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残翅闪蝶落在他的肩头, 轻轻扇动翅膀,落下另一半翅膀的影子。
蝴蝶自动出现,说明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
这唱的是游园惊梦?所以他们在“梦”里了。
未来科幻世界……这里可能是意识世界。
棠老板还在独唱, 其他人的唱词被她精准地空过去,好像台上还有薛潮看不见的鬼魂,薛潮:“棠老板没什么要问的?”
她又唱了几句,幽幽停下:“不是你有事要问我吗?”
她没有就生物样本启动戏楼的事刁难他, 似乎早有所料,单独留下他,是给他机会提问,答谢他阻止闹事者。
她看着他,像挂起的旧画里画中人落下的眼神,隔着百年的潮湿, 已经模糊不清,只有经年留下的鬼气。
薛潮却觉得暗处还有一道视线, 若有若无, 然而才是伺机而动的厉鬼。
他忽然想起满园梅花与那句“望断梅关”……叛逃者李常迎的论坛账号叫“梅”,头像就是梅花。
还有喜悲山西门宅院里倒下的梅树,厢房里堆的旧戏本, 血书上的“守的个梅根相见”,村长早死的弟弟曾经有一个戏班子……
她就是李常迎背叛公司, 也要救出副本的玩家。
他还以为会躲起来,没想到这般张扬……这是已经被副本同化了?
蒲逢春记忆里的唱片女声就是她, 她可能就是守着最终通关秘密的人, 留下他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薛潮的警惕提到最高,临到嘴边,换了问题:“棠老板应该知道进无量寺的办法?”
棠老板又看他一会, 像确定他就想问这个:“他们讲众生平等,无有分别心,把度化世人当做己任,所以那里没有门槛,谁都能进,你正大光明从正门走进去就是了。”
她说得颇为嫌弃,索然无味地一甩水袖,又继续唱了,薛潮再问什么,她都不搭理了。
而他已经想通她的话。
玩家们因为无量寺本身的威严与种种传言,都是潜入或者混进去的,当然被定义成来者不善,反倒错过真正的进门方法,那其实非常朴实。
他跨出戏园的门槛,一恍神,发现自己回到现实,周围观众如痴如醉,台上戏依旧。
薛潮悄然离席,棠老板的好嗓子悠远而有穿透力,他离开两条街区,仍然能听到那咿咿呀呀的调子。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1]
黄海涛悄悄塞给薛潮的耳麦传来声音:“小老板,后台没有武器。”
“知道了。”薛潮按灭耳麦,藏在他的卷发间,抬头看了一眼“无量寺”的匾额,抬脚就进。
正门宽大,气势恢弘,没人进出,他独自走入比他高三倍的寺门时,的确感受到众生被俯瞰的渺小。
殿宇、塔楼、佛像林立,薛潮走在安静的寺里,没看到任何人类或者机器人。
他往西侧走,看到往生殿,里面似乎有声音,像在放经文,但电子殿门无法进入,他只能先去别处。
当他又拐过一尊小山一样的地藏王菩萨像,骤然豁达的视野中,一尊观音像瞬间抓住他的心神。
位置在正殿左侧,千手千眼观世音像。
共十一面,上中下各三面,红绿白三色交错,这九面为静面,再上面是三眼怒面,顶面是佛面阿弥陀佛,是缩小版的投影,巨大全息佛像就是此处扩去的。
千手观音像常用四十二只手代表千手,除了合掌的两只手,两边各二十只手,每只手代表二十五只手。
但这尊观音像,是实打实的一千只手。中央两手合掌,身后孔雀开屏般支出密密麻麻的手,形成一面立体的金属墙。
每只手上都有一只眼睛,执各种法器。
薛潮仰视观音像的时候,一千只电子眼睛睁开,同步垂下,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哪怕是他也一顿。
除了惊悚和恶寒,还有一点诡异的亲近,可能是他见多了恐怖的眼珠子,这一幕像偶遇熟人。
他甚至觉得这尊观音像颇具审美,这么多眼睛……不说无量寺,监视起整片净土也不是问题,每一寸土地都逃不过他的……
嘶,他是主持人的职业病犯了?薛潮皱起眉头,不会是之前做ai的经历勾出他什么变态的瘾了?
那也不对,他第二个副本还只想“不死就行”,果然是那倒霉催神的酒,他有点后悔没用积分赎回情感抑制器了。
其他佛像周围都有建筑,唯独这尊千手观音,孤零零地连绵成天地的墙,傲视群雄。
薛潮猜这尊观音像就是殿宇,于是发射钩爪枪,尝试触发那些法器,寻找殿门。
他先在低位试了试,一千只电子眼虽然一直跟着他,但手臂并没有动起来,把他赶下去。
等他终于发现左三手的净瓶就是通道,诧异地畅通无阻进入观音像内部,耳麦那边响起躁动声,外面出事了。
武器嗡鸣声、枪弹破空声、逃跑声、咒骂声,非常混乱。
“怎么了?”薛潮点开手表的照明功能,但光亮有限,只能看到金属壁被分割成一块块,他在漆黑空旷的观音像里寻找有没有隐藏设备。
黄海涛的骂声传来:“不用找了,那武器不知道被谁放出来了,这个杀伤力……靠!这是boss战吧!”
他话音刚落,薛潮终于摸索到插口,他将存有自己血液的机器针管推进去,无数块屏幕同时亮起,将净土内发生的所有事摆在他面前。
他一瞬间以为这是主持人面板,但面板最多一百块,这里整整一千块屏幕,每一块与观音像的一条手臂相连。
飞行式的武器正高速行驶在净土的上空,外形像被拼凑而成。
主体像轮宝,转轮王的宝器,盘内拼着仿玉制的祭祀六器,上面扣着的盖像铙钹,中心向下支出金刚杵,四周挂金刚铃,拖着长长的幡。
借佛教法器的形状,不伦不类拼在一起,但整体的颜色一致,银白的金属壳冰冷地反射着被轰炸的净土。
不像真正佛教徒的手笔,倒像神州公司这种外来者的“入乡随俗”。
这东西速度飞快,每定在一个位置,就掉落一个部件,陷进地里,转成炮台,同时锁定方圆百里内的生命体,无差别射击。
要死死一片,有的地方人们还没来得及喊,就彻底安静了。
这就是此次神州公司运进的主武器“刹那”,“九十刹那为一念,一念中一刹那经九百生灭”[2]……这种程度的武器放在哪都不可能随便进,帮派和僧侣也没道理要炸毁自己生存的土地。
法门劫车根本是神州公司自导自演,故意引人来抢,就为了让武器顺利留在净土。
薛潮同时查看观音像内的监控和玩家机位,玩家在探清武器不在戏楼后,已经撤退,他好不容易找到戏楼的监控。
观众都躲进二三楼戏台、后台楼、闭起的游廊,面露惊恐或阴沉,却没到生命被威胁的恐惧。
一楼戏台,独留棠老板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她背后,漆黑的整面电子墙,密密麻麻的《大般若经》经文上下不断流动。
亮着经文的墙柱和匾额、雕宝相花的梁枋等,凡与佛教相关、有科技设备的地方,都在流动经文,将刹那的射击尽数挡了回去。
薛潮灵光一闪,又去看贫民窟与帮派街区间的商店,小破庙果然也在流动经文,方圆被射成废墟,独它虽有折损,但屹立不动。
而净土最不受损害的地方就是无量寺。
就是放烟花也该听个响,寺庙内却庄严安静,一点声音也进不来,好像两个世界。
那些射出的枪弹倒像烟花,还没碰到无量寺这片“天空”,就倏地炸散了。
主持人面板有视频通话的权限,但只能打给一个人,这也不是调查团本,他无法利用骰子系统,借机给所有玩家传达消息。
玩家虽然提前有了异能,但以刹那的速度与杀伤力,正面对上,招架不了。
他没有时间犹豫,将座椅里的头盔戴在脑上,几根电线插在他没有接口的原生大脑,在关键位置贴上电极。
千眼看到的画面,汇入他的脑海,他没有睁眼,也几乎以为自己变回了巨人港的“约特纳”。
做过ai的朋友都知道,不用任何操作,只要他的意识活动,“想”做什么,就已经发出指令,即刻执行。
净土内,有防御力的佛教场所,滚动的经文里忽然蹦出好几个鲜红醒目的“避难所”大字。
其他没有形成场所、但有佛教元素的部件也弹出薛潮发出的警告,让他们逃进前者那些避难所。
玩家们早就意识到这个副本光靠异能不行,或多或少都弄到些本土的科技产品,在死亡紧迫的危机下,收到信息,立刻前往。
玩家数刚开始疯狂掉了些,就趋于缓慢,算上此前就折损的,维持在70-80人左右。
稳住伤亡,薛潮思考起别的,这么一番操作,让他直观认识到净土内佛教的掌控力……大小寺庙、阳奉阴违的高科技富人区、天天捣乱不安宁的帮派街区、被遗弃般的贫民窟、还有其他街区,几乎都能看到他的消息。
娑婆人附庸风雅供奉小佛龛,帮派变废为宝的机器人系列代号“罗汉”,红灯区都要挂观音画像。
再是末法时代的人们身上或多或少的义肢和小零件,内部代码很多有经文。
一个已经装备义肢的玩家就是在胳膊上看到他的消息,还被吓了一跳。
等刹那全部自爆完,残废品被各自街区的机器人收走,狰狞的土地渐渐缓出人的喘息,都没人管薛潮。
好像无量寺的确随便进随便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一千只佛眼只是居高临下看看而已……但就是这样无声侵入净土的方方面面。
既然没人管他,薛潮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自然而然地翻起监控记录。
像富婆说的,他这是水灵灵的原生脑子,不能像本土这些人一样拔下芯片,有一个接口,他刚才情急之下的举动其实非常危险。
说起来,他这个“情急之下”的认知也很微妙……他自己就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好的防御堡垒里,他急什么?
薛潮一心三用,一边翻监控,找线索,一边看机位,掌握现在的局面,剩下一点纠结情绪问题。
但最后这部分闹得他心烦,干脆全怪在倒霉催神头上,骂那鬼东西几句就先放下了。
因为薛潮及时干预,给出重要线索,很多玩家保住性命,但不可避免地受伤了。
回血药供不应求,使得玩家不得不改造身体,也装备义肢,而且有了这次boss战式的袭击,即便没有重伤,他们也想尽可能武装自己。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玩家出没在黑诊所、义体店铺等地方,或者利用支线任务获得的情报、人脉,自行更换。
薛潮得以看到装备义肢的过程,他发现所有更换的义体部件,启动时都会转过一圈经文,像运行代码。
义体医生称之为“嘛呢”,薛潮反应了一会,这古怪的音节应该取自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这个程序也叫‘转经筒’,你在净土能换到的义体,都有这个东西,上面是八字真言或六字真言,是末法时代藏传佛教崇敬的咒语。”
“他们认为持诵经文越多遍,越是对佛的虔诚,能摆脱轮回苦难,所以口颂外,还制作转经筒,将六字大明咒的经卷装在经筒内,用手摇动,每转动一次,相当于念诵一遍经文。”
义体医生抬抬头:“也就和尚们天天神啊佛啊念叨个不停,又是他们说现在是灭法时代,矛不矛盾?你当成他们的企业logo就行。”
这位黑医用词比较讲究,另一个机位里的黑心商人大骂这是“狗撒尿,拿尿骚味到处标记”。
见惯怪力乱神的玩家小心求证:“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鬼神吗?”
“即使曾经有过,现在也死了。”义体医生漠然道,“末法时代记录的所有神话,都是更早的时候,从人类对世界的无知中诞生的想象,因为无法掌控,所以敬畏,你再看看现在这个世界,这里没有未知,世界只是资源。”
“古人类说人是女娲用泥捏的,在这个基因序列可以随意排列的时代就是笑话,他们还说月亮上有宫殿,住着嫦娥仙子,但现在那里是神州公司地外第二基地。”
玩家被说得一愣一愣,脱口而出:“所以你们不过中秋?”
义体医生疑惑:“什么是中秋?”
玩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些人,即便对“古人类”的往事有所了解,也是因为无量寺震慑般的存在,知道一些佛教相关的内容。
其他的,早已随神明死去了,最多留下一两个被轻蔑的名字。
另一个接通义体的玩家悠悠转醒,还在适应新的半覆面机器面罩,说得很慢:“就是大家一起赏月的日子,我进入净土后还没见过月亮呢,坏天气。”
“好天气才罕见呢,而且月亮是神州公司的私有物,他们只在占领月球纪念日才会点亮那颗星球,光才会照到地球来,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你抬头看到的就是他们印在月球表面的logo。”
刚刚经历轰炸袭击,黑医还有很多客人,他也不管玩家有没有排异反应,只在临走前,拍拍玩家新得到的肩膀。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努力活到明天,阿弥陀佛。”
第152章
薛潮的耳麦忽然亮起灯, 核心分离,拆解变形,变成一只机械蜘蛛, 闻着电线的“味道”,爬向他的脑袋,似乎想钻进他刚扎出临时接口的脑袋,被薛潮抓住。
蜘蛛的八条腿转了转, 扒住他在街区顺走的手表,电子波纹荡过,像形成一个无形的电子空间,霍尔德的意识投影就坐在他旁边。
“你在无量寺。”霍尔德摸了摸肩头的机器猎鹰,翅膀下是神州公司的标志。
“你在净土的神州公司秘密总部。”霍尔德的身份果然是失踪的神州公司股东。
霍尔德颔首:“刚送走我们的合作伙伴,本地人懂得多。”
“宝相园戏楼。”闹事者以为自己在帮后台找武器的同伴争取时间, 实则今晚这出戏就是戏楼在声东击西。
但霍尔德说:“不是戏楼,和神州公司合作的是金刚僧。”
金刚僧就是劫车的那伙僧侣, 有行走的孤僧, 也有大小寺庙的僧人,义体多且先进,又懂佛法, 的确是公司最好的选择……
薛潮的重点一偏,从机位和他收集的情报看, 这些金刚僧没有无量寺的僧人。
金刚僧和无量寺是两回事。
薛潮:“那无量寺的僧人叫什么?”
霍尔德:“苦行僧,娑婆人称他们是最‘原生’的修行人。”
薛潮听出这名字后的谜底:“他们和初来乍到的我们一样, 没有义体。”
霍尔德:“即身成佛, 苦行僧认为并不需要机械,肉身就可以证法得道。”
薛潮:“和尚们分成了两派。”
一派顺应时代,装换义体, 从而无坚不摧,以求能断一切法,自称“金刚”;一派沿袭古法,肉身修佛,明心见性,证得本来,在灭法里“苦行”。
薛潮:“……刹那不是神州公司放的。”
霍尔德:“对,它的确被夺走了。”
薛潮眼神一冷:“刹那是无量寺放的,戏楼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同时翻到了监控,武器被劫走后,没去戏楼,而是被送往无量寺控制的地下水道网络,等待浮出水面的时刻。
但无量寺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是净土毋庸置疑的主宰,真的悲天悯人也好,背地里视众生为蝼蚁也好,坐拥代表绝对力量的无量寺,这些畜生道乃至婆娑人能构成什么威胁,值得放出这样的武器?
总不会是嫌寄生虫太多,人口……虫口管控吧?
薛潮:“转经筒又是怎么回事?不像神州公司的。”
霍尔德:“那么在净土能让所有机器拥有共同运行代码的势力只有一个。”
薛潮:“还是无量寺。”
霍尔德:“看来你才在副本真正核心的地方,很厉害。”
薛潮只听出甩手掌柜的意思:“是我厉害,还是你想偷懒?”
霍尔德笑笑:“万事小心。会分化的也不止和尚,这次义体更新后,下一个关键时间,玩家间的阵营会更明显,到时候就要你操作了。”
薛潮:“怎么说?”
