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贾大师

    两天之后, 宴雪然见到那位大师。

    贾大师看起来形销骨立,身形瘦削到让人觉得虚弱的地步,留着长长一把银白胡子, 身着朴素的深蓝色道袍,但双眼却炯炯有神,看上去的确像是有那么点唬人本领的大师。

    宴雪然收回打量眼神, 手指微微攥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师进门后的动作。

    大师旁若无人, 进门先是扫了一圈四周, 随即收回眼神, 便定定走前几步对着摆在正中央桌上的骨灰盒念念有词。

    叽里咕噜一通完了,大师方才作罢,收回手里罗盘,瞥了眼身后带来的小徒弟, 才看向半隐在黑暗中的男人, 此次委托的雇主。

    “不妙, ”贾大师凝重神色,重复道:“不妙啊。”

    “什么意思?”

    “这魂尚未入轮回, 还有着怨气,停留在世间啊。”

    宴雪然怔住, 随即更是万分紧张,甚至掺着点难言的喜悦:“什么?他还在?”

    “他不愿意回来落地归根,我只感受到他一点气息——还是怨气!也搜寻不到这魂麻烦!”贾大师说完, 古怪地看着仍在黑暗里的男人笑了笑:“这事难办,我不做!”

    贾大师转身欲走。

    宴雪然终于动身走出阴影,眉头紧紧拧着:“难办?那还是可以有办法?”

    贾大师脚步微顿,还是毅然决然要离开:“代价太大, 我不做。”

    “大师,只要你可以做到,能让死者安息,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大师还是走了,接下来几天,宴雪然一边搜寻其他天师,一边上门恭恭敬敬去请那位贾大师出山。

    磨了好几日,加上宴雪然许下的无数条件,贾大师面色犹豫,终于答应下来。

    “只是,我还要准备些东西,”贾大师竖起食指,慢悠悠摇了摇,“三日之后,死者的尾七之日,我再过去。”

    宴雪然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焦虑等待着。

    尾七四十九天之日,贾大师的徒弟先过来布置了法阵,地点定在当时发现尸体的废弃工厂里,宴雪然已经买下那处厂房。

    艾草、红丝线红布条,还有风干的柳树枝,法阵正中间的上方,还挂着一面八卦镜。

    宴雪然沿着路上火盆走近,到尽头,那处还残存着人形的勾画印记,以及一块比旁的地方颜色更深的水泥地。

    他看懂了,那是沈朝被发现的地方,以及最后失血过多被血浸透擦不净的地面。

    宴雪然简直要稳不住身形,他不忍再看,却生生止住了回转目光的余地,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地面。

    时间到了深夜,贾大师也在徒弟们的众星捧月之下到来,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像是一盆鸡血。

    法阵的正中间也烧着火盆,贾大师用朱砂在外圈画了东西,又点上线香,等上些许,取了燃下的香灰在碗中,另一手则轻轻握住桌上装满米的白瓷碗,将香灰覆上白米,食指依序点了点桌上的三碗清水。

    再将备好的红布条一道一道缠住那只碗,直至一点缝隙也不见。

    宴雪然看着这些东西和步骤,心脏便仿佛被人狠狠揪紧,紧张到连呼吸都无法平稳下来。

    小徒弟看了看时间,将怀中罗盘呈给贾大师,走至火盆旁跪坐下来。

    “开始吧。”贾大师说。

    随着这话落毕,四周的风声似乎也在随着法事的进行而呼啸变大,宴雪然不敢错过一秒,眼睛死死盯着法阵正中间。

    直到倏然刮起大风,案桌上的清水晃荡起来,阵中间的火盆更是火势烈烈,并且有越燃越上的势头。

    贾大师握着碗,系着碗的红布条两端被风吹起,嘴里开始迅速地念起经,阵中间的徒弟则在火焰之间浑身抽搐,面上浮现痛苦扭曲表情。

    直到贾大师身后的那半截线香快要燃尽了,宴雪然才听到大师喝了一声。

    风止,徒弟面容归于平静,原先垂下的脑袋也缓缓抬起。

    宴雪然盯着对方看,直到那人慢吞吞站起身,肩膀微微抖动,然后茫然看向四周。

    贾大师问:“可是沈朝?”

    徒弟点头。

    贾大师呼出一口气,面色轻快不少,看向宴雪然。

    宴雪然顿了一下,嘴唇张张合合,半响才艰涩开口:“沈朝?”

    寂静之中,阵中的徒弟回头看向了他,面容愤怒,猛地往宴雪然那边走去,但没走几步,便重重撞上道像“墙”一样的东西,痛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嗔怒之中,徒弟凄厉喊道:“我好疼!”

    宴雪然收敛表情,看向阵中的人。

    他走近,无视贾大师的阻拦,更近距离地去盯着徒弟脸上那点怨恨与痛苦,轻轻呼唤:“朝朝?”

    阵中的徒弟被他吸引目光,两人对视,徒弟眼中漫出清泪,哀哀应道:“都是你的错,你来陪我好不好?我好想你,老公——”

    宴雪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寒冷夜风的冷冽味、废弃仓库经久不散的霉味,还有法阵中熊熊火焰中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结合这一场景,简直骇人得不像话。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瞳孔睁大轻微颤颤,看着眼前犹在泣泪的人,苍白的面皮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像个亢奋激动的精神病患者。

    第32章 第 32 章 你想带我走吗

    贾大师嘴角微动, 心里狐疑窦生,正要劝拦靠近,眼前一花, 便是阵中的徒弟被狠狠踹到一边,宴雪然脸色阴沉至极,仔细看眼角分明还含着泪光, 表情却格外狠厉,简直像是在透过谁在看另一个人一样。

    被踹扔到地上, 徒弟嘶痛一声, 抬眼对上前方男人眼神, 还想负隅顽抗,继续惺惺作态演戏,但捏着嗓子的嗔问尚未出口,宴雪然已经走上前逼近, 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沈朝那个人, 怎么会这么叫我?”他一句一顿, 眼角的泪渐渐坠下来了,“他怎么敢那么叫我?”

    “轰——”

    滚滚一阵雷声在天外炸开, 震得仓库里的人耳膜都发疼,徒弟用力挣脱桎梏, 扶着脖子后仰在地大口呼吸。

    宴雪然看着眼前畏畏缩缩的人,语气慢下来,眼里带上轻蔑:“几百万呵, 钱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转头看向旁边的贾大师,额角都绷上了青筋,“你们是想去监狱里?还是”

    贾大师脸色难看, 红丝带飘拂过两人之间,他没想到这单雇主如此暴躁,竟不等一丝狡辩的机会。

    但无论是送他们进去,还是后面的私了,眼前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分毫。

    咬咬牙,贾大师疯狂冒汗,伸手阻拦:“我们不是骗子!”

    他语速飞快,见宴雪然眼神侧过来,咽了咽口水一口气说下去:“我只是学艺不精,但当时的确气是不对的!我有个师叔,这方面是真才实学,已经避世好些年,真的!我求他出山,一定可以的!!”-

    贾大师的师叔被请出山已是一旬之后,与贾大师看上去很唬人的装扮不同,师叔看上去古怪至极,身形既矮小干瘦,面容又格外刻薄,声音更是嘶哑如一把干稻草,看上去便像电影里会做坏事的邪道长。

    宴雪然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但好在师叔废话不多,也不说些什么玄乎的话,如常探查完之后,和宴雪然说:“三千万,你可以见到他。”

    “好。”宴雪然毫不犹豫地应了,又听师叔说,“他死前想的最多的是你,我会做个阵,你需在阵前每日跪两个时辰,跪足七日。”

    “这七天他可能会找你,你是想赶他去投胎,还是要留住他?”

    宴雪然简直要被眼前这人义正言辞地给带进去。

    但他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自从断药后,他也不再能见到沈朝的面,焦虑已经缠上了他,前些日子洗脸时,他才恍然自己长了好些根白发。

    就像现在他还是由衷认为眼前人是骗子。

    前一个骗子没有办法糊弄了事,便找来了另一个技艺高超些的骗子。

    骗子所言,无非刁难,所言之语,谁知深浅,但宴雪然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他还有没有那么一丝机会。

    宴雪然最终同意了那个要求,旁人兴许会觉得他失心疯了,连白瑜年在知道后都懒得来骂他了,只是照旧那几句话。

    他在阵前跪足了七日,倒不觉得煎熬,只是在出神回想那些与沈朝的过去。

    可是翻遍记忆也见不到自己对沈朝一点好脸色,哪怕是告诉旁人二人已经订婚时,他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与笑脸盈盈的沈朝相比,衬得他很是不情不愿。

    难怪旁人都那么编排沈朝,难听的话堆到沈朝身上,谄媚的言语献给他。

    他是头一个该死的。

    剩下的简直不能再去多想了。

    再想更多一些是在活剥不错,但活剥之后总有皮肉痊愈的可能。

    就像有些创伤或许要全暴露出来才会好全一般。

    自己忏悔过了,或许就不再愧疚,宴雪然不想自己心理上有一丝可以解脱的希望。

    贾大师的师叔姓甄,甄道长或许是个有点本事的人,或者是骗术,或者是道法,总之,甄道长的第一次招魂仪式,勉强成功了半截。

    沈朝自然是不会像影视剧里面一样现身在众人眼前的,但阵法中的火盆明明灭灭,宴雪然身子一凉,像是坠入了一个奇妙的黑暗空间,还有人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言语。

    “宴雪然。”有人在轻声呢喃喊他的名字,声音左一道右一道的。

    沈朝?宴雪然愣住了。

    是梦么?梦里的呼唤好像不能回应,但宴雪然丁点想不起来这些忌讳。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声音愈来愈大,明明是那样虚弱缥缈的语气,外界的一切动静此刻却丁点听不到了。

    男人惶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是不是沈朝留给他的遗言。

    “我讨厌你。”

    宴雪然最后听到的是这句话。

    回神之后,阵法已经结束,火盆里的火将欲熄灭,只偶尔冒出道火舌,他跪坐在正中央,旁人围在他身边殷切低语,团团问候关切:“宴先生,怎么了?”“宴先生,有没有事?”“宴先生!”“宴总”

    不远处的甄道长面无表情的在原地看着他,眼里略带思索。两人对视,宴雪然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他拨开人群,走上前恭恭敬敬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

    “我知道,”甄道长说,“你被魇住了。”

    “是他?”宴雪然喉头一紧。

    甄道长眼神淡淡的,并不答复。

    “第一次唤他出来其实最容易,但是他又走了,”甄道长派徒弟过来传话,“他见了你,或许会了却心愿,你后面想见到他,怕是很难。”

    宴雪然说继续加钱。

    那边话头转了弯:“需要的也要更多。”

    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来自死者的遗物,可沈朝本就没什么东西留给宴雪然。

    剩下的这些也越来越少,留给他的东西好像和沈朝人一样越发单薄了。

    可每当男人想要放弃的时候,想要说服自己做的是无用功时,甄道长又总能做出些什么新的事来,沈朝的灵魂好像真的来到了他身边一般。

    宴雪然知道自己越来越荒唐了,白瑜年一开始还同他问了一些,可后面就骂他是被骗子着了道,甚至是套牢了。

    宴雪然不敢去反驳,他也不愿说起在后面那几次通灵中,他隐约听见过沈朝的声音,甚至,脖颈上有了被人掐过的痕迹。

    那一次男人比对了很久,监控录像也看了不止一遍,越看越心惊,甄道长这次脸色缓和了不少,像是终于对他能有所交待:“不晓得是他本身就想这样,还是死后被怨气影响了。”

    说完许久没有回应,道长一侧首,才发现身旁男人脸上已经落了行泪,顺着苍白的皮肤流下来,但表情却还是那副样子,只有微微翘起的嘴角彰显着不对劲。

    甄道长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一开始找他们来,不就是想要好好超度那个人吗?可如今却为什么又执着去与对方见面接触呢?

    宴雪然被这一句质问敲醒,变得沉默,半响道:“我会再多给你些报酬。”

    言尽于此,甄道长摇摇头拎起行囊离开,临近出门的时候,他又想到些什么再要嘱咐,可一回头,却只看到坐在监控前的男人痴痴望着那段默片,一手轻轻摩挲在自己颈间,勾着唇微微笑着。

    “真的是你吗?”

    “你是想带我走吗?”

    ——简直,无药可救!

    甄道长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这件事过去,宴雪然总算恢复了点精气神,董事会的人已经窝里乱了好久,主事的人回来了,集团的人心才稍稍没那么浮躁。

    秦朔过来找他,看他状态好转,很是开心:“秋天都要过完了,你这大半年错过了太多。”

    这不说还好,一说“错过”又要糟糕,话刚落毕,秦朔反应过来,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

    但宴雪然却像没往心里去,还点头附和:“是啊,不知不觉都快要过完了,又要到冬天了。”

    秦朔小心觑了觑眼前人神色,的的确确没有异样,他心里觉得古怪,不敢放心。

    宴雪然没有在意他脸上神色,点了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我这半年种了不少花,现在还很漂亮,不过花期不久了,再过一段日子怕是要枯萎,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你好好侍弄着吧,”秦朔干巴巴拒绝,“我还有点事。”

    临走前,秦朔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医生怎么说?”

    “还有那个大师,又怎么说?”

    宴雪然没说话,低头看着桌面茶杯,水面晃晃悠悠,荡开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我一直都没有什么问题,是你们太紧张。”烟蒂碾入烟灰缸,宴雪然很可惜地又邀请,“花期真的不久了。”

    秦朔对这件事不感兴趣,见友人执拗着说自己没有问题,他也只好先行离开。

    总之这半年都这样来了,外头的传言已经越来越多,但既然宴雪然不着急,想必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实在不济,还能坏到哪去?人才是最重要的。

    夜深人静,窗外月明星稀。

    宴雪然倚在书桌前,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花园。

    花园的蜿蜒小径旁已经种满了玫瑰,艳色的玫瑰后是深色的夜,晚风吹过,将枯欲枯的花瓣碎碎地飘零在地,渐渐又给吹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从鼻腔间哼出点耐人寻味的气音,又想点烟,但烟瘾克制了下来,宴雪然点开平板上的那段监控,再一次重复看了起来。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除了甄道长身边的任何人,连白瑜年也不晓得,这点盼头他只想一个人占有。

    夜很沉静,宴雪然轻声许诺:“你想带我走对么,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会去陪你的。”

    男人的眼神温柔,甚至是带着点甜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与沈朝的婚礼,尽早举行……

    生日之后, 沈朝算是与傅斯言确定了关系。

    那天从花园离开反悔宴会厅时,楚琅就注意到了他们俩的不对劲——脸色酡红,表情甜蜜, 连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弯着带笑意的弧度。

    更不要说两人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接,简直是眉目含情、眼波流转了。

    楚琅眉毛狠狠跳了跳,同正交谈的几位老总告辞, 三步迈做一步,急急追上沈朝。

    “嗯?”一晃神, 沈朝眼前黑压压一个高挑身影, 他从甜美的回忆思绪中回神, 不解:“哥,怎么了?”

    楚琅紧紧盯着弟弟那红润甚至微肿、还带了道小口子的唇看。

    察觉到视线所及,沈朝有些尴尬地抿住唇,假装自己没有嘴巴。

    “哥”这次声音弱了很多, 像被家长逮到早恋的学生。

    楚琅按了按太阳穴, 用力闭眼, 压制住心里那点火气:“你们亲了?”

    问完也没等沈朝狡辩,他像是忍无可忍, 声音高了些:“你们才见面几次,就亲?!”

    “小宝, 你不是和我和妈妈保证,一辈子要当我们家的小宝宝吗?”

    身后传来了道轻笑,辨认出音色的主人是谁后, 沈朝还来不及回应楚琅的质问,原先就红扑扑的脸颊更是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浮起了艳色。

    转身,不远处的果然是傅斯言, 沈朝一面小心地觑着楚琅的脸色,一面悄悄看向对面男人。

    傅斯言走近:“楚总,我和朝朝有话要说,方便借一下你家小宝吗?”

