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被发现(二)
男人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宴雪然没有办法去狡辩,也没有办法去解释。
眼前青年眼神冷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字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呢?宴雪然,为什么最后是我?”
沈朝讲不出那个字,只要一想到前世死亡的场景, 他便忍不住颤栗,鲜血渐渐流尽的感受, 还有心灵上的绝望与折磨。
这并不是他应得的!
而罪魁祸首, 居然还一副痛苦的样子, 好像他的死亡真的给这个人带来了打击,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沈朝只觉得恶心!
胸腔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不住起伏,把毛衣高领又往下扯, 轻轻呵出一口气:“我听说你求神拜佛的, 好令人唏嘘, 是因为心虚吗宴雪然?”
他并没有要等待男人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我知道你在回到宴家后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比起那些你恨着的人, 我的结局好像已经好了很多。”
“你应该要一直那么坚定恨我。”沈朝轻声说,“你只有那么恨下去,我才不会太难过, 我可以把这些当作我的报应苦果,之前你不情不愿和我在一起,算是我逼迫你?挟恩图报还是其他的道德绑架,你一直恨我才对。”
“而不是在我死前那样, 死后又做这些无用功。”
沈朝盯着眼前身形伛偻下去的男人看,“好没意思,这样会显得,我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最后这句话语气轻柔,但温柔刀句句割人,更何况这就是沈朝故意。
重生以后他一直没有去和别人说,也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去和别人说,谁能不对自己的死亡介怀?沈朝又不知道自己还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他好歹算是幸运,至少有机会把这些怨气发泄在罪魁祸首的面前,而不是就那时长眠。
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报应。
他前世和宴雪然的纠缠的太紧了,沈朝以前猜测过,宴雪然会怎样对待他的死亡?
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松完一口气后觉得有些愧疚——
他总算摆脱他了不是么?
沈朝想,即便宴雪然真这么想也很可惜,原本不需要付出他那条命的,他本来就想走了。
宴雪然知道吗?在他死亡后有没有知晓,他已经在计划着离开?
沈朝觉得这种事情可以见人心,和宴雪然在一起是算不上多么光明磊落,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在一起十年,他是宴雪然的保姆助理炮|友,别说爱人,连情人也不像。
宴雪然什么都没损失,他什么都愿意为宴雪然做,即便是出卖着他的尊严出卖着他的意气。
可他怨不上宴雪然,这是他上赶着的,上赶着就会变得廉价,连白瑜年都能发现,更不要说宴雪然身边的那些朋友,在朋友圈动态里对他的挑衅,聚会时见到他彼此间轻佻的眼神交汇,恶意那么明显,这是他自己的报应,沈朝吞了,有一点难受,但他没有话说。
沈朝难以梗过去的,是他那条命。
沈兰珠临死前的嘱咐,白瑜年压着数年没有让他晓得的情意,就算他微不足道,可谁不是从小被别人爱着的小孩呢,因为另一个人受委屈,何况他没有做错什么,仅仅是因为喜欢一个人。
白瑜年那天说他的话,回去后沈朝咀嚼了很久,在他们的高中时期,他就会从对方身上偷来精气神过渡给宴雪然,白瑜年哄他开心,他转头去从宴雪然碰一鼻子灰。
这是伥鬼!
沈朝想,他对不起沈兰珠的期望,也对不起白瑜年,可他真的没有对不起过宴雪然。
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
这是应该的,一个人究竟有多无耻,才能去求得被自己害死了的人原谅?