霍尔德提前说过,人数多的本,必然有矛盾,即便没有,为了增加活力,让众人有一个焦点,副本也会制造矛盾。
“而你主持人,唯一的旁观者,去掌握他们对抗的平衡,让他们拉锯,增长看点,然后在必要时直接帮助其中一方,收网结束。”
好听点叫幕后操纵手,不好听叫搅屎棍,他们主持人被敌视也是应该的。
薛潮离开观音像后,被注视感也没有消失。
他在戏楼里感受到的阴冷注视,那是人的眼神,但他遇到千手观音像后,就是观音像在注视他。
好像他在借一千只佛眼俯瞰净土时,一千只眼也在向内看他。
他这次绕后去往生殿。
除了关注伤者,他还关注了死者的情况。
尸体被拉走、捡走,进行“垃圾回收”,也就是卸下他们的义体,循环使用。
他发现很有意思的一点,连接的人失去生命体征,义体被卸下后,经文代码会填满整个部件,像占领电脑桌面的病毒,然后再消失。
据义体商人所说,这是在自动格式化,删除上一个宿体的信息。
薛潮看到一个npc,他全身百分之九十装配义体,按照碳基和硅基的比例,比起人,他更像机器人。
在他死亡后,密集的经文代码几乎覆盖他的全身,于是远远地看,像无数代码构成的一个虚拟人形。
而薛潮在监控里看到供奉西方三圣的往生殿后,有一片机械塔,形成园的规模,塔的模样让他眼熟。
他去过布达拉宫,见过肉身灵塔,那是保存高僧或宗教领袖遗体的地方。
但这是一片很矮的机械灵塔,像牌位或者荒山的小墓碑,这里像电子墓园。
本该是石砌的塔座、塔瓶被偏白色的透光金属取代,密集的电板和电线清晰可见,亮着曲折的条状光或点状光。
本该是金银铜制的塔刹发出霓虹光,虽然是金光,但离得越近,神圣感越弱,机械的冰冷感越强,每一条纹路都是电子回路。
所有电路连到悬在中心的黑色芯片。
芯片一动不动,但有存在感,不像活人,不像死人,像介于两者之间不会呼吸的鬼。
薛潮将观音像里随便拔的电线插在塔口,灵塔像被触屏的手机“亮起屏幕”,金属塔身立刻流满电子经文,一个虚拟的人形被塔刹投影出来。
虚拟的双腿与真实的灵塔叠在一起,融在霓虹光里,就像飘在自己坟头的无脚鬼魂。
看穿装打扮是帮派成员,电子回路从脸颊跨过脖颈,在锁骨下有两个电极。
薛潮不动声色退开一点距离,没想到逼真的投影比他反应还大,目露凶相地冲过来:“你是谁!我是不会背叛剃刀帮的,誓死效忠吉姆老大!”
薛潮侧身躲开,那人超过塔身周围六米,骤然消失了,没有再出现。
这个人已经死了。吉姆是剃刀帮的前任老大,玩家进入净土前他就死在帮派冲突中了,现在这个叫尼尔,戏楼里被他送去安息的成员就是尼尔的副手。
薛潮又换了一座塔,流浪汉瑟缩地看着他,也露出凶狠的眼神,但比起帮派成员,就显得色厉内荏了。
流浪汉身上没有明显的义体,薛潮走近,流浪汉下意识抬手遮挡,才露出断开的手掌,这义体廉价,就用缩在腔里的破钩爪代替手指。
流浪汉悄悄后退,打量周围,见薛潮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小心地问:“这是哪里?你……你们在做什么实验吗?我知道你们会去贫民窟抓材料,可我什么都没有……”
薛潮便扮起冷酷的实验室成员:“还记得自己最后在哪吗?”像实验室的例行询问。
“在、在y街的街尾抢食,背后是削尖的玻璃楼,先生……”流浪汉退到直径六米的范围外,消失了。
贫民窟的y街早被吞并进帮派街区,玻璃楼应该是“曾经有过”,这流浪汉死得更早。
他又试了几座塔,机械灵塔按照亡者的死亡顺序排列,并没有根据身份再划分。
他在监控里翻到,三天前,戏楼混进帮派的细作,一批学徒被骗进帮派街区,被卸义体再被杀,肉.体垃圾被扔进贫民窟,让流浪汉们分食了。
当时棠老板不在家,一个行头发现异常,联系不到棠老板。
因为那批学徒里有他收的义子,焦急之下就跟了过去,不幸被发现,也死了。
今日闯入戏楼的闹事者被机器人收走,也会落得一样的结局,这出戏也是戏楼的报复。
那行头是戏楼的老人,管事多年,薛潮想打探棠老板什么时候进入戏楼的,但他刚要看向大概三天前的灵塔区域,那野兽暗中窥伺的悚然感又来了。
他的视线便自然地略过去,霍尔德正巧从耳麦里再次显现。
老绅士观察后,很快得出结论:“转经筒在收集他们的意识信息,死后上传到这里。”
转经筒程序果然不单是花哨的“开机界面”,这是潜藏在所有义体中的病毒。
也就是说,这里不止有收集完死者意识的灵塔,还有正在收集活人意识信息的灵塔。
那就是后面那群塔,塔刹的灯光更暗。
这些是代码捏出的意识复制体,还是真的意识?
霍尔德陷入沉思:“流浪汉的意识也会上传……”他们能有什么价值?
“所有装配义体的人,意识数据都在这里。”薛潮对着远方零星几个完全暗着的灵塔抬了抬下巴,“那些‘原生人’的意识就是无量寺最后的目标,放出刹那就是为了制造伤亡,加速义体装配。”
苦行僧也是原生的,却在背地里靠义体机器掌握净土所有人的意识,他们想做什么?
他最初以为神州公司要夺下净土,但刹那是无量寺放出的,比公司果断多了。
神州公司应该也没那么傻,刹那只是鱼饵,想看看无量寺的反应。
神州公司知道一些无量寺的重要情报。
薛潮:“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霍尔德:“抓叛徒。”
薛潮以为他理解成无限公司了,但对上霍尔德的眼睛,他反应过来,副本里的神州公司也在抓叛徒。
霍尔德:“神州公司有一项最高机密研究,可以实现完全的意识上传,由公司最尖端的科技人才负责,但半年前他携研究成果跑路了,虽然当时还没完成。”
“现在完成了。”薛潮看着机械灵塔群,“而且进展喜人。神州公司都能占领月球了,留不住技术骨干?”
“他已经两百多岁了,现有的顶尖技术都难再支撑他的生命了,他研究意识上传,就是为了将自己的意识载入机器人,实现永生。”
薛潮:“但他跑路了……净土有他要的永生。”
“没错,当时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传闻,净土无量寺的住持须菩提成佛了,所以他逃到这里,用机密敲开了无量寺的门。”
怎么听都有很强的既视感,叛逃无限公司的主持人李常迎,真是随便选的副本藏人吗?
“囊括所有人的意识,已经够再造一个净土……”薛潮将无限公司的事暂时放到一边,灵光一闪,“灵塔记录不同人的意识,但运行的规则是同一套,就像转经筒都用六字大明咒做运行代码,这群灵塔也该有一句一样的‘代码’。”
佛教三藏十二部经,浩如烟海,但以此作为“1”和“0”,组成一套密码系统,总有用到同一句的时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叶子,但相像的叶子却很多。
想找到所有叶子共同的那个点,光靠肉眼是做不到的,除非把他的意识也陷入这片意识海里……薛潮想到就做,将电线插在脑后,另一端插进没有亮灯的空机械灵塔。
瞬间,发光的宋体经文覆盖整片漆黑的电子墓园,不断流转。
薛潮熟练地忍过疼痛,又被晃得头疼,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群活生生般的人,人影幢幢。
天地密布的经文里反复出现四个字,大写加粗,在每个人的脚下,像过河的竹筏载着他们,是“苦海慈航”。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1]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薛潮回头,一个僧人盘腿坐在地面,袈裟破破烂烂,人也脏兮兮的,但他不甚在意,反而瞧了薛潮半晌,忽而长叹一声:“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第153章
薛潮挑眉, 指向身后的电子竹筏:“为世人写满慈航,独叫我回头?”
和尚摇头不语,薛潮问:“你是这片意识海的守灵人?”
和尚笑了:“百年三万六千日, 不在苦中即病中,他们不是亡者,他们只是即将到达彼岸。你若问我,我是个不打诳语的出家人, 要我为你批命吗?”
薛潮:“和尚还会批命,不是道士吗?你靠谱吗?”
“三句九字。”和尚的食指弯起,比了数字九,又一落指向薛潮,“我说你是菩提心,滔天业, 轮回苦。”
这都什么和什么?
薛潮:“别告诉我你只会这个,饭馆摆的招财猫见到客人还会‘欢迎光临’, 可比你说话好听。”
和尚笑呵呵的, 他瘦得脱相,但笑起来有弥勒佛饱满的慈祥感,有点违和:“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净土内人们的意识, 被你们上传到这里。”
“没错。”
真正进入意识的领域,这些意识体反而像在沉睡, 微微垂着头,闭着双眼。
薛潮根据“苦海慈航”四字推测他们的意图:“你们觉得这是在救他们……普度众生?”
“这就是慈航计划。”和尚问, “你见到满街的机器人和装着义体的人了,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机器人最初被发明出来,是作为人类的工具,现在已经颠倒了, 富人区的机器人能叫“娑婆人”,遗弃之地的人类更像流水线的工具,无所谓损耗。
薛潮:“前者逐渐主宰后者。”
和尚:“也可以换个角度,后者在向前者进化。”
“机器迟早会迭代到足够聪明,产生意识,取代人类,成为人类的‘心智后代’,时代会再次翻天覆地,而现在,处于前一个时代向后一个时代的过程中,或者说阵痛期。人类痛苦不堪,义体造就的肉.体和精神苦无穷无尽。”
“还不到彻底处理掉这些人的时候,又要消耗他们的精力,使他们不足以向上动摇……”
薛潮神情有点古怪,顺畅地接道:“所以在他们之间点火,制造矛盾,分化阵营,让他们互相仇视,无法信任,彼此消耗。”
和尚点头:“赋予他们身体最猛烈的刺激,就是性和暴力,再赋予他们最贫瘠的思想,除了无量寺留存的旧时代经文,都是流水线做出的精神垃圾,这个时代没有出过真正的作品了,那是不被允许的,两者相加,他们连茫然的时间都没有,生命就乍灭了。”
……李常迎真是随便选的副本吗?他其实在指着骂无限游戏吧?
薛潮收回发散的注意力:“上传后的意识最终会去哪?”
和尚:“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富人区的那些机器人。”薛潮恍然,“你们在加快这场机械进化的速度。”
将全部人类的意识传入芯片,再放入机器人中,加速碳基生命到硅基生命的进化过程。
金刚僧和苦行僧也不是敌对,“分歧”这个词都过了,应该是殊途同归。
和尚:“不敢求解脱众生精神的苦,只求能解决众生肉.体的苦,超脱八苦中的前四苦‘生老病死’。”
超越孱弱身体的精神永生……永生?薛潮眯眼:“你就是带着神州公司机密研究跑路的那个……”
“他是我的一部分。”和尚说,“贫僧法号‘须菩提’。”
研究人员不就是听说有个须菩提成佛才跑路?薛潮反应很快:“须菩提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和尚再次点头:“无量寺的住持都叫‘须菩提’,除了现在这任管理无量寺的住持,圆寂成佛的须菩提都在这了,都是我。”
薛潮终于知道和尚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在哪了。他好歹经历过第二个副本,这和尚像是“拼成”的。
拼得巧妙,不管是外表还是言行,就像一个人,只有瘦骨嶙峋和饱满慈祥的笑让他察觉一点端倪。
已经死去的往届住持的意识融成一个,就是眼前这位。
怪不得他觉得这家伙有些话不像和尚会说的,像神州公司的技术人员。
薛潮忽然一闪,攻向他,和尚闪频两下就消失了,电子墓园传来他佛钟般的话语:“而在这里,我就是慈航计划的程序,施主,回吧……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
薛潮的意识在进入电子墓园前,人气值已经达到60点,机位陆续关闭,他一出来,就见主线任务更新到最终任务系列“慈航计划”。
玩家不会放过转经筒这个明显的重要线索,也陆续触发慈航计划的情报。
但不同阵营的玩家,触发的最终任务竟然是不同的。
以僧侣、贵宾居士、戏楼等为代表的玩家们,最终任务4-1是推进慈航计划,反之神州公司、帮派、本地奸商黑医等,最终任务4-1是阻止慈航计划。
这走向还和第一个副本很像,他想起霍尔德说,第一个副本本来被李常迎预定了,叛逃那个本的下一次本就是巨人港本。
李常迎一叛逃,副本就自动被身为后辈的他继承了。
所以不仅是这个副本,第一个副本就是李常迎有意为之?
他遇到蒲逢春,知道最终通关钥匙这个秘密,卷进公司肃清叛徒的任务,一环套一环,是谁的阴谋,又想做什么?
霍尔德再次出现,悠闲地打高尔夫,高尔夫球的投影先一步穿过电子墓园的门:“最终任务既然是系列任务,不管你推动还是阻止慈航计划,后续肯定还有难题,所以也不着急,把时间交给玩家,让他们发挥,你再做决定。”
“我一个流浪汉,也没什么加成,你不是公司股东?近水楼台,阻止慈航计划更顺手……”薛潮啧了声,“你真一点也不管?你才是1号主持人。”
“只是个名头而已,我资历老嘛,马上都是你的了,你先提前适应适应吧,领头军。”霍尔德优雅挥杆,“不过站神州公司这边确实方便,我叫顽疾给你传过去公司情报,想用什么你自己拿,就让‘反转’……哦,他有点太聪明了,还有点滑头,让‘蜘蛛’去吧,不过不用和他多说什么。”
薛潮:“能让你派来的,肯定是你心腹,马上就是我心腹,这蜘蛛怎么了,还不能聊?”
“没什么,他挺好用的,你能用着顺手。”霍尔德温和地笑笑,“他的身份是对面阵营的,趁着这个副本用完吧。”
薛潮:“那不用了。”
霍尔德有点意外,又更加温和了:“想要成为下一个首席主持人,你不能心软,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原始社会的确喜欢弱肉强食这套。”薛潮讽刺道,“你也说了,我是要成为下一个首席,不是成为你——最终任务既然还有后续,说明只是在‘主线任务’上筛掉一群人。”
霍尔德一顿:“你要……”
最终任务4-1是一场对决,胜者继续进行4-2,而输家的主线任务直接失败,但谁说他们只能等死,不是还有隐藏boss战吗?
“看情况吧。”薛潮不喜欢副本给出的对抗游戏,可能有前三个副本累积的不满,经过与和尚的对话,这次的反感尤为强烈,他决定用boss做后备计划。
霍尔德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但他不吝啬赞赏,还有一点欣慰:“若每次能全身而退,你必定是首席,而且超过我。”
薛潮不吃这套,不爽道:“你太闲了就分担点,老、师。”
霍尔德难得听他叫一次“老师”,虽然咬牙切齿,但正好勾起他逗弄小辈的兴趣:“抱歉,一想到即将退休,我的心就跑远了,我在努力叫它回来了,不过它显然被迷住了……你新得到一间不错的酒馆,小老板,你觉得我回去应该喝什么酒庆祝?”
“所以你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烂醉如泥?”
“不是。”霍尔德认真地想了想,“彻底回到现实世界,我第一件事应该是抬头。”
“抬头?”
“最好是晴天,有太阳,让我看看真正的天空。”
无限世界有璀璨的群星在永夜闪烁,遥远到没有穷尽,而现实世界的晴空万里比群星还遥远。
遍寻殿宇的薛潮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霍尔德收起球杆,笑着问他:“所以你的推荐?”