    什么嘛,又是朝朝,又是小宝的。

    沈朝有些别扭,说不上是不是扭捏,总之感觉有些羞赧。

    不听不听,楚琅你也没听见。

    但侧脸一看,楚琅脸色发青,也没有要没搭理傅斯言的样子,只是攥紧了沈朝的手,源源不断的热量传过来。

    沈朝想甩开,但楚琅攥得更紧,只好安分下来,抬头看向眼前人:“傅斯言你先回去吧,我喝了酒有点醉,要哥哥带我去休息。”

    人家喊他“朝朝”,他喊对方“傅斯言”,连名带姓的,是不是不太好?

    但楚琅在旁边,肯定是要抵赖一的,什么脸红嘴肿的,那是酒精过敏;至于喊他“朝朝”,也是因为今天他是宴会主人,对方表示尊敬才这么称呼的。

    应该可以混过去吧?吧?

    好像不太能,沈朝低眉耷眼的乖乖在套房里由楚琅掐他耳朵。

    楚琅很是觉得他不争气:“他身体那么差,你是真想进他家?他家有权就是管事的可不是他,是他弟!”

    沈朝可怜巴巴:“可是他长得好看,性格也温柔。”

    这是真心话,沈朝也不能不承认他们接吻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他色迷心窍。

    楚琅横眉冷对眼前小流氓。

    “而且,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别人家弟弟有用?”沈朝揪着衣摆,装起可怜样子,试图唤起兄长的爱,“别人家弟弟那么厉害,我之前还是个小傻子。”

    楚琅不说话了,也不“哼”了。

    好一会儿没动静,沈朝抬眼看,眼前的大男人已经泪流满面,眼圈鼻头红红。

    “小宝,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楚琅语气哽住,“哥哥只是担心、担心你会过得不好。”

    他没有办法去和沈朝讲那些来自傅家腌臜阴森的细节,沈朝或许也听不懂,况且,恐吓他做什么呢?

    楚琅已经不算多年轻了,他临近三十,却仍旧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对于楚家的家业别说开拓,连守成也做不到。

    沈朝去和傅斯言在一起,对楚家固然是好的,可他实在舍不下心。

    沈朝扣了扣手指,看着楚琅安静痛哭模样,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事,有些惴惴不安。

    他抱住楚琅,安慰道:“哥哥你不要伤心,你难过,我也很难受。”

    楚琅摸了两把脸,又用茶几上的冰酒敷了敷脸,勉强恢复镇定。

    “哥哥也不是怪你,哥哥是怪自己。”语气很平静。

    沈朝讪讪的,觉得自己真坏。

    但转念一想,楚琅接受不过来也很正常,毕竟这幅身体当了那么多年小傻子,醒来恢复神智没多久,就会在外面和男人亲嘴了,真是吓人。

    这和自己家养的小猫刚在和家里人撒娇转眼就出去鬼混了有什么区别?

    楚琅已经很有气度。

    唉,要怎么办?

    “哥哥,你吃不吃蛋糕,我再给你切点过来。”沈朝找个借口溜了。

    出了套房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果然有个人影杵在那,沈朝走过去轻轻推了那人一把,埋怨道:“你和我哥说那些做什么?”

    小猫发脾气了,傅斯言没被推动,嘴角翘着,指腹在表盘上蹭两下,语气不紧不慢的:“我只是想告诉一下楚总,我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后是要见家长的。”

    “是不是太快了,也有点太敷衍了,”沈朝果然有点没良心,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今天是我生日呢,下次吧,今天不算不算。”

    傅斯言听懂了沈朝的言外之意——少过了一个纪念日。

    真是可爱,真是鲜活,连自己的病体都似乎被振奋了,唇边的笑明显几分,傅斯言低头捧住沈朝的脸,对着贴了贴。

    “你脸好热,喝酒喝的?”距离很近,气氛很暧昧,姿态也如咬耳朵般,“朝朝你的确容易醉。”

    挨得这么近,旁边的视线都被挡住了,又只有眼前这个人,其他感官都放大,沈朝捕捉到来自傅斯言的有力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好似带着他一起。

    长长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又掀起和眼前人对视,青年小声反驳:“才不是,明明是你咬的。”

    低低的笑声再传来,两人的气息也要交融到一起了,傅斯言总带着虚弱的凉意,沈朝却是热气腾腾。

    男人身上的木质冷香黏着沈朝的嗅觉。

    脸颊也是,只感受到对方双手贴着他的温度,连手心的触感是柔软还是僵硬都不太能分辨了。

    傅斯言:“好不一样的感觉,我好喜欢你。”

    沈朝不说话。

    傅斯言又说:“不要冷落我,理理我。”

    什么小学鸡,沈朝忍不住不说话了,“我理你,这段时间我去听傅老师讲课好不好?”

    也没有多少天,临近学校放寒假也就十几日,沈朝想的很好,正好他们发展一下感情。

    傅斯言说喜欢他,沈朝并不怀疑,但楚琅说的也没错,这点喜欢微不足道,来得容易去得也很容易。

    倒不是说希望得到来自未婚夫这个身份的喜欢,沈朝只是希望喜欢自己的人可以再多一点。

    多一个也好,他也会努力去喜欢对方的。

    总不能每个人都像那个人一样冷心冷肺吧?沈朝觉得自己命应该也不会那样惨,就拿再活一世说,他都再活第三次了,命运实在待他不薄,虽然前两次都是短命鬼。

    “我还想亲亲。”傅斯言好像有点沉沦于此的意思,但这也不能责怪于他,毕竟沈朝的唇看上去亮晶晶,格外红润,十分好亲的样子。

    至于好不好亲,没有谁会再比傅斯言更了解。

    沈朝有些为难,侧头看了一下周围,才慢吞吞拒绝,哼唧唧的:“不可以了,已经肿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稍稍踮起脚仰头,贴上对方微凉唇瓣,“我可以偷亲你一下。”

    触感转瞬即逝,沈朝拿开捧着自己脸的手掌,“我现在要去找妈妈和哥哥了,再见哦。”

    无论是那触之即离的吻,还是眼前人和他说再见后离去,都太快了,傅斯言带着迷茫睁大眼,沈朝已经走远了好一段路。

    看着离去的身影,傅斯言掩住嘴唇,笑声轻轻,但下一刻脸色又迅速苍白了起来,胸腔里冒出的痒意简直止不住,男人闷声轻咳了几声,随即大口喘气好几下,才勉力止住自己的病态。

    助理终于找到他,连忙为雇主披上外套,在一旁轻声询问:“先生,外面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宴厅人群好像都散了。

    手指轻蜷,傅斯言颔首,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疲惫,但心房却是暖融融的,都是因为今晚这个人。

    好奇妙、美妙的感受。

    “与楚朝的婚礼,年后可以尽早举行吗?”在车上,他这么闭目询问,指腹轻轻摩挲着椅靠,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人之间古怪的举动。

    又忍不住要笑。

    林助才得知今晚他们确定关系没有一小会,又听到雇主这样、简直算是急不可耐的问题,怔了怔,才想起来答复:“可能要过问一下傅总。”

    傅总指的是傅斯言的双胞胎弟弟,如今傅家的真正掌权人。

    “好。”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拿捏在别人手里傅教授也不生气,犹是闭目养神。

    林助从后视镜瞧了一眼男人,半响斟酌道:“楚先生,看起来很活泼。”和您很适配。

    后座安详的人清艳的脸上终于带了丝生机。

    等到宾客全部散去,楚琅已经有些醉意,沈朝倒是没喝多少,脸上也不见困意。

    两个孩子回到家,沈知窈已经睡下,沈朝给哥哥煮了醒酒汤,给楚琅送过去。

    楚琅刚洗完澡,还在勉力支撑着没有入睡,准备继续他的工作。

    “哥哥,不要太累。”沈朝说。

    这么乖,怎么能不偏爱他弟弟?

    楚琅觉得,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配得上他弟弟。

    无论是傅斯言,还是那个秦岸清,又或是从前几日开始就找人托话询问能不能来参加小宝生日的白瑜年

    一个个都不配。

    小宝果然很招人。

    楚琅眼神柔软下来,连着那些人带给他的烦恼与忧虑都被沈朝这碗醒酒汤抚平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与宴雪然的再见

    周二开始, 傅斯言派了助理前来接他,助理叩门的时候,楚琅还没有走, 明明已经吃过了早餐,过了他平日里的上班时间,他还是大清早就神色不虞的坐在客厅沙发上, 抱着臂生气的样子。

    沈朝没敢触他的霉头,给助理开门时才晓得缘由:他手机联系人被管的很严, 之前傅斯言都是通过楚琅给他传话, 这次也不例外, 不清楚傅斯言什么时候让他去陪着听课,楚琅倒是提前得知了消息的。

    林助毕恭毕敬:“楚先生,我来接你去学校。”

    楚琅终于从沙发上起身,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个包, 沈朝侧目去看, 尚未闭上的拉链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小零食, 还有一瓶牛奶。

    又给沈朝装了个新水杯,楚琅提着包走近两人, 语气硬邦邦:“记得在外面要多喝水,零食不要吃太多。”

    和嘱咐小学生去上学似的。

    楚窈珠也拿了条毛绒绒围巾出来, 给沈朝围上,衣角也拉了一下,显得衣服更为平直熨帖, 她转身和林助说麻烦了,又和沈朝打趣:“这样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了,在学校多看点书,无聊就找哥哥接你回来, 妈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沈朝应了,嘴角掩在围巾里弯着笑。

    傅斯言重视他,楚琅楚知窈爱他关心他,自己变成了个文盲又怎样,他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真幸福啊,还即将要过年,真是美好。

    沈朝感到无比轻松,冬日也不觉得漫长寒冷了,他真希望这一刻可以一直下去,其他什么也不用想。

    到了学校,傅斯言已经去教室开始上课,林助给他指了教室,又带他到办公室认位置,还给他发了图书馆的导航,说进图书馆就用傅斯言的教师卡。

    沈朝还挺新奇的,他光是个大学经历就好两段,不过学校也不是顶尖,但也不差,不然也遇不上第一世的爱人。

    至于上一次,他倒是怪可怜的,大学生涯不太开心,那时候白瑜年已经负气出国,他倒想跟宴雪然进同一所学校,可分数达不上不说,宴雪然还在知道他填了同市的另一所院校后显得很不开心。

    明明那时候两人都在一起了。

    沈朝很是难过了好一阵,没敢去问。

    后面上学时也是,宴雪然几乎不来找他,还不许沈朝去找自己,理由也不给一个。

    聊天框的信息冷冰冰的:

    【没空】

    【忙】

    【有活动】

    这么忙怎么不去当总|理?沈朝当时也想冷着他,可宴雪然性格实在太坏了,找他已经不太搭理,不找更是一声不吭,足足一个月,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置顶也被沈朝撤下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可心里总不痛快,有时候还会去偷偷转账想验证宴雪然是不是把他删了。

    没删,可朋友圈一点看不见,沈朝不知道对方是没有发还是屏蔽了自己。

    他也做过反抗的,不过有点丢人,像是在给自己挽尊,沈朝把当时他俩在一起的动态隐藏了。

    无事发生。

    一个月过去,沈朝都想灰溜溜去找对方了。

    但他运气不好,陪室友出门时被摩托车撞了一下,一只腿骨折,脑门也磕破了,看起来好可怜。

    室友主动去医院照顾他,还好事留痕,拍了照发朋友圈,配文:找到我这样的室友就偷着乐吧。

    照片上的沈朝一点乐不出来,眼眶红红的,不是疼,是委屈。

    他想找沈兰珠哭,可沈兰珠已经去世了。白瑜年呢?别提了。

    名义上的男友宴雪然?更不用说。

    室友在一旁摆弄手机,眦着嘴笑,给沈朝看刚刚收到的信息:“我一个富二代朋友看上你了,问我你有没有对象呢?”

    “我有的。”

    室友哈哈笑,对此保持怀疑:“真有假有啊,一直听你说,也不见人,是不是搪塞我们?”

    沈朝嘴上说有,但平日既不出去约会,也不会在寝室里煲电话聊天什么的,连桌面上的小物件也不见第二人的影子,哪像个有对象的?

    “真有。”沈朝坚持。

    “在国外?”摇头。

    “外省?”还是摇头。

    “工作了?”

    沈朝终于不哑巴:“学生呢。”

    室友竖起大拇指:“从未听过这样的情侣。”又说,“怪不得大家都有对象,这样的也能在一起啊。”

    显得沈朝很不挑剔很不讲究的意思。

    沈朝红着脸,抠着被:“我们俩是一个中学上来的,他说他很忙。”

    室友不大在意,一边翻着那个富二代朋友的照片给沈朝看,一边道:“你对象可能在和别人谈恋爱吧。”

    “你看,我这个朋友长得很不赖吧,人也不花心,家里还有钱,上面有哥哥姐姐,他和谁谈恋爱都不担心的。”

    手机凑在脸前,照片一张接一张的,沈朝转不开脸,只好看过去。

    单人照、单人照,和朋友的照片。

    是挺好,不对,他睁大眼,把刚刚一闪而过的照片划了回来,照片中坐在这人身边,神色冷淡,夹着根烟的,可不就是宴雪然?

    室友走后。沈朝窝在被子里,脑子浑浑噩噩。

    宴雪然已经回去他那个圈层了?看上去好贵气的样子,可为什么一句也不和他说。

    他又想起室友劝他分手的话:“你说你们一个月没聊天没见面了,这算什么情侣啊,七天失联就默认分手了,何况一个月?”

    室友说宴雪然坏话:“难怪你之前不说呢,真有点拿不出手,别说是在一起了一个月不见面,哪怕是我前女友,一个月她杳无音讯的,我也要确认下对方安全的,那人真一点不担心?”

    沈朝神经抽抽地疼,心跳都加速了。

    他自己也晓得这样是很卑微,甚至有些自甘下贱了,但要是怪,好像也怪不到对方头上去,宴雪然一开始对他的态度,不就很冷淡么?

    自己说到底算是挟恩图报,可自从那段时间到现在,沈朝没有一天不战战兢兢和愧疚的。

    嘴里呼出的热气让手机屏起了一层白白的雾,聊天框里的文字打出又删除,最后只有一句话:【最近很忙吗】

    太贱了。

    心口抽抽,甚至有了反胃的感觉,沈朝撤回了这条信息。

    也不想再管其他,被子一裹,手机关机扔到一边,沈朝努力催眠自己。

    可宴雪然好像和吊着他一样,第二天一早醒来,床边坐着个人影。

    “醒了?”声音微冷,沈朝对这音色很熟悉。

    宴雪然?青年睁大了眼,呆呆着看着眼前人。

    宴雪然:“电话为什么要关机?”

    “我、我有点烦。”沈朝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宴雪然便不再问了,抬手看了下腕表,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我会给你请护工,在校外也给你租套附近的房子,你不要再和你的室友们住一起。”

    沈朝犹自呆呆的,直到宴雪然讲完看他没反应“嗯?”了声后,才开口:“那你会来一起住吗?”

    宴雪然闻言抬头,盯着病床上的人看。

    他看着沈朝,居然笑了一下,显然不是真心实意的,神情带着不屑,还有点令人讨厌的傲慢:“你想我陪你吗?”

    沈朝感觉有点难堪。

    但在腿好后不久,有一天他接到了宴雪然的电话,对方语气生硬:“你不是要我过来陪你一起住吗?你人呢?”

