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如何养成帝王10
天将明时分, 潜藏在暗处的刺客头领终于落网,被严加看管。
叶慈说到做到,天亮就开始动手, 一条条命令从偏僻的守陵行宫发出。
皇帝一行还没回到盛城, 南郑险恶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北盛, 并呈井喷之势传到南郑国,天下哗然。
此番作为, 实为天下人不齿,不光明磊落,非大丈夫也。
要打就在战场上打,搞些鬼蜮伎俩算什么真男人?
但这做法也开阔了不少人的思路, 有不少北盛的有志之士效仿南郑皇帝的做法, 找人行刺, 更多的还是自己上。
于是南郑皇帝被变着花样行刺, 出宫巡幸都有可能被田埂里的农夫扑上来行刺,简直防不胜防。
他当真以为北盛摄政王脑子有问题, 哪有人会把将君王遇刺的消息广而告之,不都是不走漏半点风声的吗?
搞得朝中大臣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扶他上位的老臣也劝他下手不要太明显, 思虑应该更周全一点。
是的, 买凶行刺真不算是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 怼着脸骂才是最尴尬的。
现在被北盛人变着花样行刺,也有点咎由自取的意味, 自然可以出言谴责, 可这是南郑皇帝先开的头, 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
底线一旦拉低, 就很难提拉回去,只会一降再降。
这也就算了,叶慈还以北盛摄政王的名义写一封信呈到他桌案上。
就算是用词优美,文藻华丽,落笔行云流水,内容引经据典,一眼就叫人拍案叫绝,但也掩盖不住通篇在骂人的事实。
暗含的寓意辛辣讽刺,就差指着南郑皇帝的鼻子骂“你这破玩意可真是阴险小人!”
再看角落里的王印印泥深红,就像嘲讽的笑脸。
“愚蠢妇人,实在荒唐!”南郑皇帝一挥袖,差点没忍住那句把他拉出去砍了。
“陛下息怒,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下面的臣子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为什么那么生气,纷纷苦劝。
“让他滚!滚出朕的皇宫!”
“是是是,微臣这就让他从大门滚出去。”
“叫他从偏门滚!北盛狄人粗野,岂能玷污我圣武大门,他只配走偏门!”
“……陛下,这难免落人口实。”
“滚!!”
待全部人退下,南郑皇帝瞬间恢复平静,殿内气氛沉冷下来。
太监总管垂头不语,实则背后冷汗冒了一阵又一阵。
“摆驾于贵妃宫中,”南郑皇帝阴鸷道:“朕要去亲自问问她为什么又撒谎。”
“是。”太监总管强忍着跪下的冲动,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再回到北盛这边,动静不比南郑皇宫小。
这过于率性的做法看懵不少老大臣,饶是见多识广的吴丞相都蒙然许久。
“她竟将陛下险些遇刺的消息传了出去?”吴丞相满脸惊讶,下意识抬头看在最前边的两辆车驾,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可以说他是看着跟多人长大,满朝文武的长辈,且他所认识的叶慈也不是这种处事方式。
面对一张张义愤填膺的面孔,吴丞相意识到这是真的。
这些人聚在这里也是想让他去跟摄政王
“不仅传了,还是大肆宣扬……这算什么事?”这位中年官员气的一摊手,两片宽大的袖子扬了扬。
另一个官员有幸在一旁听了全程,开口复述道:“是啊,摄政王殿下还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见不得人的是南郑皇帝,怎么就不能说,那就大肆说去!”
这确实是叶慈的原话。
吴丞相挑眉抚须:“……”
见吴丞相不说话,貌似沉思。行事较为老派的官员则不认同这种做法,认为太过冲动轻浮,纷纷开口议论。
“这这这……这简直不可理喻!”
“摄政王殿下到底是年轻气盛,还以为她在西境掌兵,能说一不二呢?”
“此番作为,陛下威严何在?禁军威信又何在?若是有人刻意引导……恐会动摇国本!”
“有抹黑陛下之嫌,我国子民听了会如何看待陛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被压抑太久这脾气一上来,张了嘴就不顾后果,再让他们说下去传到摄政王耳里也不好听。
要是心胸狭窄的,怕不是会以为他吴丞相故意联合官员针对她,这于朝政不良。
可别内忧外患一起来,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哎,孙大人言重了。”吴丞相这才说话。
他人老成精,随着年岁的整长面相慈和,巧言调和矛盾,言说大家同朝为官没必要说的那么难听,妄加揣度也非君子所为,且她能做到此事,必然是请示过陛下,我等都是同朝官员,何必闹得不愉快,徒增笑话?
这话下来,让情绪激奋的官员们脸皮微热,也有些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挑拨是非,当这个出头鸟来了。
还是有些人不是很服气,心底暗嗤摄政王这般特立独行,分明是把持着皇帝的耳目,陛下还能有不同意的时候?