“教父。”薛潮对霍尔德的初印象就是意大利黑.手.党,苏格兰威士忌兑杏仁利口酒,经典中的经典。
“不错,就这个了。”
霍尔德虚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副本由你主持,也由你决定,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搜查叛徒就先交给我。”
然后就消失了,耳麦自毁,他们都要做重要的事,暂时不适合联系了。
薛潮回到千手观音像,等到钟声再次敲响,这是无量寺的诵经大法会。
他要找到现在的无量寺住持。因为还活着的这任须菩提最有可能是boss。
诵经大法会,所有殿门大开,诵读经文,有零星几个苦行僧在不同殿里念经,还有赶来的没有剃发的居士,他看到一些玩家混在其中,但即便如此,很多殿也空着。
不过不缺诵读声,佛像下一排排机器拜垫流动霓虹光,圆寂的苦行僧出现在拜垫上,全息投影太逼真,分不清哪个活人哪个死人。
不同的殿诵读不同的经文,薛潮终于听清往生殿里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阿弥唎哆”是在念往生咒。
可这死去的和尚都要参加的诵经大法会上,薛潮在最高处的千手观音像里眼睛快转冒烟了,也没找到住持。
不在正殿,不在墓园前的往生殿,也不在能监视净土的千手观音像,须菩提到底在哪?
他边听这群和尚嗡嗡地念经,又去翻以前的监控,企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没找到须菩提本人,但在一个苦行僧修读的金刚经里找到了“须菩提”这名字的出处。
佛的十大弟子之一,号称“解空第一”,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金刚经里,与佛一问一答的就是他。
他再过一遍现在的监控,没有殿在诵读金刚经。虽然佛经本来就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关联。
懂佛法的都在诵经,不小心打断法会可能就被处理了,所以薛潮又回到电子墓园找唯一的闲人请教,那和尚果然还在。
薛潮:“金刚经里讲的空是什么意思?”
“佛说空,即非空,是名空。”和尚笑。
“说人话。”
“你认为有个‘空’,就还住在‘有’上,着相了,把你认为的那个‘空’给空掉,就是空。”
和尚与薛潮干瞪眼片刻,在这没有悟性的煞神面露凶光前,摇头晃脑地指向其中一个沉睡的意识,电子空间散开一点,露出现实世界的灵塔:“这是什么?”
“机械灵塔。”
和尚一拍手,白色金属塔身融化成汞一样的液体,电线脱落,机器关节分散,芯片坠落,灵塔分崩离析。
“现在这是什么?”
“一堆垃圾?”
“它还是机械灵塔吗?”
“不都被你拆成电线和芯片了……”薛潮微顿,他好像有点理解了。
“佛说机械灵塔,即非机械灵塔,是名机械灵塔。”和尚手一抬,芯片落入他的手中,“这是什么?”
芯片上诸多回路亮着金属光泽,和尚攥住,要收紧,瞬间被薛潮拦住了,薛潮:“我知道这芯片也能分下去了……你是说,机械灵塔也好,芯片也好,这些东西本不存在,是更小的东西因缘际会凑到一起,暂时成了这么一个物件而已。”
和尚问:“更小的东西是什么?你是说分子、原子再到……”
薛潮:“……这些也是因缘际会聚成的暂时。有一个机械灵塔,但它不是机械灵塔,只是姑且称它为机械灵塔。”
和尚:“你有亲人吗?”
“你要查户口?”薛潮啧了声,“有个姐姐。”
“你们相依为命,有一个家,哪天她死了或者你死了,这个家就消散了,朋友也是如此,你有一群伙伴,种种原因使你们聚在一起,就有分别的那天,你和我现在的对话也是如此,一会儿你出了墓园,就不复存在了,生命同理,就像我再问,你是什么?倘若你知道死亡,你就能明白我在问什么。”
“你是如此,众生如此,佛说众生,即非众生,是名众生,众生所在的世界呢?就是你问的金刚经,‘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用你的话,一切是因缘际会……”
薛潮:“总有消散的那天。”
和尚颔首:“缘起性空,万事万物,皆是如此。”
薛潮灵光一闪,无量寺有一个地方,只有“因缘际会”,也就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形成——七宝池。
“你就这么告诉我?”薛潮不信这融合了多人的意识体,不知道他问“空”是在找现在的须菩提。
“众生本就是佛,只是被诸相蒙蔽,看不到自心,所以修行求渡,寻找本来,我不是守灵人,我是摆渡的人,你问佛法,我为什么不答?”和尚笑呵呵道。
薛潮得到了答案便走。
和尚叫住他:“施主,如我最初所言,住空也是住相,住在一个空相上了,所谓‘缘起性空’,是性本空,于是缘分起来了。”
薛潮回头,只见和尚对他开怀大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1],不要落入断灭见……不过以你的性子,是我多余担心了!”
如果说千手观音像是无量寺的最高点,七宝池就是无量寺的最低点。
无量寺的机油和化学废水全排到七宝池,池底遍布电子回路,将转换完成的水排进净土水道。
那地方实在不美观,深不见底,液体表面飘着油油的荧光,化学元素种类可能超过元素周期表。
只有开法门的时候,为了加大放水量,池底折叠成机械莲花,浮出水面,才有一点宝池的样子。
等到这波净化完的化学废水放干,那些机械莲花就会打开。
机械莲花有一间房子大小了,完全可以藏住一个人。
须菩提就在里面!
第154章
薛潮收回分进电子墓园的意识, 本体也回应了找到墓园的玩家这些机械灵塔是怎么回事。
有玩家也想通过义体连接机械灵塔,进入电子空间,但都失败了。
薛潮有点意外, 出了墓园就想通了,主持人的精神力更强,更擅长意识活动,能容易进入电子空间靠意识体行动, 玩家在这方面的经验就不多了。
想起他第一次做ai,也觉得脑子要炸了。
七宝池由金银、琉璃等佛教七宝建成,五光十色,其上就是无量寺这座宏伟楼阁。
池水也五光十色,难以分别是池子反射的光,还是化学废水油腻的浮光。
池子很深, 刷刷水流像瀑布倾泻,此刻池底折叠, 变成的机械莲花主体是青灰金属, 挂着机油,像覆一层诡谲的膜,花瓣边沿勾着刺眼的荧光粉, 花里散出金光。
水位越来越低,高低错落的莲花, 小的有如车轮,大的像悬空小屋。
薛潮趁着水没放干, 裹上商店买的透明防护层, 一头扎进废水池里,抓住一根莲花茎,用电线连在后脑, 意识潜入,侵占这朵莲花的程序,硬开一道口子。
他顺着莲花茎爬进花内,干脆利落打晕盘坐的苦行僧。
幸好苦行僧没有义体,他的意识接管莲花,没有警报被触发。
无量寺的所有建筑独立存在,没有联网,电子墓园更是防护重重,而千手观音像只在有人进入并操作的时候才会开启。
好在这些莲花在同一个池子里,虽然彼此间设有电子墙,但他的意识擅长趁虚而入。
忽然,他探出去寻找须菩提的意识警觉地一缩——危机感不是来自莲花池内,外面有什么进来了。
薛潮之前扣掉了千手观音像一只眼睛,现在卡在花瓣底座,悄悄监视上面的情况。
来人是富人区的居士,今天来诵经,薛潮在正殿看到他了。
居士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人,披着长长的白斗篷,冷白的手像冰封的玉。
薛潮有一瞬间的走神,将鸣这次没戴粗布质感的女式丧帽,远看像披着白纱的雕塑,这家伙又要做什么?
这个居士是最早到无量寺念经的外人,皈依佛门的虔诚做派,在一群寡言的僧侣间显得过分激进。
他手里有几个硬货,抓到两个潜入的玩家,他不像念经礼佛的,像为佛门铲除异教的。
薛潮还以为他是不理解佛法但为无量寺力量折服的新时代狂教徒,结果他转头就狗腿地为邪神领路了。
这眼神,比看阿弥陀佛还狂热。
他们站定在池边,居士滔滔不绝:“这就是七宝池,其中充满八定水,也就是八功德水,放水的时候可以流经整片净土,惠泽……”
邪神轻飘飘抬头,居士立刻闭嘴,退到他身后,将鸣摸狗一样拍拍他的头,居士就原地倒下,安详地睡了。
将鸣白斗篷下的眼睛扫过莲花池:“我难得来一次,还不迎接?真生分。”
池中没有回答,将鸣将居士扔进池水里,沿池边慢慢走:“我听这些家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就头疼,所以改了他们的信仰编码,果然清净多了。”
千手观音的眼睛追着浊浪里的居士,薛潮看到他后脑手掌大小的曲面屏幕上流过代码,但不是经文,而是混乱的红白线条,像精神病人没有章法的涂鸦,笔触尽是疯狂。
所以转经筒其实还是信仰编码,操控人的思想?如果是这样,电子墓园的须菩提所说的“慈航计划”可有点冠冕堂皇了。
“无所谓的时候就由着他们乱跳,真要他们臣服的时候他们自动就跪下了,还感激涕零喊着归命于佛,我怎么没想到这好办法?偶尔还有没眼色的,跳到我面前,我真是脾气好。”[1]
七宝池就在无量寺下,没有隔绝,无量寺的念经声偶尔顺着风灌进池中。
现在,庄严的念经声停了,诡异的寂静里忽然掀起一阵劲爆的吉他声,摇滚乐响彻无量寺,霓虹光乱闪,扫过天空。
更有DJ粗犷的开场声:“Ladies and gentlemen!”
薛潮:“……?”
“【祝文】?”
“【王思齐】?”
“【黄海涛】?”
……
评论区在反应过来后陷入狂笑。
“【王思齐】……好一个画风突变!”
“【李尔】这谁干的也太有才了哈哈哈!”
“【祝文】(一阵劲爆的电吉他)(噔噔噔)(叼玫瑰)(再一阵劲爆的电吉他)(敲电子木鱼)(阿弥陀佛jump!jump!jump!)”
“【张维】楼上笑死我了,这就是摇滚!”
“【霍丽】(敲电子木鱼)扣1佛祖原谅我!”
“【沈浪】(敲电子木鱼)1111”
“【黄海涛】(敲电子木鱼)1111”
……
罪魁祸首的邪神腼腆道:“我最近喜欢摇滚乐。”
薛潮:0个人问了。
无量寺的电音派对嗨翻天,七宝池中最大的机械莲花被震醒,霓虹光流过花瓣边沿,忍无可忍地掐灭了摇滚乐。
清冷冷的声音从中传来:“施主为何而来?”
这才是真正的好脾气。薛潮不禁感慨,这位竟然绷住了,不愧是无量寺的管事。
将鸣却冷下脸,唱戏似的说:“推出武器,挑起血腥,让他们换上机器零件,你们却分出个苦行僧,是尊重肉身,还是怕被我这样的邪魔侵入程序?”
祂转脸又是笑意:“想想都美,我轻轻一碰,你就皈依于我,这不好吗?佛祖给不了你的,我能给。”
机械莲花中的须菩提只回了四个字:“众生自渡。”
将鸣挑眉,薛潮也在暗中翻个白眼,前言不搭后语的,都慈航计划了,还自渡呢?
只听须菩提又道:“只可惜法灭道消,世人冥顽不化,我只是推他们一把。”
很最后boss的发言。
而且不像传统的佛门子弟,也不像墓园里那种满嘴谜语的世外高人,新时代造就新和尚?
将鸣假惺惺:“我该喊可惜,最近发出的邀请都被拒绝了,我的教派魅力不会下降了吧?是哪个不懂事的在外洗白了我们的名声?”
“教派?”须菩提重复一遍,说,“宗教解释世界,劝人向善,不提与你无关的‘善’,你甚至懒得向他们解释死亡。”
他还搭理了倒霉催神,这是多么毁清净、破修为的行为。薛潮觉得他才像黑化的公司职员。
薛潮听他轻轻念道:“血不荐天,命不落地,大喜大悲,不得善终。只这一句教义,让他们像疯子一样追寻极致,你在给他们灌毒。”
将鸣:“欺骗的确是我们邪神的风格,但我更懒得在死亡上撒谎,在这里,解释死亡,解释世界?……唔,告诉他们有西方极乐世界,六道轮回?”
声音里裹着弯弯绕绕的笑意,却有阴冷冷的嘲讽感。
“没有极乐,就造一个极乐,你很快就会看到了。”须菩提问,“至于六道轮回……你竟然不相信吗?”
场面莫名其妙一静,薛潮藏在莲花里,却被这安静刺得一激灵,好像这安静是冲着他来的。
将鸣若无其事跳过问题:“我不是来拯救他们的,他们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恨就去恨,杀就去杀,或者谁要做圣人,甘心用自己的命保另一个人的命,都由他们,再扭曲再贪婪,也是他们自己。在最后的执念中疯狂,是我赋予他们在这个世界中的恩典。”
邪神缓缓张开双手,血从他的唇边滴落,在池中扩散,爬进机械莲花的茎路,逆流而上。
感觉到散发诡谲气息的外物侵入,薛潮立刻退出意识,真身再次潜入池中,顺着瀑布,在最大的那朵机械莲花被邪神的病毒强行掰开时,一举跳进花中,刺向和尚。
和尚的身影虚晃几下,消失了。这只是全息投影。
薛潮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在水帘般的池中莲花抬头,将鸣已经不见了。
他没有慌张,而是习以为常地转身,果然撞进邪神冰冷的怀抱,他的肌肤像有些柔软的鳞片,凉凉地贴在他的脖颈:“你上次怎么走那么快?”有点嗔怪。
“怕被你抢回去成亲,而且最后不是你放我走的吗?”他最后过幸运检定,是大成功。
邪神黏黏糊糊缠上来,薛潮边推他的脑袋,边打量他,他是校园本里“江冥”的样子,斗篷下是黑长发,模样与惨白的本体有七分像。
薛潮看着他,却还在想他刚才的样子、刚才的话,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即使是做邪神,他也很认真在做。
而邪神本尊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在那里,你自然有全部的好运。”
那里是哪?酒馆?
邪神抱紧他:“你也是来找boss的,要合作吗?合作吧!”
薛潮嫌弃:“这个副本不想杀我了?”
邪神歪头想了想:“现在还没有杀意,只想贴贴,或者我们可以接吻吗,或者上……”
薛潮按下他的狗脑袋,揪住他的斗篷领子就走:“再废话就滚,须菩提就是boss?”
“否则我也不会出现了。”将鸣笑嘻嘻道,“我的出场费很贵的。”
“呵,摇滚巨星的报价?”
“嘻嘻。”
两人一拍即合,但过程艰难,无量寺内的居士、玩家等外来者,义体的转经筒程序全被将鸣的喜丧神病毒侵入,这些新教徒将病毒扩散到每一个殿宇楼阁。
但将鸣也没有找到这任须菩提的意识。
薛潮:“你确定你没有漏掉,你不是认识他?”
薛潮还记得将鸣称拉弥亚“老朋友”,因为海伦娜变过脸,倒是不认识罗丝戴尔,但从他的意思,他也熟悉那间奇怪的酒馆,他和须菩提的对话也表示他们有渊源,薛潮也是因此更加确定这任须菩提就是未苏醒的boss。
将鸣:“我不会错过我的猎物,而且有一点你理解错了,不是boss还没有苏醒,是现在还没有boss,就像海伦娜是不断成茧再到破茧,不是最初就是完成态。”
薛潮:“那你信誓旦旦说是他?”就不能是别的npc或者鬼怪进化成boss?
“一定是他。”将鸣轻声道,“副本有故事设定,就像命运,谁会在中途堕落到最深处,都是注定的,你忘了海伦娜吗?”