    所以,果然是在吊着他吧。

    —

    从往事思绪中回神,林助已经不知何时离开,办公室静悄悄的,沈朝坐上傅斯言的椅子,瞄了一眼对面干净的只有廖廖几件物品的办公桌。

    在这睡一会应该不会有事的吧。沈朝开了空调,盖了一层傅斯言的薄毯,倒也不冷。

    他在办公室睡得昏天黑地,办公室的椅子不太舒服,可他还是睡得很沉。

    直到有人进来,似乎有古怪的视线凝在他脸上,简直有如实感似的,要将他脸庞灼烧出热洞。

    危险——

    外界的氛围终究影响了睡梦里的人,倏地睁开眼,沈朝手脚发软地从梦中惊醒,惊惧之下,醒来的动作让椅子失去平衡,晃了几下还是稳不住,把他摔在地上发出好大动静。

    这下给沈朝摔清醒了,小腿被椅子压住有点痛。没等起身,眼前却出现半个人影,黑色皮鞋停在他眼前,紧接着一双手伸向他扶他起来。

    对方的手掌冰凉,明明扶着的是小臂,可隔着衣服,沈朝也冻了个啰嗦。

    沈朝想道谢,抬头却是好熟悉的一张脸。

    宴雪然?

    青年喉结不安滚动,沈朝以为自己尖叫出声,但他没有,只是猛地推开了眼前人,漏出了鸟雀濒死的呜咽。

    好像这点声音太轻细又太短暂,宴雪然脸上没有露出别的表情。

    男人还是和沈朝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样,除了憔悴一点点,夹了几根白发外,宴雪然依旧是那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也说一不二的宴总宴家主。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神经错乱了,但眼前人也不介意他失礼的举动,反而眼也不眨地盯着沈朝看,目光一错不错。

    几欲带着审视的味道,但并不是,缺少沉静的成分,反倒透着怒火与厌恶。

    真是古怪,他都不是沈朝了,还这样厌恶他?沈朝强自禁止自己躲避对方的眼神,硬着头皮回望了过去。

    “你是谁?”

    问完这句话,沈朝身子终于停止了无意识的发抖,稍稍镇定了下来。

    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宴雪然倒是瞧得很清楚。

    青年衣衫不整,内里的衬衣斜斜掉在了一边,露出点莹白的皮肉,方才在恶意里危险过,额头还浮着浅浅一层汗意,看起来有些可怜有些狼狈的样子。

    如果没有那点若有似无的抗拒与难过,宴雪然真会觉得眼前人是他。

    第35章 第 35 章 见到他,就会觉得恶心……

    但怎么可能呢?

    宴雪然盯着眼前人看, 半响未动。

    直到眼前人有点愤怒地扯了一下嘴角,皱着眉嘟嘟囔囔:“你是谁,怎么可以随意进人办公室?”

    很生气的样子。

    宴雪然没怎么见过这张脸有这样的神情, 但那样的语气是沈朝对他从未有过的,男人如梦初醒,移开目光。

    微微后退, 走至办公室内的另一张办公桌,指尖敲了敲书桌:“这也是我办公室。”

    “哒、哒”两声, 像是打在沈朝心头一样。

    无名火噌地冒出, 压在心间, 怨恨也沉甸甸的。

    轻快的心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好像又是之前的沈朝,情绪的自由也没有,还要佯装无事的样子。

    没再说话, 青年整理衣服, 捡起落地的毛毯折好, 也不肯离开,重新回到座位, 低下头开始看起手机。

    说是看手机,实际哪有这么镇定?沈朝咬着唇, 他觉得这个衰人实在算是克他,无论是前世的纠葛还是如今再次遇上,怎么看宴雪然也不会是一个好东西。

    他怎么会这样倒霉。

    真是衰人——一天的好心情都要被这人毁了。

    太恨了, 已经恨到会恐惧这个人靠近的地步,沈朝垂着头,眼神迟迟无法聚焦到手机屏。

    他也气过了头,眼眶不仅红了一圈, 仔细看,里面分明泛起点晶亮的水光。

    但眼泪若真要那样不讲道理地往下落,又太怪了,宴雪然可不是迟钝的好人。

    可还是会忍不住委屈,忍不住辛酸,还有点觉得眼泪出现的太过丢人的羞耻,为什么总是他败落下风?

    宴雪然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正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沈朝的情绪才显得那样出格。

    胃里涌起愤懑的怒气,再一翻滚,“呕”一声,沈朝竟然感觉到了胃痛到想呕吐的地步。

    另一张桌前的男人听闻声音,偏头又看过去。

    沈朝已经不自觉蜷缩起身子,手机掉到了椅子的夹缝处,眼角泛泪,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男人走近,连带着身上的香也扑过来,沈朝没有分辨出来,那是他曾经喜欢用的香水味道。

    他只是犹自恶心,对方只是说话,胃抽痛的感觉都要更加明显。

    勉力勾出桌下的垃圾桶,可干呕几下,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有一点苦涩的胆汁咽在口腔里,像极了此时心情。

    “需要水吗?”声音一如既往,可沈朝太了解宴雪然,他知道男人现在的神情一定是不悦且不耐烦,同他说这些,或许也是因为现在这张脸与前世别无二般。

    宴雪然总会对这张脸有点心虚的吧?不然又怎么会去求神拜佛呢。

    人活着无所谓,人死后做这些。

    只要稍稍一想,沈朝又忍不住干呕。

    一瓶水被递到他眼前,沈朝知道是谁,但已经没什么力气,恹恹地接过水开始漱口。

    “你叫什么?”宴雪然问,“这里是教师办公室。”

    “关你什么事?”明明已经要喘不过气了,沈朝还是抽空回了一嘴。

    他从没对人脾气这么坏过,可这也不能怪他,都是宴雪然活该。

    又咳了几声,青年恢复点气力,撑着桌子站起身,表情明明很可怜,可还是倔强挂在脸上,不甘心的样子。

    拿起放在傅斯言桌上的包,沈朝越过眼前男人,做出离开的动作。

    然而几乎是转身的同时,书包就被对方拉住。

    沈朝被扯得一个踉跄,又要不稳,宴雪然手臂拦过来,扶在他肩头,撑住了沈朝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瞬间,来自宴雪然身上那种,熟悉的香味,还有精神上令人泛酸的感觉,侵袭住沈朝的嗅觉与神经。

    与来自傅斯言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眉头拧起,下一秒,沈朝重重拍掉肩头上的那只手。

    “为什么要靠这么近,你想做什么?”很凶,像应激炸毛的猫。

    气氛凝固,宴雪然低下头看,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和沈朝几乎长得一样的人脾气会截然不同。

    但他本来就不会深思他人情绪的出现,只是做出显而易见的判断:“你对我有意见。”

    “要你管?”走又走不了,太心急也显得破绽,沈朝心里怨恨越发明晰。

    “你是谁?”宴雪然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偏过头,避开男人专注目光,沈朝深呼一口气:“这是我爱人办公室,明白了吗。”

    还是没忍住带了点讥讽。

    回头,迎上眼前男人视线。

    “爱人?”轻轻复述了一遍,宴雪然面部肌肉奇异地绷了绷:“你结婚了?”

    说出这句话,下一刻,沈朝就听到宴雪然浅浅嗤笑了一声,没有掩饰的意思。

    显然是不太相信。

    “”

    “吱呀”一声,傅斯言推门而入,就看到那位不常见的同事正在自己位置同自己的小未婚夫挨得很近。

    “宴老师,怎么了?”傅斯言算是个体面人,察觉到这不对劲的气氛也没有什么多余反应,只是走近沈朝身边,就那么自然而然牵起青年的手:“朝朝,你眼睛怎么红了?”

    宴雪然濒临恼火的情绪终于在听到“朝朝”这一称呼后冷静下来。

    这样一个与他那么像的人,还叫“zhaozhao”,宴雪然看不出问题才奇怪。

    只是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亲密一幕还是刺痛他的眼睛,男人用力闭眼,理智回线:“他刚刚有些不舒服。”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如此相像的人,像是深怕他不上当一般,名字发音也同样。

    宴雪然冷冷扯了一下嘴角,利落离去。

    讨厌的人离开,亲近的人回来。沈朝深深汲取着来自傅斯言身上的木质冷香,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来自对于讨厌人的厌恶与畏惧让他不自觉更靠近傅斯言一些。

    宴雪然临出门前,就见到刚刚还在对自己呛气的青年此时已经毫无犹豫地贴上自己那位同事的胸膛。

    如此径然不同的态度。

    不知廉耻。他关门离去。

    门合上,沈朝心情更放松许多,傅斯言轻轻捏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带,表情格外温柔:“怎么了,朝朝?”

    沈朝抬头,不动声色摇头:“我有点胃痛。”

    傅斯言:“是吗?现在还难受吗,我刚刚开门,还以为你们在争执?”

    “我是不喜欢他,表情冷冰冰的,好吓人。”沈朝由衷说,又压下后面的话,若无其事地贴的更紧,“现在还有一点恶心头晕,我没有办法学习了。”

    傅斯言微凉的手掌轻抚上怀里人的脸颊:“为什么要学习呢,难受的话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哪里呢?沈朝不想问,他现在只有一点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点厌倦。

    他们最终回到了傅斯言的那套平层里,沈朝喝了一杯牛奶,又被傅斯言哄着吃了药还有糖,牛奶还有药,以及精神上的疲倦,让沈朝进入沉睡。

    傅斯言放下杯子,坐在青年床边。

    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儿睡梦中的人,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床上青年的指腹,触感温热柔软。

    又去探对方的额头,没有发烧,再借此碰触到沈朝的鼻梁、眼皮,最后轻轻点上唇|肉。

    真是好可爱,好令人怜惜的一张脸。

    傅斯言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这就是常人口中的热恋期,明明也没有相处过很久,可是就是会忍不住想起他。

    真的会有这么快速且深厚的喜欢吗?

    傅教授对此陷入过深深的思绪,可那点见不到对方的沮丧、没有办法和沈朝交流的愁闷告诉了他答案。

    甚至为此感到更自卑:沈朝比自己小好几岁,身体又是那么健康,家庭关系也十分和睦。

    而他呢?年龄大不说,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实在虚弱想到这儿,傅斯言有些难起启齿般揉弄床上人耳垂。

    更何况,他家水深,沈朝那么纯净,自己真的可以始终保证沈朝不受干扰污染吗?

    他觉得自己像占了大便宜的混蛋,仗着家世,让别人家如珍似玉对待的孩子懵懵懂懂投进他的怀抱。

    当真是一点也不光彩。

    傅教授完全忘记了,在这件事提出来的最初,他对于除了他之外人的迁怒-

    宴雪然带着一身被戏弄的愠气回到别墅时已是傍晚,提前叫好的食材被物业管家放在门口。

    他一天没有吃饭,却不怎么觉得饿,胃或许是痛的,可身体其他地方也不太舒服。

    宴雪然统统不管。

    沈朝走后,他也开始自己尝试做饭,之前青年会说他好冷漠,从不对他好一点。

    别人有的,他都没有。

    宴雪然那时还很肆无忌惮,听这借着撒娇语气说出来的怨言也没有半点愧疚反省,反而觉得恼火——

    他总疑心沈朝把他看作了另一人。

    所以只有恶劣对待对方,看到沈朝脸上的难过、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绝望时,他才会有实质感。

    这是沈朝展露出的只属于他的情绪,是确确凿凿只对他这样的,真实的、连接着他们关系的枢纽。

    沈朝得不到从他脸上另一个人的反馈,但可以得到来自宴雪然的伤害与疼痛。

    他会记得自己给带去的伤痛,而他也会在沈朝的忧愁中得到隐秘的安全感。只有这样,两人关系才会平衡。

    而这样的荒诞的谬论,则让他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

    可能为沈朝做主的没有几个人,大部分甚至是来劝慰他——

    节哀,这也不怪你。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宴雪然稳稳地抽刀切开肉与蔬菜,食材整齐地码到一边,等待锅里油热。

    “刺啦”,油星炸开,锅里冒起热烟,下菜,翻炒。

    菜做的有些辣,这是沈朝的口味。青年看着温温柔柔没什么攻击性,私下里却有些重口味。

    沈朝喜欢偶尔小酌几杯,有时也会抽烟,烟瘾大的时候,画室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不过这些宴雪然都不大见得到,沈朝不在他面前做这些。

    他想起今日见到的那张脸——如此相像,如此生动,是他梦里也会魂牵梦绕的模样。

    宴雪然简直有落泪的冲动 ,又忍不住有对赝品天然的厌恶。

    下午讲座之前,他已经让人去查对方的资料。

    资料在晚间传入他邮箱,倒是与想的不大一样。

    自幼智力发育不完全,却在两个月前,奇迹般地恢复了神智,学东西也变得很快。

    另外,传言要与傅家联姻。

    那个人说的倒不错。

    宴雪然退回页面,想起傅斯言与那人之间的互动,心里咕噜咕噜冒出泡,酸酸胀胀的情绪梗在心间,难以消散。

    盘子里的菜没有多吃,他的厨艺还有所欠缺,沈朝不会喜欢的。

    客厅里的灯昏昏黄黄,外面的天是也是暗淡的靛蓝色,这边别墅区实在太安静,宴雪然觉得有点寂寞。

    怎么别人会有爱人?他的爱人呢?

    沈朝呢?今天他怎么没有叽叽喳喳,怎么没有身上还沾着水彩颜料从画室里出来接他,怎么没有对他笑吟吟地说自己晚上做了很鲜的汤,问要不要尝一点?

    怎么不见了?

    他又把那些场景拿出来咀嚼,实在太过美好了,明明只是一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却怎么这样不真实?简直像是他虚构出来的了,宴雪然嘴角微微翘起,渐渐沉入梦境之中。

    今天的梦,他又遇见沈朝了。

    真是个美梦。

    梦里的沈朝沉沉地睡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他大拇指。

    他们真的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刻吗?宴雪然不敢回想。

    可是梦里的沈朝睡颜实在可爱,眼皮粉白,透着薄薄的一层红,睫毛也格外卷长,随着呼吸轻轻震颤着。

    他看了许久,怎么也觉得看不够,甚至以为梦里的画面就只有这样一幕了,沈朝却醒了。

    猫似地抬脸,见他就笑。

    “你怎么不睡觉呀?”语气带点尾音,“你不累吗?我都好累了。”

    梦里的他说话了,声音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日里那道询问他的低沉柔和的嗓音。

    “傅斯言”道:“我想再看你一会儿。”

    令人牙酸的甜言蜜语。

    果然不是他与沈朝,宴雪然终于放下心,他怎么会有美梦呢?他怎么配?

    可这也算不上噩梦,宴雪然想,旁人的事情与他什么关系。

    他或许,只是今天有些嫉妒。嫉妒傅斯言可以那样关心那样呵护自己的爱人,即便那人之前是一个笨蛋,现在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文盲。

    可那又怎么样?两人之间的氛围那样缠绵,容不得旁人一般,还不等他离开,就搂搂抱抱在一起。

    未来还要结婚

    婚姻呵

    第36章 第 36 章 他只是有点可怜白瑜年而……

    见了次宴雪然, 沈朝的好心情全没了不说,睡到一半的时候,身体好像忽然发了烧, 将他给热醒了。

    傅斯言还在他床边,床头柜上亮着盏灯,只照亮那一片阴影, 男人坐在椅子上正看着书,修长双腿随意交叠, 一只手抵在太阳穴上, 露出苍白清越的指关节。

    “醒了?”傅斯言很快发现, 书放到一边,沈朝瞄了一眼,发现是本科学期刊。

    床头柜旁还摆着始终温着的水,水杯被递到嘴边, 沈朝犹豫了一下, 低头就着这样的姿势小口喝了起来。

    心口里咽喉里的灼烧终于被平复下去, 他心想可千万别再生病。

    又猜疑或许是上次的病气还没好全,今天遇到故人, 一惊一乍的,身体难免有些不爽快。

    喝了小半杯, 沈朝把嘴闭紧,头偏过去示意不再需要了。

    水杯放下,傅斯言微微靠近, 冰凉的手抚上沈朝酡红的脸:“脸好热,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睡热的。”沈朝将手探出被窝,反手握住对方的手, 傅斯言手掌比他大不少,手指也长,比例好得像是漫画里的手,自己的手与之相比,一下子就小了那么一圈。

    他慢慢捏着对方的指尖,又摸上男人手心里的掌纹,慢吞吞问道:“傅教授,你今天的课结束了吗?”