各自心思不一,还是恢复了平静。
吴丞相明白这些人因先帝崩逝,难免心思浮动。
趁着休息时间没过,他下车求见皇帝。
该说不说这老头时间掐的够准,他进入陆上瑜车驾时,叶慈刚出去检查周边情况,车里就皇帝本人和几个太监宫女。
国丧未过,一切从简,陆上瑜的车驾大是够大,内部还是空荡荡的,落座中间的人好像显得越发单薄,可这种感觉在陆上瑜身上没有。
任何人只能看见她本身的存在,哪怕是净面素衣,依然让人有拜服的冲动,贵气天成。
炉上茶香袅袅,白雾模糊了她的双眼,叫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绪。
吴丞相却是看楞了一瞬,恍惚看见陆昭在世。
陆上瑜首先发言,像是要起身迎接:“丞相来了,快快请坐,不知您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陛下客气了,不过是来看看陛下罢了。”吴丞相连忙落座,终于看清了她的神情,叹道:“陛下精神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不少,就是太消瘦。”
他语气慈和,态度亲近,倒真像是关心晚辈的长辈。
不过吴丞相是先帝的帝师,又是陆上瑜的顾命大臣,说这些话也不逾越。
陆上瑜唇角弯出浅笑,又顷刻收回,虽不再笑,起码面色缓和不少:“前阵子伤心过度,让您担心了。”
她的头微垂,做出歉然的姿势。
吴丞相身形一动,没受这个礼,只是摇头说:“陛下伤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倒是老臣苛刻了。”
“丞相是担忧,又何谈苛刻?”陆上瑜抬手,身旁侍女躬身倒茶,邀请丞相共饮。
清淡的茶香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身居高位的人总会蕴养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或许小皇帝并没有他们所知道的弱气,刚刚那一眼,吴丞相自己都要信了说服其他官员的话,摄政王当真是真的听命办事,心有筹谋了。
看陆上瑜面上没有被胁迫或者不满的情绪,吴丞相可算是放下心来,陪着皇帝聊了一会。
越是深谈,吴丞相越是惊讶,腰背都挺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
别看陆上瑜年纪尚少,见识却比同龄人广阔不少,言之有物也不夸夸其谈,一听就知道是心有沟壑的。
吴丞相双眼发亮,声音提高了不少,心头欣慰。
不急躁不短见,锐意与沉稳并存,根本没有从小娇养深宫的拘束和胆怯,不愧是陆昭亲女。
言谈途中,吴丞相感叹陆上瑜这般学识,能比得过他加冠的小孙子去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上瑜却说:“我年纪尚轻,要学的还有很多,还请丞相不吝赐教。”
吴丞相正要说什么,就听陆上瑜再次重复:“瑜匆匆继位,对政事上较之诸位大人还是稚嫩不少,总该是要靠诸位才不至于出错。”
吴丞相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色道:“老臣必当尽忠职守,不愧先帝所托。”
休整的时间稍纵即逝,吴丞相带着满肚子的兴奋下了车,一张老脸难得的容光焕发。
可不是嘛,吴丞相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家,自小刻苦读书,所追求的不在于钱与权,反而更在意更高追求。
且为人臣不就是以辅佐明君,名留青史为终身目标么?
有此明主,何愁不喜?
……
帝王仪仗逐渐靠近盛城城门,周边百姓难得见到这样的阵仗,纷纷挤在路边,想要一睹皇帝的威仪。
真是非常热闹,处处人挤人。
随行的官员有些奇怪,他们对视一眼。
“陛下回宫的消息是人人皆知不奇怪,可是怎么那么多人?”
“禁卫先行,难道不是提前回来维持秩序吗?”
“我也不知,但听说是摄政王吩咐的。”
“又是原来是摄政王的吩咐,想必有她的深意吧。”见有武官路过,那人强行改口。
文官之首是吴丞相,那武将之首是叶慈没错了,可不能跟他们闹起来。
这些议论没能传到叶慈耳中,她正在跟陆上瑜重复之前的安排,陆上瑜趴在车窗边懒洋洋的听着,感受盛城的冷风。
她这几天没坐马车里闷着,按照习惯自行骑马,换以前八百里奔袭都是常有的事,倒也不觉得多累,就一路守在帝王车驾边。
对于这个结果陆上瑜倒是乐见其成,还能趁休息时间把人拉上来小憩,路途是苦闷了点,但没有去时那样悲痛欲绝。
“臣说的话,陛下有听吗?”一抬眼,叶慈就看见陆上瑜不知道又盯着哪里走神了。
心说陆上瑜到底年轻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爱走神是正常的。
无奈重复道:“陛下,你有没有听的?”
“有。”陆上瑜立马回神,擅长一心两用的她复述出刚刚的话,一字不差。
这倒让叶慈感到惊讶,没想到陆上瑜的记性那么好。
陆上瑜一手托腮,小声道:“你别叫我陛下,太生疏了。”
叶慈放慢速度,尽量保持在相对应的距离,腰上悬着长剑:她问:“那该叫什么?”
“我的名字。”陆上瑜得寸进尺道。
双眼紧盯叶慈侧脸,粉白的唇瓣微抿。
想也知道等会她又会说什么于理不合,该怎么尊称怎么尊称,恭恭敬敬的行礼喊陛下。
“上瑜,你乖一点。”喟叹般的语气响起,像是被闹腾的没有办法了。
“”陆上瑜一愣,懵懵地看着前方。
见鬼了真是,她怎么从这句话里咂摸出宠溺的感觉。
一时间陆上瑜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棋逢对手的战意,还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很快,叶慈就翻身下马,一手掀开帘子,一手伸出欲扶,却是手背朝上让人搭手:“到了,陛下请骑马。”
看吧看吧,又是这样,哪有篡位的权臣是这样蛊惑幼主的。
自己故意放权都不去揽权,连禁军的兵符都还回来了,按照正常操作不应该是顺势扣下兵符不交,再以自己尚且不能理政为理由,把控自己么?
真是,好好的机会都不会去把握。
陆上瑜收敛了表情,端着架子下马车,走到红鬃马身旁。
看她满脸的淡然,谁能想到她满脑子都是想要另一人谋朝篡位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
高大的红鬃马看见陆上瑜,往她身旁凑近几步,尾巴甩了甩。
侍从呈上缰绳,恭敬道:“奴婢扶陛下上马。”
“不必。”陆上瑜会骑马,还亲手驯服过野马。
不用任何辅助,直接翻身上马,身型利落姿态娴熟,不少人看了这姿势都觉眼前一亮。
“走吧。”陆上瑜道,一扬马鞭首先出发。
一人动,全员跟着动。
为了说清被行刺的皇帝真的毫发无损,行事直接的叶慈向陆上瑜提议,不如亲自骑着马进城,让大家亲眼看看皇帝长什么样不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也有宣告北盛换新主的意思,让万民朝拜。
本来还有挺多官员不甚赞同,认为过于冒险,毕竟行刺一事才过去不久,担心他们不死心。
叶慈却说这样更好办了,把那几个被折腾的不轻的刺客放囚车里拖进去,包管震慑全场,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官员们很想说这样不是更加拉仇恨吗?