宴雪然满脸的痛苦,他要被这些痛苦给淹死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挽回,尽管沈朝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可改变不了沈朝已经死了一次的事实。
他伸手想去拉沈朝,可触及对方的眼神,宴雪然压根不敢。
他忍着肺腑血腥气往上冲的劲,重重地喘着气,眼泪都不敢流出来,沈朝看他的眼神,宴雪然从没有见过。
“我、我一直都不恨你,”艰难地开口,宴雪然断断续续,“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只有我太担心太恐惧,我不敢表现出来。”
他讲到这儿,可能是想让沈朝高兴一点,嘴角拼命地往上扬起,但不容易,宴雪然的状态太差,脸庞线条瘦到萧瑟,眼睛里更是密密的红血丝,简直是恶鬼出世,对比起来,简直要比沈朝离死亡的距离更近。
宴雪然大口喘着气,那点痛苦压着他直不起腰,也说不出太多的话,嘴里的血沫还要拼命地往下咽,他不能在沈朝面前那么狼狈。
“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没有缘由,我害怕你的喜欢随时可以,我没有一点安全感!”宴雪然向眼前人剖析着自己,“只有伤害你只有让你去努力地在意我,我才能感觉得到这是真实的我以前恨过你,不是因为那些我恨你让我不安,恨你带给我那些温暖太明媚,我怕我接受不了你哪一天不再对我好,我更恨我自己。”
沈朝觉得这些话离自己好远,他好像已经抽离了眼前这一幕,不再是当事人,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以至于这么听下去他居然没有一丝反应,甚至是十足冷静、乃至冷漠的。
他看着眼前人的疯魔样子,那么可笑那么狼狈,简直是浑身颤抖痛哭流涕的,可在他看来,这一切好像又不过如此。
他甚至有空去看这周围的环境,墓碑上他的照片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拍的,笑得还挺开心,今晚的风好像变大了,柳树枝桠跟鬼影一样,旁边的湖面圈圈波澜,看起来很美。
男人还在语无伦次着,沈朝有一点厌烦,还有对自己方才说那么多话的厌恶与反省。
他不该讲那么些话,简直是自找麻烦,宴雪然这个神经病,他为什么之前会那样无可救药地去喜欢上对方,明明在一开始不是只把他作为初恋的替身吗?可为什么后头却在成百上千日慢慢全身心被对方给吸引住了,连初恋都变得很少想起,只有每天无法摆脱的难过。
他脑子里思绪百转千回,可落在现实也不过短短几秒,沈朝眯了眯眼盯着眼前人看。
他颧骨处还有着火烧般的红热,是方才情绪喷发与泪落上上面引起的反应,但他现在心空荡荡的,情绪也空荡荡,沈朝还有心情,露出一个短暂的、不合时宜的笑容。
宴雪然盯着这个笑容看,他难以分辨这个一闪而过笑容的含义,出现的突兀,消失的也很快。
他努力思索,拼命地回想,为什么沈朝会笑?这样一个不带有讥诮、也不带有真心的笑,是在表达着什么。
但沈朝已经收敛了表情,只是状态还是镇定,还有点温柔:“是吗?原来如此,原来是我活该?你原来是喜欢我的,反而是我的喜欢,让你有了很大的压力,这样么、那真是抱歉。”
宴雪然被沈朝的话悚然惊到,浑身发冷,眼前的脸,那么的熟悉,宴雪然记得上面每一寸皮肉的纹路,但此时却在对他轻轻颔首,甚至流露出赞同的意味。
宴雪然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沈朝,刚刚他的歇斯底里,情绪到了的最顶点,好像也都是幻觉,这或许都是他临上路前的梦。
不是说,临死前会想到最在意的人吗?
但这分明是真实的,因为眼前人神情温温和和,眼神也很平静,原先的那点恨意荡然无存,看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宴雪然脑袋发晕,最后一点气力连支撑他站着也不大行,他下意识手往前伸,抓住了青年的小臂。
沈朝的表情,因为他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皲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回归了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宴雪然的内心,他已经在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压着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眼前人去亲吻去交缠的渴望,但一压再压,还是没有用。
沈朝这样置身之外的状态让宴雪然思维决堤,眼睛缓缓睁大。
沈朝以前有充沛的爱意与情绪为他燃烧,但现在烧到底了,沈朝不再因为他有什么反应。
是了,沈朝、楚朝有新的人生,他有哥哥有母亲,还有个未婚夫,宴雪然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宴雪然心里的恐慌,已经漫漶把他淹死了。
他有气无力,慢慢地握紧沈朝的手臂:“你不要不在意我,沈朝,你恨我也没关系,能不能不要不在意我”
他张了张唇,停顿了老半天,“如果我死了,我赎罪,你会开心一点吗?你会不会记得我?”
眼前的青年,终于因为这句话眉毛拧起了一些,随即看像他的目光也变得诧异,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很轻描淡写:“宴雪然?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为什么要平白背上一条人命?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现在的生活你也可以看得出来吧,比在你身边时好了太多,你这样要把别人拉到你的故事里,是不是太冒昧了?”