    傅斯言:“快要期末,给他们画完重点就不需要去上课了。”

    好老师。沈朝在心里说,过一会又忍不住用指尖勾勾搭搭,在男人手心里点来点去。

    “是不是在我手心写字?”傅斯言低下头问。

    “你猜?”沈朝从被窝里钻出来,仗着有暖气,就那样穿着家居服盘着腿坐在床上翘着手,表情很期待。

    “那我猜猜,是不是写了朝?”

    沈朝摇头:“才不是,你是笨蛋。”

    “那我猜,是不是‘傅’?”男人笑眯眯的。

    “看来是了,我起初还不敢信。”他从椅子挪到床边,胳膊往里捞了一把,捞住一个热乎乎的沈朝。

    沈朝被扣在怀里,也不觉得难受,反倒很心安,倾听着属于傅斯言的浅浅心跳,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慢慢将手里的十指扣紧了。

    —

    这一晚沈朝没有回家,楚琅给林助发脾气,暗指傅斯言行为不端,次日青年悄咪咪回家后,还被楚知窈弹了脑门挨了训。

    “那边看了日子说婚礼上半年举行不太好,妈妈就决定,年后先订婚,订完婚日子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要紧,朝朝你觉得呢?”

    沈朝觉得都行,嘴里叼着袋果冻,给楚知窈看手机刚收到的信息,是上次那个寺庙志愿者负责人发来的,问他最近有没有空,明天需要一点人手。

    楚知窈正在努力给沈朝做社会化训练,虽然青年在这方面表现得格外出色,在外既不胆怯也不张扬,但她还总是认为之前那十几年,沈朝欠了太多没有学的东西。

    “去呀宝宝。”楚知窈催促他同意,“‘去’这个字怎么写?宝宝知道吗?”

    只有妈妈会一直把他当小笨蛋呢,沈朝有点无奈,可对上女人鼓励目光,他略略犹豫,动手敲了几下。

    “哎!宝宝好棒。”

    沈朝有些难以忍耐似的,咬紧嘴里叼着的果冻口,抬手遮住了眼睛,忍不住笑出声。

    手臂被楚知窈嗔怪似地轻轻拍了一下,手挪开,妈妈已经站起身去厨房做饭了。

    聪明的棒宝宝把果冻嚼完,拿起手机进了负责人发过来的群聊。

    群里没有上一次的人多,现在也没有人聊天,只有顶上负责人发的公告孤零零地在那。

    退出。切回与傅斯言的聊天页面。

    温文尔雅的傅教授把他聊天框当作打卡机:

    【早上好,今天的早饭是:附图片】

    【今天的天气很好。】

    【教学楼这边有只小狗。附小狗图。】

    【你想要小狗吗?】

    【起床了吗?笑脸黄豆。】

    楚琅检查过他的手机后就把手机还给了他,确保弟弟能看到的页面里没有任何一点少儿不宜的东西。

    而对于傅斯言发过来的信息,沈朝还听见过楚琅和妈妈吐槽:“老房子着火,之前没谈过恋爱吗?”

    楚知窈终于想起来:“哎呀小琅,你也不小了,说起来弟弟都要结婚,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呢?”

    “……”楚琅溜了。

    他给傅教授挨个回消息:“看起来好好吃”“1”“好可爱的小狗,你去摸摸它”“起床啦”,每个都回,也不厌其烦,有点认真谈恋爱的意思在。

    过后不久,那边又发来一张照片:傅斯言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条毯巾,放在腿上的手掌里圈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狗。

    【摸啦。】消息弹出来。

    咦?真摸啦?沈朝还以为傅教授会嫌小狗脏,真的是

    他赶紧回:“好可爱好乖。”

    【嗯嗯。】是一个小白熊点头的表情包,说实话,有点土。

    但沈朝怎么看怎么乖,好像已经见到傅斯言就在他旁边点头嗯嗯称是的场景。

    “我是说你,”沈朝给那头拨语音,响了三声就被接起,“你好乖好可爱。”

    “……”那边的傅斯言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傻掉了。

    沈朝也不在意,开开心心地凑近听筒亲了一声,“啵唧”一声,凑得有些近,声音在那边听起来或许会有点响亮。

    随后也不等傅斯言说话,就那么自顾自地挂了电话,跑去厨房帮忙。

    电话的另一头。

    傅斯言宽大的手掌里还握着手机,直到挂断电话的嘟嘟声响了好几下,男人才反应过来,耳际微微浮出红晕,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过了好几秒,直到心里的振奋勉强被压下去,傅斯言才想起来身边的人。

    偏头,傅教授看向身旁站着的男人,语气和缓:“抱歉,宴总,找我什么事?”

    宴雪然站在他身旁,表情很冷。

    他来的不巧,恰好听见这对爱侣的甜言蜜语,他本应该避开的。可宴雪然没有,他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一整个对话,包括那道对着听筒的啵唧声。

    真是好甜蜜,他也真是好格格不入。

    可为什么心口处,又密密麻麻的泛着痛呢?

    “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宴雪然最终什么也没说,原先那点小心的怀疑已在听完这通柔情蜜意的电话后什么都不见了。

    而那点怀疑,则显得他那样他自作多情。

    不过,宴雪然还是难以接受,有人顶着沈朝这样一张脸,连声音也像,只是更青涩甜润一些,去那么亲近一个人,为旁人脸上泛起春色。

    甚至在不久后,会与旁人迈入婚姻殿堂。

    心疼得要撕裂了。

    次日清晨,沈朝早早起床,楚琅已经买好了早餐,几屉散着热气的早点摆在餐桌上,见他洗漱出来,楚知窈从厨房里端出豆浆。

    沈朝顺手接过,一口吞了半杯,又囫囵吞枣地挑了几口早点就说饱。

    楚琅筷子放下:“要不要我送?”

    “我打车就可以。”沈朝说。

    楚琅忍不住酸:“让傅斯言找人来送你,他那个腻歪劲,自己送不了,派个人也不会吗。”

    车已经到了,沈朝拎起包打哈哈:“期末了,他很忙,我都没有和他说我要出去。”

    沈朝听见楚琅重重“啧”了一声。

    快要进入大寒,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但还没有下雪,沈朝坐在车里看外面的景色。

    道路两旁的常青树绿得发黑,一年四季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今天虽然有些冷,太阳却格外大,也没有什么风,沈朝指尖探出车窗,轻轻呵出一口气。

    沈朝到汇合地点的时间不算早,和上次一样,由小沙弥引路,带着他们去分配任务。

    沈朝已经在这做过两次义工了,给他们倒茶的小沙弥已经认得他,见他来了,就忍不住笑:“你人真好,谢谢你们帮我们分担这些事情。”

    “你想不想求个签,我们这求签很准的,我找师傅帮你看,”他盯着沈朝的脸色,赶紧道,“不要钱的。”

    右眼皮跳了跳,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弯,沈朝点头说谢谢。

    斋饭之后,小沙弥领着沈朝去找他师傅了,师傅在地藏殿的院子里看树,乐呵呵的,听说来意也不推拒,边把签筒递过去还和小和尚说起其他的事情。

    沈朝四处拜拜,拜完就回来抽,原先也不大在意,可真抽签时,心情又略带忐忑,指腹摸到纸条子的触感,翻了几下,沈朝摸了一张出来。

    翻开,三个大字在右边:下下签。

    小沙弥挠了挠头,就听师傅说:“封建迷信不准啦。”

    沈朝心情不免沮丧,仔细看了又看,但他看不太懂上面批语的意思,师傅气定神闲地说这个不准,让他把签折成条子挂到院子中间的树上去。

    沈朝垂头丧气地这样做了,又回去原先的香炉子那边拔香。

    烟雾缭绕间,他就瞧见了白瑜年。

    好吧,签还是挺准的。

    看见那人时,沈朝先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想躲,但身体在那人的眼神注目中变得僵硬,最后连是一点反应都没做出来。

    穿着深灰色大衣的年轻男人快步接近,看的出来白瑜年今天是精心打扮了一,沈朝从未见过对方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倒有点像宴雪然。

    纵观过去,从小到大白瑜年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白孔雀、小太阳,私下里喜欢甜甜的气味,浅色的柔软的衣服,还喜欢撒娇,偶尔也耍无赖撒泼。

    明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但沈朝总忍不住不把对方当同龄人,而是当未成年的小朋友、当弟弟、当孩子一般对待。

    而对方今天这样的风格,沈朝才恍然意识到白瑜年已经是一个高大成熟的男人了。

    对方走近,这次白瑜年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正常人,眼神没有兴奋的波动,神态也自若,见到他的神情也只是稍稍显得欣喜一些,就像两人的碰面完全是凑巧,是时机而已。

    “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沈朝站直身子拍拍手上的香灰:“是你啊。”

    紧接着白瑜年就说想邀请他用顿晚餐,上次见面他就觉得“一见如故”,要是拒绝的话他会很伤心的。

    表情笑眯眯的,沈朝陷入了沉默。

    一见如故?

    真坦诚啊,也是说得出口?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上次的联系方式他最后也没有通过,这次遇见,表现得太过反感,反而会显得不对劲。

    于是沈朝同意了。

    白瑜年歪了歪脑袋,轻飘飘地又说他要先去趟中心殿,去替人续长明灯。

    沈朝对他的理由不感兴趣,却仍不妨在听到这话后感到阵阵反胃。

    一个两个的,死后做这些样子。

    白瑜年去的时间有些久,本来说是白瑜年要等他,可没成想香都拔完了,年轻男人也没有出来。

    晚上的斋饭沈朝没有用,他在外面的草坪石阶旁等待男人的出现。

    其实在他等待对方的第一个五分钟时,沈朝就有想过要不要跑了算了,反正以这具身体的过去来看,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显得奇怪。

    但这想法甫一出现,脑海里忽而多了张泫然欲泣的面孔。

    白瑜年会哭吗?因为他的失约。想必不会。

    沈朝已经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他从前以为自己可以,可那不过是来自白瑜年的纵然缄默,于是他变得那样自负。

    而实际呢,他对任何一个人都一无所知,这其中也包括白瑜年。

    他想的出神,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已经从殿中走出,正在一旁观察者他。

    白瑜年静静地注视着青年的动作,眼神几欲贪婪的梭巡过沈朝面孔。

    他居然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并不是说容貌相似,而是那些平日里忽略不察的小动作。

    沈朝也爱这样,每当他觉得不耐烦或是在思索的时候,就会稍稍支着肩,眼神向右撇,稍稍咬唇,指腹不住地摩挲。

    但这只不过一瞬间,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沈朝在抬头的一刻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像见到了个不过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一般。

    白瑜年不喜欢这样的脸上有这种神情。

    他走过去,笑容如满面春风,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

    自从那天关注到沈朝后,他就一直神思不属——任谁在见到与死去故人这么相似的人都会这样的。

    尤其是那个人过去的经历宛如一张白纸,就偏偏在这一年恢复了正常。

    “久等啦,住持拉我说了一会话。”白瑜年走近,眼神紧盯着青年。

    沈朝被这么近的距离僵在原地,忍住心里细小的尖锐的不适,稍稍往旁边靠了靠。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不动声色。

    白瑜年试图从沈朝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而沈朝只是一副等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揪着手上的草叶。

    两人一道走向停车场,白瑜年是自己开着车来的,只是在走近那辆车时,沈朝的脸色几欲控制不住地变了变——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辆车,分明是他临上路前开的那一款。

    临死前的记忆难捱的浮现在了眼前,沈朝浑身发冷,手指止不住地颤,好在双腿能如常走路,沈朝把手揣到衣兜里,勉强坐上车。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夜晚的城市盏盏灯光连绵起伏在视线里,闪烁路灯、忽明忽暗的车流中,沈朝无意间转头一看,身旁人居然在笑。

    他愣住,而白瑜年余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笑意收敛,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停下。

    原来是到了红灯,这红灯的时间实在是久,沈朝乜了一眼,发现居然有120秒。

    两分钟的间隙里,白瑜年忽然开口:“你生日那天,我没有去祝贺,真是对不起。”

    “”沈朝想问他为什么要来?又以什么身份来?

    但出口的只是一句“没关系”。

    沈朝心里涩涩的,他不希望自己被白瑜年当作了从前那个沈朝的替身,明明他已经决定要远离,可过去的阴影还有那些人他全都遇上了,而后的时光里,他真的能不被纠缠影响到吗?

    他也有些恍惚了,就这样静谧的车中空间里,沈朝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

    犹如时间回溯,多年前的人兜兜转转又出现在了他眼前,他猜不出那些人的心思,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这让他隐隐不安起来。

    空气似乎在逐渐收紧,面对白瑜年,沈朝无法做到像对宴雪然那样极致的爱与恨,他只是有些不解,还有些责怪与埋怨,或许,这也正是他允许这次邀约的原因。

    车停在了一家餐厅的门前,有门僮来替他们泊车,白瑜年把钥匙递过去,回过头轻声解释:“你可以理解,我用餐需要一些私密性的吗?”

    又来了,睁着那双展露脆弱的眼,明明比自己要高出快一个头,可在他面前,还是一副很卑微怯弱、仿佛眼前人就是天,可以全权掌控他的样子。

    沈朝少年时怎么能不被蒙骗?

    别开眼,沈朝说:“我不理解,我饿了。”

    白瑜年观察着他的神情,翘着嘴角,柔柔说道:“那我们快进去吧。”

    菜上的很快,白瑜年对此解释说每日的菜单是像开盲盒一样由厨师决定的,食客们只需要提前说好忌口就可以。

    他说完,眼神又延伸过来,这次则略略带了些攻击性,甚至有点逼迫的意思:“小楚你有忌口吗?”

    沈朝感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拧了下眉。

    他没有忌口,只是有些口味偏好而已,但白瑜年这样擅自主张的行为有点讨厌。

    心里也烦,用餐的期间也没有心情陪白瑜年聊天,顶多随意敷衍几句,直到快结束了,沈朝才猛然想起,自己原先在不耐烦的时候,也是这样敷衍对方。

    不免心悸一下,沈朝暗自懊恼,但白瑜年像是什么也没瞧出来,对他的态度依旧。

    直到签完单,白瑜年在送他回家的路上,才怯怯开了口。

    “上次见面,我和小楚说你很像我之前一个认识的人不是吗?”

    “这个人对我影响很大,因为一些事情,我这一年来都睡不好觉,”驾驶位的男人指腹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沈朝目光移过去,听他继续说,“我吃了很多药,没有什么用,反而变得更严重,但是见到小楚,我心情就变好了。”

    红灯,车停下。

    下一秒,刚刚还自顾自说话的男人身子忽然凑过来,挨到离沈朝脸前不过一拳的距离。

    对方温热的呼吸,还有白瑜年身上那点柑橘味的香水气息,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抄过来,团团把沈朝包裹住。

    “你做什么?”屏息愣住,沈朝抬手抵上男人胸口,用力往后推了一下。

    白瑜年被推回座位,脸上还带着诚恳又有点黯然神伤的表情:“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沈朝没有讲话,心想楚琅说的果然不错,白瑜年这一两年精神很不稳定。

    但他却没有之前刚见面时的那点惶恐了,和面对宴雪然时的心态又完全不同。

    过去沈朝掌控过这个人,所以即便是再见,那点属于两人关系中的上位者姿态也会轻而易举的占领如今他的反应。

    他还有点可怜白瑜年,是人类对见到从前被自己抛弃过的流浪狗的心软。

    沈朝冷淡表情:“你想说什么?”