陆上瑜则一锤定音,说摄政王的提议不错,就听她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办法确实简单有效,陆上瑜踏着一路的吾皇万岁进的宫,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却不知藏在人群中的南郑细作看见这一幕银牙都要咬碎了,还得忍着怒意跟着北盛人跪拜新君,露出恭敬向往的表情,好像当真非常敬仰君主一样。
也幸好他们反应及时,不然就会被察觉出异样,抓去严刑拷问,端掉老巢
成为摄政王之后的叶慈更加忙了,体重再次锐减,本就明晰的脸部线条更加突出,显得气势更加凛冽。
每天忙着审问抓来的刺客,致力于将这潜伏许久的南郑细作团伙一网打尽。
偶尔过问小皇帝登基事宜,虽说由吴丞相负责大部分的职责,但她这个摄政王真不能完全甩手不管,闲暇时刻还得跟小皇帝说说话,以免她想东想西,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黑化。
叶慈算是看出来这个世界的陆上瑜到底是什么性格,脑瓜是够机灵,就是爱多想。
不过也没觉得不好,有点小脾气也挺有意思的,这种性格的人最擅长自我攻略。
登基仪式还没举行,吉日已择好,正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官员们忙得脚打后脑勺。
另一件事也很重要,那就是小皇帝的教育问题。
由摄政王主导,加上几位大臣轮流教导她,本来那几个大臣不太服,觉得叶慈可能不够服众。
也不知道叶慈是怎么说服他们的,竟然都同意了,个个年过知天命的大臣面带惭愧的对陆上瑜说自己不够好。
“微臣远不如摄政王矣。”
“我等误会摄政王殿下了。”
“让摄政王亲自来,我们也放心。”
陆上瑜:“?”
俱是心服口服,交口称赞,直把陆上瑜看得满头雾水,想不明白她在卖什么关子。
拿到主要教育权力后,叶慈没有如陆上瑜所想,给她进行放养式教育,尽最大的努力把她养废,做一个小昏君。
扮猪吃老虎的剧本陆上瑜都准备好了,结果却跟自己想的截然相反。
这人真把自己当帝师了,竟还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从各个方面入手,修身,修心,修德,平天下一个不落,通读古今史册,口才都不忘落下,且课业要求完美,致力于往全能帝王方面培养。
陆上瑜敢说这份专门定制的要求拿出去,是个目不识丁的乞丐都能培养成当世明君,就是起步的要求就很高,好像制定者清楚知道陆上瑜现在到底什么水平一样。
不应该啊,吴丞相答应过她不会把她的真实水平泄露给其他人,他老人家最信守承诺了,真是奇也怪也。
抱着试探的目的,陆上瑜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并不怎么样,看起来有些愚笨,怎么教都不会的样子。
叶慈不失耐心,更加细心了,一改简练的风格,掰碎了揉烂了地教,耐心程度陆昭活过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瑾瑜,美玉也。”叶慈放下书,朝有些懊恼的小皇帝道:“陛下不应妄自菲薄,先帝为您取这个名字就是认为您如美玉般美好,也有言,玉不琢不成器,您天资聪颖,不过是缺少雕琢。”
“摄政王说的是。”陆上瑜纤长的睫毛扑簌簌往下垂,有些落寞道:“如果我再聪明一点,是不是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不累。”叶慈没说假话,这还真不累,比审犯人轻松多了,还不用听刺破耳膜似的惨叫。
陆上瑜眉宇情绪黯然:“要是我一点就通就好了,只不过我天资愚钝,总是占用你那么多时间”
话语里虽是赞同的,语气却不怎么认同自己,咋一听还以为她在自卑。
如果陆上瑜天资愚钝,那这世间上就没有蠢人了。
要不是叶慈看过陆上瑜处理过的奏折,差点信了她的鬼话。
于是,叶慈静静地看着陆上瑜不说话,看她又会说什么。
该说不说,都是当皇帝的人了,都能面不改色的撒谎:“看这天色不早了,摄政王不如今夜也留下来吧,你一贯住的地方已经打扫好了。”
就算留下来也是住偏殿,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明明从皇宫到长阳王府的路程不用超过一盏茶,徒步走回去都不嫌累的距离。
有时候叶慈怀疑这人是不是个演技拙劣的骗术大师,用最不走心的骗术骗她,就差在脸上写上骗子两个字,偏偏她每次都去配合,还觉得这样子很可爱!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活该她们天生一对。
“既然陛下美意,那微臣自然却之不恭,遵旨。”叶慈笑容更大,随手给小皇帝布置繁重作业。
陆上瑜:“”
目的达成了,又好像没有达成。
也罢,成大事者必然有所牺牲,这点经历不算什么。陆上瑜自我安慰道。
接着盘算怎么让人陪自己吃个饭,再去看看陆上鸣。
又让人大早上就起来上武课,马术骑射剑道样样不落下,将前几年缺失的功课全部补回来。
小皇帝累成死狗,小皇帝怀疑人生。
这往死里教的做法,很难看得出叶慈的狼子野心。
换个不爱学习的来怕不是觉得摄政王怕不是和小皇帝有仇,亲政后不得把人给砍了,倒是那帮大臣感到很欣慰。
陆上瑜听着他们的话,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日,天气晴朗。
陆上瑜放下笔,起身拿着功课去问偶尔得闲的叶慈。
经过这段时间的课业,陆上瑜不再继续装笨,课业水平稳步上升逐渐到达自己原本水平,她也在这种学习中汲取了不少知识,收获不少。
但说实在的,按照叶慈这种要求,是头猪都能教成天才,再继续“笨”下去就装的太明显了。
陆上鸣也在一边玩耍,用嗲嗲的小奶音不知道在说什么,眉毛正纠结的拧着。
在他面前的叶慈一脸严肃,低低的念叨,像极了给陆上瑜上课时的表情。
不知为何,陆上瑜现在看见叶慈严肃的表情就下意识态度端正起来,紧张的再次检查自己写得到底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是姨姨,是姐姐。”叶慈试图纠正陆上鸣的称呼。
“你!姨姨!”陆上鸣声音嘹亮,满眼星光。
他可记得非常清楚,母亲就说她是姨姨。
“错了,你说错了,跟着我读,”叶慈托着小胖脸,嘴型放慢:“吉一野——姐,姐姐。”
陆上鸣歪脑袋:“姨姨?”
为了避免以后各论各的叫,你管我喊姨,我管你喊弟这种局面。
叶慈从不言弃:“这世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势要把你的称呼给掰过来,反正我迟早也是你姐姐。”
乳娘满脸勉强:“”
陆上瑜:“?”
