?”

    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震惊,但语调还是轻的,就像怕惊扰到,或者吓到谁一样,这两个字又轻又快,几乎只能算作重一些的气音。

    随后,应听声就像在等待一朵花开一样,屏住了呼吸,静静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而应听声刚才那声脱口而出的呼唤好像再一次刺激到了闭着眼躺在床上的人,这位睡美人的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在清休澜睁眼的一瞬间,他的眸中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光闪过,像泪,像被阳光反射的波澜湖面。

    应听声没想到他不过随口对空气说说话,清休澜居然这么给面子,愣了两息后突然反应过来,火急火燎地给沈灵传了信。

    也不知是不是阴阳司特殊,时间流速不同,更没有时差,沈灵几乎在应听声放出信的两个呼吸后,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沈灵甚至顾不得让应听声给他开门,直接抬起手,穿过墙,几步就走到了床前。

    直到一道阴影罩下,应听声才反应过来,抬起头,迅速站起身,给沈灵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沈灵也不多说,右手搭上清休澜的脉,两息后在应听声紧张的目光下给了个确定的答案:“应该是醒了,他没事。最多是睡久了头晕。”

    应听声听到这结果,差点腿一软直接给沈灵跪下,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他体内。……”

    沈灵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利落地答道:“和你一样,残存着些许神力,变朵花,捉条鱼什么的无碍,但再多的,就困难了。”

    接着,沈灵看着应听声满脸“我还有问题”的表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用那么担心,清休澜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脆弱的花瓶——他应该是插在花瓶中的那朵,可以把人的头一口咬掉的食人花。”

    应听声:“……”非得这么比喻吗?

    说完,沈灵自己都笑了起来,视线从应听声身上移开,滑到清休澜的脸上,清休澜依旧微微睁着眼,对面前两个吵闹的人嘀嘀咕咕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休澜?听到了么。”沈灵回头看向清休澜,轻声问了一句。

    清休澜听到声音,反应两息之后终于意识到沈灵在喊他,于是微微偏了偏头,微微涣散的视线落在沈灵身上。

    在清休澜的视角中,沈灵就是一团光晕,别说脸,能看清是个人形就不错了,沈灵的语速略快,离他又有些远,清休澜其实没太听清,也没太在意沈灵说的话。

    在沈灵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后,清休澜只觉身边站了只聒噪的鸟。

    在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不是他期待那人的后,清休澜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一般,恹恹偏过头,带着一丝厌烦低声说道:“你好吵。”

    沈灵:“……”

    应听声:“……”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应听声的视线都落在了清休澜身上。

    沈灵默默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把清休澜身边的位置再次让给应听声,意味明确。

    “看来他还需要一些时间缓缓神。”

    沈灵面上倒看不出任何情绪,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他伸出左手拍了拍应听声的肩,转身往门口走去。

    “既然他醒了,那你就多陪陪他吧,等他彻底清醒之后再喊我过来。”

    说完后,沈灵直接闪身消失在原地,将空间留给了应听声与清休澜。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应听声看着面前闭着眼的清休澜,居然生出了一丝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来,站在原地,有些踟蹰。

    但清休澜不愧是清休澜,在察觉到屋内少了个人,气息也重新变回他所熟悉的后,直接睁开了眼。

    他睡了太久,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慵懒平和的气息,他偏过头,轻易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的应听声。

    现在清休澜不只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应听声的脸,心情肉眼可见的愉快起来。

    他朝应听声招了招手,在应听声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后,猝不及防地撑起身,在应听声下意识伸手过来扶他时顺理成章地扑进了应听声的怀中。

    在失去那些或许沉重的记忆之后,清休澜整个人显得轻松灵动很多,整个人轻盈而富有生气。

    他抬起手,拇指蹭过应听声微微湿润的眼角,嘴角漫上了一丝笑意,懒声问道:“你是谁?”

    说完,清休澜也不要应听声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你长的真好看,少年,要不要做我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