    白瑜年说:“小楚要是可以陪我去看心理医生就好了。”

    “咚”,沈朝像是听到了自己心中那块石头的落地,原先紧握着的手也慢慢松开。

    “不要,我和你不熟。”他拒绝了。

    白瑜年像是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咬了咬唇,慢慢低下头头。

    车已经在两人对话过程中停在了路边,这条路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只有头顶那盏亮黄的路灯悬着。

    沈朝静静地倚在车窗上,听身旁人小声啜泣。

    白瑜年还是和以前一样,被他拒绝就会哭泣。

    可是他并不想与对方过多接触,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后两人再也见不着面。

    可白瑜年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好,他还记得之前对方在台上的耀眼样子,就好像全世界都忍不住会偏爱他,连投下来的光线也格外钟爱他,所以他现在的狼狈,才显得格外萧索。

    “那我求求你呢?”搭在腿上的手指被轻轻捉住,随即被那双手紧紧裹住,沈朝愕然回头,对上白瑜年几欲心碎的哭泣样子。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沈朝的心怦怦跳。

    他对白瑜年还有那点过去的怜惜和保护欲吗?答案是没有。

    那他恨对方吗?他也不恨。

    他既不爱、也不恨白瑜年,所以为什么对方要把自己搞成这副败犬样子?

    “那我只陪你去看一次。”沈朝将手抽回去,冷冰冰地退步。

    后来沈朝回想,这个时候,他只是有点可怜白瑜年而已。

    第37章 第 37 章 “哥哥,是不是你啊?”……

    与白瑜年约去看心理医生的时间是这个周末的下午五点。

    沈朝没和家里人说这件事, 当天下午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出了门。他提前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白瑜年约的心理医生在业内很有名,治疗往往也卓有成效, 看起来对方的确是在努力自救。

    冬日,这个时间点的天已经将黑不黑,铅灰色云层低垂, 这天天气不好,天气预报说夜晚可能降雪。

    沈朝提前在诊疗中心的一层大厅里等待, 软沙发将他整个人都托陷进去。

    五点零三分, 白瑜年还没有到。

    又过了十分钟, 沈朝给白瑜年发信息:“你到了吗?”

    没有回应。

    心里有些急了,过不久,又一条信息发过去,仍是石沉大海。

    沈朝的思绪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他先是想到白瑜年在家犯了病来不了, 又迅速否认掉这条猜测, 觉得对方可能是在开车不方便回信息

    也不对,总有红灯吧。想了想, 电话还是拨了过去,那边响了很久, 无人接听。

    沈朝有些担心了。

    他走到大厅门口,想先出去看看。

    这栋诊疗中心的小楼坐落在城市的翡翠湖周边,紧挨着市图书馆的背面, 过路的行人并不是很多。

    但就那么几个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路过,沈朝却在出门的那一刻敏锐地捕捉到路人的交谈:

    “要不要报警啊,那几个小混混在打人。”

    “好讨厌,仗着人多欺负人家一个人。”

    “说觉得人家很装, 看不顺眼就打起来了,真是不讲道理。”

    “那报警吗?”

    头皮一炸,嗡地一声,沈朝心中警铃大作,一种不可置信的猜测忽然扎进他心里——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但动作却比想法更迅速,沈朝一把抓住路人的胳膊,不顾对面错愕目光,追问道:“谁被打了?他们在哪里?”

    行人怔了一下,看着沈朝的脸不自觉红了,结结巴巴道:“是个穿大衣的男生,个子挺高看着皮肤挺白一个人,他们就在后面的巷子里。”

    沈朝的心沉了下去,像被风吹下的落叶,再也飘不起一个漩,甚至有些眼前发黑。

    报警!?

    人也要过去看一下。

    沈朝勉强镇定下来,顺着路人手指方向跑过去。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花,沈朝摸了一下脸,感受到雪粒在脸上化成水的冰凉触感。

    他忍不住打了个颤,在看到巷子里的那一幕时。

    心跳似乎停止了,青年站在巷口,呆呆地看着巷子里的情况。

    被几个小混混围住、坐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失约了的白瑜年?

    寒风混着点血腥气钻进沈朝鼻腔。

    “你们在做什么?”记忆重现,沈朝木木开口,举起手机,“我报警了。”

    里面传来白瑜年有些吃痛的呻|吟声:“哥哥你别来。”

    为首的小混混听到脚边人的话,狠厉脸色,对着白瑜年小腿狠狠踹了一脚。

    “大哥,”旁边的小混混提醒道,“他报警了。”

    打人的大哥回头,眼神刀子一般割过来,嘴角的烟蒂在明暗中烧出黑暗一个小小的洞:“你什么人?”

    沈朝:“警察要来了,你们怎么敢在这边打人?”

    “要你管,不怕死你也过来。”打人者语气轻慢,“我家里有的是关系。”

    难怪这么嚣张?

    可沈朝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说到生命,他从来好像都没有很爱惜。

    天色黯淡了,只有巷子口的那盏路灯亮着光。

    沈朝走进去,看见白瑜年手勉力撑在地上,双眼睁大,目光痴痴看着他。

    而他身上的惨状,粗粗看过去。白瑜年讲究的名贵大衣已经皱巴巴,还沾了好些灰,裤子也是脏兮兮的,上面好几个脚印。

    脸要好一些,但或许也挨了打,嘴角破皮渗着血丝。

    沈朝一个激灵,他有点奇妙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的放学后。

    他在那里救下了被勒索围堵的白瑜年,从此两人的关系紧紧交织纠缠在一起许多年。

    哪怕后面决裂,面对对方的问候,沈朝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报以笑容:“好久不见。”

    白瑜年那时也这么说。

    沈朝沉默片刻,继续往里走。

    白瑜年带着点哭腔说:“哥哥,不要为了我惹麻烦。”

    看起来好可怜好懂事的样子。

    而旁边的打人者呢,沈朝明明已经做好了要打架的准备,他刚刚担心警察来不及,让那路人去咨询公司叫了人。

    但这些人,居然就那么眼睁睁看沈朝走进来没有动。

    就好像,

    那句话只是吸引他进来一样,是公主测试骑士的勇气,实际上呢,沈朝进来也不会挨打。

    就像个陷阱一样。

    他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脚边的人。

    白瑜年表情变得很奇怪,眼里分明已经含着泪了,嘴角却不住地往上扬起,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像疯子。

    “哥哥,”他伸出手,手指紧紧地攥住沈朝的裤腿,一开始像是怕沾了灰小心翼翼的,可手碰上去后,便再也不肯放开了,“是不是你啊?”

    疯了?

    沈朝立即避如蛇蝎地往后退几步,余光延伸向外,那几个打人的,在不知何时不见了。

    天空犹自飘着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到两人身上,落到地上。路灯的灯光影影绰绰将纠缠的人影投到地上。

    “白瑜年,你在做什么?”沈朝冷冷的,抬腿踢开这点桎梏。

    那么一个大高个,被沈朝轻易踢开到了一边,原先还有部分干净的大衣已经完全脏污了,灰尘带着湿漉漉雪花一齐污染着布料。

    沈朝厌恶看过去,不再做出“楚朝”的样子。

    白瑜年伸手抹了抹脸,膝行地堵在沈朝出巷的前方。

    地上的男人眼神哀戚的,眼角凝着的泪在短短几秒内落下,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打到地面。

    “哥哥,是不是你啊?”

    白瑜年小心过来想抱住沈朝腿,可在看见青年移开脚尖转向另一个方向后,又连忙脱下外衣用内胆擦了擦手,死死拽住沈朝。

    他身体还在颤栗,不知道是因为冻得还是恐惧亦或是兴奋,年轻男人跟着沈朝脚步膝行,直到沈朝看不下去,握着他胳膊强行拉他起身:“起来!”

    男人乖巧地应了,连忙顺着力道站起来,小学生罚站似的缩在沈朝眼前。

    沈朝抬头就狠狠扇了一巴掌过去。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眼前人茫然抬脸,但下一秒,沈朝左右开弓又是一记耳光。

    “你是在试探我吗?”又是一下。

    “阴魂不散是什么意思?”白瑜年脸被扇到歪斜。

    年轻男人嗫嚅了两下,无措又懵懂,但几下耳光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白瑜年反应过来,沈朝这是不再辩驳。

    “哥哥哥?”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明明之前可以叫得那么顺口,可真面临事实,白瑜年反而近乡情怯,不敢认似的,叫不太出来。

    沈朝没有给一点好脸色。

    白瑜年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大衣跟在沈朝身后。

    哥哥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但此刻脸颊的刺痛却让他格外满足乃至欣喜。

    真的是哥哥,他仍是不敢相信。

    一开始他内心鬼使神差冒出的想法,任谁晓得都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他就是隐约觉得可以试一下。

    白瑜年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心里仍不免有一丝期望——于是他真这么做了。

    是哥哥……他其实没有真正想过这个事实的到来后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呢?白瑜年想,当了十几年傻子忽然清醒过来,一定很痛苦吧,他会再让楚朝获得那份无忧无虑的。

    如果不是哥哥,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去找楚朝这个人,相似又怎么样,他怎么敢无耻到去找一个赝品?

    但,万一呢?

    白瑜年盯着身前的青年看,眼泪又要止不住地流出来,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里一样,心里都弥漫起幸福的棉花糖。

    而脸上疼痛的实质感,则是说明哥哥愿意在他面前承认,他是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

    爱也好,恨也好。救他也好,打他也罢,都是哥哥对他的在意。

    白瑜年紧紧跟上去。

    沈朝顺着路边一直走,直到又见到上次的那部车。

    白瑜年怯怯地挨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又不愿离太远。

    年轻男人原先还没有反应出来,只等到看见沈朝伫立在车门前,也不进去,就那么眼神虚虚地落在上面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究竟犯了怎样一个错。

    他当然可以这么试探“楚朝”,可哥哥呢?白瑜年原先还浮着喜悦红晕的脸色一下发白。

    “朝朝、哥哥”,白瑜年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我只是,只是太思念哥哥了。”

    沉默,还是沉默。

    白瑜年害怕了,浑身都发冷,紧接着因为漫无边际的恐惧身体陷入痉挛,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车前盖旁。

    沈朝扭头去看,眉头皱起,伸手去拉正不住身形的男人,低处的白瑜年手臂伸长,手腕处的皮肤露出一截。

    沈朝盯着那块雪白皮肤上几道显眼的新旧交错的疤痕错不开眼。

    察觉到视线所在,白瑜年弱弱地想缩回手,可他不敢忤逆沈朝的动作,只能被拉着小臂仔细地瞧。

    在这一瞬不瞬的注视中,白瑜年恍然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

    但沈朝并没有问这是怎么搞的,就像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用这部车一样。

    有点在意,但已经过去了,现在提起都不再有什么用。

    白瑜年鼓起勇气嗫嚅道:“哥哥,我没有事的,我没有病的。哥哥我们不上车,走一走好么?——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雪下得越发大了。

    沈朝瞧他一眼,落在年轻男人单薄衣物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上车。”

    楚朝的身体目前还没有谁想到要他去考驾驶证,包括沈朝自己也没有考虑过。

    他不能开车,白瑜年那个鬼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毛病,手还在抖,也不能让他开。

    两人都坐到了后排。

    车内暖气打得很足,白瑜年手颤了一会儿后,终于恢复了正常。

    而刚恢复的第一秒,缩在后排的年轻男人就忍不住道:“哥哥,你不要怕,我没有病的。”

    有理不在声高。

    白瑜年分明是在胡搅蛮缠,无论是手腕上纵横交错的几道伤痕,还是那明显犯病了的痉挛,以及那止不住足足抖了好几分钟手指,都在彰示着:白瑜年的确生了病,而且病得不轻。

    “哥哥。”见沈朝不理睬,他又要哭了,眼泪流不完似的。

    白瑜年抽泣着:“哥哥,你打我好不好?都是我不对。”

    又说:”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吧,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心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离着他一个座位的沈朝沉默一会,膝盖由朝车窗外转向内,他没有直接的允许,但白瑜年已经明白意思。

    脸上的雀跃掩饰不住,白瑜年的眼泪一下收住,整个人像欢欣的雀鸟,一下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不争气地死死抱住沈朝就不愿松手,而是以一种对待很珍视物品的态度,很轻、很小心、也很犹疑地圈住沈朝。

    像是在试探怀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还是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症又加重了的错觉。

    但怀里的身子热乎乎的温度传递过来,还有着洗发水与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这是真的哥哥吗?

    白瑜年酸了鼻子,他今天哭泣的次数有些多了,明天或许眼睛会变肿不再好看,可他忍不住。

    他想起那至暗的一日:他亲手将哥哥的遗体送入火化室,又亲手接过了那一小罐来自哥哥的骨灰。

    原来人死后的骨灰只有那么一点点。

    白瑜年曾经见过初生的婴儿,那么小一只,还不到小臂身高。可他没有想到,原来人死后还要更小一点。

    骨灰罐里温度还是热的,那天他紧紧抱在怀里许久,直至属于哥哥的温度凉下去。

    而现在,哥哥居然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失而复得真是圆满,白瑜年觉得自己像是喝到了甘甜泉水的旅人,吮吸到乳|汁的幼儿,得偿所愿的信徒。

    一切的焦虑、痛苦、悔恨与不安好像都在这个怀抱里被超度,留下来的只有心安。

    两人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雪,进了车内被暖气一烘,表层衣服都沾了雪味,变得潮湿。

    沈朝被搂在怀里,心里默念着秒数,五分钟后他就离开,白瑜年一切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更应该担心自己。

    他感受着男人高大的身形伏在自己身上隐隐颤着,还有白瑜年身上的雪尘味,以及那点柑橘香气。

    唉,时间到了,沈朝反手扣住腰间的手臂,慢慢地推开。

    出乎意料,白瑜年居然没有挣扎,也没有闹腾不肯,就那样被推开隔出一点距离。

    年轻男人低垂着眼,今晚的一场都像是他自己独演的独角戏,沈朝不过是个被硬拉进来的看客。

    但看客没有反抗,只是轻轻挠了他两下脸,是不是代表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他抬头,看着眼前人这一张比记忆里略显稚嫩的脸,思索着要不要告状?哥哥应该是恨的吧,不然也不会在苏醒后试图装作另一个人,不愿与过去相认。

    那如果已经是恨到末路,他还需要说这些吗?他会不会被迁怒?毕竟自己那样没有用。

    白瑜年眼神闪烁,恶意在心里翻腾,可渐渐地,什么思绪都没有了。

    沈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的烟,点了火咬在嘴里,唇格外嫣红,脸颊也泛着水红色的色泽,像气过了头的余韵。

    他不在意自己的视线和想法,唇瓣偶尔含着烟,眼神看着车外路面薄薄的一层雪,车窗开了道缝,夹烟的手在外点了点。

    “不要再见面了,白瑜年,”沈朝没有回头看他,自顾自地说:“我又捡回一条命,你不用再因此介怀了。”

    “我本来就没有怪过你,我看你从小到大,不希望你现在这样下去,多不好看。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不管我是沈朝还是楚朝,那天我只说来陪你一次,不是么?”

    “好聚好散,你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也应该够了。”

    烟燃到尽头,几欲烧到指尖,沈朝推开车门,回头又看了被留在座位上的人一眼:“你这个毛病开车不好,还是找个代驾吧。”

    火星子被按灭在簌簌雪地里,沈朝掐着烟头,最后微微一笑:“我找我未婚夫来接我。”

    第38章 第 38 章 “你喜欢我?”