什么叫做迟早也是你姐姐?
忽然,陆上鸣嘴巴一张,兴奋大喊:“姐姐!”
叶慈忍不住展露笑容,若春花烂漫:“对了,这次可算是叫对了。”
又意识到了什么,叶慈侧过脸,就看见陆上瑜站在不远处,一脸沉思。
第162章 如何养成帝王11
等待的日子稍纵即逝, 很快就到了陆上瑜登基的吉日。
这日晴光正好,微风徐徐,兴许是好事将近, 人人都格外的心旷神怡。
北盛城内外将白绫换红绸, 百姓夹道欢迎热烈庆贺新君登基, 同时在秩序维护上不失戒严。
陆上瑜作为今日最重要的主角直接彻夜未眠,一直准备着各种仪式, 终于在天光拂晓时分全部准备妥当。
庄重威严的养心殿不少人进进出出,手上拿着各种东西,都各自忙碌着。
叶慈好不容易将一切协调妥当,从禁卫那边脱身出来, 准备去看看陆上瑜那边情况如何, 顺便去吃点什么什么垫垫肚子。
对了, 还得爬山前往祭坛祭告上天, 祭告天下四方,得让陆上瑜也吃点, 别爬到一半没力气了。
门外几个官员踏着四方步联袂而来,手持玉牌,正低声商量着什么。
路过的低品阶官员和太监宫女见了这几位肱股之臣, 纷纷驻足行礼, 面色恭敬。
其中一个中年官员道:“这人选摄政王没说吗?”
“没有,本来太常寺官员们也在犹豫这事, 问过吴丞相。但我等拿不下主意,便去询问摄政王殿下意下如何, 却不想”
说是询问, 其实是看叶慈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他们也好有应对的方法。
人群中心的吴丞相说出结果:“结果摄政王同意了, 还让陛下的成年加冠礼和登基仪式同一天进行。”
男子二十加冠寓意成年,长成一家之主,女子十五及笄成年,便可婚配,都有自己做主的意味,不再归类于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小孩。
但皇帝是特殊例子,加冠成年不是简单的名词和年龄界限,表明着达到亲政掌权的地步,能独当一面。
如此一来,摄政王手上的权利只会越来越少,还会增加君王的猜忌,颇有两边不讨好的感觉。
这一点头,也代表着叶慈的本意——她愿意奉皇帝为主,没有二心。
哪个朝代的摄政王会这样干啊?
对比起其他牢牢握住朝政大权,意图架空皇帝的摄政王,他们行事张扬的摄政王简直不要太清新脱俗了好吗!
“我等也是没想到摄政王会同意。”吴丞相摇摇头,面色越发惭愧:“看来是我误会了摄政王殿下的脾性,竟把她的豪迈直爽当成狼子野心,还处处提防于她,这着实不该。”
其他几人也跟着感叹:“是啊,还是先帝慧眼识人,明白摄政王殿下的丹心铁骨,临危受命于她,我等远不如矣。”
“我再也不偷偷写奏折骂她了,今晚就写一封新的赞扬她去。”
说着,话题还是回归重点,到底谁给小皇帝加冠?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脾气爽快的直接说:“那陛下的宗亲们总有一个合适的吧?”
“陛下成年礼的加冠者必然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亲自来,皇室宗亲们有这种人?”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几个官员沉默了一下。
他们异口同声道:“好像确实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他们意见达成一致,再次沉默。
该说不说,祖皇帝确定要立陆昭为皇太女后,时隔多年再次向蠢蠢欲动的皇室宗亲们举起屠刀,只要有异动就统统送下去见祖先,现在能剩下来的都是不怎么聪明的米虫。
再加上陆昭登基后在各个方面入手安排,有意将剩下的宗亲养废,少在朝堂上碍手碍脚的。
于是不怎么聪明的他们更加愚蠢,在年轻的陆上瑜面前都翻不起水花,更要在有实权的摄政王面前退避三舍。
什么皇室宗亲,其实还不如朝中重臣地位更高。
“那就再问问摄政王吧。”吴丞相一锤定音,加快步伐。
可巧,刚到地方就看见要走的人。
“殿下!殿下留步!”
“可算是找到您了殿下!”
几个官员提溜着衣袍,隔着老远就飞奔过去,衣袂翻飞。
这远远看去,像是几只大红蝴蝶。
叶慈才出了门,就被几个大臣拉住不让走,绛色金纹摄政王礼服的袖子都要被扯皱了。
“诸位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快讲。”叶慈的肚子在打鼓,人都要饿飘了,满脑子只想吃饭。
那几位身着礼服的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将资历最老的吴丞相给推了出来。
吴丞相揣着袖子,郑重道:“这事确实重要,就是陛下成年礼的加冠者当由谁来?”
“加冠?”叶慈被饥饿占据的大脑空白一瞬,才想起这事,一手握拳敲掌心,恍然道:“陛下成年礼的加冠者还没定,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再一抬头,几个老头都等着她发话,态度比之前更加亲近几分,隐隐有以叶慈为首。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想通了,叶慈也没去计较这个小细节。
稍加思索,便说:“那就吴丞相来吧,辅佐三代帝王的三朝元老,且德高望重,再合适不过了。”
“这如何使得”吴丞相下意识推脱,谦虚道。
“那现在时间紧急,哪里再给陛下找个人来?且我这般年轻,更加不合适。”叶慈一摆手,快步迈了出去。
这般姿态不觉粗俗,只觉潇洒利落,背上的金纹随着动作熠熠生光,恍然是不可冒犯的威严。
吴丞相跟她并排而行,剩下几个官员落后半步跟随。
叶慈边走边说:“稍后你随我去养心殿,陛下应该整装完毕,就辛苦吴丞相一路近身随驾。”
“臣知晓了,为陛下做事这算不上什么辛苦。”吴丞相也不扭捏,完成仪式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为皇帝加冠的荣誉也无人能挡
再说了他们这位摄政王的脾气不是假的,你要是敢在她面前推三阻四,扭捏作态,她可不惯着你的谦虚,真敢直接换人,没工夫搭理你。
三推三请什么的,做做样子就够了,别太认真。
到了养心殿,叶慈直接给自己塞了几块糕点,顾不上去计较茶水冰冷,顺着吞下去。
养心殿内外的宫人都不觉得摄政王这样随意有什么问题,倒是吴丞相看的稀奇,又多看了几眼。
绕过外殿,还没等进入里侧,听见动静的陆上瑜首先出来,随口说道:“等你好久,一直没人给我通报,可算是来了。”
她还想让她看看自己穿这身衣服的样子,左等右等都没把人等到,都快不耐烦了。
叶慈上前见礼:“陛下。”
“你再过来点。”陆上瑜伸手去拉她手腕,隔着好几层的布:“你怎么过来的那么晚,看我怎么样?”
