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小狐狸精

    面对眼眶微红, 入宫觐见的陆侍中,得到消息的中常侍们心里瞬间就是“咯噔”一声。

    他来了,他来了, 那个迷惑了陛下的男狐狸精他活着朝着陛下走来了。

    张让,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没用!

    总之,嘀嘀嘀,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宦官们恨不得将对方驱逐出去,甚至干脆不通报对方的前来, 打个消息差让对方见不到陛下。

    可无奈对方是侍中,自带出入宫内职权的侍中,他们还真的拦不下。

    今日刚跟陛下“分完赃”, 哄得对方眉开眼笑的张让,在看到陆离的那一刻好心情瞬间开始降低。

    等见到对方音带哽咽的向着陛下行礼,而陛下面露关切时, 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然后就看见那个小狐狸精在那里以退为进起来, 说什么:“陛下若是不愿见臣,臣自当远离。”

    呵呵,有本事你远离啊,玩这套, 你以为陛下会上当吗?!

    嗯,陛下真的上当了。

    当对方说起自己回来路上遇到凶险时, 陛下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张让微微破防:陛下,你对别人可不是这样的。

    不止是欲擒故纵,对方还既要又要还要, 既要与陛下和好,又要保持他那份清高, 还要陛下更多的信任亲近。

    呵呵,你想的倒是美,陛下才……陛下,你怎么会吃他那一套的?!

    而当这场交流随着陆离分享见闻、思念亲人、感怀天恩,发展为君臣二人互诉衷肠,只听见“哐当”一声。

    朋友,那不是殿内跌落的器物,而是我跌到谷底的心。

    家人们谁懂啊,你看这个小狐狸精,他真的是狐狸精啊!

    别人哭都是鼻涕眼泪糊一块,哪里像他,眼泪就在眼里积攒,然后搭配着话语如珍珠般一滴滴滚下来。

    谁家正经人是这么哭的,后宫的娘娘们都没他会哭,虽然很好看,但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陆离:感谢琼瑶阿姨的哭戏指导。

    张让彻底破防,刘宏却是感动非常。

    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动人?

    不是忠贞者忠贞,放荡者放荡,而是忠贞者放荡,放荡者忠贞。

    现在向来冷静守礼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情难自禁,这谁舍得拒绝,更不用说他还哭的这么好看。

    虽然对方这般的同时依旧不认为自己当初是错的,这样的行为换成别人刘宏早让对方滚蛋了。

    可换成陆离,换成自己期待中君臣相和的存在,刘宏表示没关系,我会溺爱。

    再者说,哪个君主会想要跟佞臣玩什么君臣佳话,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昏君吗。

    张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被这个小狐狸精给勾了魂去。

    之前还气氛僵硬的两个人,现在俨然是破镜重圆,更胜以往。

    怎么回事,倒反天罡啊,你怎么比我还擅长哄陛下。

    我可是真金白银拿出来了,各种脏事烂事帮忙干了,比不上你说几句话、掉几滴泪是吗。

    你是飞燕合德转世,还是董贤投胎,你是来毁了大汉的吧!

    到底谁是多鱼啊,这里就我最多余是不是,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是吗?

    张让:小丑竟是我自己。

    虽然表面上还面带微笑,似乎非常为陛下的君臣和乐高兴,但张姓中常侍的内里已经有点破碎了。

    再结合一下对方当初能够当上侍中还有自己的一点功劳,天呐,碎的更加厉害了。

    不过再狐狸精也总是有弱点的,对方今天这个时候选的可不怎么好。

    张让给旁边一位宫人使了个眼色,只听“哐当”一声,这次是真的有实物被打翻了,打翻的正是张让带来的放置记载买卖账目的匣子。

    这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那边的君臣和乐,而紧随其后宫人一边请罪还一边紧张兮兮的偷瞥陆离的情况,让刚刚和好的君臣之间似乎突然就多了点什么冷滞的东西。

    刘宏倒是没有心虚,作为大汉的天子,从来只有别人对他心虚的份,但这不妨碍他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不满看向张让。

    接收到这份不满的张让瞳孔微缩,他可以承受天下人的不满,但这里面绝对不能包括陛下的。

    万万没想到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陛下,这次是直接对着他就来了。

    张让紧急思考着要如何补救,原定的剧本都不愿意继续唱下去了,这让自己在那里请罪的宫人心中惶恐简直瞬间由假变真。

    陆离看着被打翻的匣子,这里是皇宫殿内,可不会像是电视剧那样一阵风吹来,正好有一张纸吹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里面的内容。

    他面带不解:“陛下,这……”

    刘宏看向张让:“张卿,没听到伯安问吗,这是什么啊?”

    为难人不成反被为难的张让:……

    张让拱手回道:“回陛下,这是记有宫内财务支出的账本。”

    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这个陆离可真的是有点邪门了,杀都杀不死。

    对于这个答案,陆离是肉眼可见的不相信,但很显然,他将更多的矛头对准了张让——就是你带坏了陛下是吧。

    对此,刘宏没有别的看法。

    背锅这属于宦官的职责之一,他们不帮皇帝背锅,难不成要让皇帝帮他们背锅吗,如果是这样,他们还有什么得到重用与宠信的必要呢。

    年前不少人还觉得陆离见罪于陛下了,宦官们有的都开始庆祝了,但年后和好如初甚至更胜以往的君臣二人,教会了他们为何半场开香槟不可取。

    袁绍看着何大将军眉头紧锁,看起来比宦官们都对这个消息不满意。

    让你乱找节奏,乱自信,现在怎么样,后悔了吧。

    事实上何进确实后悔了,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是妹妹成为太后,外甥成为皇帝的何进。

    换言之,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飘上天,能屈能伸、礼贤下士技能暂且还没有从技能表中彻底删除掉。

    不过他倒也没有立刻行动,上一次自己是怎么做的何进没有忘记,他也不觉得这件事陆离会忘了。

    再者说,当今陛下正当壮年,你一个皇子舅舅一次两次的去拉拢人家的爱臣,也委实不像话。

    左右思索之下,他索性给陛下举荐了一位新侍中——董扶,董茂安。

    袁绍感觉现在的何进简直太激进了,真的完全让人看不懂。

    “大将军之前不还准备拉拢陆伯安,如今怎么——”

    自屈原大夫起,士人乐以夫妻之恩比君臣之义,你这做派活似你想要讨好你的妹妹,于是给陛下进献美人,你猜你妹妹会不会被你讨好到。

    何进表示我有我的节奏:“谁知那陆伯安到底会不会不计前嫌,将大事寄托于一人之身,未免凶险。”

    “况且那董茂安也确有真材实料,我举荐贤才于陛下,那陆伯安有何可不满的。”

    袁绍:……

    事实上陆离确实没有不满,不过这份没有不满倒是跟何进没关系,完全就是因为董扶这个人真的相当不错。

    他是一名谶纬家,历史留名的成就是跟刘焉说:“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当然了,对这个时期的历史并未深入研究的陆离并不知晓这一点,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对方实在是有故人之姿,尤其是那双好像能看破什么的眼睛,有的时候神神秘秘、意有所指的话。

    如果说陆离是长相加气质上的仙气飘飘,对方则是带着种看破红尘的老神仙感,是那种能够放到西游记里面去无妆扮演菩提老祖的类型。

    陆离对于对方,带着点宛宛类卿的一见如故,又有种可以放心交流的轻松感。

    而且虽然都是侍中,但他们两个绝对赛道不同,陆离才二十来岁,对方都八十多了。

    是的,真的八十多了。

    有的时候陆离真恨不得自己跟对方换一换,最开始活到80岁的任务这不就轻松完成了。

    总之,这个岁数的董扶实在是很难让陆离生出什么竞争之心来,就算刘宏看重对方,就对方这个你根本不知道他今天闭上眼睛、明早能不能睁开的岁数,也不会委以重任。

    毕竟任务刚指派出去,要干活的人就噶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同样是侍中,陆离被看重就是天天跟在陛下身边,而董扶被看重则是遇到问题了去请对方,这就是年长的好处了。

    大汉以孝治国,也真的非常优待长者。

    在人到七十古来稀的时代,八十多还活蹦乱跳的董扶堪称人瑞。

    但这份你有情我有意的友好,近期有点被打破的趋势。

    先是陆离发现对方跟任职太常的刘焉最近走的比较近,接着就是刘焉对陛下进言,以地方乱象频生、贪腐严重为由,希望陛下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并且表示自己这个建议者愿为表率,放弃九卿之位去地方任职。

    这段话听在陆离耳中,可以翻译为——设州牧,也可以说军政下放地方的开端。

    说真的,没有专门研究过这段历史的陆离对于州牧,又或者说权力下方地方这件事情,曾经猜测是陛下突然有了想法,又或者是宦官们收了官员好处撺掇的,甚至是朝中大臣怀有野心遂有此建议,结果实际上是你这个汉室宗亲搞出来的。

    话说历史上这个刘焉是益州牧还是荆州牧来着?

    陆离在努力搜寻自己本就不多的相关历史记忆,然后就听到对方自请为交州牧。

    交州,那地方是大汉的最南边,后面的一些朝代流放犯人就是往那边流放的。

    这种事情不是有人说了,皇帝一拍脑袋就能定下来的。

    但就陆离对刘宏的观察,对方明显意动了。

    他仿佛听到了乱世临近的脚步声,像是悄悄走到你身后的死神,镰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随机收割一片的生命。

    刘宏没有就这件事情询问,就只是沉默的思索着。

    而陆离离开皇宫后,直奔董扶而去。

    等他到了对方的住所,有小童在外迎接,入内后对方茶水都准备好了,显然专门等着他呢。

    对方倒是没有往茶里面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陆离此刻没有跟对方品茶的想法。

    “今日太常寻陛下言及州郡之事,茂安公可有高见?”

    这种天子身边发生的事情,跟别的官员不能随便交流,但他们两个同为侍中,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

    董扶摇头:“我的浅陋见解如何称得上是高呢,此事全在陛下之见。

    陛下若不愿,任太常说破了嘴,也无济于事。可陛下若是有意,没有太常也自有他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但陆离觉得毛病大了去了。

    这就好像你往陛下手里塞了一把刀,然后说用刀杀了某个人有怎样怎样的好处。

    看起来好像最后杀不杀都是陛下自己的决定。

    可实际上如果你不提起这个人,如果你不塞这把刀,陛下可能根本想不到要杀这个人,又或者想过却因为没有工具就算了。

    陆离冷笑:“助纣为虐,罪仅纣乎?”

    董扶有些惊讶的看着陆离,好像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好似不曾想到对方对于这件事情会是这样的反应。

    陆离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平静中夹杂着几分复杂:“若是知道有坏事要发生,但坏事后面可能会出现好事,便要对坏事视若无睹,甚至是推波助澜吗?”

    “天命有定,不以人力而变。”董扶说,“天地如熔炉,方有真金淬炼而出。”

    陆离问:“可那些熔炉中不曾成就真金的,便活该被推进去烧成灰烬以助燃吗?”

    董扶:“伯安怎知他们不愿以此,赌一次能否成金的可能。”

    陆离点头:“我不知道,茂安公知否?”

    第42章初议立储

    对于陆离的提问, 董扶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曾经令人倍感亲切的故人之姿,经此一事后变成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不欲多看。

    董扶不曾给出答案, 陆离却对于这件事情拿出了自己的态度。

    当刘宏将刘焉的建议拿到朝会之上讨论时, 陆离第一个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臣以为不可。”

    州牧制虽然是导致东汉灭亡的重要因素,实际上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实行过了,后来被光武帝废除。

    陆离的反对就先拿着前面实行时的各种弊端来说事:“州牧一职非本朝新有,孝武陛下设而废之,孝成陛下设而废之, 后且为王莽之乱政,被光武陛下彻底废除。”

    “期间之种种弊端,皆有记述。”

    “前事不忘, 后事之师,望陛下慎之。”

    要不是怕激起逆反心,陆离都想拿祖宗家法来说事了。

    作为提议者的刘焉闻言反驳道:“陆侍中此言差矣, 此一时, 彼一时,此州牧与彼州牧又如何能一概而论。”

    陆离不为所动,直接就开始摆实事讲道,从周天子的分封制, 到大秦的南方军团,再说到汉朝自家的七国之乱、推恩令。

    总结就是:“同室尚有操戈之祸, 况异姓乎,若成州牧,臣恐有割据之乱。”

    好似在说异姓不可信, 实际上陆离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看向刘焉,就差直接说这位汉室宗亲一点都不可信, 他提出的想法自然也不可信。

    刘焉气急:“依陆侍中此言,朝中竟无忠臣乎?”

    陆离一脸淡定:“在下未有此言,不知太常为何会有此想。”

    还说你不是做贼心虚,不心虚的话讲话这么大声做什么,还说着说着就破防了,是不是说中你心里藏着的那点小九九了。

    刘焉不会陆离,转而看向刘宏,殷切道:“陛下。”

    个一副等着刘宏做主的模样。

    刘宏看看生气的老臣,再看看自家有有据的美丽侍中,这心到底要往里哪里偏难道是什么很难思考的事情吗?

    刘焉:……

    虽然被偏心了,但陆离并非此次廷议的胜利者。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以陆离的反对为转移。

    刘宏到底还是决定要设置州牧了,只不过试点性的暂时只规划了三位:幽州牧刘虞、益州牧刘焉,以及豫州牧黄琬。

    并且现在还只是一个落在纸面上,并未彻底实行下去的状态。

    好像还有转圜的余地,实际上没有半分转圜的可能。

    见陆离对此事颇感担忧,刘宏还挺感动的。

    可实际上陆离这担忧固然是真心,却也有一部分是在立人设、博名声。

    好歹是天子近臣、深受皇恩,遇到这种存在隐患的事情你不开口,那不是蠢的看不出来就是毒的怀有异心。

    至于真心,这份真心其实更多是给百姓的,被感动到的刘宏还真没分到多少。

    但刘宏就是不知道,所以他感动过后还不忘宽解自家侍中。

    他的宽解话术充斥着玄学的同时还夹杂着现实依据,左不过就是天命在我,然后拿大汉的相似情况举例。

    陆离突然发现,刘宏真的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无忧无虑的人了。

    但他是皇帝,皇帝的无忧无虑只会给苍生带来无尽的忧虑,这真的太要命了。

    而对方的这种心态,用西方的话来说,是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而用东方的话来说,则是江山留与后人愁。

    而且对方的自信还真的不是毫无依仗的,不说这些年各种造反此起彼伏却都被按下,还在骚动着的也没有一个能够到达洛阳的。

    就说他们大汉自开国以来,那真的是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却都很没问题。高祖之后的惠帝不行有吕后,诛诸吕之后能选出文帝,哪怕后面王莽篡汉,都有光武复汉。

    刘宏往前一下,连着一溜的小皇帝看起来真的分分钟就要完蛋,可事实是大汉照样跌宕起伏的传到了他这里。

    那么他为什么不能自信接下来大汉哪怕存在波折,依旧能够平稳传递下去呢。

    若陆离不是早知历史,这400年大汉还真的很难让人不自信。

    而陆离虽然知道历史,可人家都这么自信了,你还是非要跟人家说万一,那就很不礼貌了。

    所以陆离纠结了一下,争辩了几番,最后还是无奈的暂时被刘宏“说服”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止住,可谁知他们陛下前脚还江山留与后人愁,下面就开始跟陆离探讨起哪个后人比较合适了。

    好好的突然被扔过来一个立储相关问题,陆离只觉得自己像是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踹了一脚一般。

    他记得自己前世看过一个视频讲贾诩的智慧,其中就有一个问题是曹操问他立储的事,然后人家说自己在思考刘景升与袁本初以幼子为嗣,兄弟相攻之事。

    虽然陆离不能拿刘景升与袁本初举例,但是历史提供了无数的例子。

    你要是希望对方立长子,可以用春秋战国的一些国君,甚至是秦始皇举例。

    而如果你希望对方立幼子,直接拿汉朝本身的例子举例就行。

    如高祖没啥大出息的嫡长子,如景帝非常有出息的幼子武帝。

    但对陆离而言,历史显然已经给出了答案,管他是长子还是幼子,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都不太中用。

    可惜这个答案显然是不能拿出来对刘宏说的,陆离疯了都做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所以皇子二选一选择题要选择哪个呢?