“我真正想要的,你以前给不了我,现在也给不了。”沈朝语气意味不明地顿了顿,“以前是你不想给,现在是我不想要。”
他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在夜色里发出耀眼的光芒,宴雪然视线不自觉地被牵动住,下一秒,又听见眼前人说:“不要再对我拉拉扯扯了,我早就说了,我的爱人。”
“你知道是谁吧?你还见过的。”
沈朝把手臂上的手挣开,因为没有底气,沈朝轻轻一推,就分开了。
第42章 第 42 章 宴雪然看到了沈朝的结婚……
从墓园离开, 坐上白瑜年的车后,沈朝始终情绪很稳定,除却脸颊上的不自然、分明是哭泣过了的晕红, 沈朝居然比白瑜年上一次见面时更要多一点兴致。
白瑜年在驾驶位上偷偷地瞄,没有多问,他看到了宴雪然颓败的身影, 被哥哥抛弃在身后。如果没有奇迹降临。他想不出宴雪然有任何一丝可能翻盘的可能性。
而由于宴雪然的对比,哥哥对他的态度不再那样的抗拒, 这大大鼓励了白瑜年, 昨夜被沈朝伤了心的裂痕, 此时也好像轻易被填补。
白瑜年心里甜蜜蜜的感到很满足,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简直想笑出声。
沈朝上了车,也没有说目的地, 就那么安静地在后座待着。
白瑜年开出了墓园, 开到了附近的一处草坪, 这边是城市风筝节的活动地,每逢入春后不久, 这边便很热闹。
但现在尚在春寒,又是夜晚, 目之所及并没有游人。
白瑜年车停在路边,开了车防晒罩,挡住车外视线, 钻到后座挨在沈朝身边。
沈朝木木的,情绪慢慢低下来,白瑜年的靠近他也没有阻止。
白瑜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轻轻握住沈朝的小指节。
沈朝没有躲, 也没有挣脱,白瑜年握到了。
年轻男人也不再有多余的接触,也没有过问那会的事情,只是沉默地陪在沈朝身边。
他感受着身旁青年呼吸的渐渐平稳,偏过头目光追过去。哥哥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扑下一层阴影,好可爱好乖,白瑜年心砰砰直跳,却不敢像少年时那样孟浪去吻上去。
哥哥过得太苦了,这段时间他一定很为难。过去的事情斩不断,还有现生的一些事情。
白瑜年知道了秦家和哥哥的联姻的小道消息,好多人都说两人之间没有真感情,一个是被迫,另一个也不见得是自由。
虽然很想去把这些闲话当做是事实,可白瑜年骗不过自己,他对沈朝太过了解——
哥哥一定是真的喜欢那个人的。
沈朝看着脾气温和,有些事情却格外的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摆布的性格。
白瑜年心里涌起万般怜惜,是他没有用,他觉得自己是对哥哥最好最完全的一个人,可他没有用,做不了让哥哥喜欢上他。如果他再有用一些,那些坎坷与伤害沈朝根本不会经历承受
不怪哥哥,都怪他。
白瑜年多么想告诉沈朝,那些过去都太沉重,背负着如此负担,往后生活哥哥也不会过得太轻松。
他想,哥哥要一直开心。
直到沈朝醒来,白瑜年也没有吻上去-
从墓园回来,沈朝和傅斯言提议婚礼提前。
哪怕不提前,他想先去领个证。
傅斯言当时没有异议,男人嘴边惊喜漾开,很快取得了楚家人的同意,婚礼决定在初夏进行。
沈朝那段时间都不敢回楚家,怕楚窈珠骂他,更怕楚琅瞧出端倪。
他待在傅斯言的房子里醉生梦死,有时候被傅斯言弄得脏兮兮,但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初次见面时那个冷淡、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人被他拉了下来,沾染上了凡世的俗欲。
有次沈朝午后醒来,惺忪着眼想出去找水喝,还想去找傅斯言讨个拥抱,但在门后听到了傅斯言与他那位双胞胎弟弟的谈话。
傅远津听起来是有些生气的样子,在讥讽:“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呢?傅教授,你乐不思蜀了?”
沈朝已经知道了傅家这两兄弟过去的龃龉。
小时候两兄弟一起被绑架,救回来的却只有哥哥,弟弟傅远津则被卖了到哪里一直被虐待,直到后面,仇恨促使他回到了傅家,却因为那些经历变得阴暗偏执不再受家里的重视,甚至被父母有所厌恶。
可没想到随着一出车祸,傅家自此崩散,傅家夫妇当场去世,留下来的傅斯言也因为严重事故而瘫痪了好两年,直到前几年才勉强复健成功,可以站了起来。
而傅家自那次事故之后,便是傅远津大权在握。
而为了报复这位哥哥——那次车祸出行,为什么没有没有他?