他今天怎么总提那怪蝴蝶……不过薛潮见过将鸣最喜怒无常、情绪起伏最奇怪的时候,确实就是那次校园本。
心情像被传染了,他心里也莫名不舒服,于是转移了话题:“那等他变成boss再杀?”
杀拉弥亚,将鸣都要先叫醒她再杀。
“我有点厌倦了。”将鸣打哈欠,“直接杀吧。”
他已经厌倦了,每次去看他们一眼,去验证一个永远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的问题。
薛潮察觉他又不高兴了,瞥他一眼:“随便。”
将鸣却不知道从这懒散的两个字听出什么,更粘人地贴上来。
薛潮要不是隐约见过他的本体,都以为他是八爪鱼,扒掉一条触手,另外七条能把他绑成礼物再打一个蝴蝶结。
薛潮不想多费力气,就由着他:“电子墓园那个呢?可能这任须菩提也死了,没有肉身,早在须菩提的意识体大家庭中了。”
“不是,那个意识集合体就是慈航计划的程序。”将鸣道,“说不定就等这任须菩提归位,好让程序完整呢。”
“那杀了他岂不是成全了他?”薛潮皱眉,哪里不对,“无量寺真会等到那时候?”
薛潮知道慈航计划后,就察觉到,净土那么多人,无量寺不可能等所有人自然死亡后再实施计划。
现在还没有启动计划,是因为活人的意识没有收集完全,是技术或者时间上的欠缺,不是和尚们有良心。
时机一到,管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意识都会被强行上传到机械灵塔。
这任须菩提在哪?肯定藏在程序中能掌握全局……那就是千手观音像。
观音像带给他的注视感,不是来自一千只佛眼,而是观音像中须菩提的意识!
不如说,千手观音像就是这任须菩提的义体,他是完成了机械进化的“新人类”。
在将鸣撒娇似的絮絮叨叨时,薛潮对他眨了眨蓝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呼扇,降下幽幽的落影,沉在眸中的大海。
将鸣微妙地一顿:“你说得对,池水有异动。”他明白了他的暗示。
阿弥陀佛全息投影流下的眼泪,其实是最高处千手观音像流出的机油,无量寺所有机油流到七宝池,经过处理的“八功德水”,流经净土各地,可那废水真的净化干净了吗?
水刚出无量寺时澄澈,但不止无量寺有废水,水流出几步就再次浑浊了,功德在哪?
如果不是随便从经书里找个典故,那就是别有用处。
倾倒的废水都是机器运作产生的,而净土的机器可以说几乎都是无量寺出品,因为都有转经筒。
即便神州公司自带机器进门,只要没有一直在他们手里,辗转过净土本体人的手,转经筒必定趁虚而入。
净土内的水,都可以算作无量寺的废水。
“娑婆水重,所以只能往下流,极乐水软而轻,上下流注。”将鸣望着忽而涨位的池水,“那无聊的计划启动了。”
净土出现奇景,水道中的水开始逆流回无量寺。
七宝池的机械莲花没有归位成池底,而是完全开花,伸出一条条蕊丝一样的机械管道,通往所有殿宇。
动态壁画依次被点亮出金光,所有能量朝着电子墓园前进。
就在这时,将鸣侵入的病毒强行让一半的水力改道,冲去最高最远的千手观音像。
决堤的废水猛烈地冲刷过观音像,钻进薛潮挖出的眼睛洞里,邪神的病毒侵入,果然抓住了须菩提的马脚。
无量寺里的苦行僧还真以为自己在修肉身佛,其实只是给将全身塑造成千手观音像义体的住持当幌子。
“胸口的那双手,还有头顶的阿弥陀佛像。”连接过千手观音像的薛潮准确说出须菩提意识的藏身处,将鸣的病毒意识体瞬间追去。
另一边,净土内的义体全部出现“苦海慈航”四字,沉在密集的经文里,并在众人的惶恐与无力挣扎中,强行上传所有人的意识。
墓园内的机械灵塔金光愈盛,直到所有意识上传完成,“极乐”意识空间建立,慈航计划落成,这任须菩提的意识也同时被绞杀。
第155章
薛潮原本在通过顽疾自主打开的机位共享掌握净土的情况, 忽然问:“你为什么杀boss?”
将鸣笑嘻嘻道:“你从来不问,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
“以前是不感兴趣。”
“现在有什么不同?”将鸣凑过来,轻轻揽住薛潮, 像深夜披在身上的月光,薄而凉,“心境不一样了吗?”
他闹着去听薛潮的心跳,让薛潮无法撒谎, 但薛潮承认了:“是,你……”
炮轰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慈航计划初步成功后,上传到机械灵塔的意识群苏醒,这片意识海形成与净土一模一样的电子空间,名为“极乐”。
极乐是意识体的母巢,复制的芯片被机械灵塔顺着水道送去富人区, 机器人站满水道边,将芯片放入身体, 获得他们的灵魂。
霍尔德说富人区的机器人大部分是神州公司为了能扎根在净土而自主研发的, 现在都为无量寺做了嫁衣。
而人们无用的身体被转经筒携带的病毒杀死了,瘫软在地,垃圾一样被机器人清理走。
薛潮在时空穿梭般的眩晕后, 再次醒来,想抬起手, 头却感到细密的疼,无数的手抬起来, 他猛地睁眼, 净土就在他眼前——他现在是千手千眼观音像。
他的意识取代了这任须菩提,被上传到了千手观音像。
无量寺并没有得偿所愿。
完成机械进化的新人类在度过最初的茫然和恐惧后,开始更加大胆的互相攻击。
摆脱苦弱的身躯, 反而让他们真正的肆无忌惮了。
新奇,愤怒,有人为进化狂喜,有人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崩溃地发泄。
像那伽和双胞胎那样拥有高精神力的玩家是少数,身体的完全机械化让大部分玩家掉san后精神不稳,也陷入这场混战。
甚至因为他们更有战斗的经验,成为了搅弄风雨的领头人物,简直像磕嗨了!
倒下也没关系,只要极乐不毁,复制的芯片和流水线的机器人就能让他们再次站起来,他们获得了永生。
净土靠着无量寺的力量比背景板的其他地区更安稳地度过几十年,如今一夜弥补回那些错过的疯狂。
这就是苦海后的彼岸吗?
宝相园戏楼已经被泄愤的帮派炸成废墟,棠老板没地方唱戏了,就在极乐的电子空间里唱,那里的戏楼永远都会在了。
她随意地甩着水袖,但没有曲调了,像痴人呓语,说些不相干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非情之至也……”[1]
她唱这话,多情的眼神漫出去,望进虚拟的极乐和现实的净土,落到谁身上,顿了顿,又起高声。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邪!……”[1]
【主线任务4已更新】
【主线任务4-2“慈航计划二阶段”: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2]
【任务详情:推进慈航计划二阶段。】
净土已经陷入机器混战,而极乐是净土往日的光景,他们还是人的样子,而且是没有义体的自然人。
薛潮在极乐中找到墓园的和尚问:“慈航计划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渡过四苦,他们仍然是人,没有成佛,即使到达彼岸,彼岸也会变成下一个人间。”和尚眯着眼睛,“他们苦弱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他们没有敬畏。”
无量寺就让他们很恐惧啊?薛潮转念明白了和尚的意思,即使是无量寺,他们也只有“畏”,没有“敬”。
“他们需要一个神明。”和尚的脸出现频闪,有一瞬间是一团乱码,全是阴影,不像和尚,像妖魔,“机械进化是神州公司找来的那名科研人员的目标,是慈航计划的一阶段,所以他努力成为住持,变成我们的一部分。而慈航计划的二阶段,是在极乐再造一个神明,唤醒人们的敬畏心。”
无量寺的力量不够强大,哪怕阿弥陀佛的金光撒满净土,人们也不会认为自己在面对神佛。
所以他们要在意识空间造一个神,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神。
这个神的核心就是这任须菩提,将他填进去,boss就成型了。
主线任务4-2就是推动隐藏boss战,玩家分成两个阵营,彼此攻击,到头来却是同一个目标。
但核心被提前杀害,就像光明女神闪蝶的茧中没有白白就不会破出一个海伦娜一样,现在boss成不了。
将鸣一出现,薛潮就知道boss必死,所以改变策略。
他既要找最终任务的秘密,又要找叛徒,杀死boss预备役对他更有利,这样游戏不会直接结束。
但他并不觉得不会诞生下一个boss。
喜悲山副本,主线任务失败后,系统为了让游戏进行下去,引导boss苏醒,那这个副本,系统就能引导哪个意识代替这任须菩提,成为新的boss核心。
而将鸣说,成为boss的npc是注定的,那么找到备胎就要花时间。
所以慈航计划的二阶段迟迟无法展开,这段时间就是他自己行动的绝佳时间。
薛潮暂时不担心boss,他担心那个叛徒。
法会时,有顽疾玩家送给他新耳麦,薛潮接到观音像,问:“老头,找……”
他止住话头,一只小汽车那么大的机械蜘蛛侧着爬过佛塔,迅速爬到千手观音像面前,八只眼睛中最小的眼睛打开,递出存储芯片。
薛潮:“顽疾的‘蜘蛛’?”
蜘蛛点点头。
薛潮先接入电子功德箱,功德箱陷入错乱,通道逆转,传走的零件反喷出来,散财童子一样。
再接入其他殿宇,殿墙被红色警告符号填满,立刻报废,他升起不好的预感。
薛潮不知道蜘蛛多久驯服八条腿的,反正他适应一千只手和一千只眼睛还需要时间,他将芯片接入设备的时候,跟着动起来的其他手就把蜘蛛扇飞了。
等到蜘蛛狼狈地再次爬回来,薛潮说了声“抱歉”,然后举着芯片靠近蜘蛛,似乎想把芯片塞进蜘蛛的接口里。
蜘蛛高难度地摆弄八条腿,躲避袭来的手,像跳踢踏舞:“你要毁了我吗……这是老板给你的,只有你能获得信息!小老板……新老板!”
不好的预感更盛,薛潮停下:“所以这是什么?”
“前老板说这是他答应你的东西,现在都是你的了。”
“他人呢?”
“不知道。”蜘蛛说,“前老板不会和我们汇报行踪,你是他的学生,你不知道,我们更不可能知道了,老板。”他们只是武器而已。
薛潮被点醒了,副本开始前,霍尔德说了一些经验,偶尔几句闲聊,他说“我不是第一次为公司做事,有功劳有苦劳,所以临近退休,公司也给我好处”。
这个副本,他们带s级道具进场是不用签生死状的,即便要求高人气值和高房间排名,双主持人的配置也让这事没那么困难。
薛潮以为的“好处”就是这个。
但霍尔德作为优秀老员工,其实有其他好处,比如反正是双主持人,如果其中一个主持人中途退出……还有另一个主持人兜底。
【1号主持人的积分已满】
【1号主持人正在退场……】
所以这场游戏的人气值只要足够霍尔德缺的最后一点积分,霍尔德就可以先退场,领卷退休去。
至于副本后续怎么办,人气值会不会降下来,叛徒在哪,那都是薛潮一个人的问题了——老头叫他担责来了!怪不得要他“挑大梁”!
薛潮阴沉着脸,观音像的一千只眼搜寻霍尔德的踪迹:“他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蜘蛛说在富人区的神州公司总部大厦,薛潮追是追不上了,但霍尔德的意识肯定也被上传到极乐。
薛潮谨慎地卸下观音像的一个法器,芯片再次摧毁了法器,如果将芯片插入观音像,这具庞然大物可能再塌一次。
只有他能获得信息……观音像有过这任须菩提的意识,又被将鸣的病毒冲刷过,不是绝对安全。
于是薛潮从观音像里拽出他的身体,醒来后他就将身体藏在观音像里,他将芯片插入后脑插口。
这个插口是座椅临时给他开出来的,也有转经筒程序,不过意识上传后,这些义体就完成使命,程序自动销毁,现在就是摆设。
但接入这张芯片后,大量信息涌入薛潮的脑中,是霍尔德搜集到的所有信息,包括副本内和副本外的。
他过载的脑子艰难地整理信息,同时意识体在极乐放出闪蝶,寻找霍尔德。
霍尔德的意识在墓园的电子空间与他碰过面,闪蝶在他身上落下过阴影,做了一个记号。
他顺着残痕一路追去,但很快系统提示“1号主持人顺利退场”,他接管了房间。
薛潮不爽地捶了一下树,树叶落到一半,就被吸走了,极乐迎来了第一场沙尘暴。
他以为是模拟真实的净土天气,但又反应过来没有必要,极乐不就是为了打造一个乌托邦吗?
虚拟里还追求这种真实?回去过苦日子算了!
整个极乐空间的场景变黑,街道、建筑、天空厚重的云、生命体被霓虹光勾出轮廓,像在黑暗里圈出一张张经卷,经文在其中流动。
沙尘暴由剧烈旋转的经文代码组成,比云彩还高,像极乐空间的边界,一面阻挡众生的墙。
慈航计划的二阶段!
副本找到新的意识成为boss的灵魂。
肯定不是普通人,且在副本故事占有一席之地。
沙尘暴就在电子墓园的位置,酝酿boss的“茧”中已经有了往届须菩提的意识,还差最后的点睛之魂,会是无量寺的其他僧人?或者,棠老板?
于是薛潮逆着退避的人群,冲向沙尘暴,越靠近极乐中的无量寺,他越感到逼真的阻力,身上的经文散出一点,流向沙尘暴,是他被吸走的一点意识。
他回头,人们身上的一点经文也流过来,像漫天划过的流星,聚向那颗吸引万物的沙尘暴“星球”。
这是把他们这些意识体当养料了!难道是找不到能代替这任须菩提的boss核心,就每个人取一点?
他钻进极乐的千手观音像,占据无量寺的最高点,近距离地放走闪蝶,试图看清这些意识聚在一起是为了融成一个集合体,还是竞争后有谁脱颖而出,他想看看boss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但他高估了自己和可怜的蝴蝶,风暴太浓,他什么都看不清。
残翅闪蝶可以算boss海伦娜的遗骸,他以为同样是孕育出的boss,这孩子会发现什么,但蝴蝶飘摇着飞回,选择了回避。
狂风大作,蝴蝶却徘徊在空中,薛潮不知道它会不会被搅碎,于是伸手接住它,触碰到蝴蝶的瞬间,他的心停滞了一下,像周围的空气被抽走,挤压着疼。
他感到恐惧,还有比恐惧更加浓烈的……的什么?
猛烈的狂风扫过全境,是电子的风暴。
薛潮觉得全身的感官失灵,眼前发黑,耳边嗡鸣。
【叮咚!隐藏BOSS战已触发!】
【副本BOSS:般若】
【杀死BOSS即可获得隐藏BOSS战的胜利!通关副本!】
【请挥洒热血,激扬青春,杀神于刀下吧!】
般若?般若不是无上智慧的意思吗?
薛潮费力睁眼,对了,藏传佛教还有般若佛母,能生诸佛。
无量寺诸佛坐镇,也无法唤起人们的敬畏之心,再造神明选择佛母倒是恰当……
一面四臂的金色佛母在莲花月轮上金刚跏趺坐,比阿弥陀佛的全息投影更庞大,高耸入天,头上宝冠穿过云层,像立在云上的山,彩裙璎珞,宝相庄严。
佛母缓缓苏醒,睁开双目,只这一个动作,又掀起一阵风暴。
极乐因这恐怖力量的佛母陷入安静,人们畏惧地仰望着祂。
薛潮也警惕地盯着祂的一举一动,然而在长久的寂静中,祂的第一动作是抬起尊贵的头颅,似乎在望天。
可祂比天高,有什么可望的?看看眼前渺小的新世界?
……
抬头,望天?