    已知陆离曾经被何进狠狠得罪过一把,又知刘宏在刘辩为嫡长子的情况下都没有立对方为储,还知献帝之前的皇帝是少帝。

    选刘协,你让何进以及未来的曹操怎么想,选刘辩,你又让陛下与之后的董卓如何想。

    总结一下,陆离给出的答案是:“陛下春秋鼎盛,臣不曾关注皇子,难有结论。”

    总之,我跟着陛下你混的,一点都不了解那俩皇子,这个问题就不要跟我讨论了吧。

    对于这个答案,刘宏表示自己很满意,他可不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自然认为自己春秋鼎盛之时,亲近的爱臣不观察皇子没有任何毛病。

    只是一个政治问题结束了,一个私人问题又来了。

    “朕听闻你近日与董卿不睦,何故如此?”

    陆离拱手回道:“此事盖因陛下也。”

    刘宏面露好奇:“哦?”

    陆离一本正经:“人爱有数,予此无彼,陛下爱茂安公,臣深妒之。”

    陛下被取悦到了,没有继续追问,君臣两人又开始让人感觉梦回西汉的君臣相合。

    一旁的中常侍:呸,狐狸精!

    刘宏虽然是个很自信的皇帝,但州牧的设立可不只是因为他的自信,而是现实情况下的不得不。

    中平五年的大汉一如既往的不被老天爷待见,正月休屠各胡寇西河,二月,有星孛于紫宫。黄巾余贼郭太等寇太原、河东,三月,休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夏四月,汝南葛陂黄巾攻没郡县。【1】

    是的,汝南,就是陆离来到洛阳后交的新朋友杨琦任职汝南太守的那个汝南。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没有跟陆离的大父一般在战乱中被噶。

    同期,太尉曹嵩被罢免。

    十一月当的太尉,第二年四月被罢免,前后不到半年,总结为非常符合东汉灵帝时期的太尉情况——花期非常短。

    但接下来还有一位更短的,五月,永乐少府樊陵为太尉。六月丙寅,大风。太尉樊陵罢。【2】

    陆离真切怀疑对方是不是给钱没给够,被刘宏记了小账本。

    也不知道对比之下,别人更胜一筹的悲惨能不能让曹操他爹心里好受一点,陆离知道的是,黄巾余贼再起搭配上郡国七大水的天灾,无忧无虑的刘宏也快无忧无虑不起来了。

    但坏事也是伴随着在别人看来好事,在当事人陆离看来说不上是好是坏的事情。

    第一件:因为黄巾余贼又起,刘宏有了启用皇甫嵩的想法,虽然还没有具体落实官位,但是召人入洛阳的文书已经发出去了。

    不少人猜测这里面有陆离的功劳,甚至皇甫嵩本人也有此猜测,毕竟当初十常侍借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皇帝面前蛐蛐陆离,后来被陆离反戈一击的事情,在官员之中算不得什么秘密。

    事实上该怎么说呢,陆离真心希望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是当刘宏带着种“你听了肯定很开心吧”的语气与他分享这一情况的时候,陆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对方回洛阳之后,陆离还专门前去拜访了。

    该怎么说呢,对方看起来就很像是电视剧里面那种德高望昭的老将军,对着陆离态度还挺友好的。

    他们说起了时局,说起了家国,说起了宦官。

    陆离真的来了一把写实的感激涕零:“非有将军在,何有我陆氏一族得以报仇雪恨……”

    “将军之兵书,实解我燃眉之急……”

    对方看起来也动容非常,毕竟陆离说的那样情真意切,搭配上现实情况,也很难让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虚伪。

    可陆离本人却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一分为二,其一正在支撑着身体,做最能被世人所欣赏的感恩表演。

    其二冷眼旁观着这份表演,脑中难以抑制的闪过张角的音容样貌,以及对方被开棺戮尸的结局,心中似有恨意一闪而过。

    他难道是精神分裂了吗?

    他没有。

    从来没有灵魂的一分为二,有的不过是功利性的追逐成功遂进行的政治表演,以及内心深处曾经被人触动过的少年正闷声诉说着不甘。

    陆离运气的难言之处再次体现,皇甫嵩显然对他的这份表演信以为真,便是他难以遏制流露出些许的恨意,也被对方解为针对黄巾与宦官的恨意。

    不是皇甫嵩好骗,而是不论从常推断,还是根据对方实际做过的事情,显然都在佐证对方此刻的真诚。

    至于传言中陛下如今的爱臣为何委屈成这样,嗐,他们陛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吗,所谓的爱臣能爱的过宦官?

    宦官们:真的能。

    皇甫嵩:不可能!

    这就是陆离运气的难言之处了,论上应该爱他的人,如前世的父母亲人,如今生的父亲,实际上半点不爱他。

    非要说爱,他也绝对是他们爱的人里面最恨的那一个。

    但那些陆离并不渴求爱,甚至带着反感的一些人,如刘宏,如皇甫嵩,反而真的偏爱于他。

    不信你看此时的这位皇甫将军,对方就差拍着胸膛保证自己要罩着陆离了。

    陆离:……

    他深刻怀疑自己前世拒绝逐梦演艺圈是个错误决定,你看他演技多好啊,前世所在的世界简直欠他一座小金人。

    抛开这个好坏难辨的消息,另一个消息倒是能够称得上好了。

    第43章与曹初遇

    陛下欲新增禁卫军, 为此设西园八校尉,选定的人选之一就是陆离如今的笔友之一——曹操。

    也可以说,是陆离在来到这个世界后, 初步选定的未来老板。

    上一次来信的时候, 对方就在信中说了这件事情,还说自己要返回洛阳了。

    当了一年多邻居,两年笔友后,他们终于要见面了吗?

    事实上还不行。

    毕竟这个时候你要是去见对方,你是准备去城门外见人, 让人家风尘仆仆的不能休息要跟你寒暄,还是在城门口等人来个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然后分开。

    这种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 是让人人家好好回家拜见父母,修一二,然后再提见面之事。

    所以他干脆在回信中说:“一路远行必有辛苦, 待孟德兄修完毕, 离再去拜会。”

    其实他们两个这么搞不可谓不任性,毕竟本身他们两个人的立场问题是有些尴尬在的。

    陆离,天子近臣,跟宦官们摆明车马的不对付, 跟外戚关系也有点不尴不尬,甚至偏对立。

    曹操, 宦官之后,但跟宦官们也不对付,他即将入职的西园八校尉中的典军校尉一职, 而统领者是上军校尉宦官蹇硕。

    但是性情中人嘛,虽然一个是真的(曹操), 一个是表演的(陆离)。

    可有些人想见就见了,总受制于立场算怎么回事。

    反正曹操是不在乎的,早在他当年棒杀蹇硕叔父的时候,就已经将人给得罪干净了,如今也不差一个跟陆离交好。

    曹操那边在有些受制于人的情况下都没有拒绝,陆离这边自然就更不可能拒绝了。

    陆离这个天子宠臣难道就一点任性的资本都没有吗,谁这样认为那可就太小看天子偏爱的含金量了。

    中被天子偏爱的宠妃——忍让这个、忍让那个,看起来忍让的都很有道,实际上憋屈的像个刚从冷宫出来、生怕再次进去的受气包。

    实际上的天子宠臣——没有卖爵鬻官、飞扬跋扈,哇哦,这人真的好谦逊有礼哦。

    虽说天子近臣接近禁卫军统领之一看起来有些政治上的小错误,但人家蹇硕都直接统领那一群禁卫军的统领了,甚至在军权方面现在还压了大将军何进一头。

    陆离只是接触一下在对方之下的一位校尉而已,相较之下这能算得了什么呢。

    宦官们都觉得刘宏被陆离迷了眼睛,可实际上对方真的半点军权都没有让陆离沾过边,在这方面显然还是更加信任宦官。

    那位名为蹇硕的宦官,倒是人如其名长得当真健硕,看起来跟人们想象中的宦官一点也不一样。

    虽然这一点都不妨碍对方跟陆离之间的不对付就是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的时候当真难言,陆离还不曾与对方约好相见之日,下职出宫门后回府的路上,牵马与人擦肩之时不由停下脚步,心中隐有所感。

    回首相望,来人同样止步。

    不同于陆离一身侍中官服,腰间印绶玉佩一应俱全,一张脸还好看的格外出众,洛阳但凡不是消息闭塞之人,不说看到他的脸,就只看这身打扮,都能知道这是谁。

    另一人不曾身着官服,腰间亦无印绶,只一副士人打扮。

    可偏偏两人之中最先开口的反倒是特征明显的陆离:“阁下……可是孟德兄?”

    只看脸,对方显然比不上袁绍,更遑论都已经成为宦官们口中男狐狸精的陆离。

    可对方有一双明亮非常的眼睛,有着让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一种气势。

    不像戏剧中所谓的奸雄,反而带着几分让人莫名信服的感觉,须髯浓密却不杂乱,身高虽不算高,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特别矮小。

    颇有才名的陆离此刻很难具体形容那种感觉,只想他跟自己想象中的曹操一点都不一样,又觉得若是曹操有样貌,就该是如此模样。

    陆离打量曹操的时候,曹操也在打量他。

    这位陆侍中实在是非常好认,但那张脸真的是让人晃神。

    之前在济南国时,他也曾听闻过隔壁乐安郡守外貌非凡人,在对方杀了一批豪强后,更有人说他是美人玉面、心如蛇蝎。

    骂他心如蛇蝎之前,都不忘夸他一句长得好看,这颜值到底有多高可想而知。

    人的想象有的时候是超出现实的,但有的现实也会超出人的想象,比如陆离的脸。

    只是此刻比起对方的长相,曹操想的却是:如今在洛阳风生水起的陆侍中,当真还是信中赤诚如初的陆伯安吗?

    两人也没有再走流程的约定时间,直接打了一壶酒一齐来到了陆离府上。

    前来迎接的石锤见到曾经参与平乱黄巾的曹操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里是洛阳,能够见到的参与镇压黄巾的人多了去了,见一个便异样一次,他早就将自己给累死了。

    石锤不曾对曹操展露异样,曹操倒是多看了石锤一眼,对陆离赞道:“此真壮士也。”

    石锤抱拳行礼,沉默以对。

    曹操也没有再做会,去别人家里做客却对着别人家的侍卫夸个不停,也委实不像话。

    很快,下人摆好桌案,将酒温上,然后便有序退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不由沉默片刻。

    他们之间真要说关联能够扯出一大堆关联来,通信之时也总是几页几页的写,偏偏见面之后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陆离觉得他们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是现代的见网友,还颇有几分见光死的感觉。

    作为主人家,陆离给对方斟酒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昔日离随父于山中守孝之时,便曾听闻孟德兄于洛阳之壮举,黄巾乱时孟德兄亦是军中为国效力。

    后君为济南相,我为乐安郡守,两地相邻,常闻君之严正有序,不曾想诸多阴差阳错,竟叫你我二人今日才得以相见。”

    话题打开了,曹操也不是什么i人,他接道:“伯安此言差矣,期间虽有阴差阳错,可不论早到底相见,也是幸事一桩。”

    “我于老家谯县闲置之时,亦常闻洛阳陆侍中之名。”

    两人商业互吹一通之后,似乎逐渐放松下来,不由相视而笑。

    陆离对曹操的拘谨,带着点各种阴差阳错终于见到某位时代主角之一的心态,也带着点猛然见到见到乱世主角之一而起的杂乱,与计划之外突生变故的唏嘘。

    甚至,可能还有几分刘宏距离将死之日越发相近的叹息。

    而曹操对陆离的就更好说了,尽管对方比自己年少,但是从现在的成就地位来看,对方确实是高于自己的,而且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相当有距离感。

    事实上地位成就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言,乱世本就是一切被打破重订之时,莫说只是侍中,便是三公未来说不定连个县令都当不上。

    而一些此时出头无路的寒门子弟,却可能未来位极人臣。

    乱世如熔炉,自有真金淬炼而出,放在士人阶级,董扶之言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并非虚言,可士人中也不乏被烧毁的前尘旧人。

    放开后的两个人,说起了曾经的乐安郡与济南国,说起了自己与官宦外戚哪个都不对付的侍中生涯与在老家悠闲生活顺便多了个儿子的家长里短。

    说起了这一路而来的见闻,与洛阳这些年的变化。

    洛阳其实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尽职尽责的展现着王朝余晖的绚烂,并且给他们荒唐的陛下任劳任怨的充当着都城。

    要说陆离对洛阳最大的影响,目前为止有两个,一是在城内的各种排泄物处上,一就是在官员们对于玉佩的反复态度上了。

    当初刘宏初见陆离便送玉,大家心里就有点酸,后来等见到陆离,这个酸瞬间就变味了。

    你看这个侍中,他长的这么好看,腰间佩戴着美玉,可人比玉还要通透美丽,自带香味的玉还让他闻起来也香香的。

    美男子效应下,不少人给自己搞了一套同款。

    西域那边进贡的玉佩他们是得不到,但是世家大族谁家还没点底蕴了,完全一致的同款来不了,雷同的还能没有吗。

    有那么一段时间,洛阳不少官员腰间都是配着一块玉佩的。

    而刘宏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还跟陆离蛐蛐他们是东施效颦。

    陆离:……

    然后这句话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嗯,其实陆离知道,就是那群宦官为了给他拉仇恨特意传出去的。

    这仇恨拉到了多少先不说,众臣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瞬间就不是滋味了。

    虽然他们陛下向来荒唐的将他们的底线都拉低了不少,对方之前甚至还给狗穿官服上过朝。

    虽然陆侍中长的说句西施也不为过,但你喜欢他也没有必要来拉踩我们啊,我们哪里像是东施了,难不成我们也是你们君臣play中的一环吗?