傅远津找了笨笨的楚朝,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傻瓜配残疾,佳偶天成。”这话。
沈朝心思一凝,听到傅斯言轻轻笑着说:“连你也看出来了,他是喜欢我的。”
傅远津重重“哼”了一声。
沈朝的心情,被傅斯言的话激得心神不稳,对方那句话,简直是在不分时机地诉说情衷一般,他脸上一热,下意识走出房间。
傅斯言侧首看他,站起来接他:“朝朝,你醒了?”
和哄小孩子一样,傅远津感到很不屑,眼神却黏在两人无比自然地肢体动作上。
楚朝那个笨蛋,手就那么放在傅斯言手里,眼神含情嘴角带笑的。
傅远津感到一丝不自在,好像这里不是客厅,而是眼前两人的大床房。
他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蹭地一下站起身,离开了,连关门的力道也很大。
沈朝无暇顾及,手臂搭上男人肩膀,抬着脸,脸蛋红扑扑。
傅斯言看着怀里人半响没说话,想了想,还是顺从本心低头吻了下去-
沈朝再一次从傅斯言房子里出来时,春天已经过了一半,行人已经脱下了厚外套,换上了单衣,外面的树也重新长出了蓊蓊郁郁的绿叶,翠得逼眼。
他把旧手机翻出来,一堆信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把手机都变得卡顿。
沈朝定眼去看,白瑜年给他发了很多问好的信息,简直在把他的聊天框当备忘录使一样,连每天的天气好不好、他的心情怎么样、路上有小孩很讨厌有小狗小猫很可爱这样的小事也发给他。
即便没有沈朝的回应那边也不气馁,好像早就习惯这样絮絮叨叨一个人说很多。
沈朝慢慢顺着日期看下去,忽略夹杂其中的炙热表白,看到白瑜年说他已经整理好自己,要重新开始。
青年感到一丝欣慰,他终归是盼着白瑜年更好。
消息看完,沈朝想起他上一世的旧账号,之前刚回来不敢去想,现在却好像趟过了心理那道难关似的有了勇气。
他已经做好了登录不了的准备,却没想到填完验证答案后,就那么轻松地登了上去。
和刚刚如出一辙的情景,手机被一堆信息卡住了,但沈朝这次去看,发现却不是白瑜年的轰炸。
倒不是说白瑜年没有发,发了,很多,上千条。
但另一个联系人的却要更多,晃眼地横在聊天框第一位,晃得沈朝眼睛疼。
是宴雪然。
从日期上看,截止今天,对方还在给他发着信息。
宴雪然果然没有死,沈朝心里怪异地松了一口气,但这感觉稍纵即逝,沈朝没有去点开,也没有去删除,而是往下翻了翻。
日期都在他刚死的一个月内,之前的画室学生,还有大学同学室友,好些个在聊天框发了大哭表情。
沈朝说不上心情的复杂,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沈朝”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死去了的事实。
但还没有被遗忘。
傅斯言在一旁喊他名字,两人挑着日期看了半天,决定这天去领结婚证。
男人已经提前叫好了造型师,不过两个人都长得好,傅斯言不用说,沈朝也是有一副叫旁人久看几秒就会忍不住脸红的相貌。
意外的相配。
结婚证打得很快,鲜艳的红本子,打开来是里面的红色背景照片。
傅斯言难得在外人面前带着笑,沈朝也是,嘴角稍稍翘着,眼神克制地没有往旁边人打量。
或许是幸福会让人显得格外上相,沈朝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好看过。
他拿着结婚证反复地瞧,拍给了家人小群,但没有在楚朝的朋友圈发。
楚窈珠已经不怎么生他气了,还夸照片拍得好,看起来就是蜜里调油的小情侣。
楚琅没有发表感想,只是引用他妈的话,发了个“1”。
沈朝把聊天记录拿给傅斯言看,就瞧见男人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配图是他们的结婚证,不过文案可能没有想好,才华横溢博识多才的傅教授也不免在这件事上万分纠结,发出键迟迟没有按下。
沈朝想了又想,登上沈朝的旧账号,选中两人动态可见,没有配文案,就那么把结婚照片发来出去。
他发完,就迅速地退了账号,继续回到楚朝的世界里,和傅斯言笑着说婚礼场地的事宜-
宴雪然刷到了这张结婚证,觉得自己陷在深入骨髓的寒冷之中。
白瑜年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轻车熟路地找人去把这张照片里傅斯言的脸换成自己的,衣服也换了,他才不爱穿这种上了年纪的男装。
换完后就喜滋滋地看着照片上的人。
沈朝笑得那么开心,这笑容简直是有传染性,看了一会白瑜年也忍不住支着嘴角。
哥哥还活着、甚至还很幸福。
白瑜年已经不怎么去回想那一日接过沈朝骨灰去给哥哥举行葬礼的场景了,哥哥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如今看起来好像也没有结婚证上这个笑顺眼。
哥哥死了,还是哥哥完好着和别人结婚。
参加哥哥的葬礼,还是哥哥的婚礼。
两者相取其轻,白瑜年自有判断,年轻男人撑着腮出了会神,想着要不要给哥哥送新婚礼物。
他想啊想,想了半天居然是把自己送给哥哥,白瑜年情愿做小的,实在不行,男仆也行。
但这说出来肯定要遭打,哥哥指不定会觉得他幼稚,他都二十七岁了不是吗?