【彻底回到现实世界,我第一件事应该是抬头。】
【最好是晴天,有太阳,让我看看真正的天空。】
薛潮死死盯着佛母的头颅,电子云层被祂顶散一小片,像雨停云霁,露出夜空,经文代码像繁星,他只觉得全身的血凉了。
他想起他和将鸣没有完成的对话。
他见过海伦娜的诞生了,也许boss也是一点点长大,像孩童,副本的故事孕育了祂们。
可将鸣和其他boss是怎么认识的?他甚至认识未完成态的boss,诞生前,他们在同一个“子宫”里懵懂过吗?还是boss也有前世?
当时他的思绪漫不经心地游过许多答案,什么也没抓住。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他也想起了大失败的灵感检定中,蒲逢春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
他不止听到了照影棠在唱往生咒,他窥见一个秘密……一个惊天的骗局。
他忽然想起白白,哪怕她失去头颅,他有时也觉得她在望着他,她曾经是什么,也是主持人吗?是玩家吗?
令他疑惑的恐惧,和比恐惧更加浓烈的愤怒终于有了归处,变得无比清晰,像填满了他的空缺。
佛母的双手威严一抬,电子风暴出现在极乐的各地,将无助的意识体们卷入其中。
为了给他们最真实的恐惧,感官完全还原,流出的代码都是红色的血,让他们真切地感到疼痛与绝望。
而净土,因为精神的恐惧,机器们的动作变慢,有的瑟瑟发抖,也有的更加崩溃,无差别攻击。
玩家就在其中。
人气值疯涨,评论区热情,房间登顶。
不知倒下的是谁,不知是谁的血,洒在眼前,未知的险恶将一切包装成“游戏”,可这不是游戏,说他们是“玩家”,可他们是人命。
有风声过,薛潮侧目,往生殿里似乎传来一声带着电流的叹息,道:
“南无阿弥陀佛。”
第156章
就在这时, 霍尔德存在芯片的记忆被百分百读取——他离开副本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被汇报任务的“蜘蛛”偷袭!
老头像没料到,以他的能力这不应该。
薛潮转眼就想明白的原因——“蜘蛛”在攻击的前一秒换了核心, 是瞬间的夺舍,霍尔德出乎意料的提前退场才躲过一劫。
霍尔德最后确实去找叛徒了,但他先被叛徒找到了。那个叛徒还在蜘蛛的身上!
薛潮立刻将主要意识放回净土的观音像,但还是晚了一步。
蜘蛛像恶劣地就在等他反应过来时出手, 机械本体瞬间拆分,八条腿插进观音像法器的接口。
李常迎的意识程序侵入观音像的系统。
npc在机器中的意识,是复制芯片携带的意识复制体,而玩家和主持人进入机器的意识,是他们意识体的分身,与在极乐空间的主意识体藕断丝连。
李常迎比薛潮做了更久的主持人, 意识体蛮横出了经验,抓住薛潮意识薄弱的瞬间, 将他的精神全部放逐回了极乐。
存有薛潮意识的机械灵塔罢工, 薛潮的意识被拘在极乐意识空间,与现实的净土完全断联了。
【2号主持人正在加载中……】
李常迎趁虚而入,想取代他的位置!
极乐, 电子风暴袭向薛潮,想吞没他, 他先一步跳进般若的风暴漩涡。
他不认为这是神。神是从人们对世界的不理解中诞生的,这只是用尖端科技造出一个更强大的无量寺。
佛教徒造神就荒谬, 佛不是神, 佛是开悟的人,众生是还未开悟的佛。二阶段是慈航计划的核心,但反而神州公司叛逃者追求的一阶段还有一点悲悯。
除了将鸣, 薛潮还没有看到一个有理智的boss,祂们像天生站在宇宙混乱的尽头,代表疯狂。
他之前在这任须菩提身上感受到的种种违和,可能是对方在向boss堕化的证明。
毕竟佛教讲众生平等,是没有神的,但是副本需要有一个神。邪神。
薛潮沉入构成佛母的代码漩涡,感官再次减弱,像被鱼缸扣住了,隔着玻璃和水,一切变得混沌。
他觉得自己像野草,像浮萍,卷在无岸的海中沉浮,直到他的血肉被浪花磨成碎屑,落成海中平平无奇的一场雪。
这场雪在记录所有水流的走向,他沉入其中的意识就像初入巨人港系统的约特纳,痛苦地与系统交融,研究这里运行的法则。
倘若神的构成可以被破解,那祂就不再是神。
直到他承受不住,快失去意识,他摸着意识体毫发无伤的后脑勺,重新破开一个缺口,给自己的灵魂来上一刀。
一条金色的经文代码流进他的灵魂接口后,渐变成血红的狰狞线条,游龙一样钻出。
薛潮睁开眼:“你怎么不等我死再来?”
观音像里开接口,他就做好了被无量寺和其他程序侵入的准备,他知道将鸣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祂的病毒藏在他的意识体内。
他不管将鸣有什么居心,他现在要祂的力量。
他周身的红白线条没有发出将鸣的声音,但兴奋的跳动彰显了祂的存在,祂在他脑海里的活泼引起他的疼痛。
“我进不来。”将鸣在他狂起的心跳中说。
这是病毒程序借他侵入极乐的信息流,不是将鸣的意识体,但阴森出了将鸣的气息,包裹他的时候像抵死缠绵……
薛潮:“所以?”
棠老板还是玩家的时候,玩过喜悲山的副本,背景故事里村长弟弟就有一个戏班子。
李常迎的叛逃,将鸣难道没有参与吗?薛潮也好奇,将鸣现在出现,杀他还是帮他?
将鸣:“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杀了他。”薛潮不耐烦,“不帮忙就滚。”
将鸣不缓不慢:“杀谁?”
祂像恶魔引诱:“我之前觉得李常迎有意思,但你更有趣,我们合得来,如果你想杀他,我可以代劳。”
“你的感兴趣是指按着想杀的人舌吻吗?”薛潮说完就将意识见缝插针深入佛母的核心,他懒得废话,他要杀boss。
堕入黑暗前,病毒红线勾住他的一点意识。
将鸣似乎怕他真生气,正经了点:“他把核心藏得很好,直接进入祂的意识,找到核心前你就迷失了。”
“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薛潮放将鸣进来,就是想让祂的病毒侵蚀般若的核心代码,可祂进不来。
“但我有更危险的办法。”将鸣像在上一个副本和他不谋而合做坏事一样兴奋,“你会喜欢。”
“无法从内腐蚀,就从外击破。核心难找,但你已经知道祂构成的原理,你只是也缺一个核心。”红白线条与薛潮十指相扣,将鸣说,“试过玩家,试过npc,要试试做boss的感觉吗?”
用神杀神。的确是薛潮想的对策。而将鸣的病毒正适合做这个神的运行代码。
狰狞的红白线条扩散,每个风暴旁都出现一个狂舞的红白漩涡。
漩涡也吸来极乐中每个人的一点意识,聚集,膨胀,升高,向外炸开,露出一尊与金色佛母一模一样的红白诡影。
两尊佛母面对面,像照镜子。
【游戏主持人守则】
【5、主持人也可以是boss。】
作为镜像般若核心的薛潮睁开眼,平视眼前的佛母,想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
祂们的能量场互相影响,吞噬对方的细枝末节,病毒线条啃食金色佛母的衣袍,但对方转瞬恢复成宝相庄严的样子。
这点像霍尔德,他有老派的讲究,薛潮嘲讽过他的偶像包袱。
但金色佛母率先攻击,这种靠他联想的诡异相似感就消失了。
霍尔德喜欢当幕后的操纵者,让出第一击来收集情报,引诱对方进入他的游戏,这才是他的风格。
这不是霍尔德。薛潮在交战中认识到这点。
这是boss、邪神、副本里的怪物,佛母的脸像莲花一样张开,诸佛的脸在错落的金属履带上转动,流出佛母的耳朵,争先恐后爬向他。
薛潮同样张开镜像般若的脸,冲出手握千眼的千手。
佛母拥有各位须菩提的灵魂,核心又是霍尔德,霍尔德做了更久的主持人,意识体的强度应该在他之上,现在完全堕落,更加疯狂。
理智值持续下降,千眼千手扼住转动的诸佛,反噬佛母,薛潮心里一顿,这是将鸣的病毒发威……还是他的精神力在怪物之上?
极乐里,众生的意识因为神仙打架陷入惶恐与僵直,在风暴中起伏。
而净土,机器大战也没有结束。
宝相园戏楼被毁,戏楼的人和报复的敌人已经离开,有一张机械唱片压在废墟最底下,悠悠地转,没有发出声音,像给这场闹剧无声配乐。
一只金色佛手忽然从旁边的碎石与金属里伸下去,掌心的眼睛吐出一块存储芯片,插入唱片机,唱片机响起棠老板的游园惊梦。
废墟变回戏楼,梅花盛放,再次构成只有两人存在的意识空间。
戏台上,薛潮在棠老板身后,以刀挟持。
棠老板还是杜丽娘的行头,她无动于衷,像设定好的程序,动作间也不怕碰到薛潮的刀,嘴里痴人说梦地嘀咕戏词。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1]
她恹恹地抛袖子:“还是让你找到了,动手吧。”
戏楼里登台唱戏的,只是棠老板的投影分身。
而在游园惊梦唱词触发的意识空间里,残翅闪蝶的影子落进棠老板的机械头面,顺着金属管一路向下,看到她心脏位置空着的凹槽,是一张碟片的形状,薛潮就知道了她的意识主体在一张唱片里。
“第一次见是找你。”薛潮转刀,“现在是找你那位护花使者。”
提到李常迎,棠老板漠然的眼神起了一丝波动。
“他藏得好,我找不到他,但他能为你背叛公司,也不会不顾你的性命。”他用同样漠然的口吻道。
棠老板知道他代表公司,沉默一会儿,没有反抗,她像安静地等到只是被拉远一点的结局:“他不知道我切割的主意识藏在这个唱片里,已经被另一边的意识引走了,你想杀他,在我这里是等不到的。”
她不想连累他,她已经连累了他一次。
忽然,空间微弱地震荡,像谁在屋外进不来,急促地砸门。
“看来他不这样想。”薛潮不紧不慢,“我也没想杀他,他是公司的人,由公司处置,至于你,程序外的一个错漏,除掉就行。”
棠老板强行忽视“砸门声”:“但你还想从我这得到别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但你要保下他。”
“做不到。”
“不骗我一句?”
“赢得利益外的欺骗都很无聊。”薛潮的刀摆正,蓄势待发。
棠老板却因这句话,确定了什么事,薛潮的刀袭来时,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化作代码。
不是经文,是由01组成的代码,恰恰证明她是被李常迎藏进副本的外来者。
她在刀尖散开,震到薛潮的意识体,薛潮立刻内视自查,却发现如今由代码构成的意识体内,分开藏着一段代码。
解开的答案正是她呓语的那句戏文,转动角度,穿过他的心脏看,排列组合是荷包的图案。
他的意识谨慎地探进去,从荷包内向外看,图案变成……一把钥匙。薛潮一愣。
所以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就借戏词,把最终通关的钥匙给了他……她果然也认识他。
代码飞向戏楼的二层,薛潮跟着翻身上楼,棠老板已经从杜丽娘变成了虞姬的行头,鸳鸯剑交错在自己的颈间。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2]
敲打意识空间的力量更加疯狂,棠老板的剑锋一走,却被薛潮瞬间摁住。
隐蔽的意识空间猛然裂开,蜘蛛腿扒开缝隙,红色的八只蛛眼看向不同的地方,寻找她的身影,却落了空。
于是八只眼锁向一处,阴狠地瞪向戏台上唯一的人,男人手里拿着一双宝剑……虞姬的剑。
薛潮也在看他——原来如此,霍尔德也没第一时间察觉,是因为李常迎不仅瞬间替代蜘蛛的身体,还有意识。他把蜘蛛的意识吞了。
他们没有渊源,但立场注定是敌人,所以没有废话,视线相交就同时攻向对方。
意识空间里的搏斗,其实是精神力的对抗,按理说,李常迎的能力和经验应该在薛潮之上,但渐渐他发现自己落了下风。
李常迎立刻摆正态度,这新人能迅速得到霍尔德那老狗和公司的青睐,果然有些道理。
而薛潮在思考一个问题,他问过霍尔德,意识间的对抗只能靠本身的强度吗?
霍尔德反问他:“意识就是你的心,你的心有弱点吗?”他说:“学会趁虚而入。”
要击破对方的心。
李常迎也这么想,蛛网缠住薛潮,蜘蛛腿勒住他,问:“钥匙是谎言,因为根本没有门,蒲逢春是白死,你以为给公司当刽子手,就比牛羊们命贵吗?”
蛛网里的挣扎更激烈,随后又安静了,李常迎冷笑,越聪明的人越受不了被耍,尤其对于薛潮这种有点良知但不多的自恋者。
他对那女人的死又有几分真切的难过?不过是觉得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又明白被耍了,恼羞成怒!
蜘蛛腿锋利成针,刺入蛛网,给已经有漏洞的心最后一击。
但薛潮接住了李常迎的攻击:“她最后请求我放你离开,即使她知道你难逃一死,就像你也明白她没有其他结局,你们救不了彼此。”
他像阐述一个事实,没有李常迎那样嘲讽和攻击的意图,就是这样,这句话才像命运本身一样残酷。
薛潮没用宝剑,他掰下蜘蛛锋利的腿,安上商店买的s级道具“电子领域芯片”反刺。
意识空间的每一个代码都向李常迎“投来目光”,李常迎瞬间被锁在原地,半跪下去——这片电子领域被薛潮接管了。
李常迎咬牙:“要杀就杀。”
薛潮冷漠道:“我会向公司请示,调你去永恒监狱。”
李常迎眸光一沉。
薛潮问过霍尔德,公司打算怎么处理李常迎,霍尔德的态度有过微妙的变化。
最初是“最好活捉”,后来就随便了,老东西还假模假样关心他,怕他不敌叛徒,让他找准时机就下杀手。
他问:“如果活捉,是要审问他?”
“不用,他的罪已经定下。”
“那要活的做什么,让他生不如死?”
“差不多,大概投去永恒监狱,那里缺人。”
“永恒监狱?”
“你以为只有过这一个叛徒?听说那里挺恐怖的,死不了也是疯。”
李常迎死死盯着薛潮,舌尖抵住上颚……他不打算给公司和走狗虐待他的机会,反正她已经死了,他追去就是了。
他的闯入给空间撕开口子,这里也起了电子风暴,虞姬的披风飘落在他身上,盖住了他。
在他用道具自爆前,锋利的蜘蛛腿被薛潮抽出,内嵌的“电子领域”芯片与他的意识代码摩擦,他听到一声呼唤,是她在叫他的名字,像错觉。
他心里轩然大波,然而没等他的身体也给出反应,就被薛潮按进地里,男人懒散的声音带着嘲讽:“还想搞偷袭?老实点。”
薛潮什么意思?她没死吗?
李常迎混乱的大脑重新工作,薛潮利用副本特性,将她的意识以代码的形式输进s级道具,她现在类似“人工智能”。
可游戏商店的道具不能带出副本,道具可以从副本剧情中获得,比如薛潮的残翅闪蝶,或者从公会商店和流浪商人那里买到。
……对了,这个副本商店的道具就是玩家们的异能和自带道具!所以破例可以带出!
她没死,在薛潮手上!
薛潮想要什么,最终通关的钥匙?又不在他手里……想要他曾经的人脉和情报?可霍尔德已经给他了……
永恒监狱……李常迎灵光一闪,薛潮想让他去做卧底?
薛潮的意识已经回到镜像般若,这场战斗很荒唐,神明拥有一个同样是神明的对手后,对凡人的呼风唤雨在同量级面前也变成了原始人互殴。
他成为镜像般若前,将鸣最后一句说:“祂是boss。”
将鸣提醒他,不要把佛母当成霍尔德,那祂一次次在求证什么,又厌倦了什么?祂自己做得到吗?