    这玉佩瞬间继续佩戴也不是,摘下来也不是。

    继续佩戴,人家陛下都说他们是东施效颦了,你就没点自尊心吗。

    可如果摘下来,这不是对号入座承认自己是东施所以破防了吗。

    就在众臣为难之际,我们的商业鬼才陛下推出了产品——皇家玉佩。

    陆离以为没人会买的,可实际买卖进行的相当火爆,差点卖断了货。

    大臣们:官都买过了,也不差一块玉佩。

    但是买的时候多么争抢,后续他们买完却陆陆续续不再佩戴玉佩的行为就让这件事情多么的难言。

    先是将军们以宝玉易碎为由,相继摘下了自己的玉佩。

    接着文官们表示自己也有出将入相的心啊,这个时期文武本就是没有那么界限分明,大家都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辈自当奋勇向上,然后也跟着摘下了玉佩。

    玉佩是积极抢购的,但是抢购来了的玉佩是不戴的,陆离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种消费类型。

    而洛阳的这种变化,也着实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曹操讲述。

    与洛阳诙谐幽默并充满荒唐嘲讽的情况相比,曹操所说的地方情况就不免让人如堕地狱了。

    如果是前世的大学生,对于对方所描述的惨状简直想都不敢想、想也想不出来。

    但是对于今生随张角游历、于地方任职过的陆离而言,所有的一切都能找到具体事例具现于自己面前。

    “地方之乱象我便是身处洛阳也不曾少闻,陛下正因此有重置州牧之意,大体已经定下,只等待合适的时机便要落实。”

    这些都算不得机密,但是没有一定渠道也确实了解不真切。

    曹操对此事也是知晓一二的,聪明人都知道这其中的隐患,但这也确实是此时之境地的不得已而为之。

    有些事情你知道对,却不一定可以做。

    有些事情你知道错,却不得不做。

    第44章主线任务

    曹操的到来对于如今的洛阳影响不大, 任他是治世之能臣也好,乱世之奸雄也罢,他现在只是一个待入职的西园八校尉之一而已。

    这片土地上未来或许会有很多主角, 但是此刻, 东汉中央剧院的主角、导演、编剧、制片人、院长有且只有一位,他就是刘宏。

    宦官也好,外戚也罢,包括陆离在内,都是因为对方的看重才能在这个时代成为拥有姓名的配角。

    而这份拥有不仅受到给予者的制约, 也极容易随着给予者的离去而消失。

    陆离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选定的阵营就是曹魏阵营。

    原因也很简单,想要搭一搭最接近胜利阵营的顺风车而已。

    为此, 他对于曹操有着许许多多的想像,他设想过无数他们见面的场景。

    或许是对方兴兵讨伐董卓时自己前去投奔,或许是通过荀彧等人的介绍前去结识。

    所有的想象中, 从不包括相逢于洛阳, 从不包括自己会成为汉灵帝的侍中。

    可也说不上是命运推动还是自我选择,不曾想象的场景出现了,不曾想像的相遇出现了,不曾想像的一切都化为了现实。

    如今的现实不曾让陆离产生改变阵营的想法,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其实别无选择。

    大汉已然是积重难返, 皇子辩也好,皇子协也罢,皆非可匡定乱世之英主。就算是刘宏可以长命百岁又如何, 他现在好好活着,难道四处的叛乱都不存在吗?

    早在陆离结束新手保护期开始倒霉时, 系统便说过这个世界的历史修复力量特别强,倒不是事事都不能改变分毫,但是有些事情确实是固定不可改的。

    比如说大汉的消亡,比如说乱世的到来,再比如三分天下的那些气运之子。

    王莽是不是被天命之子制裁的穿越者是未知的,但如果陆离这个穿越者要是自己对天命之子动手,那绝对是会被制裁的。

    但有些事情固定不可改的同时,有些事情也是可以改变的。比如说陆离想要自己去杀死天命之子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他加入某位天命之子的阵营之后,在其中出谋划策帮助对方打败甚至杀死另一位天命之子,这是可以的。

    而且气运之子也并非什么不死之身,他们要是自己想不开抹脖子,该死还是会死的,可惜以那几位的心性,恐怕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很遗憾的是,刘宏虽然是如今的天子,却并非能够让陆离借势杀人改命的天命之子。

    抛开诸如袁绍、刘表等诸侯,未来的三大阵营选择中,东吴是第一个被陆离排除的。

    那边真的属于陆离八竿子都打不上的存在,他既不是对方父辈传下来的交情,与对方的家族从无牵扯,也非南方的本地豪强,再加上彼此之间的年龄差异,怎么看也不好往那边走。

    至于刘备,先不说对方要颠沛流离几时,就说他汉室宗亲的身份,这对于深受刘宏之恩的陆离而言,反而成为了不方便选择的存在。

    不说他根本不可能在献帝流离失所之时迎奉天子,就说之前刘焉建议设州牧时,陆离还曾指责对方虽为汉室宗亲,却怀有异心。

    况且刘备那个难言的运气再搭配上陆离这个难言的运气,那画面太美了,让人有点不敢想。

    再者说,一切事情要抛开表相去看本质。

    陆离来到这个时代是为了什么,为了给某个阵营当谋士吗?

    那只是一个手段、说法,途径,过程,他本质上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

    现在拯救世界的两条路——一条是完成主线任务,一条是选择一个阵营活到60岁。

    不论是哪一条,好似都是选择曹魏阵营更容易成功。

    活到60,他完全可以以“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为由,跟在献帝身边立人设、苟日子,甚至可以跟曹操来把陆侍中版本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而主线任务,抛开那些细碎的分支,大体可以分为四个部分。

    一是阵营羁绊程度,也就是跟老大、同僚、下属们的关系。

    这方面不管怎么看,陆离都是在曹魏阵营这边的基础更好,不仅跟曹操现在算是好友,跟荀彧也存在亲戚关系,其余两个阵营他跟谁认识啊?

    二是阵营贡献度,也就是你对你所在阵营的发展有着多大的贡献。

    这方面很有意思的一个点在于,计算方式并不是完全看你实际做了什么,反而要看老板如何分配你的功劳。

    比如说打赢了一场仗,你在里面可能又是管后勤、又是忙冲锋,胜利之后还各种处杂事。但如果上司认为这场仗能赢全是因为某个人的计谋,那么哪怕你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获得的贡献度恐怕也仅仅只有百分之二。

    反之也是一样的,哪怕你没干多少活,但如果上司认为这场战争胜利全在于你,那么贡献度轻松到手。

    三是历史改变程度,就是在你的参与下,这个世界与原定的历史走向差距有多大。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个世界的某些细节部分虽然跟陆离前世界的历史不同,但是大体走向是一致的。

    在这个世界历史修复力量特别强的情况下,本就困难的任务越发困难了。

    而且这个改变如果是把原本就不好的情况变得更糟,那么恭喜你,你也距离成功越来越远了。

    在这一方面,陆离搞出了曲辕犁任务进度都只是前进了百分之五。

    最后一条,则是后世传唱度,也可以解为知名度。

    就是提起这个时代,你需要是这个时代的重要人物之一。

    要如何才能有名呢,要么你在一方面做到极致,让人无法忽视你,要么你悲情到极致,让人知道了就很难忘记你,要么你充满争议度,让大家讨论的时候很难放下你。

    前面三点的进度条,除了已经达到百分之六十的羁绊,其余两个没有一个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倒是第四点,在陆离写完《禁淫祀》后哗哗哗的就涨到了百分之七十。

    而看似进展不错的阵营羁绊度,除非达到百分之百定格,否则但凡转换阵营,就要重新再来。

    现在他在东汉阵营中都已经成为天子爱臣,宦官们最厌恶的存在之一,还因为“东施效颦”在不少大臣那里刷了一波存在感,羁绊任务的进度却依旧只有百分之六十。

    想要在东汉阵营里完成这个任务恐怕是不可能了。

    而根据系统提供的阵营划分,刘备虽然是汉室宗亲,但是加入他的阵营算是另一个阵营,并不能继承如今东汉阵营的羁绊数据。

    陆离在心中盘算着各个阵营的优劣,他清晰意识到,不论选择哪个阵营,自己恐怕都很难在对方那里复刻此时在刘宏这里的待遇。

    这不能说是好事,却也不算是完全的坏事。

    中国人的审美从古至今发展变换了不少,但是在某一种类型上还挺长情的,比如说美强惨。

    而想要往这方面努力,趁着刘宏现在还好好活着时,将君臣相得剧情刷满,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立人设捷径吗。

    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情深义重,那叫意淫。

    全天下都知道的情深义重,才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骗尽多情是戏文,骗过天下是忠贞”。【1】

    陆离眼中明明灭灭,在某些时刻闪过他自己都不曾深想的期许。

    如果刘宏能够多活十几年……那天下的百姓可太难了。

    可乱世难道就容易了吗?

    送走曹操后,陆离几乎一夜未眠,人是躺在床上的,但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接通了陆离连线的系统看着对方这个情况,也觉得这事挺难说的。

    系统:【宿主,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陆离不假思索道:【我想要成功拯救世界。】

    系统:【那么对现在的你而言,是拯救原本的世界更加重要,还是如今所在的世界更加重要呢?】

    陆离:【……】

    陆离沉默了,因为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得不出一个答案。

    仅从两个世界的情况来看,前世的世界比今生领先着将近两千年呢,那里是他的故乡。

    可那里不会是他的归处,那里也没有他在乎的人。

    反而是在这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前世的世界,他在这里有了会写信关心自己的亲人,有了偏爱自己的上司,有了真真正正的朋友。

    在这一刻,陆离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些英雄电影中总要有情感部分了。

    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原因所在,那是牵系着他们的存在,那是他们永不放弃的信念源泉。

    那是面对两难情况时,总能做出坚定选择的缘由。

    可陆离其实没有这些。

    当初会选择绑定系统,与其说是为了拯救世界,不如说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陆离死了。

    一个死人面对重活一世的机会,为什么要说不呢。

    而拯救世界这种高大上的事情,更是为他的新生拔高了高度……

    属于要生存有生存可能,要想有想高度。

    陆离不答反问:【如果任务成功,我死后会怎样呢,是在这个世界魂飞魄散,还是会回到原本的世界?】

    系统:【这要看具体情况。】

    【就拿我第一位宿主来说,她因为唱跳实在出众,再加上赶上了好时候,后来成为了宇宙公民。】

    【而第二位做男宠完成了主线任务的那个宿主,他死后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重新投胎。】

    再比如那位节奏哥,他就是魂飞魄散。没办法,虽然系统帮忙救了世界,但他实在是做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前世不要,今生不留,在世界缝隙中被搅碎了灵魂。

    系统没有对陆离说最后一个例子,事实上前两个例子对陆离而言已经足够了。

    能够拯救一个世界为什么不做呢,那个世界或许没有人是陆离的情之所牵,但那里有一个足够好的国家,许许多多好好活着的同胞,这难道还不够吗。

    况且系统虽然问了个二选一的问题,可实际上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陆离有了主意,系统也没多说什么。

    已经带过不少宿主的他,自然察觉到对方这是准备走主线任务了,美强惨人设,确实挺符合陆离的情况,至少比那位节奏哥靠谱多了。

    在挂断本次通话之前,系统说:【我最近其实很有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我,作为正规系统,我可是有心医生证书的。】

    毕竟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很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生上的不适应。

    陆离在他带过的宿主中,已经算是适应能力比较强的那一类了。

    面对系统的好意,陆离心头一跳,他拒绝道:【多谢好意,只是从别人那里寻求安慰的事情,我很久之前就不尝试了。】

    拒绝了系统的陆离,第二天一上职就迎来了来自刘宏的关切:“伯安今日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陆离道:“昨日臣翻找到一本有关命的书籍,贪看了。”

    刘宏对这个话题倒是很感兴趣:“伯安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

    陆离不紧不慢道:“臣闻茂安公将随刘州牧前往益州,总不好叫陛下想问时找不到人,以致于思念不已。”

    刘宏闻言不由打趣道:“你啊,何必如此,人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一次,你难不成要记他一辈子。”

    陆离露出了些许任性的锐利:“又有何不可。”

    刘宏摇头,却不曾说什么,人有亲疏远近,也有偏心所在。

    在他这里,董扶自是比不上陆离的。

    再者说,自己喜爱的臣子跟别人关系特别好,可不会让他多么开怀。

    友情、爱情具有排他性,君臣之间在某些时候亦是如此。

    第45章时代画卷

    陆离下定决心后, 在行动力上从来不存在拖延症状。

    尤其是穿越之后,不学习会倒霉死的运气与古代的官场政治生活,真的将陆离本就没有的拖延症彻底断绝。

    想要跟刘宏处好关系, 谄媚讨好是没用的, 对方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人。

    哪怕是你主动跟对方搞好关系,但也绝对不能看起来很主动。

    想要让一个人在乎你,不是一味地去为对方付出,你得让他为你付出。

    沉没成本会成为你最大的资本。

    因为刘宏是皇帝,这一点简单又艰难。

    简单在于对方对陆离的给予从不吝啬, 艰难在于普通的给予在皇帝这里根本称不上沉没成本。

    个过程中,你得张弛有度,分寸得当, 还不能失了本身的格调特色与趣味。

    幸而一切还算顺利。

    在陆离的努力下,大家发现原本就已经很亲密的君臣两人,现在似乎更加腻乎了一些。

    对此, 大家“毫不在意”:哈哈哈, 不就是君臣关系好吗,你以为我会羡慕吗,哈哈哈哈,才不会呢。

    虽然陛下看来简直恨不得在宫里出一处宫殿供给陆离居住, 但他不是没有这样做吗。

    呜呜呜,怎么看起来更加像是真爱了。

    就他们陛下那个自私任性的劲, 啥荒唐事少干了,结果现在竟然学会为别人着想了,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宦官们狐狸精三个字已经说倦了, 他们觉得陆离这种都不是单纯的狐狸精可以概括的了,他真的就是那种很特别的、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对方都这么狐狸精了, 某位皇甫将军却还眼瞎一般的坚定认为:对陛下而言宦官是真爱,陆离只是意外,甚至是挡箭牌。

    十常侍们只能说:你要非这么认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就是百口莫辩。

    如果你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报复我们当时在陛下面前说你坏话,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

    随着陆离跟陛下三五不时的闹个别扭、就某些问题吵一吵,结果关系似乎越吵越好,十常侍的崩溃还在进一步加深之中。

    在东汉,提起宦官怎么能够落下外戚呢。

    最近有善于望气的人说了一大堆玄玄乎乎的专业术语,总结一下结果就是——近期京师会有大兵,致使两宫流血。

    然后我们的外戚何进大将军就进宫向陛下进言,说要搞个类似阅兵的活动,彰显天子武力、威慑四方不臣。

    陛下欣然接受不说,还好好夸赞了一番自家大舅哥,并且借机再次敛财一波。

    被夸奖时何进有多高兴,阅兵之时看到陛下身侧捧剑之人时就有多别扭,莫名就有种自己在给别人做嫁衣的感觉。

    本次阅兵刘宏交代的是招四方兵,但不可能真的把大汉最东南西北所在之地的兵招来,来的主要还是洛阳周围的军事力量,其中就包括了陛下新设的西园八校尉。

    先是兵士结营成阵向陛下展示,然后陛下披甲介马绕阵三圈而还,个过程中各种流程倒是没有特别精细,就是非常累人。

    大家看着陛下检阅完成后回到华盖之下,都没跟旁边凑过来的大将军说几句话,就又跟他的侍中唠上了。

    那副旁若无人、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模样,就让人不由想要问一句,陛下你到底是出来阅兵的,还是来给我们秀君臣情的。

    如果是后者,陛下你是只有陆伯安一个臣子吗?