吴丞相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嗔怪埋怨的意味,再一看她冷淡的表情又不是很像,于是在那愣着没出声。
“有些事情耽误了,这不是连忙赶了过来么?”叶慈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唇角微翘。
陆上瑜一头青丝被尽数挽起,梳了个繁复发髻,乌发如云,因等会还需加冠,头上还是戴着普通的发冠,就比较简单。
她现在已经换下了杏黄的太女服,身上穿着只有北盛皇帝才能穿的帝王冕服,颜色深沉庄重。
上黑下红的帝王冕服层层叠叠,厚重非常,腰佩长剑,脚踏精致绣纹的翘头履,每一样装饰都有寓意和讲究。
为了维持帝王仪态,穿着这身衣裳得昂首缓步,下巴微抬,唯有这样看着才能更显凸显其尊贵的气势,不至于埋没这身冕服。
若是衣饰太过华贵,人的目光总会更容易被衣服吸引过去,穿的人反而被遮盖自身光华,显出不般配的黯淡。
但在陆上瑜身上没有这种困扰,是衣服衬托她的气质,更添三分深沉,而不是成了干巴巴的衣架子,毫无阅历也经不起事的小年轻。
“你很好,没有比你更适合这身的了。”叶慈克制地说。
陆上瑜不自觉地弯起唇角,颜色稍浅的唇边浮现一对深深的梨涡,那种尊贵疏离的气质消退不少,多了几分难以品尝到的甜来。
“陛下?陛下原来你在这!”严尚宫托着一串环佩追出来,懊恼道:“那负责衣饰的宫女竟然把这给忘了,险些犯大错奴婢这就给你戴上。”
严尚宫快步过来,正要给人戴上。
“等等。”
横生一只手拦截了她,将托盘上的一串佩环拿走,严尚宫顺着那节绣工精细的衣袖看去,便看见叶慈那张出众的脸。
她垂着好看的眉眼说:“我来吧。”
严尚宫:“?”
摄政王亲自服侍皇帝整理衣饰,你身份尊贵,何至于此?
她眼睁睁看着叶慈单膝跪下,修长十指灵活的把那一串佩环系在腰带上,还顺带理了理袍角,抚平褶皱。
陆上瑜神情不变,视线已经跟着那道身影下滑,专注而认真,片刻都不愿转移。
拥有一半西境血脉的叶慈更像她西境第一美人的母亲,从小就生的眉眼深邃,鼻梁挺直,精致的跟玉人似的,就连唇色也是得天独厚的好看,天生就是浓艳的朱红。
在盛城待了几年,叶慈的肤色变浅,身上绛色的亲王服制衬得她更加肤白若雪,只是身形跟城中闺秀相比还是高挑很多,才十五岁的陆上瑜才到她胸口处,还不到锁骨的高度。
这样浓烈的外貌还生了一双多情桃花眼,眼角眉梢都是难以化开的柔情,若是眼神认真注视一个人
陆上瑜敢说真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种眼神,深沉似海,难以自拔,直教人溺毙其中。
就比如现在,感觉叶慈笑起来的时候盯着佩环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的,跟看情人似的。
乌黑的眼睛就像一面打磨光滑的镜子,能把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连自己发怔的双瞳都倒映进去。
陆上瑜愣了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叶慈跟自己对视了,修整漂亮的眉毛微蹙。
还不等陆上瑜发问,叶慈转头说:“严尚宫拿些螺子黛和口脂来。”
严尚宫回神:“是。”
陆上瑜不解:“你要给我上妆?”
“嗯,你怕冷还唇色浅,衣服颜色又太深,看着气色不够好,用胭脂增色一下颜色。”叶慈说。
陆上瑜不喜欢往脸上涂抹东西,还不喜欢千金难求的螺子黛的味道,宫里的人都知道小皇帝是什么性格,更加不敢犯她的忌讳往她脸上涂东西。
讲真的,今天让人侍奉穿衣已经是陆上瑜强行忍耐的结果,所以就这样素面朝天的出来的。
也是陆上瑜长得好看,才压得住。
想起脂粉的香气,陆上瑜就忍不住皱起眉,想了想叶慈说得也没错,忍忍也不难。
后来陆上瑜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其实忍忍也挺难的,比咳嗽还难忍。
东西很快就拿了过来,叶慈旋开小巧的漆盒,弯下腰靠近。
温热的手伸出宽大的袖子,以指尖轻轻托起陆上瑜的下巴,少量肌肤相处,另一手用笔描眉,细细描绘。
笔下的眉颜色并不深,但形状很好,弯弯长长,跟水墨画里起伏的山脉一样,不用怎么用心仅仅随意描绘就很完美。
偶尔双方呼吸相碰,陆上瑜呼吸微促,脸上热度蒸腾,养心殿忽然之间变成了蒸笼。
好不容易等头上阴影撤离,陆上瑜猛地长呼一口气,凉丝丝的空气往心肺里钻,降下莫名的温度。
原来是她刚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得像隔壁的柱子,呆的让人笑话。
可这口气长到一半,才直起腰身的人又弯了下来,凑得比刚刚更加近,挺翘的鼻尖差一指的距离就要挨上,还把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往她嘴巴上抹。
陆上瑜:“?!”
差点给她憋到岔气,陆上瑜双眼瞪得跟猫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慈。
叶慈垂着眼,没有跟她对视,好像无知无觉的样子。
别以为她没发现叶慈是故意的,唇角的弧度都往上弯了不少!