薛潮的意识趋向浑噩,充斥暴力和疯狂,他也被“boss”的力量影响了。
但他没有抗拒,顺从接下,将所有暴虐对准敌人。
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将鸣的病毒代码在助纣为虐,使他的情绪滚成雪球,变成力量,压垮了眼前的人造神。
千手千眼贯穿对方核心的同时,诸佛履带也在镜像般若里炸开——这野蛮的怪物在每一次交手中,将自己的代码一点点植入镜像般若。
但他也在做同样的事,般若的核心旋开,写满病毒代码的千手千眼花瓣般爬向极乐意识空间的各处,大力撕碎。
薛潮快要昏迷前,镜像般若中祝文的意识轻轻碰他一下,提醒他别忘记他们的交易。
s级道具“电子领域”是祝文从闫博成那继承的道具,可以收编任何代码,是一个只由使用者支配的电子空间。
不止是和祝文的交易,关于怎么处置李常迎,他还要和无限公司扯皮……他强打精神。
喜悲山,暴风雪肆虐,代表山神精神不稳,吉利勉强扶住将鸣的本体,祂周身的空间受祂可怕气息的影响,疯狂扭曲。
小神皱起脸:“您还不回来?人家都去和公司讨价还价了!您思春了吧?”
邪神被迫归位,风雪一静,十几座雪山被削断。
吉利早已跑路,躲回山洞,见祂化作白惨惨的冷气,融进群山,龙影在雾中横冲直撞,偶有红光闪过,是祂被暴虐填满的眼睛。
陷入狂乱的间隔更短了,吉利低低叹气……祂还能撑住多久?
第157章
“你说的‘轮回苦’是什么意思?”
boss分崩离析, 薛潮自镜像般若剥落的意识抓到电子墓园的须菩提,问道。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不是第一次参与无限游戏,所以有些人认识他,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难道他前二十年的记忆有假?
轮回又指什么?他总没有那样的威能,让诡谲的无限世界随着他一次次重启吧?
那无限公司早被他收购了,邪神之最也应该他当。
老和尚的意识破碎前, 笑道:“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
这句话让薛潮想了三天,所以是轮回后前尘往事皆忘,菩萨也要重新修行的意思?
系统在他的房间出过多次纰漏,薛潮又是现在公司最看好的主持人,李常迎最后被打包去永恒监狱了。
一个折磨人的小要求而已, 叛徒和新王牌,公司根本不用做取舍, 相反, 公司欣赏薛潮的恶毒,这是员工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
都知道他是霍尔德的接班人,几个副本也证明了他的实力, 薛潮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但对于各方更热烈的联络, 他的选择是趁机发开业请帖。
【[hot]黄昏酒馆开业,欢迎捧场。——薛潮】
一个飘荡在断带地区的悬空酒馆。即使在怪异遍地的无限世界, 也需要斟酌。
开业当天, 线上的热情没有到线下,过了半天,薛潮等到第一个客人。
蓝袍小神仙抱着比他高的开业花篮, 歪头露出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薛潮闭了闭眼,“他之前不是送过礼物了?”
“对,所以他说纯凑热闹。”
薛潮将搭配得乱七八糟的花篮放在门口:“我以为他会亲自来凑热闹。”
上个副本关闭前,将鸣竟然都没出来捣乱。
吉利可疑地沉默,薛潮看去,花篮里的一朵玫瑰就拧成嘴唇的形状,在他侧脸偷亲一口,花瓣张开,阴柔道:“不要太想我,么么。”
薛潮木着脸,转回头,花瓣落地,邪术消失了。
吉利面无表情地点头,飞速离开这个让他尴尬的地方。
薛潮无奈地团了团被挤飞的其他花,门再次打开,他以为吉利还有事,却是一个陌生女人,带进一阵寒气。
她身量高,和薛潮差不多,身体流畅而有力,兼具敏捷和爆发力,束起高马尾,剑眉入鬓,一双眼像最锋利的宝剑。
薛潮没见过她,但一眼认出她,挑了挑眉:“还怕没人捧场呢,没想到一来就是第一名,喝点什么?”
寒铮随他坐到吧台:“冰水就好。”
“我以为你会说‘最烈的酒’。”薛潮以貌取人道。
“保持清醒很重要。”寒铮问,“你倒不惊讶。”
“没有哪个老板会对来消费的客人感到惊讶。”薛潮推过冰水,“但如果你找我有其他事,我就需要准备好表情了。”
寒铮开门见山:“你认识玩家榜的第二名吗?”
“吕连山?上个副本见过。”
“他之前那个。”
薛潮的嘴张开又闭上,他心里一惊,他对第二名的名字竟然没有印象。
之前的第二名一直在榜,但没有玩家遇到过,也没有观众看到她玩游戏,称她为“不存在的幽灵榜二”。
支持最多的论调是与她的异能有关,或者她和公司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在遍地鬼怪的无限世界,都能算是怪谈,薛潮不可能错过。
上上周,那个榜二的名字才被撤去,就在“旧日校园”副本结束前不久……一个念头刺在他心口,带起颤动他灵魂的冷意。
如果boss都是最终通关的玩家堕化,这个时间点,除了海伦娜,她还能是谁?
薛潮:“虽然动静闹得大,但我确实是新人,好在运气不错,托前辈的福,有些朋友,你要情报、传话还是寻仇?”
寒铮盯着他沉默不语,像待出鞘的剑,已经响起嗜血的嗡鸣,但薛潮只是低头擦杯,给自己倒一杯闪蝶酒,并不在乎她不动声色的逼迫。
寒铮:“我原定上周玩那个校园本,但被你提前一周开了,应该很有意思吧,疑难杂症贴里的副本,有什么印象深刻的?”
玩家榜第一对疑难杂症副本有兴趣,再正常不过,论坛调侃那帖子就是大神特供,方便他们挑副本。
但薛潮知道,她在向他求证。
她猜到了“最终通关”的真相,而他亲眼所见。
“第一名什么没见过?非要我说点拿得出手的……论坛关于我和那位邪神的爱恨纠葛很多,那个副本里,他的确叫我‘印象深刻’。”薛潮用将鸣挡回去,“你也要小心,他擅长伪装,分清敌我也很重要。”
“擅长伪装”、“分清敌我”,寒铮得到答案,沉默一会,不再追问:“刚才那个,邪神之最的跟班?”
“是。”
“你不怕祂?”
“怕”这个字对他们有些过了,她改口:“总有忌惮。”
“唯一一个超越副本、有自己狡猾思想和奇怪脾气的boss,没人会不忌惮。”薛潮说,“但也正是如此,我不会怕他。”
“因为你们相似?”
“你不觉得他是所有boss里最像人的吗?”邪神之最,最像人,像年度冷笑话。
寒铮将冰水贴在脸颊:“只有你这么想。”
薛潮耸肩。
“但也许你才是对的,只有你和他亲密。”寒铮放下空杯,出门前瞥了眼满是告白花语的花篮,“你下次的副本,我会去。”
万事开头难,第一名开头,最难的已经过去,下午的黄昏酒馆热闹了,大公会亲自来邀请他做顾问,卓倚他们也来捧场,顽疾更是狐假虎威,像回家一样热情(主要是黄海涛),还有单纯交朋友、探情况的其他玩家。
黄昏酒馆欢迎所有客人,也不在意他们为什么而来、聊什么做什么,但他们问及薛潮的态度,只会得到“这间酒馆就是我的态度”这样的回答。
“你打什么谜语?”祝文不爽地咬着吸管,淡绿色的无酒精饮料升高,令他的话也含糊不清,“他们围绕你吵来吵去,你卖起酒了。”
“我也没收钱,这更像俱乐部。”薛潮笑,“下班了还给自己找活干?不如喝酒,这就是谜底。”
“我不管你这些事,我的事怎么样?”
“和乐团谈妥了,周末转会,至于你到新公会,内部怎么协调和组队,你们自己商量。”
祝文满意点头。
薛潮:“游乐园肯放人?”
“他不肯又怎么样?”
也对,游乐园会长挑的接班人,先是耗尽公会半数成员,又不争气地死了,剩下的成员也人心惶惶,谁想在副本外还时刻警惕被公会高层拿去炼丹?
拿得出手的玩家就是祝文,人往高处走,已有衰败之相的公会又怎么留得住?
没有谁一直稳坐高台,这几日游乐园的排名就在降,祝文一走,大公会里就没有它的名号了。
酒馆飘了两天,热闹了两天,薛潮对所有试探来者不拒,全部化作杯中酒,还开出一片娱乐区,包括棋牌室、台球桌等,卓倚拉着黄海涛打了两天麻将。
第三天薛潮回家了,他作为酒馆主人,给熟客留了酒馆的钥匙。
回到现实世界,薛潮就收到坏消息,原定在邻市的钢琴交流会取消了。
上周钢琴交流会在东京,是邻市的上一站活动地点。
活动安排有钢琴名家演奏,但在彩排结束的傍晚,看完彩排的三名工作人员回酒店后遭遇火灾,全部丧生。
活动前一晚出人命,影响不好,但准备这么久,主办方不肯放弃,想压下这件事,但钢琴家大闹,要求取消后续所有活动,并且连夜飞回美国。
闹得很难看,最后这位钢琴家扬言退圈,不会再出来表演。
这位钢琴名家是交流会最大的流量,都是奔着他来的,他不参加,又闹出人命,后续活动就取消了。
薛潮查阅这位钢琴家的生平,他与明洋的好友相熟,在钢琴活动中和明洋见过几次,应该是认识但不到朋友的同行关系。
会有什么关联吗?
薛潮把这件事分享给何旸。酒馆里他们聊了聊,何旸在现实世界是远离继承人争夺的顶级豪门富二代,但就他这个笑面虎,没有无限世界的阻碍,他应该早成功上位了。
现实世界是何旸主动找到他的,有钱果然好办事,他们交流情报后,钢琴交流会的事就交给何旸调查了。
薛潮还有另一件事。
别墅二楼的录音室,他靠在电脑前,左手把着耳麦,听着私家侦探的汇报,右手戴着刚翻出来的姐姐的珍珠项链,移动鼠标,快速阅读传过来的资料。
“……共渡会成员的加入原因就是这些,你应该看出来了,几乎没有因为自身遭受伤害而需要救赎的,他们的痛苦来自身边人,尤其是‘失去了某个人’,共渡会的教义就是通过旧物走向新生,自然会吸引这类型的创伤者。”
荧光画面不断掠过薛潮的眼睛,像在他的眼睛里坠落,薛潮:“所以教义就是第一层筛选机制。”
“原因大部分是意外事故,人际关系、利害纠葛导致的谋杀或误杀等。寿终正寝或者天生残疾的,的确比较少。”私家侦探说,“不过也就这些原因,在一个全是受害者家属、亲友的互助会,比例高也正常。”
薛潮“嗯”了一声:“还有吗?”
“有一点和你的猜测不同,这些‘某个人’并不是全部死亡了,还有失踪,或者变成植物人、精神疾病患者,受严重创伤导致记忆力衰退、ptsd等无法正常生活的人。”
薛潮略一沉吟:“不,他们的确死了。”
“什么?”
“失踪者是死是活尚且不论,其余活着的人,只是身体还在呼吸,灵魂已经死了。”
“……我现在要考虑我的雇主精神是否正常了。”私家侦探忍不住道,“你是信仰者吗?我只是卷入教派间的倾轧了?”
共渡会就有邪教的味道,这个男人更是邪门。
“鬼母复仇案不是更邪?”薛潮浏览第二遍,“这些事故里有灵异说法的倒是比我想的少。”
耳麦陷入沉默,私家侦探并不意外薛潮调查他,他正是因为这个案子被革职。
五年前有一桩轰动的谋杀案,犯人周某醉酒家暴,杀害妻子方某,分尸藏于家中,住校的女儿周末回家,以为妈妈被他打后跑回娘家,她不想和闷头喝酒的爸爸独处,半夜准备悄悄出门,去同学家住,结果被周某发现,暴怒下他再次对女儿挥刀。
女儿跑进父母的卧室,反锁房门,崩溃中躲进衣柜,在凌乱的衣物中发现妈妈被砍下的双臂,当场晕倒。
警方在第二天早上收到楼上老爷爷的报警,老爷爷年事已高,老伴早年去世,儿女在外工作,他独自居住,心脏不好,昨晚又听楼下吵了一夜,比哪次都凶,吃了一把速效救心丸,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告他们扰民。
以前调解过,有所收敛,但安生没两个月,突然的变本加厉差点送走老爷爷。
“但警方赶到,发现的第二具尸体不是女儿,而是施暴的父亲,他醉酒猝死在客厅,女儿晕在衣柜躲过一劫,母亲的大部分尸体藏在冰箱,其余被塞进衣柜、床底、厨房橱柜。”
薛潮平铺直叙:“案件至此清晰明了,证据确凿,但在醒来的女儿口中,后半段却是另一个故事,她在探访的记者面前激动地说,是她的妈妈保护了她,她中途醒来过,她的爸爸就站在衣柜外,用刀柄砸门,边砸边骂,她尖叫出声,她爸的骂声也突然消失了,然后是什么被拖走的声音,接着她听到客厅里响起刀捅入身体的噗呲声,还有来自她爸的惨叫,到天亮才安静。”
他对这案子印象深刻。
私家侦探:“她受了刺激,这只是她的心理保护措施起作用了,根据其他邻居的证词,当晚只有前半夜有争吵和尖叫,周雄敲不开门就骂骂咧咧回去继续灌酒,然后猝死了,后半夜没有任何声音,证词和检定结果一致。”
“但报警的老头说吵了一整晚,而且后半夜的声音更大,这和那女孩的说法一致。”
“那老头为了买保健品还故意闹自杀骗他儿女回来要钱呢。”他的话可信?
“保健品果然没效果,他半年后就死了。”
“自然死亡,他本来就有高血压心脏病。”
“自然死亡,在这些原因里确实少见。”薛潮问,“那你觉得最后还是精神失常了的这个姑娘,符合共渡会的标准吗?瞎编的小报说,警方打开衣柜,看到母亲方慧的两条胳膊抱在昏迷的女儿胸前,成保护者的姿态,掀起一阵灵异论的狂潮,这是真的吗?”
私家侦探:“……”
话筒里的喘息重了。
“哦我忘了,这案子不是你办的,你对案子的了解和我一样,都是后来者的追溯……也不准确,她被亲戚接走后失踪过两次,都是你找到的,那些亲戚不肯出医药费,你还垫付过,好警官,她有和你提过她受刺激后心里防御机制启动的那些‘幻觉’吗?”
没有回答。
薛潮:“你不是来查高管情妇的,她曾经参加过共渡会的活动,你认为她被骗进邪教。”
“……但她只有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提到了一点神神鬼鬼的东西,她说‘警官,你是好人,但末日降临时,好坏都不会存在了’。”私家侦探低声,“没有歇斯底里,很平静,像正常人。”
薛潮:“当晚她就自焚在发生过命案的那个房子里。”
一阵沉默,私家侦探:“她也许不是为了自焚。”
薛潮浏览的速度慢下来,思考他的意思:“不是为了杀死自己……为了毁掉那个房子?那里有什么?”
“不知道,也许有幻觉的是我。”私家侦探说,“你看到的这些资料我早就在查,灵异的……确实不多,也可能是我接触的成员还是少。”
“警队出身还信这个?”
“我只信真相。”
薛潮关闭档案:“我给你拉到了赞助,资金、情报、人脉都不用担心,着重查有这类灵异传说的成员事故,时间也可以再往前推。”感谢何少。
通讯没有中断,侦探贴心道:“需要我特别关注哪种案子吗?”