    不少人一边在心里酸,一边看着那位陆侍中又忍不住有点释然。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这个时代是有非凡之人必有非凡之貌的说法的,能够长成陆离那样的,站在陛下身边莫名就让人有种天命在汉的信念感。

    年轻却风华无限的侍中与正值盛年的皇帝在一处言笑晏晏,他们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仿佛真的要诠释一段君臣佳话。

    所有人都在看着陛下,看着陛下最为宠信的侍中。

    这场景像是一副定格记录一个时代的画,深深印刻入在场所有人眼中,记在了不少人的心里,也确确实实的留在了画卷之上。

    此时,乱世将至未至。

    午夜梦回,谁不想如同陆伯安这般得到陛下信重,但也许也存在一些人,会想要如另一人……

    随着陛下宠爱日甚,侍中这个官职放在陆离身上看起来仿佛自动加了一层金光。

    事实上不仅是看起来,实际上也真的有加量。

    别的侍中秩比二千石,即月奉百斛,但陛下给陆离单独提到了秩中二千石,即月奉百八十斛,与九卿相当。

    要知道这可是他们擅长敛财的陛下,在别人那里都是别人给陛下钱的,结果在陆伯安这里,从最开始的郡守到后来的侍中都不曾要钱不说,初见就送玉,现在还涨工资。

    陛下,陆伯安是不是对你用了巫蛊之术,不然怎么就这么邪门呢。

    在君主专制时期,君王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道。

    当陆离成功让自己与陛下进入君臣热恋蜜月期后,直接将一众宦官都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毫不怀疑,但凡陆离肯接手他们手中那些帮助陛下敛财的活,这个时候早就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了。

    不过若是陆伯安真的是那样的人,他们陛下反而可能就不会喜欢他了。

    多么荒唐啊,他们陛下自己不是什么道德水准高的人,身边也是奸佞成群,可偏偏就喜欢看他的爱臣衣不染尘的干净模样。

    怎么,我们难道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中常侍们愤愤不平,像极了曾经愤恨难言却拿他们毫无办法的士人。

    夭寿啦,陛下不仅是偏心,还自己给陆离加滤镜。

    那陆伯安也不是什么纤尘不染的好人啊,他要是好人,乐安郡的豪强、县令都是怎么死的,他又凭什么能够在您身边屹立不倒。

    陛下,你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怎么偏偏总在他这里选择性的对他的某些情况视而不见呢。

    宦官们心中含恨,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

    没办法,他们这些庶宦官哪里能够在这个时候去跟陛下的嫡心肝碰,生怕自己不被发卖吗。

    宦官们含恨赔笑,在心里咒骂:陆伯安,你最好能够让陛下喜欢你一辈子!

    虽然在陛下这里被陆离压的抬不起头,但是在外面他们该怎么威风八面依旧怎么威风八面,毕竟陛下只是喜欢陆离,又不是喜欢所有的士人。

    相比较宦官,宫内的皇后反而更加着急。

    如何能够不着急呢,她的儿子作为陛下如今的嫡长子,却半点被册封为太子的架势都没有,宫外的兄长还得罪了陛下如今的宠臣。

    她是见过那位陆侍中的,陛下从不忌讳带着对方到处行走,倒是那位陆侍中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对此不适应极了。

    能够凭借屠户出身成为皇后,其中固然有宦官的帮扶,但与何皇后本身的美丽也是脱不开关系的。

    可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位陆侍中的长相实在让人惊为天人。

    尽管那份长相中不带一丝一毫的女气,可那依旧是美丽的,超出常人的美丽,超出一般美人的美丽。

    他们陛下从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在敛财方面是如此,在册立皇后上是如此,在喜爱臣子方面是如此,在立储上同样如此。

    宫内的妹妹在担忧,宫外的哥哥也终于不自己乱找节奏、乱自信了。

    无他,何进从未见过陛下有对哪位臣子如陆离这般。

    明明对方跟陛下往常喜欢的张让那等人一点也不一样,有些时候还会因为谏言规劝让陛下恼怒一下。

    但那份恼怒真的就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之后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关系更好了。

    有人见状还想要模仿,结果就是试试就逝世(划掉)回家吃自己。

    阅兵后没多久,11月凉州有乱,皇甫嵩复位左将军出征。

    而本就已经在陛下那里商量通过的“设立州牧”提案也终于落实了,自己举荐的那位侍中董扶跟着刘焉一同去了益州,这让何进更加着急了。

    着急之下,他找来了时任中军校尉的袁绍商量。

    袁绍真的有被对方在对待陆离时的反复烦到,但他又确实能够解对方的这份反复。况且对方是拔擢自己的存在,按照此时的阵营划分,他妥妥属于对方的门生故吏,万万没有不帮忙的道。

    一见到袁绍,何进立马表示了自己的后悔,直呼:“郭胜误我!”

    袁绍当时就已经知道跟对方说“悄悄话”的人是谁,现在听到对方说郭胜那是半点不意外的。

    至于对方所谓的“郭胜误我”,不过是当时比起初至洛阳的陆伯安,对方更信任久在陛下身边的郭胜的分量,所以在二选一的选择题中选择了后者。

    事实上这个选择不看现在,只放在当时,委实算不上是绝对的错误,唯一不对的就是这个选择题是在将陆伯安请来后做的,这就很得罪人了。

    而如果站在现在看过去,我的天,这是什么丢西瓜捡芝麻的笨蛋选择。

    可惜人不能未卜先知,人只能马后炮。

    而同样是马后炮,有些人马后炮都放不好。

    袁绍眼看着何进又要再搞一次宴请,陆离会不会来他不清楚,但自己对此事都要有心阴影了袁绍是很清楚的。

    看得出来,何进是真的急了。

    可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着急:“大将军万万冷静,若是这个时候要宴请陆伯安,不说他来或不来,要让陛下如何看、如何想?”

    只是一个初至洛阳,被陛下有点喜欢的侍中还好说。

    现在对方俨然是陛下最宠信的大臣,朝中诸事但凡能够出现在陛下案上的,都有对方参与其中。

    如果说侍中的顾问应对之责可以类比谋士,对方的顾问应对显然已经达到了一个心腹谋臣的位置上。

    在俸禄上是与九卿等同,但放在权势上,便是三公都未必能及。

    别人都是在行使陛下给予的权力,他是直接通过陛下行使权力。

    这个时候作为有皇子的外戚去接近人家,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让陛下开怀的举动。

    何进闻言不由来回走动了两圈:“本初所言甚是。”

    “依本初之见,我如今该当何为?”

    袁绍思忖片刻:“依绍之见,大将军不宜出面,不如绍代大将军前去拜访,试探一二。”

    何进没有多做犹豫:“好,就如此办!”

    定下之后何进就开始催促了,简直恨不得今天商量好,今天袁绍立马就去上门拜访。

    毕竟多耽误一会儿,谁知道那陆伯安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

    可就算是何进催命一样的催促,袁绍也做不出不递拜贴直接自己找上门去拜访的事情,这太失礼了,也真的一点不像是要交好的样子。

    下值回府后陆离看着摆在自己案上来自袁绍的拜帖,这里面有几分袁绍、几分何进,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虽然之前与他们关系实在不怎么好,但是此刻面对对方伸出的和好触角,陆离是不准备拒绝的。

    他如今的鲜花锦簇都是来源于陛下,别人可能不清楚,陆离却清楚陛下活不了多久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将进展推的如此快。

    若是刘宏还能多活几年,陆离绝对不会让他们现在就进入君臣蜜月期,要知道物极必反,盛极则衰。

    可事实是,按照他的推算,刘宏去世的时间应该就在明年了。

    所以对待何进,不在此刻自己处于优势对方主动求和的情况下应下,难不成要等刘宏驾崩后供求关系逆转,换成自己去求对方吗。

    陆离可不想为了点面子自找苦吃,再者说,现在他们这般,面子怎么会找不回来呢。

    只是要如何拿捏这里面的度,倒是个技术活。

    第46章二合一(含一章营养液加更)

    按照商定好的时间, 袁绍准时登门拜访。

    他做好了接受冷待的准备,却不曾想来到陆府门口,竟是陆伯安在亲迎。

    虽说当初对方来到大将军府的时候, 袁绍也曾在门口亲迎, 但此刻看到陆伯安的感觉依旧是不同的。

    所以说有的时候同样的事情是要分人、分情况来做的,当初袁绍在大将军府迎接陆离,是觉得这是给了对方面子的行为。

    可现在陆离作为陛下爱臣在这里亲迎自己,却会让他感到惊讶。

    “本初兄何故如此?”

    陆离拉住对方的手就与对方一齐往府内走去,察觉到对方的惊讶, 陆离状似调侃道:“昔日本初兄于大将军府待我甚为照顾,难不成我在本初兄看来是那得意便猖狂的无之人。”

    袁绍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惭愧道:“是绍想错了。”

    袁绍不是没有与人相携而行过, 但这位陆侍中的手倒是跟他的人不相同,带着几分与纯粹的文人或将军都不同的触感。

    事实上,那是曾经在山中干农活留下的印记。

    袁氏公子或许与名士、名将携手过, 却不曾触碰过农夫的手。

    与陆离一路前行, 袁绍与对方交谈的同时也在打量着陆府。

    该怎么说呢,真的一点属于天子宠臣应有的豪奢都没有,有些地方种着的甚至是农物,而非观赏性的花木。

    这一点跟当初对方作为乐安郡守时, 重视农耕的名声倒是对上了。

    是政治作秀还是真心实意都不重要,便是装好人, 装上一辈子也是真好人了。

    再者说,都卷进洛阳这个政治大漩涡里了,谁还在乎什么真真假假。

    与我同道, 假也是真。

    与我逆行,真亦是假。

    随着陆离一起入座后, 袁绍倒也没有上来就开门见山的说大将军的事情,而是跟对方谈经论文,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曾经在大将军府的宴会上说过的话题,然后顺成章的牵引出大将军相关话题。

    这小连招丝滑的让陆离都忍不住学习了一下,别看他现在是天子宠臣,好像非常善于揣摩人心、跟人打交道***。

    但实际上真论起这种人际交往来,陆离还真的比不上袁绍。

    袁绍:“说来惭愧,伯安可能也有所察觉,我今日前来也有一部分是受大将军之托。”

    “大将军当日受人蒙蔽,现在思来,日夜无不为当日之怠慢而愧悔。”

    若是陆离不想要和解,这个时候想要怼对方简直不要太简单。

    一年多前的事情,现在想起后悔来了,是真的后悔怠慢了我,还是后悔曾经怠慢了如今的天子宠臣呢。

    陆离不是特别刻薄的人,但他确实很知晓如何说刻薄的话。

    至于原因,或许是前世听多了,再加上今生的父亲也是善于此道的,耳濡目染之下总是能学到一二的。

    可既然都准备要跟对方和解了,那自然就不能这样说。

    不过也不能轻易就放过去了,没脾气的人可从来不会得到尊重,得到的只会是无尽的轻慢。

    毕竟这个时候他们可不知道陛下马上就要死了,作为陛下宠臣的自己面对曾经得罪自己的人,人家随便说一声就选择了原谅,这不妥妥的人善被人欺的好对象。

    陆离笑中夹杂了几分冷意,自谦道:“离何德何能,竟得大将军之愧悔。”

    虽然没有明怼,但暗藏的那份阴阳怪气袁绍接收到了。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并不令人意外,真要是随便说一句就能原谅别人,那当初乐安郡的豪强、县令难不成是没有长嘴吗。

    再者说这态度虽然称不上好,却也并非那种绝无余地的断然拒绝,这就是有操作余地的信号啊。

    袁绍果断的开始帮何进卖惨,倒不是准备借此感动对方,主要是要让当初的事情有个合的,能够被接纳的由。

    袁绍:“伯安有所不知,当日大将军宴请,是当真有意交好的,便是不交好,哪里有专门办场宴会将人叫去慢待的道呢。”

    “之后会有那般事,尽是那宦官之胁也。”

    他看起来情真意切:“大将军与皇后出身如何,人尽皆知,不免受人非议轻蔑。大将军本人不重这些,却甚重亲情,不免为皇后、皇子所牵,这才有那日之事。”

    说完,他也没有搞道德绑架那一套,因为对方有苦衷就非要让陆离原谅,他只说:“虽是事出有因,到底有伤于你,大将军无颜以见,特托我来代为转达。”

    “只盼你莫要忧挂于心,有伤自己。”

    陆离适时露出些许动容:“牵挂亲人之事……”

    他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怀念与伤感:“此乃是人之常情,我何有不可原谅之说。”

    冷意虽散,锐意仍存:“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宫内皇后、皇子自有陛下照拂,我等委实无需担忧。”

    “只盼大将军知之,务要再为宦官所误。”

    这话好似是在宽慰大将军对于亲人的牵挂,让对方别再上宦官的当,实际上是陆离表达自己不会在储位之争中站队。

    袁绍自然不会不懂对方的意思,在得罪过对方一通之后,本也没想着还能让对方帮助皇子辩,只要对方同样不帮助皇子协就足够了。

    得到满意结果的袁绍也没有立刻离去,那也太功利了。

    再者说,除了帮助大将军说和外,他本身也是怀着要与对方交好的心思的。

    在一方有心交好,一方无意为难的情况下,只要不涉及到民生疾苦方面,不论是对于宦官的厌憎,还是对于一些经书的畅谈,他们都是非常有话聊的。

    袁绍作为非常典型的士人代表,对于官宦是秉承着一个绝对要赶尽杀绝、彻底消灭的态度的。

    事实上他会搭上何进这辆车,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利用对方达成这个目的。

    不说士宦之间关系本就称不上好,自从两次党锢之祸后,双方已经到达了一个你死我活的敌对程度了。

    陆离在陛下那里得到的偏爱让不少士人觉得自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是后面陛下虽然表现的爱之深重,宦官们面对陆离都要退一射之地。

    可却也没有因此厌弃宦官的意思,哪怕他们稍有收敛,实际上依旧是作威作福状态的。

    现在说完大将军的事情,袁绍不由试探起宦官相关。

    “如今大汉四处祸乱不断、民难久安,皆因阉宦结党成群,以权谋私,蒙蔽陛下,伯安于陛下身侧当见之更深,之前也曾深受其害,为兄每每想起,无不深恨之!”