提醒似的,涂抹在唇上的力道加重了不少,好听的声音笑道:“陛下别乱动,口脂要画歪了。”
陆上瑜:“”
这怪谁?怪我吗?!
那双清透的琥珀双瞳迸出愤懑的情绪,小老虎似的张牙舞爪。
“好了,陛下抿抿唇看看。”
在陆上瑜忍耐到顶点,快要忍不住把人推开的时候,叶慈首先退开。
正要发力的陆上瑜泄了力道,随便抿抿唇,也不管口脂会不会花掉,反正也没人敢抬头仔细看她的脸。
就是那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面的感觉不好受,心情更加发闷了。
叶慈把东西还给严尚宫,溢出一声轻笑。
暗道果然是假正经的小孩心性,还以为自己多成熟,分明跟没成熟的果子一样青涩。
吴丞相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里敏锐那根筋一抽,怪异感漫过心头。
只是稍纵即逝,没能细想就消失不见。
都是女子,摄政王帮忙上妆又有什么所谓?
好像没有什么所谓,他的小孙女都有梳头丫鬟帮忙上妆,大抵也是凑得这般近的。
见叶慈站起身,一直觉得自己很多余的吴丞相忍不住轻咳一声,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陆上瑜眉目缓和不少,身上已经有上位者的气度:“吴丞相快免礼,是我的过错,竟没发现你老也来了,真是怠慢了。”
吴丞相恭敬道:“这算不上什么大事,陛下整理仪容才是紧要的。”
面上笑呵呵的老头心里却说:你不是怠慢了我,你是根本没看见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摄政王在哪里,陛下的视线就放在哪里,根本看不见第二人。
同理,氛围也是一样的,只要两人在场,就放不进第三个人,泰山崩于前都会被无视掉的专注。
“不知丞相与摄政王一同前来,是有何时相商?”陆上瑜手扶长剑,问道。
可看她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姿态,吴丞相越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吴丞相是为陛下的成年礼而来,他是我为你请来的加冠长辈”叶慈收敛情绪,提起他来的目的。
“原来如此,本该是我这个晚辈携礼亲自去请您的,倒让您自己过来了。”陆上瑜恍然,气息越发收敛,忽略这身冕服光看表情,倒真像是一个乖巧的小辈了。
吴丞相连忙摆手,言说时间紧急,这些小细节就不去考虑了。
几人谈没多久,出发的时辰就到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从皇宫出发,按照先例一步一步走流程,折腾到吉时再返回皇宫登基,接受文武百官恭贺朝拜。
在太庙中,陆上瑜低下头,由吴丞相取下代表着少女的发冠,还是由他戴上了那顶象征身份的冕毓。
珠帘微晃,人人拜服,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脸,不由心生敬服,将头低的更低,扣向地面。
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但为了结果一切都是值得的。
陆上瑜立在高处,缓缓落座。
坐在她仰望着长大的地方,而现在则变成别人仰望她。
众人下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唇微启,声音凉薄,压的有点沉:“众卿平身。”
此番事情结束,叶慈跟皇帝告假,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长阳王府。
这段时间因忙着新君登基的时,叶慈干脆住在宫里,养心殿偏殿或者官员值班室两个住址来回倒腾。
至于住哪里,得取决于当天晚上到底在忙什么。
回去后,叶慈直接睡得天昏地暗,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彼时日暮西斜,秋阳灿烂。
直起身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有人过来,一张嘴就问那龙袍做好了没,尺寸合适不合适。
“什么龙袍?您不是说不干了吗?”紫凝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们家主子还有二心。
看她这段时间尽心尽力的,难不成只是麻痹小皇帝?
不是吧?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做龙袍了?不怕被发现吗?这多危险啊。
那么一瞬间,紫凝想了很多,甚至想好了要是起事失败自己该往哪里埋。
当然了,起事成功的结果她也想好了,左不过跟宫里的女官一样,终身侍奉皇帝。
“陛下的龙袍啊,登基的时候得穿……”叶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揩掉眼角的生理泪水,才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陛下昨天就登基了,您还是参加过宴会,一路闭着眼睛回的长阳王府呢!”紫凝松了口气,素手浸入热水,捞起面巾拧干。
“忘了,忙忘记了。”叶慈捏捏鼻梁,还有些未散的睡意:“刚还做梦以为自己在衣冠署盯着绣娘们的成果,有个绣娘不老实,想把血涂在龙眼睛上给我看见了……”
紫凝满脸不明所以:“涂龙眼睛上?她……她图什么?”
“诅咒?还是破坏寓意一滴血就能让山河倾颓?还是以为自己的血有毒?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呢?我不跟傻逼论长短,直接拖下去处死了。”
叶慈接过帕子往脸上擦,仗着自己皮肤好硬造,把紫凝看得直皱眉。
“您轻点!这是您的脸,不是墙皮!”紫凝把帕子抢回来,疑惑道:“傻……傻逼是什么?”
叶慈随口忽悠:“西境再往三百里的俚语,指脑子有问题的人。”
“原来如此。”紫凝一脸长见识了的表情。
但有一件事她还是不太懂,按照她浅薄的理解就是现在她们家主子不想篡位了,大小也是个权倾朝野的实权亲王。
那为什么要那么尽心尽力操办登基大典,都是经历过先帝一朝的老人,手底下那帮官员也不是无能之辈,交给他们不就好了。
“你说这个?”叶慈笑道:“她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亲自上手更好。”
紫凝盯着她堪称温情十足的笑颜,悚然一惊。
就看着那道修长背影慢悠悠的晃了出去,懒洋洋的声音伴着夕阳落了一地。
“先帝好算计,直接把我摁在了摄政王位置上,是想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犯过小错误的份上想让我旧爱之女爱屋及乌,悉心戮力,还能防着年长男子者以爱蒙蔽女帝,行窃国之事。”
紫凝:“……”
您原来管跟先帝抢人当小错误。
是的,紫凝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还看见过被女帝念念不忘的钟正君的模样。
“但她防了也白防,现在哪里用得着担忧年长男子用情爱蒙蔽小皇帝……”
叶慈小声嘀咕,颇为牙疼的啧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年长女子也行的。”
紫凝:“您说什么?”