“……校园连环命案。”薛潮想知道,房泰来单元故事在鬼母复仇案上的既视感,是巧合,还是证明无限世界与现实世界存在某种关联。
如果有关联,被选做旧日校园副本boss的“幽灵第二名”在现实世界的案件中也可能留有痕迹。
“买一送一,‘别墅失踪案’我也会帮你注意的。”私家侦探挂断电话。
薛潮微顿,耳麦里彻底安静,他却听到微弱的嗡鸣,像一直存在的背景噪音,在他思想空白的时候才露出踪迹,把他带到那个遥远的早晨。
姐姐失踪的那一天像一道分割线,前后哪个是虚幻哪个是真实,他很久都想不清楚,包裹记忆的别墅可能只是他的童话书。
薛潮关闭电脑,时钟绕过一圈,回到零点,假期结束,一丝微弱的念头滑过他的脑海,像轻轻电了一下他的意识。
不该存在的AI棠老板,在两个世界交互的瞬间冒险传讯,是一行数字编号“142857”。
酒馆依旧热闹,薛潮推门进屋,迎来一片举杯欢迎,他点点头,脱下黑大衣,绕到吧台后,袖子撸到小臂,调了一杯“教父”。
他一手撑着吧台,一手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斜眼看花瓶里馥郁的紫罗兰:“谁放的?”
吧台附近的玩家积极回应:“一个穿蓝袍子画红脸蛋的小孩!”
“妆怪吓人的,像纸人,我酒都醒了。”
“他还喝醉了,哥你认识?”
薛潮看向黄海涛,黄海涛前倾,掌心遮嘴:“就是那位身边的小神仙,说是奉命送花,我拉着他喝了几杯。”
“你们处得不错?”
“多个朋友多条路,好为老板你做事。”黄海涛嘻嘻哈哈,他们就是两国暴君身边的总管太监,惺惺相惜。
薛潮捻了捻花瓣,寒气未散,像喜悲山的雪。
黄海涛:“没问正事呢,下周有什么任务吗?”
换了新老板,顽疾也没闲着,薛潮让没事干的成员来酒馆打工,还有负责调查情报、跑腿杂活的。
但顽疾本质是武器库,负责在副本里燃烧自己,出其不意,薛潮搅弄风雨的本事不输霍尔德,用得到他们“真本领”的地方不会少。
“每周的游戏指标还不够你们忙?”薛潮摆手,“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没了,那就不打扰老板下周的工作了!”黄海涛喜笑颜开,又顿了顿,“多嘴问一句,下个副本定了吗?”
他没有收敛声音,热闹的酒馆稍稍安静了,注意力全飘到吧台,锁定那位主持人。
“在论坛的疑难杂症贴里看到一个有意思的副本。”薛潮饮尽最后一口酒,笑着向大家示意空杯,“欢迎不怕死的来找我玩。”
第158章
【档案142857号】:
副本名称:142857
副本难度:五星·炼狱
副本开启次数:?
……
推荐主持人的副本身份:【待解锁】(此副本不支持自由选择)
推荐玩家数量:18
……
薛潮在一栋别墅醒来, 这让他恍惚一下。
和他家的占地面积差不多,但装潢是现代简约风,薛潮盯着不明所以的抽象画看了一会儿。
预测机位里, 在一间公寓醒来的寒铮已经开始探索,她拉上帽衫的帽子,背着黑书包走进街道,汽车的噪声和来往的人流让她一顿, 她又迅速融入其中。
薛潮到窗边,城市忙碌的清晨撞入眼帘,大屏幕上是奢侈品广告,人来人往,像现实世界。
平淡度过一上午,没有任何异常, 薛潮的初始地在一片联排别墅区,副本可活动范围的边界, 距离中心广场最远, 但开车十几分钟也到了,他逛街探索的时候,还顺便吃了早餐。
卓倚丝滑流进他对面的位置, 拿起甜油条塞进嘴里:“闹鬼了。”
薛潮优雅擦嘴:“哪里?”
“就是没有才奇怪啊!”卓倚说,“太和平了, 像假期延长了。”他也刚从现实世界回来。
正说着,玻璃窗外, 大厦的大屏幕一黑, 被大厦完全笼罩的早餐店暗了一度,但大屏幕很快重新亮起。
卓倚警惕道:“海报变了。”原本是女明星奢侈品代言的海报,现在是轮播广告, 异常终于来了?
薛潮点开手机给他看,热搜一“爆”:“明星塌房,紧急撤的。”
“……”卓倚坐回去,“怪,怪得很。”像被耍了。
薛潮刷着手机,可以搜索、聊天、看剧、刷短视频,现在全网都在讨论明星塌房:“……宾至如归啊。”
其他副本哪有这样的待遇?别说上网,手机都没有,npc不如这个副本的一个早餐店多。
像一座真正的城市,远离鬼怪,平常而繁忙,令人亲切,也令人感到更深的危险。
卓倚越想越难受,拿起豆沙饼就走了:“我去那大厦看看。”
然而黄昏已过,玩家们也没找到任何值得深入关注的异常,观众都吐槽“难得看到播日常剧的房间”。
有玩家焦虑道:“浪费一天啊,地图不小,npc多,哪能……”
薛潮没有听到剩下的话,他被预测机位里突然的尖叫吸走注意力,顽疾的一个玩家在北环小区撞见一个学生被杀,他快步绕过居民楼到现场,没看到凶手,只有学生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玩家没有上前,警惕地观察四周。
凶手走没走,凶手是人是鬼,学生死没死,学生是人是鬼,都要考虑,这里可不是真的现实世界。
学生被刀捅死,凶手的手法生疏,对着心脏还反复确认了两刀,像激情杀人,玩家把周围搜索一遍,也没有找到异常,反而找到凶手崩掉的拉链头。
一晚没有收获,第二天玩家继续去找线索,却迎来了警察的抓捕,罪名是昨晚发生一起凶杀案,现场有他的指纹。
人不是他杀的,但对于为什么徘徊在犯罪现场并且没有报警,玩家根本没法解释。
玩家被铐走时还是懵的……不是,这对吗?
假装在楼下买煎饼果子的卓倚也啧啧称奇:“这一幕就像恐怖片里竟然有人报警,并且报警真的有用一样神奇。”
“还真不是恐怖片。”薛潮嘀咕,下午,凶手已经被几名玩家找到,不是鬼怪,被卓倚反手举报到警察局了。
大屏幕正在报道这件事,死者是新鲜出炉的本届高考状元,前途无量,凶手是有抢劫前科的失败中年男人,不认识死者,被问及杀人动机,还叫嚣“谁让她倒霉!”,像报复社会的,一时群情激奋。
有一个玩家混进抓捕凶手的警队里。
同样在关注案件的玩家也在队伍内部讨论:“明晚就审理?”
“这不正说明我们找对了?否则我真以为来度假了。”
“你才是把副本时间当现实世界的时间算了,如果这只是为了配合游戏进行的压缩时间处理呢?”
“不能在一棵树吊死,这案子还是太平常了,到明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哪有三天还不进主线的副本?”
但到第三天上午,仍然没有异常,玩家在群情激奋的市民间独自惶恐。
“……我现在体会到这个副本的邪乎了,听说开启上百次,但副本进度每次都会清零。”
其他副本,每次开启都是下一季,保留上一季的影响与改变。
但这个副本,每次开启都是第一季的第一集,自动归零,开多少次都一样,就像轮回。
可是再奇怪的副本也有“主题”,可能是很小的事物引起的异常,他们没找到,所以没有触发主线任务。
如果他们没有错过,还有一种可能,就像薛潮的第一个副本,他们没在触发主题(副本核心故事线)的区域。
“的确有这样的情况。”卓倚说,“有一次副本,在一座孤岛,但主线区域其实是孤岛下的海里,我找了两天。”
也就是还在副本的范围内,但要跳脱出常规思维,副本真正的范围大于他们以为的范围。
“难道城市下面还有城市?防空洞?或者有什么飞船、热气球之类的天上活动?”
玩家们开始探索常规范围外的空间,薛潮开车围着副本边缘又绕一圈,看到玩家们的探索情况并不乐观后,他先在有大屏幕的大厦后找到游戏商店。
商店都是正常的游戏商品,没有上一个副本的出格,但商店本身的选址引起薛潮的注意,这是一间音像店,在现代化都市里算得上复古。
商店在副本内会本土化,“音像店”也许就是线索,但商店内没有卖碟片,于是薛潮找到另一家音像店。
他没有在音像店找到可疑的碟片,只好在门口最醒目的货架随便选了一张。
一部年代久远的动画片,讲一群小孩冒险,误闯女巫的领地,与女巫斗智斗勇的故事,画风可爱又怪诞。
台词很少,只偶尔有拟声词,更多用夸张的肢体表现含义,让薛潮想起猫和老鼠。
也许“冒险的小孩们”和“女巫”是某种隐喻,所以薛潮看得还算认真,然后就在初始别墅的沙发前连看十二集,除了昏昏欲睡,一无所获。
薛潮:“……”还挺好看,但他有病吧?
他看看各个机位,大家都白忙活一天,升起诡异的欣慰感。
薛潮播放第二遍,但已经拿出手机,看群消息了。
是的,难得能上网,薛潮把碰面的玩家拉进群里,并让他们通知其他人,初具规模,已经有13名群成员了。
【、夏至:没有防空洞,我今天全耗在地下停车场了】
【、夏至:车神呕吐.jpg】
【咖啡不加糖:水下也达咩,最大面积只有一条人工湖,下面还有谁的短裤……】
【回血药批发商:+1】
【回血药批发商:落汤鸡.jpg】
【回血药批发商:(喇叭)回血啦!(烟花)社群福利请接好!一口状态回来!(烟花)原价……点击展开】
【人淡如菊:就你这孙子买走那么多回血药?按人头卖,你还有团伙?赚差价没良心(中指)】
【。:广告踢了。】
【垂耳兔:也没有天上活动,最近不过节,没有无人机或者烟花表演,最接近天空的,除了飞机,就是大学和科技馆联名的观星活动,副本范围内没有机场,也没有私人飞机坪,总不能把飞机打下来吧?】
【CaCO3:真说不准,刻板印象的范围外也就这些了,如果处于我们盲区的不是空间,而是某个事件呢?比如坠机市中心,主线其实是空难后遭遇袭击的城市?】
【桌椅:(赞)(赞)(赞)】
【桌椅:但比起飞机,有一件距离我们更近的事情,可能更容易发生灾难?】
——今晚的犯人审理。
薛潮正要打字,笼罩他的电视屏幕光似乎一闪。
他迅速抬头,一个紫底红字的频闪画面转瞬而过,不足一秒,但被他的视网膜捕捉到了。
【给我黄金!!!】
如果把整个画面均分成一行行,每一行都左右随机错开一段,于是印刷字体既周正又有诡异的乱码感。
这集动画片播完,没有再出现奇怪的画面,他又倒带到那个地方,动画片正常进行,像那是突然“插播”进电视的画面。
薛潮抽出碟片,电视频道正在播放鉴宝节目,一群专家坐开一排鉴宝,镜头随机拉进,专家摩挲一块玉,眯着眼睛:“明显的现代仿品,表面强酸染色,看这里,非常多电动打磨痕迹……”
玉石、宝石、名画书法……经过一轮鉴定,进入中场休息,但镜头没有立马关掉,还在播专家的闲谈。
“这一批全是假的?上一批有个官窑真是好……”
他们互相聊鉴定的宝贝,有人忽然俏皮地说一句:“果然还是黄金值钱吧?”
声音有微弱的电流音,像信号忽然变差了几秒,令薛潮眼神一凝。
第159章
“将碱金属变成贵金属, 尤其是黄金,这就是炼金术。”
电视正在播一段长广告,内容却很奇怪, 教大家如何在破铜烂铁中提取微量的金。
加强酸、过滤、杂质分离……一步又一步,但到最后一步,突然插入紧急新闻。
新闻8台,犯人审理提前, 就在今晚。
窗外的大屏幕正在播这条新闻,手机里的新闻推送和热搜都是这件事。
等新闻结束,广告的时长已经被占完,无缝播起原定的电视剧,提取金属的最后一步不得而知。
电视没再出现异常,薛潮架了两个手机实时监控, 出门。
怪事已经出现,但是凶杀案也值得关注, 恰巧就提前了……他要到现场亲自看看。
广场围着很多人, 警察拉着警戒线在维持秩序,民众在线外举着示威牌,等待该死的凶手。
电视台的记者也在其中, 一位8台记者匆忙间顶开前排的薛潮,向警察示意他的工作证, 迅速进入现场。
“现在我正在中心广场,可以看到民众对本次事件抱有极高的关注, 距离开庭时间还有——哦, 嫌疑人到了!”
光头男人被警察押送下车,有点壮的身体微微缩起来,沉默寡言, 但阴暗的眼睛慢慢扫过义愤填膺的人群,勾起一个挑衅的笑。
完全不知悔改!
民众瞬间沸腾,警察差点拦不住,押送的警察狠狠压着男人的背:“老实点!”
男人的笑更大,想说什么,迎面砸来的鸡蛋就在他脸上碎开,黏腻的蛋液滑下,他阴沉的眼睛一转,警戒线外的民众接二连三扔来蔬菜和垃圾,人人端着一张愤怒的脸,像在打过街老鼠,押送的警察只好加快步伐。
民众的愤怒也点燃了这个恶魔,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即便被拉地踉跄,也敢发出惊天笑声,将大家的怒意又推高一层。
“死刑!死刑!死刑!”
“安静!都安静!不要影响审理!”维护秩序的警察拿着喇叭大喊,一道破空声藏在他的喊声下,精准飞向犯人的脑袋。
然而不知悔改的凶手却得到了幸运女神的庇护,那颗子弹穿过广场,正中恰巧向法院门口移动、以便解说凶手被押进法院全过程的记者,记者当场倒下,做了替死鬼。
几秒后,法院门口附近的尖叫才多米诺骨牌般传到另一边,愤怒的人群还没安静,就陷入更大的混乱。
逃跑,踩踏,尖叫,取代原本的咒骂。
警戒线形同虚设,警察拿出武器警戒,试图让民众保持镇静,但第二枪紧随而至,凶手一只脚刚跨进法院的门,听到混乱声,兴奋地回头,子弹就穿透他的眉心。
他还保持着看热闹的表情,直挺挺倒在法院门口,血流一地。
凶手被射杀,产生了新的案件,就是他们寻找的变化,但在薛潮眼中,普通的刑事案件已经不够看了。
有不少玩家蛰伏在广场,薛潮偶尔看几眼机位,掌握不同的视角以及玩家的动向。
线外的某个群众、举着摄影机的摄影师、押送犯人的警察,他们都装成某个npc。
伪装警察的玩家立刻躲进法院,靠墙侧头,观察凶手的尸体。
就是这一点令薛潮狠狠皱眉——所有玩家的机位里,记者和凶手身体里流出的是血,红色的血,但薛潮眼前,尸体下蔓延开的却是金色液体,像融化的黄金。
记者的工作证是8台,提炼黄金的广告就是8台。
广告并没有不了了之,插播的新闻包含了结尾,这提取黄金的最后一步。
他再仔细观察现场的“玩家”,其实不是伪装后的玩家,而是本来已经被玩家替代的正主npc。
他和玩家根本不在一个现场。
果然!薛潮一直在想,副本的常规范围外不是副本主场,那么范围内呢?