    人家说为了天下、为了你我恨死宦官了,一般这个时候你就算不同仇敌忾,总也该动容一二的。

    陆离很想要配合对方的表演,可心里压着的那份愤懑又让他演不出来。

    霍乱这天下的,固然有宦官,有为宦官撑腰的陛下,可世家豪强难道便是什么好东西吗。

    可他都陪到这里了,突然破防这半天的戏岂不是白演了,陆离调出情绪随之附和道:“本初兄所言甚是。”

    只是因为继续说下去可能就要涉及到陛下了,所以陆离只是点到为止。

    袁绍对此很是解,也没有硬是要拉着对方表态又或者如何,他是来交好的,不是要强按牛低头的。

    在两人真情流露中夹杂着表演,表演的同时又非常克制的情况下,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聊着聊着,两个人甚至唱了起来。

    其实要是让陆离开这个头,他就算脑子喝糊涂了也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但是作为古人的袁绍开嗓就唱,唱的还挺好听,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陆离不自觉就受到对方的感染,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虽然没有话筒、没有音响,也不存在显示歌词的屏幕,但就是莫名有种在KTV唱歌的感觉。

    没有话筒,但两个人都有一副好嗓子。

    没有音响,大家却都通晓音律。

    不存在显示歌词的屏幕,但是唱的是都已经熟记于心的诗经。

    唱歌唱渴了,那就喝酒,喝完了酒继续唱,唱着唱着就跳了起来。

    一个能因容貌在史书上记一笔的美男子,一个好看到让人觉得天命在汉的存在,不说两人都身姿优美,就算跳大神,那都是赏心悦目的。

    陆离一开始还没跟上对方的节奏,但对方带了带之后,陆离迅速进入状态。

    明明今天满怀政治目的,结果突然就跟对方玩起来了,陆离都不确定自己是喝懵了还是被外向的古代人给带外向了。

    等到两人终于停下,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相对而笑,相对而饮。

    相较于袁绍,陆离的酒量要差不少。

    前世不说,今生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喝酒,酒量自然也无从谈起。

    袁绍眼看着对方喝醉了,也没有拉着对方继续喝。

    通过这一通玩闹,他发现对方那篇《陈情表》可能真的是纪实作品。

    说之前在山中随父亲守孝,事事亲为,就从对方对一些士人之间常见的玩乐方式的生疏,反正可以肯定对方之前绝对不是在山中玩乐。

    连正常的一种交际礼仪性质的玩乐,他都显得不怎么习惯,还是袁绍及时放慢节奏带了带,这才跟上的。

    就这个情况,也就是陆离自身条件好,脑子聪明学得快,再加上当初刚出仕就是一郡之首,这才没有露怯、出丑。

    但凡不是,还指不定要闹什么笑话呢。

    想到这里,袁绍不由对《陈情表》中那位“男妈妈”一般的父亲产生了些许疑惑。

    对方可是正儿八经的安乐陆氏嫡长子,难道会不懂得这里面的道道吗,他为什么不教陆离呢,总不能是因为守孝吧。

    袁绍给自己倒上酒一饮而尽,没有就这个问题深思,世家之中难以让人想通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必追根究底呢。

    袁绍喝酒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注意陆离的情况,这陆府不仅不豪奢,伺候的人也不多,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哪个落魄小家族的所在呢。

    跟人交际多了,袁绍也见过不少酒鬼的类型,有直抒胸臆的——说话说个不停。

    有情绪外放的——说着说着痛哭流涕。

    还有行为奔放的——撒欢一样的到处乱跑,虽然东歪西晃,但拉都拉不住。

    还有一种比较内敛的,可能沉默不语,甚至是直接就睡了。

    按照陆离现在的表现来看,对方像是最后一种。

    袁绍这个结论刚得出不久,就被打脸了。

    只见刚刚还微红着脸坐在那里的某位侍中,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本、本初兄?”

    袁绍生怕对方突然摇摇晃晃的起身,一个不好再摔一下,连忙反手拉住对方。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乱动,只是任由袁绍拉着自己,然后眼睛看向袁绍,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该如何形容呢,很好看,很漂亮,很美丽。

    但那笑容不是那种冷淡的、仙气的、有礼的,反而带着几分疏狂与爽朗。

    这笑容不像是来自陆侍中的,反而更像是来自写出《禁淫祀》的陆伯安的。

    袁绍心头一动:“伯安可是醉了。”

    醉意朦胧间,陆离只觉得眼前的好像不是袁绍,而是某些明明应该很熟悉、却已经记不清脸庞,只口中在催促的喊他“班长”的人。

    可是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前的人怎么会喊他“班长”呢,眼前的人分明是袁绍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可以被形容为委屈的情绪突然就涌上心头,陆离都不知晓自己这是在矫情什么,他就只是微红着眼睛看着眼前人。

    眼前人原本是书中人、画中人、故事里的人、电视中的人,他可以是任何人,偏偏不该是眼前人。

    可现在,眼前人就是眼前人。

    陆离轻笑道:“确实醉了。”

    第二天。

    当袁绍离开陆府之时,他不由回头看向亲自送自己出来的腰间佩剑的美人。

    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不久前对方于万军检阅之际,陪伴于陛下身侧的模样。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多耀眼夺目的权力。

    可紧随其后出现在脑海中的,却是昨那疏狂的笑,与轻笑中夹杂的委屈。

    你看起来明明已经应有尽有了,怎么还如此不如意。

    当你看向我的时候,想的到底是谁呢?

    ————————————————————

    去年年关将至之际,陆离与刘宏君臣两人不睦到了一个众人皆闻的地步。

    而今年腻乎的不行的两个人同样出了点意外情况,年节未至之际,他们陛下最近宠爱尤甚的陆侍中突然离开了洛阳,身边还带着百十人马的军队与西园八校尉中的一员。

    打听了一下,原来是陛下提前给对方放假让对方回家祭祖了,那百十人马是据说对方去年回洛阳的路上遇到了贼人,所以陛下今年特意派去保护对方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提前放假让对方回家祭祖,那自然是因为陛下想跟自己的爱臣一起在洛阳过年啊。

    以为俩人关系破裂或者出现兵事的众臣:……

    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点还不存在美国这个国家,但大家好像都一同体会了一把美式霸凌。

    嗨,陛下给自己的心腹爱臣发去了共同过年的邀请,快来看看我们中有谁没有收到请柬呢?!

    ——答案是除了陆侍中外的所有人呢。

    哈哈哈,我们真的一点都不羡慕这种事情,大家又不像陆侍中一样家里就剩下一个人了,过年的时候跟一大家子人一起守岁不好吗,干嘛要跟陛下一起,还要小心守礼,放松不了一点点。

    而且他们陛下难道是什么很好性格的人吗,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怕这一年不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年,也既有可能成为自己仕途中的最后一年。

    都说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所以不跟陛下过年是多么规避风险的一种好事情啊,陆侍中哪里值得被羡慕,分明是要被同情才对,大过年都过不安生呢……

    嘴硬——一款中国人传承上千年都没有传承丢,还刻进了DNA中的存在。

    大家一边心酸嘴硬,一边也在心里疯狂拉扯挣扎。

    就不说别的,这种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符合礼数,虽然大过年的时候陛下也会与众臣共聚宴饮。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向陆离那样回家祭祖的,事实上不回去的才是绝大多数。

    可问题就在于陛下的这份邀请,可不是那种随大流大家一起宴饮,而是邀请对方参与公宴之后的私宴,也就是宫内守岁。

    这一环节陛下一般都是跟后妃皇子们一起进行的,那一天最后还要休息在皇后宫中。

    现在突然在里面添上一位陆侍中,这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陆侍中那个长相吧,就属于你看到对方跟自家女眷待在一起,都不会怀疑对方有什么不轨,真有了首尾,也要先怀疑是不是自家人先动手的那种。

    可这到底是个男人啊,陛下你以前喜欢将人往内宫里面带也就算了,毕竟大庭广众的,往前追溯一下侍中也确实有这个权能。

    可大过年的你还要这么搞,你这样真的让大家很为难啊。

    陛下,你就跟我们说句实话,你这真的不是准备类祖吗,要知道上次出现类似的情况,还是哀帝与董贤以及董贤妻子、妹妹。

    你说面对这种情况,大家到底要不要弹劾。

    不弹劾吧,这实在不是那么个事。

    要是之后被史官记上一笔,某某年某位臣子大过年跟着陛下及其后宫一起守岁,朝中众臣无一人发言,似是默认。

    这让后人看了,得认为他们是一个多么无礼的朝代,他们这群大臣又是怎样一群无礼的大臣。

    甚至这种跟着皇帝一起守岁的情况,要是后面成为某种皇帝与爱臣的既定play。接着大家一查这种情况竟然是从他们这一朝开始的,当时的三公九卿都是谁谁谁。我的天,第一次对青史留名如此避之不及。

    可如果弹劾呢,这妥妥失败不说,扫陛下的兴还得罪人也不说,可这甚至可能遂了那些宦官们的愿。

    前面的还好说,毕竟都弹劾了,谁还怕这个,但是最后这一点可太令人结节了,乳腺都要不通了。

    是对礼法的尊崇更加重要,还是对宦官们的仇恨更加深刻,大家一时之间是真的纠结住了。

    不开玩笑的,这个时代的许多士人对国家君主未必是真爱,但对宦官绝对是真恨。

    与这场守岁私宴毫无关系的众臣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纠结着,真切可能要参与其中的皇后倒是非常淡定。

    她让刘辩去找他父皇问问具体是个怎样的流程,需不需要大家回避一下,给他们君臣两个腾地方。

    然而她的好大儿磨磨唧唧的就是不动弹,看得何皇后都想要把对方当猪给剁了。

    行,儿子指望不上,她自己去问就是了,正好她也有段日子不曾见过陛下了。

    听到外面传皇后来了,刘宏也没有推开自己怀中的美人,只是让皇后进来而已。

    何皇后看到殿内的场景面不改色,孩子都生下了活到十几岁了,她还能不知道他们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外面其实有人暗中猜测陛下是不是对陆侍中有点别样的心思,又或者是陛下是不是喜欢陆侍中这个长相的美人。

    绯闻嘛,这种东西你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你算不得名人。

    是的,何皇后认为这完全就是不切实际的绯闻。

    别看他们陛下对陆侍中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可要是有谁真的找了个女版陆侍中来,就等着被削吧。

    她不懂君主对君臣佳话的向往,但她清楚他们陛下是一个多么不亏待自己的人。

    真想要找还需要别人献殷勤吗,对方早自己找了。

    何皇后:“陛下,妾听说今年陆侍中要入宫守岁?”

    第47章二合一(含一章霸王票加更)

    被刘宏点去护送陆离回乡祭祖的西园八校尉之一, 也不是别人,正是陆离的熟人之一,相当有名的熟人之一——曹操。

    如果不看对方未来的成就, 只看现在的情况, 派一位掌管着上千兵马的校尉来送自己的心腹爱臣,这当然不是折辱,相反,这是一种信任与看重。

    能够在陛下想要用人的时候被想起来,这可比在陛下那里查无此人来的好。

    况且将我在意的人交给你保护, 又如何称不上信任看重呢。

    可以说此刻刘宏有多看重陆离,被指派来护送陆离的曹操就相应的拥有怎样的信任。

    曹操本人对于这个任务也没有任何意见,陆离现在虽然名义上依旧是侍中, 实际上你将他当成三公看也没什么毛病。

    虽然对这个任务不存在意见,但曹操对于陆离此刻的受看重程度是充满不解的。不是不解为什么陛下这么看重对方,而是不解为什么陆离要让陛下如此看重自己。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毕竟当官的, 谁不想要得到陛下的看中。

    可是就现在陆离的受宠情况,真的颇有几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架势。

    为人臣子的,自然都希望得到陛下的看重。

    但陆离这份看重实在是太过了,他太年轻, 在这个时候就得到了这样的看重,日后要如何呢。

    很多时候为官就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现在陆离得到的喜爱已经如此深重,如何还能再更进一步。

    而如果不能, 厌弃的到来似乎就成为了一种可以预见的情况。

    可偏偏自陆离得到陛下信重之后,掺手的事情是真的不少, 有些事情比如说对于宦官在某些方面的约束,那自然是大快人心,让人击节称赞的。

    可后面涉及到税收、监察甚至是官制的一些举措,虽然似乎让混乱的大汉稍稍有了那么一丝安定,可却不免让人为他感到不安。

    哪怕对方只是浅尝辄止,现在还没有触碰到某些人的根本利益,但却是到达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进度上,毫不客气的说,那属于但凡进一步就要引得群起而攻之。

    陛下愿意护着还好说,毕竟宦官被大家敌视了这么多年,有陛下护着不照样作威作福。

    可如果陛下不愿意护着了呢,孤身一人的陆离看起来好像跟宦官一样完全依附于陛下,但他到底不是宦官。

    宦官被贬了还能待在宫里,陆离一旦被放逐了,一旦在触碰到那根高压线后被放逐了,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以前陆离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哪怕从一开始就得到了陛下的另眼相待,但他明显一直都是有所克制的,可现在怎么就……

    曹操想起阅兵之时站在陛下身侧,如今几乎时时刻刻伴随在陛下身边,陛下对他近乎言听计从、备加宠信的侍中,心中一时之间复杂难言。

    可纵然心中思绪万千,曹操却不曾向陆离直接言语,就好像曾经陆离不曾在写给曹操的信中对曹嵩为太尉发表看法一般——疏不间亲。

    这世上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他与陆离之间并不属于前者,却也非后者。

    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喜欢或者厌恶可以形容的,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跟对方无限接近,好似至交知己。

    可有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自己与对方无限遥远,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划在了自己与对方之间,甚至是划在了对方与天下人之间。

    陛下是在线内还是线外呢,他是否有察觉到自己的爱臣与个时代之间的格格不入?

    为人臣子的曹操欣赏陆离、喜欢陆离,却又没有那么欣赏、喜欢陆离。

    曹操思绪万千,对待陆离的态度也称不上特别亲密,曾经通信时无所不言的两个人,见面之后反倒是疏远了不少。

    对方不亲近,陆离也不会太过主动。不是欲擒故纵,而是身份使然且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永远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廉价,这是前世陆离学到的最深刻的道。

    这一次曹操被派出了护送陆离回乡祭祖,因为时间留的相对充裕,他也没打算急行军一样的赶路。

    天毕竟已经冷下来了,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死人的,百姓容易死于饥寒,他们虽然不至于如此,却也很容易在这个季节出现生病情况,而很多人一病就再也好不了了。

    陛下宠爱的侍中被他好好的带出来,然后病怏怏的带回去?

    曹操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惜很快陆离就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叫做计划不如变化快,几乎一出洛阳没多久,对方就开始搞事情了。

    看到陆离在一处村庄外停下,曹操还以为对方是想要在这里休息,可谁知道对方进了庄子就几乎一秒切换语言系统,那大白话说的都让人怀疑这陆侍中是不是没读过书。

    哪怕有军队在一旁吓人,陆离本身看起来还明显不是一般人,但是在他东拉西扯的询问下,还是立刻得到了此处田地与税收的相关情况。

    一户问完不算,陆离还要问第二户,相比较而言最富裕的人家问了不说,还要去最贫穷的人家问一问。

    这个办事态度是相当值得肯定的,但曹操清楚按照对方这么搞,这要是只看这么一个地方还好说,这要是一路都看过去,别说一个多月,就是一年他们都不一定能够回到洛阳。

    好好的侍中带出来结果病怏怏的回去自然不行,但是好好的侍中带出来却带不回去了,这难道是可以的吗?!

    而且他问完还不算,问出问题来还当即就指挥着曹操带出来的那些士兵去找人甚至抓人。

    被安排了这种任务的士兵不由看向曹操,看起来显然相当不知所措。

    而曹操看着刚刚因为目睹了一场典妻卖女,现在俨然已经快要气的着火的陆离:“你这是想要做什么,擅自越界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不用说你要去拿此地县长了,愤怒不该越过律令,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情。”

    虽然曹操之前任性好侠的少年时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况且陆离现在说句“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也毫不为过,更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不该越过律令?他们横征暴敛的行为难道符合律令吗?”陆离直接就将一块牌子拍在了曹操面前:“你放心,我出洛阳之前便找陛下要得相关权力,决不让你曹校尉担任何责任。”

    展示完牌子,陆离将腰间佩剑解下,示与众人:“此乃陛下所赐,任我便宜行事,路遇不法可斩奸佞。”

    展示完,他再次看向曹操:“如此,可以让他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吗?!”