钢铁直女陆昭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天生爱慕同性的存在,她还是把叶慈的澄清当做推脱之语。
紫凝:“您说什么?”
“饿了,给我上饭!”叶慈提高声音。
“已经好了,就等您起床吃呢,我这就去传。”紫凝端着水盆出门,门又关上了。
“嗯。”叶慈饿得啃桌面上干巴巴的糕点,心里那口气缓缓长了出去。
第163章 如何养成帝王12
死牢, 必死之人才会进的地方,自开国以来无一例外。
众所周知,进了此处就是有命来无命走, 将活人变成活鬼。
就是铁打的骨头都给它打成一滩烂泥, 再坚定的意志都会在这里崩溃瓦解。
秋日晴空, 微风徐徐,所有的惬意在靠近这座阴森森的死牢前都消失殆尽, 胆子小的的都为此处散发出来的阴森气息感到心惊胆战。
可巧,自前段时间丢进来的刺客后后,今日的死牢又迎来了一位矜傲的贵人。
“殿下,这边请。”
“嗯。”
“这地方黑, 您看着点脚下。”狱卒又说。
还是那样的意简言骇:“无妨。”
迎接的狱卒满脸陪笑, 凶神恶煞的脸上挂着强行憋出来的谄媚, 兴奋与恭敬混杂在这张脸上, 怎么看怎么别扭。
面上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又是一回事。
死牢来贵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地方龙子凤孙也接待过,还不是抬着下巴进来,跟死狗一样出去?
只是稀奇在这位贵人是来亲自动手的, 还不是旁观的, 还是怪那领头的刺客嘴太硬,浑身都烂了都不肯招, 贵人听罢,下了朝就来亲自动手了, 这不, 身上的官服都没脱下来。
那朝服染的纯正朱红看得他越发敬畏, 是他这种贱籍十八辈子都挣不来的尊贵, 天然的敬畏让他的视线只敢放在垂落的腰牌上,跟上面雕刻的狮子头对视,不敢直视她的脸。
边走,还要提起心神去回答她的话。
见快到地方,那位才停下问话,沉默了下来。
回话的狱卒姓朱,没有名字,家中世代都是做这个的没什么机会占书卷的边,于是他没文化的爹就按照排名喊他朱大。
如今他已经在这死牢从少年待到中年,经验老到,头一回遇到这样嘴硬的人。
朱大心里就犯嘀咕,看这位大人金尊玉贵的面貌,还通身清贵,不像是会亲自沾手这种脏污事的样子。
看了看她兴许处理朝政,打仗退敌是在行,可逼供她行吗?
逼供并非打了就完事,还得从受刑者的心境入手,反反复复的去验证,提问,整理,就为了避免得到的是扰乱视线的假口供。
打残的同时不能打死,还不能把脑子打坏,更打到说不出话来,反而费时误工,都是非常需要耐性的精细活,他就干的很好。
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刺客是他玩得最爽快放得最开的一次,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死活不肯招。
正沾沾自喜着,地方就到了。
朱大掏出钥匙开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无所不能的贵人吃瘪的样子,能极大的满足他早已扭曲的心灵。
“殿下您请,小心别碰着头了。”
没能忍住,朱大的语气里泄出几分幸灾乐祸。
凉丝丝的目光扫过他低垂的后脑勺,轻飘飘却有如实质,不等他开始惶恐,又顷刻收了回去。
搞得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出来
“你留下来,观刑。”
很好,她是听出来了,只是不打算跟他计较。
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在这地方待久了心理肯定会出现明显的问题,他这种样子的叶慈见得多了。
于是,进了这间房后朱大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不不不!”惶恐的拒绝声响起,那人眼里倒映着越靠越近的人影,还是第一次那么惶恐,跟一贯的嘴硬形象截然相反。
下颌被钳住,禁闭的嘴巴被强行撬开,冰冰凉凉不知道有何作用的液体再次强行灌进嘴里。
所剩不多的味觉居然能尝出苦味来,但现在他满心只有害怕。
“啊啊啊啊啊——”
“药效还没起作用,怎么快就又开始怕了?”朱大不知道摄政王到底给的什么药,他只负责喂,然后退到一边耐心等待,等待他发作的样子。
越看越叫他兴奋。
惨叫持续一会,药效逐渐发作只见那人面目狰狞对着虚空不住叫唤,好像有什么常人看不见的诡异东西在纠缠着他。
“别过来!你看见了我,我当然不能放你离开”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你收到任何伤害!
“为了大业牺牲在所难免,若是继续苟活我不如立刻死了干净!”
他以为自己说了很多,其实在外人听来只不过是无意义的呓语,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又害怕虚空的冤魂向他。
指尖敲了敲桌面,眉心微蹙,像是不满意面前的效果。
叶慈道:“喂点解药吧,有点刺激过度了。”
他一副见鬼的样子直把朱大看得毛骨悚然,行刑了二十余年的手,早就冰冷如铁的心在微微发颤,感觉手上拿着的不是轻飘飘的药瓶,而是什么千钧重的巨石。
“是。”他听见自己谦卑的说。
又是苦涩的味道顺着喉管往下滑,被冷汗浸透的头颅不住摇晃,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狼狈至极,想抗拒却毫无办法。
“招?”待挣扎稍弱,问话的人声音冷淡的问。
“……”那人又成了死鱼,还是一条遍体鳞伤的死鱼,身上没一块好肉,不仔细看都以为他断气了。
坐在最中间的人没再问话,一抬下巴。
朱大得令,抄起木桶就朝他泼过去,死鱼顿时复活,在地上不住的扑棱,血呼啦擦的。
一盆冰冷的盐水泼过去,惨叫声骤起,听得远处的狱卒们都一激灵,搓搓臂膀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对身边的同僚嘀咕道:“真渗人。”
“这朱大估计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可惜没机会看见现场,我也想学两招。”
“真羡慕朱大能在摄政王殿下面前露脸,我也想在贵人面前得脸,要是好运还能调离这鬼地方。”
“还说露脸,你有站摄政王身边的胆子再说吧!我刚给她开门的时候都不敢看她。”
“很凶?”