他在群中发了一条消息,提醒玩家关注新闻直播。
然后他沉静地穿出混乱的人群,走向倒在地上的记者,从液体黄金中捡起记者的工作证,挂在胸前。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惊恐的摄像师举起摄像机,直播还在继续呢。
“观众们好,我是8台记者薛潮。”
薛潮侧过身,露出记者的尸体和远处法院门口凶手的尸体。
“如各位所见……这就是提取黄金的最后一步。”
【推荐主持人的副本身份:新闻8台记者(此副本不支持自由选择)】
主持人身份解锁了。
寒铮盯着手机直播中主持人脚边的液体黄金,又抬头看向远处的血泊,原来如此,她转身消失在广场。
他们已经不在同一层世界了。
薛潮在电视里,更深一层的世界。
广场附近的超市,卓倚靠在门边刮彩票,没中,叹气换下一张,抬眼看超市里的小屏幕,黑色大衣的主持人很上镜,这张脸就适合出现在荧幕,他身后,人群中却有人去而复返,遥遥聚在警戒线边,死死盯着尸体流出的黄金。
但卓倚抬头,所有人都在往外跑,警戒线在人们脚下翻来覆去,满是灰尘。
群里正在讨论这件事,但话题中心的薛潮没有说任何的话,私聊也不回。
如果薛潮不是故意为之,那就是因为他与他们不在同一层世界,消息无法传达了。
薛潮也通过机位发现了消息受阻,怪事就是他在音像店买碟片后发生的。
像校园副本的录像带里世界,他现在是进入碟片的世界了?
玩家同样确定了方向,副本的主场在电视里。
而在下一层世界的薛潮再次前往音像店,买了几张碟片回家,但这次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碟片不是媒介?只要是电子屏幕就可以吗?
他拿出碟片,换回电视本来的频道,正在播矿泉水的广告。
薛潮仔细看完,也没有发现异常,有些失望,便浏览网络找线索,耳朵也听着电视里的声音。
这时候,系统通知到了。
他解锁了半个晚上的主持人身份再次变灰了,重新变成“待解锁”。
还能这样?
巨人港副本,即便左港关闭,他仍然是AI约特纳,现在只过了半个晚上,他就不再是8台记者了……
薛潮灵光一闪,在群里发了一个表情,这次玩家们看到了他的消息,消息立刻刷上去。
所有玩家已经进入了碟片的世界,也就是原世界的“里一层世界”。
现在他们在同一层,他并不在玩家们所看的电视里了,所以就无法做他们的频道主持人。
如果他想解锁身份,必须领先玩家深一层的世界。
一共有几层世界?
就在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电视已经播了四五个广告,但全部都和水有关。
一个矿泉水广告,两个饮料广告,一个奶茶的新品牌,现在正在播一个牛奶品牌的促销活动,买一箱送一个联名水杯。
薛朝紧盯广告,广告拍的是高端风,巧妙利用了光影变幻,联名水杯放在偏黑暗的地方,再倒入纯白色的牛奶,像丝绸一样丝滑。
但薛潮听到一声细弱的尖叫。
他拿起录像的手机,重新翻看刚才的广告,矿泉水广告主打取自山泉水,广告设计中,瓶中水面会落下山的倒影,倒影中竟然藏着一个小人的影子!
饮料和奶茶的广告也是,非常隐蔽,瓶里有小人。
群里玩家一直在询问状况,他刚打的解释发出去,却没有得到回应,玩家还在追问。
他不知何时又到了第2层碟片的世界,又领先玩家一层,所以这是新一层世界的怪事?
夜色也深,白天还算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寂静得刻意,上两层世界的夜生活还很丰富呢。
薛潮独自走在寂静的小区,他走得很轻,没有发出脚步声,越靠近角落8单元,刀片刺入身体的“噗噗”声越大。
又是杀人犯?
薛潮躲在拐角,暗中窥探。
一个男人蹲在地上,攥着黑色塑料袋,猫血淋淋的腿支出来,布满刀伤,他用力一挤,血就流进另一只手举着的瓶子里。
男人兴奋地盯着下落的血柱。
瓶子里原本就有血,这只猫的血补全瓶子最后的空隙。
男人在等待什么,薛潮藏在他身后,也好奇会发生什么。
但无事发生。男人的表情逐渐扭曲,疯狂地摇晃瓶子,最后砸在地上,跑走了。
薛潮走近,盯着扩散的血迹——他明白了,那男人在找黄金。
“近日,发生多起虐待动物事件……”
大屏幕正在播报新的新闻,薛潮边听边上网搜,审理后,已经发生几十件虐待动物事件,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但没有视频。
施暴者的主要目的不是从虐待动物中找到满足感,所以没有记录自己的 “作品”,并借此售卖给同好。
他们是为了提取黄金。
但效果不怎么样,动物不能流出黄金血。
一个晚上,就有这么多人尝试血肉生金,迟早对人下手。
不仅是黄金血,还有那个瓶子,是广告中出现的能量饮料。
国民品牌“水精灵”,营销号的小道消息说已经确定了新的代言人,明天在大厦里拍摄广告。
薛潮借着夜色,提前闯入,然而意料之外,广告就是在午夜拍摄。
已经拍完了,代言的明星还有活动,早就飞走了,但现场仍然忙得混乱。
导演发脾气:“我不是说了还有几个湿身的特写镜头吗?就他忙吗?”
“他说用替身就行……”
“大半夜我上哪给他找替身!一点也不敬业!”
薛潮伪装成工作人员,混在拍摄现场里,场地是泳池,他趁现场乱作一团、大家焦头烂额,顺起一瓶饮料。
他观察这些饮料许久了,没有什么小人。
动物的血无法变成黄金,死人的血能变成黄金,那活人呢?
他打开瓶盖悄悄滴进一滴血,却正好被满场乱看的导演喊住:“那边那个,对就你,过来!”
薛潮背对着导演,迅速拧紧瓶盖,小跑到导演面前。
导演上下打量他,烦躁的眼睛越来越亮,视线在他全副武装的黑卫衣也遮不住的性感身材上停留许久,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现在去换一身白衬衣,替补几个镜头。”
薛潮装出一点胆怯和抓住机遇的跃跃欲试,被工作人员带去换衣服和化妆。
这场镜头是他在水下向上游,将饮料举出水面。
薛潮握着饮料入水,水包裹他,隔绝岸边的声音,他只能隐隐听到导演在喊321。
导演喊完,他便举着饮料,游出水面。
但他没能冲出去,他觉得他被淹没了。
眨眼间,他离水面隔出十几米的距离,可这池子才多深?
幸好他有经验。他下水时将道具绳索绑在梯子上,现在抓着绳子拼命往上爬。
好在池水的深度的确存在,不像校园本的那个怪池子,永远隔着一段固定的距离,爬只是徒劳。
他钻出水面,周围的世界变形,像蒙着一层曲面的玻璃。
他游到边缘,努力往外看,外面就是拍摄现场,而且巨大无比。
他立刻重新审视自己在的空间——他变小了,而且他在一个瓶子里!
拍摄现场的池子里,下水的人凭空消失,只剩他原本拿着的那瓶饮料,慢慢沉入池底,徒留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而他所在的这个瓶子,正是他滴过血的那瓶。
第160章
那么大一个人消失在泳池, 片场毫无反应,该做什么做什么,导演已经得到替身的素材了。
无用的饮料们被放在推车, 退出拍摄现场,薛潮藏在饮料的水面,看向落地窗外的城市。
走廊悬在角落的小屏幕正在播新闻,最近不仅虐待动物事件频发, 还有人失踪,提醒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出门。
夜晚的城市干净了许多,街上没有人,人之外的背景们就有了存在感。
强烈的违和感席卷他。庞大的世界挤满他小小的视角,感官的肿胀感令他不适,但不仅如此。
薛潮刚才透过瓶子看拍摄场地, 就觉得哪里变了。
窗外的高楼、店铺、路灯……点亮新时代夜晚的这些光芒萦散,又渐渐回收, 像这些庞然大物生命的韵律。
饮料车被推进巨大的仓库, 各式各样的瓶子和杯子摆在架上。
除了他特别注意过的广告产品,装饮料和水的,还有很多造型奇怪的器皿, 像实验室有的东西。
仓库的门关闭。
饮料虽然无色,但甜度却高, 薛潮浑身黏答答,他谨慎地等待片刻才冒头, 这些瓶子里也有小人吗?
他利用同样缩小的道具绳索滑出瓶子, 同一批的饮料他之前查过,没有小人,于是他甩出绳索, 荡到另一个架子上。
木架边的锥形瓶里忽然蹦出一个影子,调皮地拉了一下他的绳索,薛潮被迫撞向架子,他紧急调整角度,奇妙的是,他觉得木架接了一下他。
他有些惊异不定,慢慢开口:“多谢……木架子先生?”
木架没有动,它上面最轻的瓶子也没有颤抖,但薛潮感到脚下荡过一层无形的涟漪——它在回应他!
这感觉像陡然知道脚下的岛其实是一条鲸鱼,薛潮压下戒备,露出不设防的好奇,蹲下身,轻轻抚摸架子的木质纹路。
古老的气息顺着他精神的脉络,敲响他的灵魂,飞快地带他感受这个长久的生命。
仓库里的架子,时间往前,它还是一棵树,退到更久远,它埋在地里,还是一颗种子。
这是生命。薛潮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
足够令人警惕,但它帮了他,他感到一种慈祥,并非说明这生命就善良,只是在更长久的时间里,一切会变得宽容。
于是薛潮并不大惊小怪,反而扶着架子的支柱,小心地往外看。
木架又起涟漪,像公开的温和的召唤,其他架子回应它,一个个小人的影子自瓶中显现。
恶作剧过的小人正在瓶口,头朝下看,嘻嘻哈哈对薛潮做鬼脸。
有鼻子有眼,像缩小的人类,但细看却有非人的气质,像存在于传说里痴笑的精怪。
简单来说,很伪人。
感谢这个副本可以上网,女巫动画片引出提炼黄金,薛潮就搜索了炼金术。
炼金术有三样绕不开的追求,将贱金属变成贵金属的贤者之石、人造人、可以长生不死的万能药。
假设他们刚进入的副本世界是第0层原世界,提取黄金就是第1层里世界,那层碟片的主题是贤者之石,在故事中就是尸体。
而这些将人解构又重组的类人生物,就是第2层里世界的主题,对应人造人。
看了那么多碟片,真正需要向内探索的世界可能只有三个,下一个大概就是万能药。
“你不怕我吗?”脆生生的声音从小人的肚子里冒出来,嘴一动没动,只是笑。
它像装错部件的玩偶,用肚脐眼说话。
“我们都一样,我为什么怕你?”薛潮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在怕我?”
小人初具人形,可能没被怼过,瞪大眼睛,一下说不出话。
薛潮没给它反应的时间,比起人造小人,他更好奇这些竟然诞生了意识的死物。
“你是什么?”他轻声问。
木架子无法回答他,但与他产生感应,两个灵性的个体接触,他感受它的存在,它的存在并不均匀,而是围绕一点向外扩散。
他跳到木架子的中心,灵光一闪:“这是你的心脏?”
“它们的叫‘核’,小子。”人造小人嘲笑,“不是只有你们才叫生命。”
“泛灵论自然有其道理,你说得对,你也是生命。”薛潮把小人哄得翘起嘴角,话锋一转,“你是旧生命打碎重组的新生命,那它也是吗?你们在靠炼金术进化?”
人造小人面容瞬间扭曲:“什么狗屁进化!”
它激动地指向自己的心脏,又指向木架子、天花板、地板:“把我们丢进她的地盘,填补她的荒地,自己扮起上帝,让所有人陪她玩游戏,这一砖一石哪一样是她自己的?她就是一个卑劣的强盗!”
乌云恰巧散去,唯美的星光落进仓库,却激起所有生命体的惊慌。
“哪个笨蛋拉开了窗帘!”
“啊啊啊快关上,女巫阁下最讨厌星星了!”
窗帘迅速被齐心协力荡在窗帘绳上的小人们拉上了,但薛潮的印象还停在星光照进时,墙壁上神秘的咒语。
不只是木架子,所有理论上的死物,薛潮都感受到生命气息。
这是女巫的领地,仓库是她抢的,小人是她抓来取核后重组的玩具。
摆着当装饰品,还是另有用处?
他的精神力强,变成小人后更加敏感,好像神经全部暴露在体外,无法忽视那些吹来的精神波动。
薛潮眸光一闪,总觉得有更深层的含义。
这不是随便选的副本,是又一次对他的引导,这就是对方想传达的信息。
蒲逢春,盛红,明洋,霍尔德,须菩提,李常迎,棠老板……一环又一环,究竟想把他引向何处?
“我们是储备粮?”他挑眉。
“吃我们,她还嫌没滋味呢。”小人冷哼,“我们只是装饰品罢了,但她不缺装饰品,最喜新厌旧,在角落里落灰就是我们的命。”
薛潮又试探几句,所以女巫只是觉得好玩,把它们当收藏品,但好久没来过了,她总有新玩具,想不起它们,有的小人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她。
有的瓶子上挂着项链、手链等首饰,像女巫随手放上去的,女巫把它们当首饰架了。
“她在哪?”薛潮恰到好处地失望,“忘了,你们也没怎么见过她,装饰品怎么可能知道主人的行踪?”
“谁说我不知道!那是她不在这里!”
薛潮抓住关键,女巫不在这里,谁都能看出来,所以“这里”不是指仓库。
不在这层世界?
他立刻跑起来,利用绳索绑住一个个瓶子,又固定在架子上,增加重力,猛地钻进窗帘,开窗的风差点吹飞他,小人们为了自己的瓶子不被拉倒,骂骂咧咧地帮他拽着。
大厦高,正常人类大小向下看,都会发晕,别说现在手指大小的他,薛潮努力忽视其他,只盯着大厦的屏幕。
整栋楼都在缓慢吐息,唯独这块屏幕是冷的,没有活气,像挖了一块真空。
新的广告在播放,是一瓶造型精巧有欧式风格的洋酒,百年酿造,叫“狄俄尼索斯之酒”。
名字独特,但还是水与瓶子,而且狄俄尼索斯是古希腊神话的酒神,瓶中小人的概念最早也能追溯到古希腊,广告应该还在这层世界的范围内。
薛潮耐心等待新主题在屏幕上出现。
然而他猜错了,广告播完,他忽然变回正常大小,陡然增加的重力让他迅速下落,木架子被拖向窗户,晃荡的小人们抱住瓶子哇哇乱叫。
他眼疾手快抓住飘出的窗帘,牵引身体向上,另一只手抓向窗户边沿,窗帘却像没有固定的飘带,被他轻易抽下,与他坠落。
仓库里,东倒西歪的一个小人弯弯眼睛,猩红色一闪而过。
薛潮迅速换策略,趁着架子卡在窗边,绳子还没断,下滑时猛地撞碎玻璃,滚进下一层楼的房间。
这是杂物间,他落进泳池的手机就在这里。
他设置了定时发送,内容是他对副本的一些推测,有炼金术的信息,并设了多个时间。
最近的时间就是现在,他根据第一次玩家们与他拉齐世界层数的时间推测的。
机位里反应的玩家进度也差不多,他们应该已经到达第2层碟片世界,但信息发送再次失败。
所以他已经进入了第3层世界?
万能药,和那酒有关?
又深入一层,大厦里的人变多,薛潮乔装混入,但倒霉地被拉去干活,等脱离大厦,已经是凌晨了。
但太阳没有出现,天空还是夜晚,乌云散开,群星闪耀。
人造小人说,女巫不喜欢星星,所以夜晚会有乌云。
将鸣那家伙也讨厌星星,喜悲山常年乌云,无限世界的星光落不到他的山头。
星星又代表什么?
对了,玩家说过,大学和科技馆有组织观星活动,也许有线索。
等薛潮停在科技馆门口,忽而想起什么,查看面板。
主持人身份是灰色的,待解锁状态。
在第2层世界时,他领先玩家一层,主持人身份却一直未解锁,是他进入第3层太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