白瑜年又把那个动态拿出来瞧,这次一看,上面赫然多了个来自宴雪然的点赞。
头皮突突直跳,这个贱人!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原来哥哥也把这个动态给宴雪然可见了。
实在是有点诛心吧对那个贱人来说,白瑜年有些幸灾乐祸,巴不得宴雪然看到这条动态后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从此不再碍眼好。
宴雪然一命呜呼了吗?没有,但可能也差的不远。
心脏的地方抽抽地疼,白头发已经在那次和沈朝见面之后长得更加茂密,唇色更加乌紫,整个人瘦得更狠。
秦朔见到他有点咋舌。
“我还以为你好了一点呢?怎么好像更差了些。”半响,友人这么说,“你把自己困住了。”
宴雪然见识到了旁人的偏心,沈朝都死了,他不过虚弱了些,居然便巴巴地关心他。
他这是错怪了秦朔。秦朔只是觉得,活人再怎么着,也要比死人重要的。
他不知道宴雪然那一天差点死了。
第43章 第 43 章 今非昔比
在那一天, 在和沈朝相认、又看着沈朝毫不犹豫离开他背影的那一天,宴雪然像具被抽离灵魂的傀儡般栽倒了在地,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 睁眼又是那间病房,墓园的管理人认得他的脸,巡逻的时候见到地上倒着个人, 战战兢兢地叫了救护车拉走了他。
医生说如果不是抢救的及时,他可能会在晕厥中失去生命。
宴雪然听到这话时有一些庆幸, 沈朝还活着, 他好像又舍不得那样轻飘飘地去死了。
总得让沈朝记得他吧, 而不是对他已经无动于衷。宴雪然还是那样偏执的想法,或许他一直是一个自我又自卑的人。
他在病房里住了两天,提了些精神回到公司,总算有了点要回归现实的意思。
只是过了不久, 他忽然意识到白瑜年最近的安静。
不用怎么去探, 白瑜年爽快地承认了他更早一步晓得楚朝的事情。
“哥哥早就告诉我了, ”白瑜年笑着说,带着挑衅的意思, 尾调带着淬了毒的甜腻,“你知道的也太迟了。那天还是我去接哥哥回家的呢, 哥哥说你很烦。”
男人颓然坐在椅子中,不得不去承认被沈朝抛弃的事实,他想不到一点办法, 沈朝不在意他的命,沈朝只想他滚。
宴雪然太恐惧了,他以为沈朝死了的那段时间反复思念想着再见一面也好,现在得知沈朝重活一次, 他反倒不敢再去打扰。
时间来到初夏,这个时节温度正适宜,不到炎热的地步,也不会觉得有凉意。
宴雪然最终收到了来自傅斯言的请帖,他不知道这有没有沈朝的意思。
男人猜测可能是没有的,沈朝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初次见面就想当作不认识,要不是那次被发现,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出事实。
而在墓园前相认后,沈朝后续也没有任何一丝刻意回避的表现。
——他完全不在乎他。
宴雪然只能小心地揣测对方的心思,男人甚至不敢否认,那就是自始至终,沈朝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过他。
请帖被捏得皱巴巴,宴雪然把帖摊开,看上面签着的名字:“楚朝”,流丽的字,他再熟悉不过这个笔迹。
沈朝因为他,甚至失去了原本那二十多年的身份,成为楚家那个会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的小儿子。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害人精?白瑜年说的不错,他这样的人在一开始,在出生的时候就在带给身边人厄运。
他的确是一个不详之人。
傅斯言对于他们的婚礼很重视,提前几天就包了城市天空和高楼商场大屏,换着花样的祝福语。
——朝x斯言永结同心
——朝朝,永远快乐
——爱朝朝
土死了,土得沈朝头皮都发麻,好在他认识的人少,没有人敢笑话他,还要一个个前来祝贺他。
沈朝咂摸出了一点嫁入豪门的滋味,有点爽有点俗,还有点开心。被人这么大张旗鼓宣告着爱意表白着,沈朝很难不再去多喜欢对方一点点。