    真要说的话,陆离固然生气,却也不至于气到这个地步,毕竟类似的事情他做郡守的时候也没少见过。

    但是有些时候,是需要你展现脾气的,你要通过你的反应让人们明了你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与在意。

    安排人去找此地县长的同时,陆离也不忘写信一封送与洛阳。

    有些事情你自己不说,别人就会帮你说,谁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一切就如同曹操想的那样,这里显然还只是一个开始,当陆续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他实在难以继续放任下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临行之前,陛下为什么要单独找他,说注意行程,莫要错过节日。

    可是陛下,你要是真的不想要让他错过节日,何必要给他这份权力。

    感情实际情况是你不想要与自己的侍中生嫌隙,自顾自的唱完了红脸,又因为真的想跟侍中一起过年,然后让我来唱白脸。

    曹操真的要被这对君臣给气笑了,所以我就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呗。

    可陛下明明白白交代过的任务,当时自己也答应了,现在难道可以撂挑子不干吗?

    曹操:“伯安,我知你心系百姓,可也莫要失约于陛下。”

    这句劝言中有对于陛下交托任务的完成,也有属于朋友的真心劝说。

    帝王之心从来都与专一无关,就如那分桃之事,爱时这是有好的都想着我,厌弃时便是吃剩了再给我。

    虽然用这个举例似乎有些怪,但意会一下就好,不要在意那些小细节。

    刚要在第四个村子停下的陆离闻言勒马停住,他看着那个村子:“孟德兄,你说我若因此失约于陛下,陛下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此更重视这些事情呢?”

    曹操一时无言,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陆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再次看向那个村子:“这是最后一个,之后我们加快行程,不会耽误的。”

    曹操相信了陆离的话,然后深刻意识到了什么叫做陆离的嘴,骗人的鬼。

    曹操:虽然我也是男人,但男人有些话确实不能相信。

    陆离这个村庄之后是没有继续了,但是他将曹操手下这帮兵给培养出来了。

    看着对方将他们十几人编成一队,每队发个牌子的时候,曹操这才知道陛下这不只是给了牌子,还给了好多个牌子。

    我出仕这么多年都没有拥有过一个,现在倒是手下十几人就能暂时拥有一个了。

    这年头的兵跟一千八百多年后的兵可不一样,兵过如篦绝对是非常写实的。

    但是因为有着陆离前面的打头,陛下身边最为信重的存在都善待百姓,为百姓县长都说抓就抓,以身作则的情况下很好的起到了一个带头作用。

    反正他们没有在执行过程中搞出什么问题来,再加上陆离连着好几个地方也闹出了点动静来,后面听说过对方曾经名声与现在地位的人,都已经开始“弥补”了。

    十几个士兵或许未必能够奈何得了县官,但如果拿出牌子来喊上句自己是陛下派来的,你但凡不是想要造反,就算手下有数倍于此的兵力,那也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到了乐安郡,一切倒是进行的非常迅速。

    曹操眼看着一个村子都要处一天的陆离,祭拜自家祖先只用了半天不到就完成了,只觉得这很难评价。

    在最后上山给父亲扫墓的时候,因为许多人派出去还没有回来,再加上山上有迷阵在,就只是陆离跟曹操两个人一起,带着两壶酒与些许贡品朝着山上走去。

    上山的路上,陆离且疏远且亲近的与对方介绍起这山上陪伴着自己度过了20多年的一草一木。

    哪棵树最易招虫,哪棵树曾经拌了自己一脚,哪棵树结的果子最甜……

    “曾经在山上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期待着下山,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上报朝廷,下安黎庶。”

    陆离看向身侧的人:“当年听闻孟德兄于洛阳杖杀不法之人时,离只觉热血滚烫,恨不得就在身侧为兄执杖。”

    曹操沉默的充当着倾听者,就冲着对方之前的那些作为,这话他是信的。

    陆离说:“曾经在山上,我读屈原大夫的哀民生之多艰,却不知道如何多艰,我听世事昏暗却不知如何昏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后来下山了,什么都看见了,曾经传闻中的英雄成为了隔壁的同僚,位置越做越高,得到的越来越多,我却好像不懂的更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陆离的带领下来到了陆乔的坟墓前,这是一座一点都不世家子的坟墓。

    注意到曹操的打量,陆离解释道:“家父从来不注重那些形式上的东西,这是他去世之前指挥着我准备的。”

    曹操看起来若有所思。

    陆离在将贡品摆好后,将酒摆放于贡品两侧:“说来也是失礼,与孟德兄相交甚久,却未曾上门拜访。”

    他看起来淡淡的,好似是真心如此想,又好似只是礼貌性的客套。

    他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他问:“孟德兄,你曾经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社稷安危,律法威严,自身之抱负,还是为了这芸芸众生呢?”

    曹操:“这一切并不冲突,社稷巩固,律法威慑,芸芸众生才能活的好,伯安何有此问?”

    他眼看着陆离拿起坟前的一壶酒就喝了一大口,这行为实在是让人不由眼皮一跳,但接下来还有更让人诧异的。

    陆离道:“陆氏满门于黄巾难中赴死,我曾深恨之。可后来,我巡视春耕之时到了一些地方,一些在某些人看来是贵人踏贱地,甚至连贱地都称不上的地方,他们不愿意去,但张角去了,那里便成为了张角的……”

    曹操呵道:“伯安慎言!”

    他不确定对方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也不愿意多听,可陆离今天仿佛只一口酒就已经喝大了一般,又或者对方仗着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曹操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几句话对他做什么。

    陆离继续道:“我见百姓典妻卖子,或许只是为了十钱呢。”

    他不说一钱,不说几钱,偏说十钱,明显就是在说道当年陛下为了修复南宫收税的事情。

    曹操:“陆伯安!”

    他都忍不住怀疑,从出发到现在,这一出出的是不是君臣二人联合起来针对自己。

    你陆伯安说了这样的话,依照陛下现在对你的信任,便是传出去可能都没什么事情。

    但如果换成自己听了却没给出合适反应,一切可就未必了。

    曾经几次辞官回家的曹操没有多么重视这份官职,却也不想丢的莫名其妙。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些,便是陛下真的……有些话你这个身份是不适合直接说出来的,更不适合对我说。

    轻信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如何知晓我不会出卖你呢。

    曹操一边有点为这份不知道是不是信任的存在动容,一边又忍不住为啥都往外说的陆离操心。

    有些话别人都不一定能说,你这个侍中就更不能了。

    陆离冷笑:“孟德兄何故高呼,难道我说错了吗,朝中众臣每每泣涕涟涟,似是为天下黎民苍生而哭,可到底谁是他们眼中的苍生啊!

    君不见,乡间村中夫妻别,泪比洛阳殿上多。”

    眼看着曹操都准备要上手捂住自己的嘴了,陆离后退一步道:“孟德兄不必如此,便是能够在此处捂住我的嘴,难不成还能在***洛阳,在陛下面前堵住我的嘴吗?”

    “你也大可叫我回不到洛阳,只不知道陛下要如何看待护送不利的孟德兄了。”

    曹操不明白:“你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疯了不成!”

    陆离依旧是那副翩然若仙的模样:“我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之前在洛阳无处可说,索性便在此处,在孟德兄面前放肆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我实在是不明白,不明白一切怎么就这么难!

    他们想活怎么就那么难,哪怕朝着所有人磕头都求不来半分怜悯。可他们活下来又那么简单,只要我愿意管,他们就活下来了。”

    “孟德兄,我不是不知道得陛下爱重的风险,如果可以,我宁愿陛下不爱我,只要爱他们就好了,不需要爱我的。”

    陆离哭诉道:“可陛下不爱他们,怎么都不爱他们!”

    “那我就让他爱我,然后我来爱他们……”

    自己借着酒几分表演几分真心的痛快完了,陆离也没有忘记对方:“孟德兄放心,家父不在乎的,他向来喜欢性情中人,只是不幸的亲手养出了我这个古板的儿子。”

    曹操可不觉得这样的陆离古板,他这个性情中人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事情,他拿起摆在贡品旁的另一壶酒,一饮而下。

    两人间的生疏,似乎在随着这一口酒一同被喝掉。

    酒喝完了,陆离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当孟德兄是知己之人。至于是不是,我现在倒是看不清了。”

    “不过孟德兄放心,我没疯,也不会回到洛阳后在陛下面前疯言疯语,今日叫孟德兄见笑了。”

    陆离闭口不再言语,却听见身后对方沉声道:“如何便不是了呢。”

    对方这显然是在回答陆离是不是知己之人,对于这个答案,陆离没有所谓的信与不信,他只盼着对方日后真的能如此言才好。

    若是不能……

    ————————————————————

    年节来临之前,陆离准时回到了洛阳。

    年节之际是有君臣共宴的,陆离比他人多的不过是额外参加了一下陛下守岁之时的私宴。

    按照当时何皇后与陛下商议好的,与他二人一并在此的,还有太后、皇后与两位皇子。

    大汉两位母仪天下的人物正在看似友好的刀光剑影着,而被她们各自支持的两位皇子,像是两个被拉扯着的小玩偶。

    在大汉以孝治国且储位未明的情况下,他们本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刘宏颇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戏之后,就拉着陆离说起了他不在洛阳时发生的事情,然后说着对方一路送来的书信的后续处情况。

    有话聊是维持关系的重要手段之一,就像某些夫妻天天激烈争吵还好,一旦有一天他们连争吵都没有了,也就离一拍两散不远了。

    大过年的,陆离也没有扫兴的一直跟对方说什么苍生疾苦,他还说起了路上见到的民间景象,怀念自己幼时的经历,顺便完善了一下自家亲爹男妈妈的人设。

    刘宏果然对此很感兴趣,毕竟男妈妈这绝对是大汉的稀有物种,谁听了不稀奇。

    事实上别说刘宏了,刚刚还在刀光剑影的婆媳二人都忍不住伸过来一只耳朵。

    说来也是好笑,前世今生加起来,陆离还是第一次与人一起正儿八经的跨年呢。

    如果用宫廷剧角色来形容自己前世今生的情况,陆离的前世就像是宜修,爹不疼、娘不爱,哪怕有手段能够伤害到别人,却不能因此得到任何的爱。

    而今生的陆离,像是宜修与纯元的结合体。

    前20多年依旧是不被爱的存在,主动也不被爱,不睬对方了也不被爱,任你千般手段,改变不了一丝一毫。

    可是在皇帝这里,却如纯元一般得到了近乎“一见钟情”的待遇。

    爱与不爱差距真的非常大,就陆离自己的经历来看,爱或许会变成不爱,而不爱就是不爱。

    哪怕很清楚刘宏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不得不承认,被偏爱的感觉实在是好。

    他第一次与人这样热热闹闹一齐守岁,不是被忽视嫌弃的存在,对方还笑着与他约定:“今年如此,来年亦是如此,日后年年岁岁,史书都当为朕与伯安记上这一笔才是。”

    又是一个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与他约定“年年岁岁”,对方是真心地,可惜没有年年岁岁了,这是第一次,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看着这张属于偏爱自己之人的脸,脑中不由浮现出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刻满艰辛的面容。

    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正史上刘宏驾崩的时间应当就在中平六年,而现在是中平五年的最后一。

    第48章真心假意

    都说新年新气象, 大汉这些年来却几乎没出现过什么新气象,一直都是一如既往的以天灾人祸开头。

    可今年确实是有了新气象,中平六年春二月, 左将军皇甫嵩大破王国于陈仓。【1】

    各地复起的黄巾出现了些许平复, 陆离也终于再一次参与到了春耕之中。

    虽然这次不是他去巡视了,但是刘宏在他的劝说下专门选了作风正派且强硬的官员去巡视。

    搭配上年前陆离搞出来的动静,下面的人应该会相对以往更加重视一些的。

    三月,再次传来好消息,幽州牧刘虞斩渔阳贼张纯。【1】

    这位刘虞同样字伯安, 正是当初被选定的三位初始州牧之一。

    刘虞的成功似乎在无声证明着设州牧的正确性,虽然陆离本人半点不曾这样认为,而朝中参与廷议的人也没准备拿这种事情找天子爱臣不痛快。

    就算真的拿这件事情针对陆离, 其实也没什么好针对的,陆离当初虽然坚决反对,但说的也都是前事的例子, 希望陛下慎重, 人家说的是恐有割据之祸,又不是说设立了州牧就绝对会有割据之祸。

    这能拿来攻击对方什么。

    你难道要说那些记载于史册的前事是假,还是要当着陛下这个参与者的面弯曲当时的实际情况。

    都不行的话,还乱想什么呢。

    有的时候陆离觉得古人说皇帝是天子虽然是假的, 但是有些玄乎的气运只说却极有可能是真的,刘宏跟大汉之间的运气就有那么点能量守恒的架势。

    大汉新一年的开头好了, 刘宏却不太好了。

    最熬人的冬日,对方没有任何问题,到了捷报频传的春日, 却有问题了。

    自三月起,刘宏某日夜里吹了点凉风后就咳嗽了起来。

    这种情况对于陆离而言, 可真的有点旧日重现的样子。

    想当初陆乔的死,不就是从简简单单的咳嗽开始的吗。

    那时的陆离不曾知晓伴随着咳嗽随之而来的会是死亡,可现在的陆离却是知道刘宏死期将至的。

    拿着答案看过程的感觉,对于此刻的陆离而言绝对称不上是好。

    之前看着刘宏荒唐,陆离总忍不住想要劝对方去处政务,可现在便是荒唐,又还能看几眼呢?

    看到对方拿起政务,陆离忍不住劝了一句:“陛下既身有不适,当妥善休息,保重自己才是。”

    刘宏不曾将这点小咳嗽放在心上,但对于陆离对自己的关心是受用的。

    “伯安勿忧,小咳几声而已,无妨。”

    看着对方还是愁眉不展,刘宏索性跟对方说起了对方往日最爱说,自己却不怎么爱听的话题。

    “伯安常言百姓甚苦,以伯安之见,苦从何来?”

    这实在是有些敏感的问题,若不是刘宏在问之前先挥退了其他人,陆离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了。

    陆离:“恕臣直言,臣以为来处有三。”

    刘宏继续问:“三者为何?”

    陆离的视线扫过一处帘子后面露出的衣角:“一为陛下,二为戚宦,三为……”

    他失礼的直视刘宏的眼睛,掷地有声道:“三为世家豪强!”

    刘宏突然笑了,笑的似乎陆离说的甚合他心,又好似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说的真好,伯安见事之分析向来一针见血。”

    刘宏停下笑容后看向陆离,不再是那种君主看爱臣的眼神,反而像是他们最开始相遇时的那种喜欢却又带着冷意的审视。

    “伯安总说民生之多艰,言语之中怜惜甚矣,却不知若有机会,可愿为黎庶而挥刀?”

    他看向陆离的眼神中带着笃定,好似在说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一定会拒绝的。

    可陆离今天恐怕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若陛下有意,臣无不可,愿为陛下之刃,为大汉、为黎庶……”

    是知道了刘宏命不久矣才如此说,想要演戏给后面藏着的皇子看,还是真心有了对方若要做孝公,自己愿为商鞅的想法呢?