    揣着满腹心事回家, 沈朝远远便望见院门前停着辆车。隔着车窗,沈朝看见傅斯言冷玉似的脸庞幽幽浸在夜色中。

    男人显然是在等他,青年刚从出租车上下来, 还没走出出租车尾灯的红光,那边车门就开了,颀长身影下车, 走到沈朝身前。

    “你哥哥说你不在家,我也联系不到你, ”傅斯言声音里带了委屈, 撒娇似的, “我一直在你家门口等你。”

    沈朝顾不得自己那点事,心疼坏了:“冷不冷?在车里面待着多不舒服。”

    寒意顺着领口钻进来,沈朝牵上对方始终冰凉的指尖呵气:“你是笨蛋,外面这么冷, 下雪不知道回家。”

    傅斯言身子那么差, 怎么经受得住。

    “车里不冷的, 你哥哥以为我走了。”

    其实没有,他一直在等着。

    沈朝明白了傅斯言的意思, 楚琅一直不大喜欢他,言语间也总夹枪带棒的。

    “我没有怎么看手机, 你跟我进来喝杯热水。”沈朝扣着男人的手,带着往回走。

    家里没开灯,楚琅今晚在公司通宵加班, 楚窈珠这两天回了娘家。

    沈朝推门进入,在玄关口换鞋,又给傅斯言拿了一双备用拖鞋。

    进了沈朝家里,傅斯言不再失落, 表情重新带上笑,衬得肤色因从冷气过渡到暖气中泛起的晕红更加明显。

    “朝朝,”换好鞋,沈朝还没来得及走到客厅去接水,就被身后男人一把搂住,这次傅斯言用了劲,把沈朝箍住了。

    “我好想你。”身后男人脑袋埋在沈朝脖颈处,沈朝感受到傅斯言在自己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在一直等着他呢。

    沈朝心里忽然平静下来,心里因为白瑜年而产生的犹豫和慌乱此时被这句表白带来的安心覆盖,他反手摸了摸贴着自己的毛茸茸脑袋,没有挣脱。

    “春节到我家来好不好?”身后的男人低声请求,但很快又被否定,“不,我来你家好吗?”

    沈朝看了一眼窗外,雪一直在下,他下车的时候地面上就有一层雪了,踩上去有细雪被扑簌踩实的沙沙雪声。

    又是一年冬天。

    心思回神,沈朝不愿再想,心神回归当前。他摸了摸男人脑袋,又下移到对方下颌,那里被打理得很光滑,沈朝手搭在上面轻轻点点:“那我和妈妈说。”

    又想起什么:“你家里那边不要紧吗?”

    “没事的,不用管他们。”傅斯言嘟囔了一句,有点不像印象里那个总是很有风度、也向来波澜不惊游刃有余的人,倒像是个闹脾气不想回家的小孩子。

    沈朝想起楚琅的话。原来温文尔雅不辨喜怒的傅教授也有不喜欢的事情。

    “朝朝,我有点冷。”温润声音又响起,“可以看看朝朝的房间吗?”

    这倒是没什么,沈朝推门而入,开了灯。

    他房间的装修颇有童趣,这本来就是楚朝的儿童房,只不过在他清醒之后换了软装,但涂色什么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入眼是海洋的蓝色,傅斯言苍白着脸,男人仔细看着沈朝房里的一切,偶尔上手触摸。

    他摸到一副画,是沈朝刚苏醒时用油画棒拼的小图,后来沈朝在画了许多这样类似的风景卡通画,凑了八张一起发布在了网络上。

    傅斯言的眼神凝在那几副卡通画上,直到沈朝走过来,男人才恍然:“朝朝,你好厉害,画的很棒。”

    不知道傅教授在课堂上是不是这样的性格,夸奖好不吝啬,表扬也格外真心实意。

    沈朝拉下窗帘,按掉灯开关,随着一片漆黑,沈朝投入傅斯言的怀抱。

    傅斯言没有说话,抓紧怀里人的胳膊,搂紧。

    格外安静,沈朝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错觉,傅斯言心跳如鼓,男人勉力按捺住心绪,支起全部精神,细细地等待沈朝接下来的动作。

    但怀里人小心翼翼的,只是稍稍踮脚,唇在他额上贴了贴,算做了一个亲吻。

    这个吻触之即离,可傅斯言还是不由屏住呼吸,心跳渐渐放慢。

    但沈朝一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抱着,头埋在他身前,汲取着力量。

    傅斯言不愿等待,抱了好一会后便顺从本心低下头轻轻亲了一口沈朝的脸,礼尚往来似的。

    他听见沈朝似乎短促的笑了一下,似乎被取悦到。

    但不够,还不够。

    男人努力地回想自那次之后他学习的知识,低下头又忍不住含住沈朝唇瓣,慢慢地磨着,牙齿和舌头碰在一起,气息纠缠在了一起,但并不离开,而是更亲密的交缠。

    直到沈朝气息略有不稳,两人才缓缓分开舌尖。

    窗帘没有被拉实,缝隙处还透着明亮的月色——今夜雪色反射的缘故下,月色格外白,像书里描写的白孔雀的肚皮。

    借着这点月光,傅斯言眼神紧紧黏在眼前青年的唇,水红色,上面还有点亮晶晶的口水。

    触感滋味也十分美味,傅斯言有点沉沦。

    除此之外,心口还有股莫名的火烧了起来,傅斯言知道身体反应的意思,但他仍在忍耐。

    但沈朝没有,在拥吻中,青年分神分出一只手向下探去,摸上男人的腰身。

    “我不会。”傅斯言有点羞赧,还有一点抱歉。

    沈朝因为这句话怔了一秒,然后有什么被点燃,带着笑意的话中男人耳边响起:“我教你。”

    暧昧的细碎声音与急促的呼吸在寂静黑夜里清晰可闻,傅斯言专注地接受着老师的指导,第一次做的不大好,沈朝吃痛地喊了他名字好几下。

    可后来水到渠成,傅斯言回过味,犹不餍足。

    半夜时分,沈朝已经沉沉睡下,傅斯言却很清醒,唇瓣摩擦停顿在青年肌肤上,看着眼前的身体像画纸般被染上颜色。

    老师或许感到满意——到最后,青年的身体还在簌簌地抖着,像快感过了头,一直在消化。

    傅斯言抱住床上的人,亲来亲去,怎么也觉得不够。

    沈朝身上还有着傅斯言带他去洗澡时的水汽,但青年实在是困倦了,洗完澡没等多说两句话,便闭上眼睡去。

    而在梦里,他又感受到那种被人一瞬不瞬紧盯着的视线,那视线绵绵入骨,像一道被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将他团团笼罩起来。

    可沈朝并不忌惮害怕,他在那张网里睡得很熟,像是睡在了母亲的羊水里,感到格外安全与温暖。

    这一晚的胡闹截止在了清晨,傅斯言手机的闹铃响起,沈朝也被惊醒。

    但他并没有什么力气,只察觉到闹钟被按了下去,随即嘴角边落下了一个悄悄的吻,身体又被人虚虚搂紧。

    冬日的鸟雀犹自在叫着,沈朝迷迷糊糊的,逐渐想起昨日兵荒马乱的一些事。

    倏然睁眼,稍稍侧头,便对上身旁男人的清明眼神。

    “我…”沈朝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傅斯言此时却格外柔情蜜意的,一向漠然的脸上也终于沾染上了俗世的春意,简直称得上是风光意气。

    “你醒了,”傅斯言又抱住沈朝,“我给你叫早餐,楚琅还没有回来,那我要不要先走?”

    沈朝没察觉出男人最后一句话的用意,下意识连连点头,外面天色已经亮了,楚琅不知道何时就会回来,要是被发现

    他沉浸在被家长发现的社死危机中,余光却瞧见男人脸上现出了小小委屈,和一点不敢声张的低落。

    哎?

    反应过来,沈朝贴过去和对方咬耳朵:“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这两天去找你好不好?”

    身旁人点头,嘴角:“还有你说过年我来你家。”

    沈朝头皮一炸,总算明白傅斯言的违和在哪里。

    在昨晚之前,两人虽然亲密,但也勉强算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什么太逾越的举动。可突破了昨夜之后,傅斯言变得那样黏人温顺,简直不像原来的他。

    真稀奇,沈朝满打满算才睡了三个男人,除却对比起来哪哪都正常的初恋,宴雪然和傅斯言的态度好像占据了两边的极端——一个是事后变得比最开始还要冷漠,一个呢,则是像奉献出了自己最重要贞洁般的小媳妇一样,开始为他是从。

    可扪心自问,傅斯言可比那个人好一大截。

    男人离开之后,用过早餐处理完垃圾,沈朝又躺回了床上睡了一会。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久,醒来的时候楚琅已经回了家,正在厨房做午饭。

    “昨晚我和妈妈都不在家,你一个人睡害不害怕?”楚琅解开围裙,随口问道。

    本就心虚,沈朝赶紧搪塞,回到房间情绪又低落了一点。

    唉,明明这边他都走上了正轨,前世的人和事怎么又如同阴影般向他靠过来?

    可天平两端的砝码早已不一样重,过去的怨恨恩怨在新生之后好像也在逐渐被治愈消解——如果那些人没有再遇见的话,沈朝总有一日会淡忘那些过去。

    但现在这样,沈朝感到很难缠。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星期,楚窈珠回来后除却要准备新年,还要为年后孩子的订婚宴忙碌。

    沈朝在这几天内和傅斯言称得上如胶似漆,他原先还担心男人的身体可不可以支撑得住两人的纵欲。

    但这个话头刚被提及,傅斯言狭长双眼觑过来,薄薄眼皮上还带着刚才闹完的一点媚意。

    “”

    沈朝知道答案了。

    他享受起这一段好日子-

    白瑜年再一次见到沈朝时,是在得知沈朝的订婚宴即将举办时。

    年轻男人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拦在了沈朝面前。

    “哥哥。”白瑜年刚说出口,沈朝就忍不住拧眉反驳:“不要这么喊我。”

    白瑜年垂下头,发梢在冷风里轻轻颤动,像被雨打湿的小狗。他绞着羊绒围巾的流苏轻声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打算?”

    沈朝冷淡地看着眼前人,毫不留情道:“我要订婚了。”

    没有什么比来自当事人的肯定还有确切的消息了,一瞬间,白瑜年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毒蛇般刺向街角驻足等待的傅斯言。

    沈朝侧身挡住他视线,眼神些许不赞同:“我今天出来就是和我未婚夫商量订婚事宜。我已经有新生活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同那一天一点也不一样。

    白瑜年不是没有感觉,那天他发现沈朝身份时,哥哥多少对他有了点恻隐之心,是作为怜悯他也好,还是单纯只抱有对普世的善意也好,白瑜年是感受了到沈朝的关心的。

    可是今天什么都没了,沈朝身上没有属于他的情绪——哪怕是怨恨厌恶也没有。

    反而还有一点带着满足的懒散劲,下唇更是令人心惊的红肿着,像是在不久前,才被人轻轻咬住厮磨过一般。

    白瑜年不敢想更多了,雇的私家侦探传给他的照片里不乏有哥哥与那个衰鸡的亲密照片,全被他撕了个碎。

    白瑜年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扬着笑脸问:“那我可不可以请你喝咖啡?哥就当我求求你。”

    沈朝有点心累,他知道白瑜年一直有点病态,没想到现在越来越严重,完全听不懂话了。

    “我没有空。”又是拒绝。

    白瑜年眼神彻底变了,最后一点血色从指节褪去,年轻男人简直要按捺不住心里那点不甘。

    可他尚有点理智,也仅此一点。

    眼前一花,沈朝被拉进路边的小巷,白瑜年用的力气那么大,简直是连拉带拽的,青年还没来得及站稳,下一秒,肩膀就被握住。

    一个青涩的、笨拙的吻,带着横冲直撞的怒意,重重压了下来。

    沈朝姿势被桎梏住,唇也被侵略开,牙齿被对方含过绕过,最终破关而入被入侵者接触到更柔软的舌尖。

    这张唇,或许在不久前也被人这样亲过,所以现在进入得轻而易举,简直称得上是柔顺。

    一边品尝美味,白瑜年一边又忍不住那些阴暗的想法。

    舌尖被吮吸得很用力,甚至还被缠着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沈朝“嘶”了一声,脑子几欲混乱。

    但想要说出口的斥责都变成了呜咽声,白瑜年简直是带着一股报复的气在亲他咬他,直到沈朝喘不上气,眼角也渗出泪光,男人才停下。

    耳畔嗡鸣着白瑜年的喘息,沈朝当即一巴掌挥上去。

    清脆耳光声响起,白瑜年脸颊红了一片。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沈朝又惊又骇,眼睛都因为刚刚发生的不可思议一幕而睁大。

    但白瑜年既不躲,也好像不怕疼似的,只是摸了摸脸,牙关抵了抵脸颊肉内侧,古怪地翘起唇角。

    “哥哥,你说我在干什么?”

    沈朝神经突突突直跳,“你疯了?”

    “我一直都这样。”白瑜年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时,有种撕破脸的意思在,他也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居然敢在哥哥面前有这么坏、这么肆无忌惮的态度。

    可他忍不了,来了一个宴雪然还不够,怎么重来一次,还是轮不上他?

    二婚轮不上,三婚呢?

    白瑜年嗤嗤笑出声。

    沈朝被这话惊得哑了火,责骂与劝告止在嘴边,他努力回想起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无论幼年,还是少年时期,白瑜年就爱黏着他,小时候的亲密自不必多想,可少年时候呢?

    那时候白瑜年就喜欢贴着他,有时候牵着他手散步,有时候挨在他身旁看漫画,还有时候更近一点,把他圈在怀里打游戏。

    但抱他、嗅他,把他罩在怀里,这似乎不应该是来自一个弟弟或是一个朋友的行为。

    沈朝忽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和白瑜年情同手足般长大,即便是在少年期间的那些亲密,他也从没有多想过。

    因为他知道剧情,在他既定的认知里,故事中的主角终会像童话里的公主王子一样,最终幸福美满生活下去。

    而他走上破坏剧情的那条路,最终也是绝路:与宴雪然成为怨偶,谁也得不到心中所愿。

    爱不会被给予给他,即便道德上会有所瑕疵,宴雪然与白瑜年还是会不由靠近,最终在一起。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故事的主角并没有按照既定剧情发展,而是产生了其他的偏移。

    沈朝被自己这一猜想惊得,他抬眼看向白瑜年,对方眼里的情意分明那样明显,又那么灼热,根本藏不住。

    是这样么?

    “你喜欢我?”他犹豫着开口。

    被问出这样的问题,白瑜年先是浑身震了一下,随后眼里迅速带上了委屈的水光,眼泪汪汪的:“哥哥,你怎么可以才意识到?”

    果真如此。

    沈朝心绪难宁,但很快他又恢复坚决的态度,摇了摇头:“这不对的。”

    和傅斯言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有下过决心要好好与对方相伴走下去的。

    “凭什么这么说!”白瑜年音量提高。

    沈朝斟酌着开口:“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当亲人看。”

    “是这样吗?”白瑜年表情又变了,变得格外的冷漠,还有一种不屑:“你不是把我当情敌看吗?因为宴雪然那个贱人。”

    “”沈朝无话可说。

    而讲完这话,在看见沈朝脸色针扎了似的苍白后,白瑜年又迅速冷静下来,唇略微一抿,眉眼不由耷拉,像犯了错的小狗,等待着主人的教训。

    但白瑜年早就被沈朝抛弃了,即便这样,沈朝也没有想教训他的意思。

    相反,沈朝还有点被拆穿了的丢脸——原来白瑜年看的那样清楚。

    他错开眼,逃避似地推了推眼前人。

    “我要订婚了。”沈朝重复,“我没有办法去回应你,我也不喜欢你,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只有来自亲人的感情。”

    话到最后,他甚至有些放软让步的意思:“那时候妈妈去世,我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亲人。”

    “谁稀罕?”听出了沈朝退后但逃避的意思,白瑜年语气冷冷,“明明你自己也没有很在意吧?我不过是你养的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而已。”

    他一字一句的,恍然间又让沈朝仿若回到了那一次两人矛盾爆发的那一日,白瑜年也是这样,指责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你把我当什么?宴雪然不要你,你就那么不开心,我还要哄你,哄完你你又去找那个贱人!那我呢?”

    沈朝静静地听着眼前人的诘问。

    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应该出现在一直光鲜皎洁的白瑜年身上,青年不由产生强烈的歉意,连被强吻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是我对不起你,”推敲着言语,沈朝道:“但不管怎样,我已经决定抛开那一切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在临死前,想通我不应该围着宴雪然转可惜来不及了。”

    “我也希望你,不要去围着谁转。”

    “就这样吧,我就算再不该,沈朝终归死了。”说到这,沈朝语气郁闷,“我现在是楚朝。”

    “我觉得”

    “才不要!”白瑜年打断他,“我才不认!”