他连上网,还能看见有人讨论他们的帖子,好多人把跨年那晚声势浩大的烟花并起来,猜测是不是同一个【朝朝】。
是的是的,不过要是不喊他朝朝就好了,沈朝觉得这个称呼有一点肉麻。
而其他人这边,比如宴雪然,他每晚下班时都能瞧见那些迷眼的祝福语,在夜空里在高楼的身上,他盯着“朝朝”那两个字一错不错。
可越看越头痛欲裂,傅斯言那样重视,以沈朝的性格,只会回报情意。
他已经不敢奢求沈朝回到他身边,他最后的一点期望,就是沈朝可以记住他。
而真正到了那一天,与之前的声势浩大不同,婚礼当天,对比起来则有些低调的。婚礼在傅家老宅举行,场景雕花弄栋,大片的红色,放眼望去数不尽的各色鲜花,装饰得喜气洋洋。
宴请的人也不多,满打满算就几桌,宾客席间,宴雪然甚至和白瑜年坐到了一桌,两人旁边,则是新郎之一的弟弟傅远津。
傅远津对于他们的到来有些诧异,不过并未多说,只是眼神黏着台上的两人。
宴雪然眼神看过去,他本也有这样的机会,但是他不珍惜,甚至还拿着乔等沈朝提
他不忍再想了。
到底是两个男人的婚礼,仪式并不多。很快,正午的十二点钟声敲响,造型精美的九层蛋糕被推上来,台上笑眯眯的新人被另一人握住手,帮他一起切。
宴雪然恍惚中又看见了年少时期的沈朝,那么爱笑的一个人,眼睛总沾着星星,熠熠生辉的。和他在一起后呢,笑容不怎么见了,变得好难过好可怜。
现在又不一样了,变回了之前的沈朝,好可爱。
而旁边高大沉稳的另一人,宴雪然很不想承认,但也要说一句两人如同一对璧人,很是般配。
宴雪然又变得很阴暗,恶欲暗涛汹涌,在以为楚朝只是楚朝时,他那时还希望这两人可以一直幸福在一起,恩爱两不疑。
但在晓得楚朝是沈朝后,他又在默默地期望两人分开,最好是傅斯言烂掉了的那种,这样沈朝才不会为傅斯言感到伤心。
新人切蛋糕的时候,傅远津在一旁鼓着掌,其他人摸不透傅家家主的意思,到底是要傅斯言幸福,还是不幸福?傅远津其实也不大懂,但他觉得嫂子有点可爱,有一点可惜,早知道换个更笨的给傅斯言。
至于楚朝怎么安排?哼哼,傅远津有自己的想法。
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跑去和楚琅说:“你看,我当时就说他们假偶天成嘛。”
宴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佳偶天成?怎么他和沈朝的十年里没有人和他这么说。
一旁的白瑜年倒没他那么矫情黯然伤神的,在他看来宴雪然是纯粹活该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运气都把握不住,只能说德不配位。偏偏哥哥还那么爱!
要是白瑜年有但凡半分宴雪然的气运在身上,早就今非昔比。哪还有现在傅斯言什么事。
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想着如何拆散哥哥与傅斯言了,他只想加入。
台上的沈朝呢,他今天是真没注意下面坐了两个老熟人,宴雪然就算了,和傅家经济版图上有多关联,白瑜年是怎么进来的?或许这要问问楚琅。
切完顶层那块蛋糕后,沈朝就着傅斯言的手吃了几口,还是觉得有些腻,也不太有胃口。
楚窈珠给他塞了两口冰好的水果,沈朝鼓着腮帮子嚼,又给傅斯言喂了两块。
男人稍稍低头接过嘴巴的水果,眼里的温情简直要溢出来。
虽说他们俩早了一个多月就领了结婚证,但还差着最后一块拼图:婚礼。
如今得偿所愿,傅斯言也不禁感叹正缘出场后就是这般顺遂,他听旁人说,谈恋爱订婚结婚这些,短的也有个一年时间。
而他,硬生生缩在半年时间里紧赶慢赶弄完。
而身旁的人,以后谈到对方或他的名字,另一个名字总随其后,他们是密不可分的。
他心里甜滋滋的,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却不晓得台下还有俩败犬,一个败得还有点气,另一个已经快半死不活的了。傅斯言不知晓沈朝的那些前尘往事。
半死不活的那位,看着在一群宾客和镜头的见证下,沈朝与傅斯言交换戒指、浅浅交吻,又要更死一点。
宴雪然怀疑自己已经在座位上死掉了,现在的他是一个脱离了身体的游魂,正眷念地看着世间他最钟爱的一切。
要不然沈朝怎么到现在没有看他一眼?