    陆离自己也辨不清楚,此刻他不想分辨,而刘宏也没有让他有继续分辨的机会。

    刘宏厉声打断了陆离未尽的话语:“够了!”

    与陆离约定年年岁岁的君主,此刻怒不可遏的好似陆离犯了天大的忌讳。

    可这怒火并未转变为实质性的惩罚,他只神色不明的看着陆离,称呼再次变回了初见之时:“卿说的对,朕是该好好休息,今日卿且先退下吧。”

    陆离带着点不甘,却也没有追着不放,他只说:“臣今日之所言,皆发自肺腑,若陛下有意,臣志无改。”

    说完,他依礼退下。

    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表演还是……

    都不重要了,陆离清楚知道,刘宏永远不会是孝公,也没人能够在他手下做商君之事。

    可不能也忍不住要想,再想却也注定不能。

    陛下,我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真心相付,是否对得起你的偏爱呢。

    刘宏看着陆离走出宫殿,直至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侧头看向旁边:“我儿出来吧。”

    刘协从帘内走出,脸上还带着点惊疑。

    “父皇,刚刚陆侍中所言……”

    “一为陛下,呵,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他们这群人一向喜欢搞这一套。”刘宏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在你没有任何能力之前,忘掉今日听到的这些话吧。”

    就算以后记起来,也莫想着用朕的侍中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刘协闻言却有几分惊愕,生在皇室的他对于这方面的内容向来敏感。

    之前刘宏对于储位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今天这话中藏着的意思,分明就是属意自己,不然何来“在没有能力之前”一说呢。

    刘协看着自己的父皇,对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继续看向陆离刚刚离开的方向,他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父皇,陆侍中是忠臣吗?”

    “忠臣?”刘宏没有说是,也不曾说不是,他说:“他是美人。”

    况且这世上哪来的所谓忠臣奸臣,全在皇帝的能力。

    皇帝有能力,便是奸臣也得按照他的喜好好好当个忠臣。

    而若是皇帝能力不济,便是人们眼中所谓的忠臣也会强势压人,嚣张跋扈起来半点不比奸臣差到哪里去。

    所以何必去想忠奸,对方是让自己喜欢的美人就足够了。

    不过侍中就侍中,为什么非要添个“陆”字,难不成自己这里还有第二个得自己信重的侍中吗,竟还需要以姓氏区分。

    刘宏突然想到了那几个交了钱在侍中寺喝茶占名额的家伙,侍中啊,其实也没有必要有那么多,有一个就够了。

    自己的爱臣,难道配不上一个独一无二吗。

    有关忠奸的那番话刘宏不曾与刘协说,就如同他今日暗示对方自己心中有意于他,却也没有正式册封储君。

    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操作的,他认为时间还多,也没有将现在这点小小的咳嗽放在心上。

    事实上咳嗽也确实没过几天便好了,可他以为的时间还多却错了。

    一入四月,朝会之后刘宏政务处到一半,起身时突然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个人直接陷入昏迷之中。

    这日正巧陆离休沐,这一情况可将当时随侍之人吓了个半死,急忙将宫内所有医者都找了过来。

    万幸的是,在医者们的努力下,刘宏很快就醒了过来。

    可醒来不代表痊愈,自那一日起,对方开始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尽管宦官们努力在封锁消息,可这种事情是锁不住的。

    皇帝这一病,让个洛阳都难安起来。

    大家不确定这到底会是虚惊一场,还是……

    虽然刘宏如今才三十出头,可实际上东汉皇帝们的寿命从第三位开始就拉胯起来了,第三位31岁就狗带,后面不少小皇帝甚至都没有活过弱冠之年。

    哪怕里面有的涉及到了权力斗争,但命不长久也是真的。

    远了不说,先帝死时也未及不惑之年,对方甚至连个皇子都不曾留下。

    当时为了选择继任之君,朝中也是闹了一波的。

    没有皇子选择宗室需要闹,当今陛下有着两位皇子同样少不了要闹。

    虽说不论立嫡立长,刘辩都是毫无争议的人选。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年来,不论是陛下表现出来的做派,还是宫中流露出来的风声,显然陛下更倾向于让皇子协继承大统。

    在这个情况未明的时刻,不少人一边将视线放在宫中陛下的情况上,一边也不免要关注大将军府的动静。

    有人闭门欲要静观其变,有人则是蠢蠢欲动妄图从龙之功。

    还有不少人将视线放在了陆离的身上,谁不知道陆侍中的备受宠信,可世事变化就是如此无常,若是陛下有个万一……

    不少人哪怕不思考自己的未来,都要帮陆离将未来设想一把,好像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一般。

    被他们关心不已的陆离自那日陛下的昏迷醒来被召入宫中后,在刘宏清醒时的特意要求下,这些天几乎日夜都待在宫中,随侍对方身侧。

    虽因此避开了来自其他人的旁敲侧击,也不免要陷入储位之争的风险之中。

    那日昏迷后被救醒的刘宏并未维持长久的清醒,这些日子昏睡的时间长久,断断续续的在一些碎片时间中醒来,交代几句就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

    曾经就立储问题与陆离讨论过的刘宏,这次却一反常态的不曾对他提及分毫,反而是趁着某次清醒时将陆离遣出去,跟蹇硕单独吩咐了些什么。

    如果陆离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储君相关的事情了,毕竟蹇硕手中是有军权在的,在这个时候显然还是兵刃更有说服力与保障力。

    四月十日,之前还行动自如的天子不过十日时间已然形销骨瘦,这日他一改之前的昏睡状态,一早就精神奕奕的睁开了眼睛。

    陆离见到这个情况,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词——回光返照。

    他念了一声“陛下”,上前扶起对方,看到对方要更衣就伸手帮忙。

    往日刘宏总是会挥手让宫人来做这些事,从不让陆离沾染半分这类伺候人的活。

    但今天他没有拒绝,他只是看着陆离,配合着对方生疏的动作换上了一身常服。

    陆离:“陛下可要传唤……”

    刘宏轻轻摆了摆手:“不用。”

    与之前自信的认为天命在我、时间还有很长相比,这次的“不用”则是因为没有必要,也真的不差这一会儿,找他们来干什么呢,宣布继任人选,交代后事?

    等他死后,这些话恐怕就都是屁话!

    反正有两个人选在那里呢,让他们争去好了,连这个都争不赢,还能指望他们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吗,他又不是什么男妈妈,还要事事都帮他们处好。

    借着陆离的力站稳后,刘宏笑道:“伯安今日是想要与朕共赏歌舞,还是欣赏一下朕料天下的英姿呢?”

    没有得到回答,刘宏说:“看来是都不想,那就陪着朕出去走走吧。”

    陆离眼睛都红了,不再是那种琼瑶哭戏的泪如珍珠,更似是夹杂着狼狈的真情流露:“陛下……”

    刘宏挥手制止道:“今日便不要说扫兴的话了。”

    说着,他又挥退了那些想要围上来的中常侍与宫人们。

    躺了许久的身体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行走,借着陆离的搀扶走了两步后,刘宏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传了帝辇。

    等待的时候,刘宏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一个木盒:“伯安帮我取下来吧。”

    陆离上前取下木盒,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不像是能够藏下遗诏的样子,但是如果只是一块布、一张纸也是能够放下的。

    刘宏没有从陆离手中接过盒子,只说:“伯安先帮我拿着吧。”

    陆离拿着盒子,似是捧着重逾千斤的传世之宝。

    刘宏见此笑道:“不过是一个小盒子而已,何能及朕的侍中万分之一,委实不必如此在意它。”

    陆离反驳道:“臣不在意盒子,臣在意陛下交给臣的盒子。”

    刘宏沉默的望着他。

    第49章一份大礼

    农历四月, 宫中的迎春花都已经凋谢的差不多了,倒是石榴花开始绽放,一朵朵红的耀眼。

    说要跟对方出去走走, 可回光返照到底不是起死回生, 哪怕坐着帝辇,走出殿外没多远,他们就在一处亭中停下了。

    刘宏指着那已经无花的迎春花枝与陆离说:“朕当年初至洛阳之时,迎春花正放,当时还有宫人说这花是专门为了迎接我才开放的。”

    “在迎春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我登上了帝位。”

    “可随后而来的不是事事如意,而是如同傀儡。”刘宏回忆着那段艰难的岁月:“那时窦太后临朝称制,窦武跋扈弄权, 朕当时的侍中便是他的儿子与弟子(弟弟的儿子)。”

    “偌大的汉宫之中,朕分明是主人,却活似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明明做了皇帝, 却好似还不如做解渎亭侯时来得痛快。”

    刘宏冲着陆离一笑:“或许很快, 朕的某个儿子,或者两个儿子全都要体会一下当年朕的体会了。”

    陆离:“陛下,臣……”

    刘宏再次冲他摇手:“不必对朕保证什么,不必为朕去做什么。”

    “朕承诺你年年岁岁, 却不想竟要失约于人。”刘宏说:“别承诺要给我什么,向我要点什么吧, 趁着朕现在说话还暂时管用。”

    陆离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滚落,眼泪与狼狈止也止不住:“陛、陛下待臣甚优,臣无不得之物, 自无所求。”

    刘宏垂眸:“真的不要吗,可朕真的想给。问朕要点什么吧, 朕想给你。”

    “洛阳风雨欲来,伯安可想回乐安郡?”

    陆离霍然抬首:“正因风雨欲来,臣如何能离,陛下莫要说那些丧气话,焉知不是虚惊一场。”

    刘宏点了点头:“不离就不离吧,地方有贼子作乱,也未必强过洛阳。”

    他看向陆离始终不曾离手的盒子:“伯安打开看看。”

    陆离拭泪后庄重万分的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块雕刻有特殊纹路的玉佩。

    刘宏解释道:“初见之时,朕以番域小国之玉相赠,玉美携香,却到底有失庄重。”

    “此为我大汉之玉,君子如玉,合该……配卿。”

    眼看着对方又要哭,刘宏笑道:“伯安可莫要这般哭了,一点也不好看,朕的侍中总如此狼狈,叫朕难安。”

    陆离小心的将玉收入怀中,手不由带着些许颤抖,可也到底没有继续哭。

    曾经他故意哭的好看,对方心照不宣。

    如今……

    陆离:“陛下……”

    刘宏朝着远处的人招了招手:“且回去吧。”

    早就等在一旁的抬轿宫人抬着刘宏回到了休息之处,再次躺在床上的刘宏看起来还残存着些许精神,他对陆离嘱咐道:“伯安这些日子辛苦了,且回府梳洗一二,朕明日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他笑着吩咐,不曾给人留下分毫拒绝的余地。

    陆离看着他,不确定约定的明日是否真的存在,他如何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可刘宏也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留下。

    走出内室后,陆离忍不住回过头,他心中隐隐有感觉,这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失约了年年岁岁的君主,恐怕还要失约于明日。

    离宫回府的陆侍中得到了明里暗里无数的注视,但是没有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上门或传递信息。

    要知道此刻,对方府里就算是爬出了一只老鼠,都是要被人抓住剖开看看。

    因为天气还算凉爽,在宫中熬了许久的陆离身上除了一股药味,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异味。

    迅速梳洗了一番之后,陆离个人都是装待发状态的,随时做好了一有召唤不用耽搁片刻立即就能入宫的准备。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也不会清楚自己等到的将是什么。

    陆离在府中坐立难安,刘宏在宫中亦是难以入睡。

    虽然跟陆离说的是哪怕自己叫来了人,说的话在死后也不管用,但事实上陆离离开之后,他还是找来了部分人交托后事的。

    他没有将话说的特别明白,有些事情一旦说明白了,一个不成就要死人的。

    将能说的都交代完之后,刘宏挥退宫人,闭上眼睛似是再次陷入了昏睡。

    可实际上在宫人们退出一段距离之后,刘宏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

    夜深人静之时,命数尽头之日,他不由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在地方作为宗室长大,再到入住洛阳成为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存在。

    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太多人,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最后的记忆,不自觉的便转到了陆离的身上。

    年轻的侍中美丽又有趣,对方仿佛就是上天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造出来的。

    对方有能力却没有依仗,自己不多照顾着点,总是容易被人欺负。

    他想过要给对方军权的,可又想到对方总是对很多人怀有怜悯之心,将兵事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对他会否是一种伤害呢?

    刘宏思量之后没有将军权交给对方,左右有他在,就算没有军权,谁又敢伤害自己信重的人呢。

    可若是自己不在了呢?

    汉宫的花年年岁岁开了又败,汉宫的主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

    若他不在,他的侍中可还能再赏这汉宫之花?

    天命若不在我,缘何让我们相遇。

    天命若在我,又为何要让我离开呢。

    刘宏想到那信誓旦旦“此志无改”的人,卿有商君之志,可惜我无孝公之命。

    这般也好,你我也不必成景帝晁错之憾事。

    不过刘宏从来了解自己,就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说不出自己有孝公之心的话来。

    只是有点遗憾,他们若是能够早些遇到……

    若是自己一开始就将对方招来洛阳,怕是会为容貌惊艳后随便扔在一旁。

    若是在《陈情表》之后,似乎也还是差了点什么。

    想想,好像还是在《禁淫祀》之后最为合宜。

    莫非一切注定,你我要想君臣相得,便要转瞬分散。

    又想到陆离落泪的模样,刘宏心里有点酸,想笑又想摇头。

    他从来不追求真,假的是美的,而真的却总不免丑陋。

    可有些人,便是丑陋,也是看好的。

    那好看的丑陋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从来不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上事事都难,再自己为难自己可就太难了。

    可或许人要死时,总是忍不住要做点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他,竟为难起自己来了。

    原本睁着的眼睛渐渐闭上,昏昏沉沉中,刘宏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喊“陛下”。

    喊的可真难听,一点也不如朕的侍中。

    陛下去时最先上前的张让听到陛下口中微不可查的“侍中……”,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在府中等候的陆离还不曾等到别的消息,先等到了阵营羁绊度到达99%的提示音。

    他个人不由一僵,心中隐隐已经确定了某种消息。

    可是当收到传召时,却还是不由向着宫中快速赶去。

    陛下或许只是即将驾崩,正等着见自己最后一面。

    可陆离看着身侧佩剑,心中却不由想到那些跟自己已经不对付很久的宦官。

    来到宫门前,面对要求自己解剑的小黄门,陆离呵道:“放肆,陛下今日让我出宫时,特意命我再次入宫时佩剑为其斩杀狞鬼,你竟不知吗!”

    小黄门一时之间失了主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换成被陛下带着哪里都去过,还曾一起守岁的陆侍中,你还真的没这个底气去说自己比对方更了解陛下。

    “既是陛下有命,那侍中且进吧,陛下正等着呢。”

    注意到对方催促间带着恶意的急切,陆离突然拔剑置于对方颈侧:“今日陛下让我出宫之时,言及身边恐有小人趁乱作祟,特与我约定暗语,可你为何毫无反应,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假传陛下旨意。”

    陆离在宫门前如此一闹,周围的禁军瞬间围了过来,从站位来看,尽管陆离是拔剑的那个,但大家显然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宦官能够绝对代表陛下的时代,早就随着陆离的出现结束了。

    比起臭名昭著的宦官,显然还是颇有美名的陆侍中更值得信任。

    今日在此守值的禁军统领上前问道:“侍中,这是?”