    年轻男人浓密的睫毛抬眼又垂下,渐渐被润湿,珠子般大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沈朝看了一会,看着白瑜年落泪,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连忙侧过脸擦干,好在白瑜年犹在低低地哭着,并没有注意到。

    “你好好的,不要总是哭。”想了想,沈朝还是一下一下掰开了抓住自己衣角的指骨:“我走了。”

    说完急匆匆要离开,不愿再多待一秒似的。

    白瑜年擦了两下眼角,跟在后面小声喊起“哥哥”。

    沈朝步伐加快,堪堪憋住眼泪,不肯理会身后人一下。

    正是年前正热闹的时候,人流如织,趁着绿灯最后几秒,沈朝穿过人行道。

    ——砰!

    身后剧烈声响传来,沈朝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惊骇一幕。

    “啊!”有人尖叫出声,“撞死人了,出血了!”

    沈朝怔怔地望着地面上汩汩流出来的鲜血,还有那个倒地的人。

    他几乎眼前一黑,浑身也僵硬了,丝毫动弹不得。

    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住车祸的受害者:“叫救护车!救护车!”

    白瑜年没有死,他甚至没有出大问题,毕竟在市区,又有那么多的人,车速能提到多快?

    可沈朝还是止不住的后怕和心惊,他也顾不得傅斯言的讶异,执意跟了过来看。

    床上的人终于醒了,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微微转动,最终凝在病床旁边的人身上。

    “哥哥,好渴哦。”见他在身旁,白瑜年还是那样自然地撒娇,“头也好痛。”

    沈朝不发一言,给床上人倒了水。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结果水杯,白瑜年语气怯怯的,也有可能是受伤带来的虚弱导致。

    沈朝喉结滚了滚,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真的走了。”

    白瑜年眉毛奇怪地皱起,小声埋怨:“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生病了话是不是明天不用上学?”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浑然天成。

    沈朝刚抬脚意欲离开的方向变了:“你说什么?”

    病房内好一阵兵荒马乱,直到医生给出沈朝答案:“车祸带来的脑震荡引起的失忆状况也很常见,症状有轻有重的,一般时间不长,家属多和他说说话讲讲过去,差不多很快就可以恢复。”

    沈朝一边听着医生交代,一边眼神又打量起病床上正神色懵懂的年轻男人。

    认为自己还是男高的白瑜年正好奇地划拉着手机看来看去,的确是失忆了的样子。

    沈朝感到很棘手,可好在医生在他耳边重复“恢复通常是比较快的”又劝慰了他。

    他走过去,拉起椅子坐上,拿走白瑜年手上手机放到床头:“你早就毕业了,明天你不上学。”

    白瑜年情绪恹恹,看起来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沈朝就这么在病床待了好一会,越看越心惊,对方偷瞄他的失落哀怨眼神,分明神思全部落在他身上,连自己的事故、几年后的当前都不去在意。

    沈朝感到一点难堪,甚至推己由人地想到在他捱着宴雪然冷落的那些年,白瑜年是否也是如此,甚至比自己还要绝望。

    因为两人关系那时已经碎掉了,他甚至偶尔,会觉得对方是敌人而十分抗拒。

    原来他也是有在被人喜欢的,原来他也一直在伤害着别人。

    但过去已经理不清了。

    沈朝起身要离开。

    “哥哥,”病床上的人叫出他,语气踌躇,像是思考了很久,“我是惹你生气了吗?你对我态度好坏。”

    他一讲,便忍不住有点委屈了,眼圈又红起来,看起来真可怜。

    沈朝不去看对方表情,只是摇了摇头:“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绝交了。”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只是今天凑巧碰见你出事,我才送你来医院的。”

    白瑜年噙着泪反驳:“不可能,我怎么会和你绝交?”

    沈朝揉揉太阳穴,深感疲惫:“你不要想太多,等你想起来就好了。”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未婚夫已经等我很久,我现在要去找他。”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后,来自身后的啜泣声停止了。

    应该不会坏事吧?沈朝心想,过了一会他又安慰起自己,坏什么事?过去那些人相不相信值得一说,又不是每个人都像白瑜年一样那么疯。

    况且,真就被发现了又如何?闹到他面前,怎么着该害怕的都不是他。

    这样一想,心里总算多了些勇气,沈朝给自己打气,并没有注意到与匆匆赶来的秦朔错身而过。

    第39章 第 39 章 宴雪然选了又选,给自己……

    病房里。

    白瑜年已经不再哭了, 年轻男人眼角还晕着一层薄薄的红,可表情早已不复刚苏醒时的懵懂与单纯,而是浸了毒一般, 阴森森的,像扑杀了雀的白猫。

    掌心已经因为用力而被指尖抠破,皮肉翻出来, 鲜血淋漓。

    “哥哥”他喃喃自语,表情却不再有以往谈及这个词的甜蜜。

    他想起了当时他是如何梗在沈朝与宴雪然之间的, 此时又忍不住想再蹈覆辙。

    宴雪然当时敌不过, 这个病秧子还能敌过吗?

    ——那段记录了他偷偷对哥哥实施了不轨之心的视频。

    其实在一开始, 白瑜年是没有想到做到那么深入的。

    可是哥哥太美味了,他总是忍不住放纵自己,于是就变成那样,哥哥被他弄得一塌糊涂, 好在安眠药放的足够多, 沈朝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然会怎样呢?白瑜年后来偶尔会想, 要是那个时候他不再顾忌如何去当沈朝的好狗好弟弟,要是那个时候就被发现, 之后的走向,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总归不会有再比如今更坏了的结果了吧。

    那个时候被沈朝发现, 和两年之后他向宴雪然寄出那段录像,从结果上看,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沈朝会觉得惊讶觉得恶心, 从此跟他一刀两断,但他带给沈朝的阴影却不会挥散——哥哥还会去找宴雪然吗?用那一副被他污染爱抚过的身体。

    就算去找,依宴雪然那个贱人的性格,会不在意吗?哪怕不在意, 他又会去安抚哥哥吗?

    肯定不会。

    所以即便哥哥真的去找了对方,也不会被接受,哥哥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

    但那时他怎么那样胆小?白瑜年感到很懊恼。

    哥哥只会像鹌鹑一样的去逃避,以他们俩的关系,自己只要缠得够紧,白瑜年并不觉得他没有一丝可能性。

    可惜过去没有办法再去重返,如今时过境迁,什么都不一样了。

    就连哥哥,也变了好多,变得那么伤心,所以说宴雪然才是最该死的人,要是哥哥在他身边,他才舍不得沈朝总是难过。

    “笃笃”两下敲门声,白瑜年抬眼去看,发现是个老熟人。

    秦朔空手进来,进来也不说话,表情思虑重重,他甚至无心关心白瑜年的伤势如何,而是反复回想刚才在大厅里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

    沈朝啊?怎么会那么像。

    “你来干什么?”白瑜年拧眉看他,自他在哥哥葬礼上与宴雪然撕破脸,原先两人身边的那些人他更是无暇去装出旧时模样。

    只有一个秦朔,还横在他面前,偶尔替宴雪然说句好话,或者小心跑来探问哥哥的旧事。

    “哦哦……”秦朔反应过来,“我听说你出事了,这医院是我家的,我来看看你。”

    白瑜年脸偏过去,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秦朔忍不住分享:“我刚刚在大厅看到了一个和沈朝长得好像的人……”

    原来他也遇见了。白瑜年下意识想要否认,转念又换了话:“那个人我知道,叫楚朝,你说巧不巧?”

    秦朔心砰砰跳,声音都哑了一点:“你认识啊?真的好像。”

    白瑜年眼刀子飞过来,轻飘飘“嗯”了一下。

    秦朔还想再说话,又听病床上人开口:“宴雪然那个贱人,我听说他最近一直在发疯,怎么钱还没被骗够吗?”

    “不如你把那个楚朝引荐给他?反正他们长得一样。”白瑜年露出点讥诮的笑意,“哥哥死了他知道后悔了,他真那么喜欢哥哥吗?我看不是,他只是愧疚吧,你不觉得?把那个楚朝塞给他,他指不定就正常了。”

    “你别这么说他。”秦朔想反驳,可好像又扔不出什么证据出来,白瑜年话说的的确不错,宴雪然之前对沈朝的态度大家都有目共睹,他实在没有办法去替宴雪然说话。

    见秦朔脸色几变,白瑜年嘴角的讥诮意味更浓:宴雪然最好不要有把“楚朝”当替身的想法,不然那也太下贱了。

    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要是连这点诱惑也禁受不住,哥哥实在也太惨了些。

    他倒不怕宴雪然发现哥哥的身份,因为那不会再有一点作用:他们俩之间隔着的,是哥哥的一条命。

    现在唯一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也只有哥哥身边那个病秧子短命鬼未婚夫了。实话说,白瑜年不认为自己可以抢走属于那个人身上来自哥哥的关注。

    可凭借着过去,他或许能得到哥哥心中的一席之地?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好。

    白瑜年想,做小也没什么的,他实在熬不住没有哥哥在身边的日子了。

    从白瑜年的病房离开后,秦朔动作很快,迅速找人调查了楚朝的信息。

    看着照片上那与沈朝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孔,秦朔神思失焦,想不好要不要把这个人放到宴雪然眼前。

    于情于理他不应该这样,可是宴雪然如今的状态糟糕,他担心对方哪天一时想不开,会丢下许多烂摊子。

    头疼了一整夜,秦朔抽完了一整包烟,还是决定把楚朝的信息发过去。

    至于说什么这个人要与傅家联姻,都不是问题,那不过是傅远津报复家族的手段而已,只要利益给的够多,什么结果都是可以更改了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发过去没多久,宴雪然居然就做出了答复:【我见过这个人】

    但是秦朔并没有听到最近对方在这方面有过什么行动。

    那是,不喜欢?

    不知怎的,他竟暗暗松了一口气,消息迅速发出去:【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我觉得,睹人思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想了又想,秦朔还是补充:【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这一次,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他的爱人是傅斯言,他们要订婚了】

    【我会去参加,沈朝命不好遇上我,我没有机会了。】

    【但我希望这个和他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可以获得幸福】

    秦朔把这两条信息看了又看,不免有些扼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在订婚宴的举办前夕,沈朝又去见了一次白瑜年。或许是在得知对方爱恋他十余年之久,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对方。

    沈朝本想远远地看上对方一眼,可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刚一过去,白瑜年就抬起了头,似有所感地往他那边望。

    沈朝抿了抿唇,脚步挪过去。

    这次白瑜年好像已经明白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再像那时苏醒一般,嚷着为什么哥哥对我这么差劲?

    走到他面前,白瑜年还不说话,只是抬着头眼汪汪地盯着他瞧。

    “哥哥,我怎么又见到你了?”病床上的男人喃喃自语,“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明明看见了你。”

    “哎”原来是把他当做了幻觉。沈朝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应该是怎样,像一团乱麻。

    沈朝早已死去了不是么?现在只有楚朝了。

    他刚要转身离去,可病床上的人似乎鼓足了勇气,伸手出来牵他——牵到了。

    白瑜年表情明显一懵,对自己触摸到的实感久久反应不过来。

    沈朝心有余悸,把衣服从男人手里扯出来,轻轻告别:“再见了,年年。”

    接下来的日子,沈朝细心筹备订婚所需要的物品,三世算下来,他头一次离婚姻如此近。

    可心里也说不上多么期待,沈朝不是毛头小子了,之前那两个人算是占据了他感情里至多的地盘,傅斯言所得到的剩下一点点,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但这些,已经是他努力拿出来的大部分——甚至不是全部,因为他还有一些留给了白瑜年。

    订婚宴订在年初六,日历上看是个很好的日子。

    这年过年也是,当天是好天气,天空晴朗得看不到一片云。

    傅斯言带着大包小包礼物来到他家——也不知道私下如何去说服的傅家。男人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接任过楚琅的任务,和沈朝在一旁帮忙。

    晚十二点,绚烂美丽的烟花便一层一层在夜幕中铺开,楚窈珠喊沈朝出门看。

    在他们家落地窗的正前方,金灿灿的烟火呼啸盛放,绽放出几个字:

    朝朝,新年快乐。

    沈朝眼神从烟花上移开,转到身旁脸颊泛红分明羞涩的男人。

    “新年快乐,”沈朝悄悄扣住男人的手,偎上对方肩膀,“谢谢你,我很开心。”

    年后不久,沈朝与傅斯言的订婚仪式也如期举行,订婚一般不邀请太多人,只有新人两边比较重要的亲属会来到。

    沈朝终于见到传说中傅斯言的那位双胞胎弟弟,脸大差不差,气质却浑然不同,沈朝只匆匆瞧了一眼便转回视线黏在傅斯言身上了。

    楚窈珠还有摄影师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加上那日除夕楚琅拍的烟花与沈朝的合影,傅斯言每一张都想要,纠结了许久才挑出来八张发九宫格。

    配文:【囍|有情人终成家属】

    下面一堆五花八门的祝贺词,还有夹杂的几句“啊,你订婚了?”“天,傅教授你还有这副面孔呢”“什么时候结婚啊?准备吃你的喜糖了”。

    宴雪然也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照片上的沈朝笑眼盈盈,眼神脉脉含情,十指与傅斯言相扣,背景是鲜艳的喜字。

    他把每张照片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指盖住傅斯言的脸,不知不觉脸上手上就冰凉凉的。

    一摸,原来是落了眼泪。

    怎么会哭呢?是因为之前他也有这样的机会吗,可他却一直不肯举办,只让沈朝有个未婚夫的名头,就那么过了好多年。

    宴雪然把那张楚朝与【朝朝,新年快乐】的烟花合拍照片保存了。

    他在心里说:朝朝,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快乐。

    沈朝最近的确挺快乐挺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他的开心样子,楚琅都不再说傅斯言坏话了,给弟弟打了好多钱。

    沈朝花不完那些钱,他给楚琅发回去,解释道:“我刷他的卡。”

    楚琅:“收下吧,因为你和他,公司起死回生,这钱本就该是你的。”

    唉,楚琅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沈朝把那串余额数字拿给傅斯言看,趴在男人胸口笑:“好多钱啊。”

    初恋只是个普通人家;宴雪然倒挺大方,可他那时候可有骨气,唯恐被看低,总不愿意花对方的钱,到临头,他还因为宴雪然的钱没了命,实在是亏。

    所以这一次他痛改前非,花!怎么不该花!傅斯言自己都说了身家全给他了,他应得的。

    —

    年后不久,宴雪然花重金请的甄大师又出场,还没过完正月十五,甄大师便风风火火的找了过来,给宴雪然说:“过了这个年,我已经探查不到任何一点他的味道了,他应该是彻底走了,结束吧。”

    宴雪然表情不变,只是点点头:“辛苦了。”

    甄大师:“他已经走了,你也可以放下了。”

    宴雪然不说话,让助理给大师结完钱,一个人独自待了很久——

    他之前想不透,现在却想清楚了,沈朝的气息不再在这世间有所残余,他走了,自己也要跟过去了。

    沈朝留给他的遗物不多,他自己也算一件。

    一个人在这人世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从小便是如此,他没有家人的关心,也没有友人的问切,拥有的只有旁人不断的冷遇与辱骂。

    而唯有沈朝,向他走近伸过手:“宴雪然,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少么?他是有些冷。

    沈朝死前,也会很冷吧,都说失血过多身体会失温,更何况还经历了那些日的苛待,沈朝应该死的很痛苦。

    那他要是死了?他们会合墓吗?就像书上说的那样生同衾死同穴,再也不分开。

    对了,还有沈朝的骨灰。

    宴雪然倏然睁开眼,意识回溯,浴缸里的水已经染红了一片,但还没有要到死亡的地步。

    男人冷静取下毛巾包扎好腕间伤口,缓慢移步走到卧室,沈朝的骨灰盒放在他床头,随着量越来越少,他已经换了个更小的罐子。

    这盒骨灰,曾带给宴雪然些许安慰。这是沈朝的全部分,宴雪然曾经带给沈朝的伤害,也赫然在其中。

    这里面还有来自宴雪然自己的苦果。

    宴雪然品尝过它们,没有什么味道,也不浓郁,可是它将会融入到他骨血里去。

    而这也代表着,他们两个终于变成某种意义上的一体,连中间生死的距离也被弥平。

    而他的死亡,则代表着——

    即使沈朝离开他,离开如此久的时间,但他终究还是可以来到沈朝的世界。

    宴雪然选了又选,看着窗外的晴日,给自己挑了一个好日子。

    第40章 第 40 章 被发现(一)