沈朝其实看到了他,在切蛋糕的那一刹那,因为瞧见台下那一张阴森森的冷漠晦气的面孔时,手还抖了一下。但傅斯言手盖在他手背上,握着他继续切下去,沈朝又恢复了冷静。
今天的婚礼,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宴雪然要真有点良心,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毁掉他的生活。
宴雪然这点良知还是有的,他从怀疑中回神,手捂着心口退出了宴会厅。
心疼得不行了,浑身也发软,但他不愿意在沈朝的好日子里给对方闹得不愉快,再怎么想要对方记得他、为他有所情绪波动,也不是这样来的。
司机在等着他,宴雪然颤颤巍巍上了车,泪一下就落了下来,他心口起伏得也很厉害,绞痛阵阵袭来的同时,他并没有接过司机给他递来的药,他放任自己在痛苦里颤栗,任自己双眼模糊。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在沈朝爱他的时候疏远,在沈朝不爱他的时候渴望。
谁能忍受这样一个别扭的人,更何况还有横在两人之间的那条命。
白瑜年来看他,还给他洗了一堆照片出来,照片上人不就是今日婚礼的主角们?
宴雪然不去看那照片,也不理会白瑜年的讥讽,男人闭上眼,自欺欺人地不理会。
白瑜年笑眯眯的:“我听医生说,你心脏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啦?怎么还没死?哦不要觉得是哥哥希望你死,哥哥才不在意你呢,你看到了吧,哥哥心里早没你啦,要是真有一点,那也是讨厌你。”
“唉,要死的不死,真讨厌。”白瑜年埋怨道:“你看看,哥哥跟你在一起过的什么苦日子,好多人都骂哥哥,哥哥也不怎么笑,你身边的人还不一点尊重哥哥。和那个痨病鬼在一起,虽说他看着就要让哥哥早早做寡夫,可哥哥一直在笑呢。”
宴雪然觉得嘴里的血沫又多了一些。
第44章 第 44 章 为什么你没有事?
傅斯言被绑架了。
沈朝是在几个小时都联系不到对方时得到结果的。
傅远津懒洋洋地给他电话:“嫂子, 傅斯言好像要被撕票了?你以后要怎么办?”
沈朝煞白着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对“绑架”这个词生理反应, 光是被人提及都觉得胃痛。
“怎么会?他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仇家?”沈朝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他勉力思考着,踉跄着扶住楼梯扶手, 木头上的雕刻花纹硌得他指节生疼。
“诶?”傅远津轻笑出声,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有仇家啊, 嫂子, 我和他可是双胞胎,我仇家和他仇家又没什么两样。”
这样一副轻描淡写不当回事的语气,沈朝简直维持不了自己的理智,他掐着手心问道:“你们家难道差那点钱?人都不要了?”
傅远津哼哼笑了两下:“他们可不要钱。”又说, “风水轮流转, 嫂子知道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吗?唉我那是可真惨, 也没人管我,现在我管他, 已经是很仁义。”
沈朝猛地挂断电话,冷汗浸透的衬衫贴在脊背上, 落地窗映出他单薄身影正在发抖。
傅斯言被绑架的信息很快在几个世家豪门里流传开来,沈朝几乎以泪洗面,如果不是信息太少, 他什么也不知道,沈朝都想去和对方团聚。
宴雪然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进来的。
“沈朝,”他先喊出名字,紧接着哀求不要挂断, “我可以去带傅斯言回来,你相信我。”
沈朝讶异地睁大了眼。
那边说话有些艰难,沈朝没有察觉出宴雪然讲话时的异样:“那边要什么?你要什么?”
宴雪然不告诉他,只哄着他:“你不用知道的,你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早就能看见完好的他了。”
沈朝觉得宴雪然是在说反话,他抿着唇不发一言,那边又说:“朝朝,不要怀疑我,我说我可以把命给你,你不要我总得让这条命更有价值一些。”
“”沈朝没有说话。
良久,宴雪然几乎以为对面没了人,沈朝居然开了口,这次语气很慎重:“你要是可以带他回来,我就原谅你。”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宴雪然贴着手机,“我只希望你记得我。”
再多的话、更多的保证沈朝好像已经说不出口了,他只是眼前有点发晕,既为傅斯言的生命担忧,又有一点失序的混乱混沌。
宴雪然的动作很快,半夜,沈朝忽然有通电话。
沈朝赶紧接了,那边的收音不是很好,有很多杂音,可他还是听见了傅斯言的声音。
“朝朝,朝朝?”