    “此人假传陛下之命,我恐陛下身侧有人控制宫闱,你派人即刻前往三公府邸告知此事,与我在此等候。”

    禁军统领闻之一惊,但又有些犹豫,毕竟这可不是小事:“侍中可能确定,这万一是场误会……”

    陆离:“若有万一,自有我来负责,尔等无需多虑。”

    在陆离主动将风险担过来之后,对方立刻没有任何犹豫了,当即按照陆离的吩咐前去执行。

    这件事情是真的,自己妥妥的有功劳可分,而如果是误会,也自有陆离去背锅,稳赚不赔的买卖干嘛不做。

    毕竟对方是要等着三公来了一起入宫,又不是要现在带着他们闯入宫闱。

    是的,不是现在就闯入宫闱。

    陆离左手紧紧握着佩剑,智的看着自己错过有微末可能存在的最后一面。

    张让等人听闻这边的情况,对陆离的恨意越发深刻,却也不免慌乱起来。

    毕竟这万一叫人知晓陛下已经死了他们却在隐瞒不报,这事情可真的就是陆离口中的小人作祟了,甚至陛下死亡的锅都有可能分他们一半。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皇子辩还是皇子协?

    郭胜立刻用自己与何氏兄妹之间的恩情来说事,虽然那兄妹俩不一定知恩图报,但是至少有个面子情在这里。

    况且那何大将军与陆离关系可称不上好,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借刀杀人。

    只如此不足以说服大家,但随着蹇硕那边欲杀何进失败,二选一的选择题似乎只剩下一个了。

    定下主意的几人几乎是立刻展开了行动,兵分几路。

    一路尽可能的控制他们所能控制的所有武备力量,以保护己方。

    一路则是去找何皇后投诚,以求取将来太后与陛下的庇佑。

    还有一路稍等了等,眼看着三公都被找来即将夜扣宫门,急忙装出一副火急火燎往外通传消息的架势,见到他们悲叹万分的告知了陛下驾崩的情况。

    十常侍这些年权势滔天的底蕴尽数动用起来,倒也真让他们这一波生死时速获得了成功。

    陆离的事情被定义为误会,小黄门当场就被他们杀死,哪怕不少人猜出这里面的问题,但这个时候显然也不是一个适合追责的时候。

    迅速换上丧服后,陆离这个侍中率先入宫,他当了许久的侍中,做的一般都是随侍左右、顾问应对的活。

    这一次在刘宏的葬礼上,他第一次履行了赞导众事的职责——即举行典礼时依照仪式赞唱引导。

    因为对方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张让等人,心中渴盼对方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失误,然而对方的工作完成的堪称完美,简直像是已经送走过好几代皇帝一般,行为举止、礼节次序无有半分疏漏。

    陛下已经去了,可对方好像依旧是离对方最近的那个人。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可对方一个男人一身丧服站在那里,哪怕面上有泪、音中带悲,却也依旧夺走了满室容色。

    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而陆离的阵营羁绊度在这一眼眼的注视下定格于100%。

    陛下,你到底还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众臣的拜揭完成之后,接下来就到了要确立新君的时候了。

    大家的视线不由在陆离、何进与张让之间来回切换,不确定接下来谁将是站出来给出一个答案的存在。

    一切就如同刘宏对陆离说的那样,他一死,说的话便也都不作数了。

    曾经被他专门交代过的蹇硕沉默不语,曾经被他叫来暗语托付的众臣同样如此。

    不管刘宏心意如何,一切早在何进活着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答案,在大将军舅舅以及支持他(厌恶宦官)的一众士人的拥立之下,刘辩成为了继任之人。

    曾经得到过刘宏暗示的刘协面对这个结果没有轻举妄动,不说他的动作有没有用,就只说此一时彼一时,已经足够让他不确定了。

    当时父皇看好于他,是觉得自己时日还长,能够等到他长成的那日。

    可若是换成命不久矣的父皇,或许也会想着国赖长君,稳妥起见呢。

    所有的承诺,哪怕那份承诺来自于父亲、来自于帝王,只要没有落实,那便只是空话。

    第50章攻守易形

    大汉自来以孝治国, 便是继任之君已经定下,那也不能为了登基忽视先帝的葬礼。

    皇帝的皇陵一般都是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早早开始修建的,不然要是等死了现建, 那恐怕皇帝尸骨烂了都埋不了。

    刘宏的皇陵为文陵, 是在他登基五年后,也就是他正式掌权后开始修建的。

    在继任之君尘埃落定后,一切先帝后事的处都堪称井然有序,而陆离在个过程中,除了最开始的赞导众事外一直是沉默的。

    何进说***刘辩继位时,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观察他的反应,没有被刘宏明确托付后事的他保持了沉默。

    后面何进对当初陆离被人假传陛下之命叫入宫中一事,将罪责推到已死的小黄门身上时, 陆离也保持了沉默。

    直到为先帝定谥号为“孝灵”二字,他实在是不能再沉默了。

    虽然就刘宏做的那些事情,这谥号还真的没有冤枉了他,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亲儿子继位, 如今还是大汉王朝,这谥号还可能会更难听一些。

    但别人可以客观公正,陆离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能客观公正的。

    陛下……先帝对他的种种优待有目共睹,不提真情假意, 他若是一言不发,这要让人如何做想。

    事实上朝中也都在等着他发言, 明明有何皇后,现在该称呼对方为何太后了,明明有何太后在, 可偏偏在众人眼中,陆离倒是比对方更像是刘宏的遗孀。

    对方是伦上的遗孀, 陆离则是政治上的。

    陆离在众人的注视中出列:“陛下,臣以为不可。”

    “先帝自登基以来虽称不上尽善尽美,可‘灵’之一字,到底太过。”

    大家听了这话,只觉得陆离这春秋笔法也太过春秋了一些,先帝的行径那叫做称不上尽善尽美吗,那分明就是荒唐事做尽。

    别看大家恨宦官恨得不得了,可实际上到底是谁给了宦官这些让人恨的权力,大家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先帝活着的时候大家拿他没办法,但人一死,攻守那可就易形了。

    也正是因为臣子们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皇帝的身后名,所以不少皇帝年才会在老后,在对待臣子时表现出一些看起来心软的放纵。

    当然了,你要是有个有本事的好儿子,可能还稍差一点,但刘辩显然距离能为死去的先帝钦定身后名差的远。

    可能陆离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说法无法服众,再被反驳后,索性便拿大汉的万能用字“孝”来说事:“我大汉素来以孝治国,朝中众臣如今竟然对子骂父,何其无礼,尔等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君父!”

    这一个地图炮开的,可当真是颇有先帝的风格。

    被cue到的刘辩选择看向舅舅,而他舅舅则是看向袁绍,袁绍看……袁绍不看别人了,袁绍直接自己开口道:“陆侍中此言差矣,先帝向来质朴天然、不屑矫饰,礼待众臣,虚心纳谏,如今朝中众卿与陛下皆是遵循先帝之愿,何来无礼、不孝之说。”

    陆离冷笑,只觉得这袁绍比自己更能胡说:“袁校尉倒是能言善辩,只是不知朝中众臣出于何想,竟给质朴天然、不屑矫饰,礼待众臣,虚心纳谏的先帝,定谥号为‘灵’。”

    陆离好记性的重复了一遍袁绍的话,成功用魔法打败魔法。

    袁绍想搞“捧杀”这一套,陆离可不会上当。

    可任他如何巧言善辩,终究难敌众意。

    他们说不过陆离没关系,他们可以让他不说话。

    天子近臣,天子近臣,如今天子都没有多少权力,天子近臣自然也水退船低。

    再者说这件事情上陆离确实是没有道的那一方,要是继续辩论下去,恐怕刘宏做过的那些破事真的就要当朝全给翻出来了,真要这样,陆离还是得闭嘴。

    况且这事可不只是给先帝定恶谥出口气那么简单,这还是众臣与新君的较量,外戚对投诚士人的交代,甚至是一种确立威信的手段。

    陆离这个先帝爱臣虽然得到众人瞩目,可实际上他是有点两不沾边的尴尬在身上的。

    他属于朝臣中的一员,按来说应该是站在朝臣那边跟新君较量的存在。

    可偏偏因为先帝的优待,他又被朝臣们心照不宣的划出去了。

    而新君这边,宦官外戚已经站好了地方,正在角力之中,陆离跟双方没有一个对付的。

    反正如果现在朝中划分阵营的话,朝臣们一帮,陛下与外戚宦官勉强能凑合成一帮,而陆离自己一帮。

    这个处境看起来委实称不上好,但给先帝定下谥号之后,朝中主要的权力争斗是发生在宦官与外戚之间的,所以陆离倒还算有了安全地带。

    至于等两方争完了,在正史中,那就到了董卓入京的时候了。

    而在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一切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呢。

    众臣可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只看到自陛下死后,陆侍中个人虽然依旧美丽,但总是带着点恍惚感。

    就拿今天的争辩来说,对方以前什么时候认过输,什么时候退过步。

    而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又什么时候不曾站在过陆离这一边拉偏架。

    他们陛下……先帝,那可是哪怕自己已经对设置州牧的事情投了赞同票,面对坚定反对的陆离都要说句“伯安说得对啊”的拉架达人。

    很可悲的一点在于,一朝天子一朝臣,陆离虽然年轻,却已是前朝旧人。

    哪怕现在好像也没有谁刻意欺负陆伯安,但看着对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莫名让人觉得世事无常、心酸不已。

    很多人看到这种原本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朝跌入泥中,心中好似有些东西被戳中,会生出些许快意,但也有人见此心中莫名悲戚,会心头涌起一股前去安抚、出手帮忙的欲望。

    这两种情况通俗点解释的话,前者你可以解为人们对于美好被撕碎的那种悲剧美的欣赏,对风光无限之人嫉妒万分,见到对方颓然的得意。

    至于后者,则是面对美人陷入泥潭后,一种不自觉生出的救风尘情怀。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人好像总是容易被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悲情所打动,那些悲情看起来如此轰轰烈烈、阴差阳错、命运使然,让人不由耿耿于怀、难以忘却。

    所以说中国人对于美强惨的那种热爱,真的从古至今未曾变过。

    新君继位之后,少不了权力斗争,也缺不了权力变动,从龙之功的获得者要向上走,站错阵营的人则是要被清算。

    至于陆离这个既不属于前者,又非后者的存在,现在就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情况。

    侍中之位依旧是他的,刘宏涨上去的待遇可能因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又或者现在没空关注这些事情,反正是没有下降的。

    但是以前除休沐日外,几乎日日随侍陛下身侧的陆离,现在天就是一个在侍中寺喝茶水的退休情况。

    原本喝茶水的人都有活干了,他这个原本每天有活干的人来喝茶水,谁看了不说一声命运无常呢。

    被放置的陆离在所有人看来绝对是颓唐到不行的,哪怕对方看起来依旧美丽的仙气飘飘、行事风度翩翩,大家却也都觉得他这是在强装坚强,努力体面而已。

    实际上说不定一回到府里面,就立刻泪流满面的怀念先帝在时的情况。

    毕竟这个落差实在是大啊,从通过皇帝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对国家所有事情拥有参与权,到现在无人问津喝茶水。

    政治生物不会觉得这是“无案牍之劳形”的幸福躺平生活,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在权力场中被剥夺了权力后的落魄不堪。

    想当初,先帝死讯还未传出之时,对方可是敢在宫门前说拔剑就拔剑,禁军都要听从他的指挥,说让找三公就去找三公,被找的三公一听是陆离要找还真的都来了。

    虽然事实证明当初对方的判断真的没错,但就算当时他判断错了,先帝其实还好好的当着陛下呢。就按照先帝对他的信重程度,都能轻轻地将这件事情一笔带过。

    主打的就是一个选择性无视与偏袒,别管我爱臣有没有错,反正我看不到他有什么错,倒是你们这几个妄图挑他的错的,这是不是想要针对朕啊!

    先帝对于所有人都称不上好,但是对陆侍中确实有几分好到离谱的偏爱 。

    这种情况搭配上陆离那张脸,搭配西汉陛下们的先例,再加上先帝本身的那些荒唐事情,不少人还怀疑过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一腿。

    然而在男女之事上荤素不忌、啥荒唐事都干过的陛下,在陆侍中这里拿的却是真的纯爱版本的君臣相得,清白纯洁的不得了。

    糟糕,越看越像真爱。

    大家一边看着陆离脑补“美丽寡妇(划掉)侍中深夜垂泪”,一边坐观或参与外戚与宦官们的再一次对对碰。

    前者虽然全靠脑补,但陆侍中实在美丽。

    而后者就属于我后汉自有国情在此,属于历史的新一轮轮回了。

    在这个对对碰的过程中,陆离的一位亲戚被何大将军征辟为黄门侍郎,他正是荀攸。

    虽然对方比陆离大几岁,但是按照辈分算的话,对方是陆离的表侄。

    之前陆离辉煌无限的时候不曾与荀氏那边断了联系,也丝毫没有因为陛下的宠爱对大母的娘家,也是自己仅剩不多的亲戚变了态度。

    现在他“落魄”了,那边也不曾因此断了联系、变了态度。

    可就算如此,荀攸来到洛阳后竟然想要登门拜访,也是陆离不曾想到的。

    当时收到拜帖后,陆离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只回给对方一封信说明情况,言及此正值多事之秋,我这边又颇受瞩目,心意我领了,人就不必来了。

    总有相见之日,不必急于一时。

    但那边很快回信表示,叔父的怜爱接收到了,可是家中挂念,盼得相见。

    人家都第二次了,他们这又不是在搞什么王位继承,还三辞三让的,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要见就见呗,陆离自认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没有继续拒绝,约定好时间后,荀攸准时登门。

    现在盯着陆离这边的视线虽然还有却也不似最开始那样多了,毕竟先帝葬礼举行完了,谥号也定好了,新帝也登基了,宦官跟外戚争斗的虽然厉害,可陆离确实是被放置的彻底。

    美人不美人、悲惨不悲惨的,看几眼先过过瘾就行了,真想要细看,等到权力斗争落幕之后大家再继续欣赏也不迟。

    毕竟陆侍中又不会跑,可权力斗争却是一秒三个剧情,眼睛眨一下就要错过无数明争暗斗的。

    荀攸虽然坚持登门拜访,却也无意将一切搞得多么人尽皆知。

    与荀氏通信许久,陆离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荀氏的亲人。

    事实上这次来到洛阳的除了荀攸还有荀彧,前者是受到何进征辟为黄门侍郎,主要做的事情是出入禁中,传达诏令。

    后者则是被举孝廉后任守宫令,属少府,负责管皇帝所用纸笔墨以及尚书诸财用、封泥。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现在还在前来洛阳的路上。

    荀攸来到陆府后被石锤迎了进去,走过一处亭子后,见到陆离竟然从另一方走向自己,不免有几分惊讶,既是惊讶于对方外貌的名不虚传,也是惊讶对方能够亲自来迎。

    不提先帝在时对方如何风光无限,就说他们两个之间辈分的差异,就算对方坐在屋子里等着那也是不存在半分失礼的。

    现在对方这么一迎,倒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