    正月二十七, 宜嫁娶、祭祀,正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这一天,宴雪然早早醒来, 精神抖擞,他给自己挑了一套新衣服,做了发型, 胡子也刮了,还打了领带, 换上了沈朝曾经给他买的袖扣。

    秦朔来他办公室汇报, 还打趣了一句“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俊, 心情也这么好”。

    宴雪然微微笑着,没有解释。

    傍晚下班,他开车去花店取提前订好的花束,一大捧, 芳香沁人, 店员看他的神情, 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有约会。

    宴雪然矜持点头,嘴角弧度上扬:“是, 我要去找我的爱人。”

    助理被他放了假,宴雪然副驾驶上放着花、还有骨灰, 他一路哼着调子,心情雀跃。

    左右手的手腕处还有着狰狞的伤口,反反复复叠在一起, 旧伤难愈新伤又落。

    这样的伤口堆积着,开车便没有那么爽利,可宴雪然却不觉得哪里不舒坦,反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有将欲飞起来的感觉。

    来见沈朝的路上,连空气都是清香的。而沈朝不在的日子里,光是空虚,他仿佛就有濒死的体验。

    宴雪然已经等了这一天太久,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他心里不无猜测:沈朝之前就想带他走,过完这个年后,最后的讯息也很显而易见,沈朝已经在等他。

    他不忍心让沈朝等那么久,之前还隐约有些后怕——如果沈朝那时真的“掐死了”他,那对方会不会就此沾上罪业,变成恶鬼难以超生。

    宴雪然不愿意这个结果有丝毫的可能性,沈朝生前沾上他已经很倒霉,身后总不能还因为他有污渍。

    他觉得自己理应履行好一个爱人最后的职责,那便是让沈朝安然无恙地上路。

    —

    同样的时间里。

    这一天,白瑜年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是前几日不愿再装下去的,沈朝在那之后还是来看了他,这已经足够了,哥哥放不下他,没有比这还要好的消息。

    而这之后不久,白瑜年便收到了沈朝与傅斯言的订婚信息,他有傅远津的联系方式,那一日,傅远津也发了一条视频,是沈朝在众人注目中与那病秧子接吻的画面。

    吻到即止,很是克制。

    可无论是那病秧子扣着哥哥腰肢处青筋浮现的手,还是那人眼里简直要溢出来的爱意,都在嚣张地彰显着两人关系的不寻常。

    这份不寻常,居然还在被人祝福。

    白瑜年恨得心都在滴血,觉得自己不能装下去,那视频他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心烦,一开始还能代入那病秧子的心理去享受哥哥的唇。

    可到后面便有如阴魂,久久不散。

    白瑜年找人把视频里那张令人生恶的脸换成了自己的脸。

    这样看下去便舒服了很多,他算了时间,掐着半夜的点给沈朝拨电话。

    那边居然没有直接挂断,半分钟不到,电话就被接通。

    白瑜年心里不免涌起希冀,心跳剧烈跳动起来,甚至忍不住飘飘自得,觉得自己被接纳仿佛也不是很久远的事。

    沈朝带着甜腻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喂?哪位?”

    白瑜年品味着来自哥哥的声音,笑容扬起,正要开口说话,话筒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些粘腻暧昧的水声,还有沈朝细细的喘息。

    在话筒微微滋滋电流的声响里格外分明。

    白瑜年的眉眼垂下,握着手机的手力道扣紧,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

    几息之后,他恢复正常,语气里带着笑意:“朝朝,你在做什么啊?”

    一声忽然急促起来的尖叫尾调响起,紧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白瑜年阴沉着脸放下手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无法消解。

    他起身,拉开窗帘看悬天的明月,那样明亮,可为何蟾宫偏不施恩?

    放在茶几上的水杯被砸碎,几乎将房间都破坏了遍,白瑜年才勉强恢复理智,翻出手机,重新拨过去。

    电话不出意外被拉黑,白瑜年换了一个手机号,孜孜不倦地拨过去。

    没有接通?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白瑜年靠着床脚坐在地上,不由地想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哥哥在和别人|做|爱。

    心痛得像是要撕裂了,白瑜年却已经哭不出来,他为沈朝哭了太多次,眼泪都要流干了,可沈朝有情也无情,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不,不过是和别人上|床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白瑜年冷着脸想,他之前煎熬过沈朝与宴雪然十年,那时候他们肯定做了更多亲密的事情,自己不也可以接受吗?

    现在不过一个短命鬼病秧子而已,看着就是早死的样子,能拥有哥哥一时,还能一直拥有吗?

    总会有他机会的。

    白瑜年被自己的安慰劝解好,他重振旗鼓,给沈朝留言短信:【哥哥,我想起来了。】

    过一会,他又补充:【哥哥,你别不理我,我不打扰你。】

    还是没有回应,不知道是睡了还是继续在做,白瑜年问:【哥哥,你想知道你的墓地在哪里吗?】

    上午,白瑜年收到回复:【哪里?】

    他把地址发过去,自责认错:【哥哥对不起,当时你的骨灰被宴雪然那个疯子掀了,我清理了好久,才收集完,可是后来骨灰又被宴雪然抢走了。】

    沈朝紧紧盯着白瑜年发过来的最后一段话回不过神,他没有想到,宴雪然竟然这么恨他。

    连他的骨灰也不放过,至今也没有让他入土。

    他这样一想,心里便泛起抽丝剥茧的疼,细细密密不停歇,沈朝按着自己心口,拼命遏止自己的眼泪掉落。

    宴雪然怎么这样对他?

    沈朝心疼了半响才缓过神,消息往上翻,又盯着上面发来的地址出神。

    福安墓园。

    他知道这个墓园,依山傍水,算是个好地方。

    他是要谢谢白瑜年的,死后还那样尽心尽力去收敛他的后事。

    午睡之后,醒来仍有些犯困,昨夜闹得狠,上午又得知那样的消息,中午补觉并没有睡得安稳。

    醒来之后,眼圈犹是红的,眼珠也盈润黑亮,像在梦里也哭了很久。沈朝用冷水冲了脸,决定要去给自己上个坟。

    这可真是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经历,还有谁可以死过一次又重获得一条命?又有谁可以去给自己上坟?

    沈朝苦中作乐,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索性便不再笑了,准备起祭拜自己的东西。

    全家福一张、和傅斯言的订婚九宫格截图一张、自己的体检证明一张,还有什么?

    沈朝想了想,没有想出来。他现在算是已经超出自己上一世太多:家人宠爱,爱人甜蜜,身体还要更年轻健康。

    比上一次顺遂了不少,他已经知足了。

    沈朝给自己收拾好行装,在傍晚,坐上了去墓园的车。

    这天天气好,晚霞也漂亮,血红的颜色遍布天际,宛如火焰燃烧,将尚明亮的天色都要烧个干净。

    沈朝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在来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会笑——

    他获得了一个完美的新生,怎么不该笑?

    可是笑不出来,他在墓前扯了扯嘴角,明知道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他的骨灰,可眼泪还是不讲道理地落下。

    手捂住双眼,紧咬下唇,可犹是如此克制,哭声还是轻而易举泄了出来,像小兽的哀鸣。

    沈朝哭了很久,或许有十几分钟,或许超过一个小时。他断断续续的,中间好几次哭到喘不上气。

    直等到天色完全变黑,周边的路灯亮起,沈朝才停止这场哀泣。

    他坐在墓前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吸住眼泪,勉强维持好状态想要回去,但他心乱如麻,丝毫未察觉在他的怔愣中,有个高大人影走近。

    宴雪然在不远处静静打量着在墓碑前垂泪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身上,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墓园的柳树栽得很多,夜间有和煦的晚风,树木的阴影被吹拂晃动着,落下一些,投在男人脸上,明明灭灭的,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僵硬着身体,死死盯着那道人影看。宴雪然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无数想法在脑中充斥,可最后只变成: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可他分明看见了那张脸,那是沈朝——不,或许是楚朝。

    他屏住呼吸,近乎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墓前的人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

    他要高出沈朝许多,脸上的表情一冷,没有阳光的柔和,更将他脸色衬得冰冷摄人,冷酷的气场显露无疑。

    墓碑的照片上忽而被投出道人影,沈朝一个激灵,不自觉瑟缩起来,缓缓转身向后看

    是,宴雪然。

    “啊。”沈朝短促地尖叫一声,明明死掉的人是他,可如今被恐惧掌控的人也是他,连四肢都软绵绵得站不起身。

    人在紧张惊愕恐惧的情绪下是没有办法去冷静的,沈朝本能的在地面上拖行了几步,下意识远离恐惧的源头。

    宴雪然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还在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事到如今,他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辩解眼前的的场景,谁会去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去祭拜一个与自己无缘无故的死人?

    更何况他之前不通智慧,也不通人情。

    无法解释。

    沈朝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血腥气,但他的舌尖应该还没有被自己咬破。

    两人就这么怪异而痛苦地沉默了十几秒,沈朝才勉强有气力站起身。

    宴雪然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沈朝站起身,地上的文件纸张便很显眼,大咧咧摆在地上,宴雪然瞄了一眼,眼神继续回到沈朝脸上。

    眼前人的表情,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而红肿的眼圈,看向他眼神里若有似无的厌恨,则更躲不过他的眼。

    宴雪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一把揪住,揪得他喘不过气,而喉咙也好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大口呼吸声。

    “沈朝”,他叫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感情,乃至出口的一刹那他连表情都不住扭曲了,“沈朝。”

    沈朝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他被男人高大身影笼住,别开眼,指关节忍不住发抖。

    是怕、是恨?已经说不清,沈朝觉得格外疲倦,甚至想一了百了,回到最初的来自母亲的羊水里。

    但沉默不能作为答案,宴雪然上前一步,逼得更近,沈朝简直能听到男人的呼吸,那么响,那么粗,像压抑着强烈的痛苦。

    “沈朝。”宴雪然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你回来了?”

    沈朝身体止不住地颤着,鼻尖嗅到的血腥气,变得更加浓重,还有来自对方身上的冷香,以及手里拿着的那束花传来的甜美芬香,杂糅在一起,甜腻的阴森的,令人作呕。

    他后退一步,胃开始痛起来。

    眼前的男人因为这退后一步脸色变得更加扭曲,他一个大步迈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青年肩膀,狰狞面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是什么!”

    沈朝肩膀被掐的很疼,胃更是抽痛不止,眼前人带给他的恶心,还有即将要被发现的惊惧,让沈朝忍不住干呕。

    宴雪然赤红着眼,手掌移上青年脖颈,虚虚地握住。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冰凉,摸上沈朝脖颈的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干呕一下。

    沈朝忍无可忍,宴雪然是想掐死他?因为他死了一次还不够,这一次还不放过?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抬手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再怎么也是个成年男人,宴雪然毫无防备,脸颊被扇到歪斜,嘴角渗出血丝。

    “宴雪然,放开我!”

    挨了这一下,男人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宴雪然松开手掌,身形摇摇欲坠。

    他盯着手心看,上面触感温热,分明残留着刚刚被扼住脖颈人身上的体温。

    一个从未想过的猜想忽然充斥在他心间,宴雪然简直思考不了太多,脑中翻来覆去都被这个可怕的猜想覆盖。

    这是不是就是,沈朝?

    他艰难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柔软黑发被风吹动,皎白的脸,晕红的眼睛和鼻尖,还有那几欲对他恨之入骨的眼神。

    “你是谁?”他轻轻发问,像在问自己,但很快他又否定掉了,“楚朝,沈朝?”

    “宴雪然,你在发什么疯?”沈朝把高领毛衣往下扯了扯,他实在呼吸不过来了,浑身也出了层薄汗,热得出奇。

    宴雪然不自禁屏住呼吸,伸手想要触碰眼前人,但沈朝厌恶躲过:“你来做什么?”

    没有前言,直接开门入山,沈朝说:“你怎么没死呢?”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不,沈朝也不想否认,转过弯来,意识到该害怕的人一直都不该是他。

    他要恨死了,简直是看到这张脸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骨缝都要渗出疼痛的地步。

    之前的那些前尘旧事,明明自己那么想放下,可是一接触到这些人,心里还是难以自抑地翻腾起恶意——

    凭什么死的是他?

    “朝、朝朝?”宴雪然听不见眼前人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张脸上嘴巴开开合合,在同他说话的样子。

    男人的眼神,贪婪地搜刮过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是沈朝吗?还是那么可爱,那么讨人喜欢,他在叽叽喳喳说什么,宴雪然完全忘却了所有旧事。

    眼神黏在青年脸上,宴雪然喉结滚动,又想伸出手无触摸。

    沈朝一下掸开了他的手。

    “不要发疯了,一个两个的。”沈朝率先比宴雪然冷静下来。

    捡起地上的文件,折起放入大衣的口袋,口袋里手机正在嗡嗡震动,有人在一直拨他的电话。

    沈朝推开眼前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没想到毫不费力就推开了宴雪然,甚至是轻飘飘就被推走了。

    但沈朝要离开,却被男人拉住,宴雪然从后头揽住他的腰,将他扯回。

    他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身体却被这个禁锢抱得好疼,或许宴雪然并没有用那么大的力,一切都是沈朝精神压力的具象施压。

    两人身体贴的严丝合缝,沈朝还有点余颤,却更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宴雪然身体上的反应。

    男人僵着身子从后面抱着他,低低的哭泣还有剧烈的喘息在耳边清晰可闻,以及脖颈那源源不断的水痕滴落。

    沈朝没有见过宴雪然哭,从最初遇见宴雪然被家族赶到偏僻小城时对方没有哭过,被他问要不要在一起从此失去和旁人发展感情的可能性时没有哭过,现在却哭了。

    宴雪然不应该是冷血冷情,一直矜贵着寡淡着的么?

    身后的喘息哭泣止不住,宴雪然将他环得更紧,语无伦次:“沈朝,对不起,对不起,沈朝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沈朝,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去死好不好?你不要恨我不要走”

    沈朝用不上力气挣脱,宴雪然居然在哭在道歉?他为什么要这样?

    宴雪然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句句哀求:“朝朝,沈朝,我爱你我爱你啊你是不是真的,还是我已经死了再见到你?我们是不是要一直在一起了??对不起对不起,沈朝对不起你不要恨我我爱你,我爱你”

    青年有些不知所措,还有点被男人反应震撼住的惊异。

    宴雪然为什么要来他的墓前?又为什么在外界的风评里变得那样疯疯癫癫?求神拜佛不是为了心安吗,何必做到这一步?

    他抱着他,不应该是觉得厌嫌吗?如果他真的为自己的死感到这么伤心,为什么在他死前的电话一个都不接,为什么在他们相处的那十年,什么希望也不给他?

    记不住他的生日,总是轻慢他冷落他的态度,无论是外出还是做什么从来不和他报备,大庭广众之下同旁人亲近,任由他的朋友奚落他?

    挑不出一件宴雪然是喜欢他爱他的表现,沈朝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他分明什么也感受不到。

    都是假的。

    沈朝唇角略微扯起,眼泪差点又要落下来,他想挣脱开来自宴雪然的桎梏,可越动对方反而搂的更紧,简直要把他揉入骨血似的。

    沈朝终于在对方字字道歉中开了口:“你在意我喜欢我爱我?你怎么能说的出来,如果真的哪怕有一点在意,我为什么会死?”

    他们中间横着的,不是其他,是沈朝活生生的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