沈朝“哎”了一声,眼泪倏地就落下来,声音也哽住了:“斯言,你还好吗?”
难受,他觉得好难受。光是听到对方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就好难受,自己那时候有这样吗?可能没有,那时候他只有绝望。
可是傅斯言和他不一样,沈朝抽泣着,耳朵凑话筒更近。
那边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涣散:“朝朝,不要哭我没什么,朝朝,如果我有什么事,你不要为我停下,那个白、白瑜年?那个人好像很喜欢你。”
沈朝叫住傅斯言,“不要说什么胡话,你回来。”他抽噎了两下,勉力安慰:“你回来后我什么都答应你。”
傅斯言短促地笑了一声,沈朝把听筒紧贴耳畔,紧接着那头静下来,手机似乎被甩了出去。
在混乱的背景音里,沈朝听到人受击后的闷哼,金属碰撞声,最后是重物坠地的巨响。过了好久,随着那边的混乱轰隆巨响之后,有人捡起来了手机,声音轻轻的透过话筒传过来:“朝朝,还在么?我没有骗你,我来了。”
宴雪然居然真的过去了。
可沈朝不想和宴雪然说话,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言。
“朝朝,真是对不起。”
沈朝最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的时间,沈朝一直在等待,电话那边只有纷杂的脚步声,偶而有声巨响,到后面电话被自动挂断,沈朝不知道事态到了哪一步。
他从天黑捱到天亮,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傅远津又给他通话,语气还是很令人讨厌:“嫂子,你挺有本事,居然有人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沈朝心跳停了一拍,没有反驳,小心翼翼问道:“斯言,还好么?”
那边忽然嗤嗤笑了出来,语气难以捉摸:“嫂子你可真是他还活着呢,挺好的,应该死不了,我们先去医院,你到那等着吧。”
沈朝赶紧点开傅远津随后发的地址,叫了家中司机载他过去。
这时的医院还有很多人,到处都是湍急的人群,医生护士忙着推救护病床,从沈朝身边飞驰而过。
沈朝死死咬着唇,目光搜寻在大厅里,还有外面的路边上。
他用力地看着周围每一寸土地,直到眼睛都发酸,终于在不久后,瞧见了傅远津的那辆车。
沈朝赶忙迎上去,傅远津带着傅斯言下车,傅斯言身上大片血迹,脸上也很脏污,此时人正昏迷着,脸色苍白得令人心惊。
他顾不得后面车辆下来的另一位,双手贴上傅斯言脸庞,紧紧地贴住——
万幸,还是温热的。
傅远津身上倒没什么血,他盯着沈朝看,眼神意味不明:“我哥差点死了,就差一点,那枪擦着他过的。”
沈朝不敢想象这是多么惊险至极的一刻,耳畔都要有嗡鸣的响声。
“沈、楚朝”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朝回头去看,看见宴雪然白着脸,在他身后看他。
沈朝下意识问责:“你不是说要带他好好的回来吗?怎么你没事,他却昏迷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朝错觉,他总感觉宴雪然的脸色更白了一点,但他无暇去顾及这些了,也无暇去思考为什么宴雪然身上的血似乎更多、更鲜艳一些。
他只是等在急救室门外,不停地捂住脸呼吸,看抢救室宣判危机的灯亮起又暗下,再亮起又暗下。
傅斯言之前身体里的沉疴太多,又有哮喘,加上身体原先就受过重创,这次又胸椎骨折,虽然没有挨到枪子,但也很是惊险。
楚琅私下里问过医生,说是能救回一条命,但以后身体会变得很差,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久的站立行走,更多的时间都要在轮椅上了。
他没敢让沈朝知道这个信息,沈朝现在已经六神无主,几乎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眼。
傅斯言最终被推出来,脸色因为抢救治疗恢复了一丝血色,但还是格外苍白。
一日后。
沈朝趴在病床前看,手里拿着湿润毛巾,轻轻给男人擦拭着脸。
被搭在他腿上的手指忽然动弹了几下,沈朝低头去看,又下意识看向傅斯言的脸。
男人已经醒了,看着他的表情带着一点平和的笑意:“朝朝,我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