那人摇头,心有戚戚焉道:“不是凶,就是那气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眼睛里都是带着血性的。”
外边议论纷纷,各有各的说法,最后他们统一意见。
——摄政王是个狠人。
唯有近距离的朱大知道真相也无法参与,他寻思着摄政王不愧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女战神,见过血的人就是不一样,她才是酷刑审问的祖宗。
“招?”
还是那道冷淡至极的声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不沾染半分尘埃。
“……招,我招。”趴在地上的人气若游丝道。
真的要招了?竟然真撬动他的嘴了!
身后的行刑者下意识去看向旁人的侧脸,等待她的命令。
目光里带上真情实感的敬畏,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心服口服,恨不得原地跪下拜师,大呼一声请殿下不吝赐教。
可惜不行,人家是文可治国武可安邦的摄政王,没给他一脚都是算好脾气了。
从一进门就言语简短的人一改态度,神情认真了不少,但目光仍是淡淡,她漫不经心一摆手:“你去找个小吏来。”
带着纸笔的小吏进门,身后还有几个廷尉府的官员,全都向她躬身行礼。
“见过摄政王。”
“闲话少叙,早审完早下职,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想到那堆待处理的奏折叶慈就头疼,陆上瑜经验尚且不够,处理过的奏折她还是得再过一遍,顺带讲一讲如何更好的处理。
知行合一能学的更快,加上陆上瑜聪明,大抵融会贯通了。
“姓名。”
“白,白石楠。”
“何方人士?”
“梁安州人。”
“奉谁为主?为何人办事?”
白石楠讥讽扯唇:“就多余问,你们摄政王不是把其他人挂墙头了吗?”
“少耍滑头,你如实回答便是!”那小吏厉声喝道:“究竟奉谁为主?从何时开始?”
朱大会意,手上的鞭子就甩了过来,打得他浑身一抽,最终还是叶慈审视的目光下老实回答。
白石楠:“南郑皇帝,自他回国前一年开始联络。”
众人目露惊讶,面面相觑:“竟是景和年间的事情了,那得都多少年了?”
知道很久,没想到竟然那么久,先帝没登基就开始在北盛城内潜伏,已然成了附骨之疽。
小吏又道:“据点又在何处?”
“”白石楠的犟劲又犯了,顾虑着什么不愿意说,这让他们更加步步紧逼
“你姓白?”叶慈突然说话,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白石楠垂着眉眼,声音沙哑道:“是。”
问话的人沉默了一会,莫名的不安在他心头蔓延。
果然,就听上首的女人冷漠道:“把他眼皮抬起来,让本王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眼睛?”众人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眼睛,正满心疑惑着。
白石楠却悚然一惊,来不及躲闪,薄薄的眼皮已经被掀开,对方力道太大,箍得很紧,眼球暴露在众人的眼下。
另一个官员擎着蜡烛上前,明亮的火光烤着他的眼睛,将颜色一展无遗。
“很特别的琉璃色,像极了你太。祖的画像。”
叶慈打量着挣扎不已的白石楠,思量的目光滑过他俊秀的五官,突然说:“前朝皇族也是姓白吧?”
“?!”白石楠瞳孔一缩,一时语塞,浑身僵直不动弹了。
众人也惊讶不已,惊讶的声音都压不住了。
“前朝白氏不是早就覆灭了吗?”
“这可不一定,有传言说李皇后携太子出逃,寝宫里烧焦的尸体是假的。”
“可自前朝末帝自焚宫中距离现在应该也有百年有余了。”
“难不成这白石楠还异想天开,妄想复国不成?”
就看稳坐桌后的女人身体前倾,压迫感顿时成倍增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传言白氏先祖统一天下,骁勇善战宛若天神下凡,只可惜后代是一代不如一代,最终灭国,天下一分为二。”
叶慈缓缓说着不为人知的隐秘,每一字每一句都往他心头里凿。
“但前朝末帝白竟留下秘宝交给李皇后,希望太子长大成人后用宝藏复国但太子没有勇气复国,躲藏都来不及。于是宝藏传了一代又一代,到了你的手里。”
她盯着暴怒不已的白石楠,唇角微翘:“所以你家祖先知不知道你跟乱臣贼子搅和在一起?”
要是叶慈不神来一笔,根本没人记得消失在岁月里的白氏皇族,更没人记得白氏先祖的发源地就是梁安州。
方才白石楠对着北盛摄政王自称姓白,而非说的时候其实骨子里还是带着隐晦的傲意,还有明显的快意。
无人知我,我却光明正大,尔等何其无用,简直有眼无珠。
第164章 如何养成帝王13
白石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嚼着恨意,对着叶慈一字一顿道:“北盛也是逆臣之后。”
“此言差矣,”叶慈背往后靠, 慵懒道:“末帝大公主下嫁镇北将军陆孟之, 育有长子陆文恩, 便是北盛太。祖皇帝。好歹也是有表亲血脉的,怎能与南郑那帮篡位逆贼相比较?”
白石楠恨恨道:“区别在哪?”
“区别在末帝昏庸连年战争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北盛乃顺应天意,名正言顺,连当年南郑未站稳脚跟的时候都要认陆氏先祖为祖宗。”
抬手一指白石楠,叶慈声音凉薄:“区别在你为了缥缈无边的大业埋没终身, 轻信谗言异想天开, 还奉南郑皇帝为主, 妄想入主北盛皇宫!愚蠢无知的东西, 南郑能杀你先祖一次,又怎可能不杀你白氏第二次?”
死一样的沉默在不大的屋子里蔓延, 各个垂眸不语。
毕竟谁都知道,当年第一个闯进白氏皇族的皇宫,逼得末帝自焚的正是南郑的先祖。
“”白石楠呼吸急促, 气急但不知道如何反驳:“巧言令色, 心口雌黄。”
叶慈根本没被影响,霍然起身:“等到那时候, 你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白氏遗族才是真真正正的要灭族你也不想想,虽说陆氏先祖救驾来迟, 可若非北盛未建国时为白氏遗族提供庇护, 掩护李皇后行踪, 焉能有你的今日?早就被斩杀殆尽, 天下再无沣朝白氏。”
白石楠:“那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他明明稳定了局势,为何不迎李皇后和太子回宫,而是任由其流落在外?”
“那你还挺天真的,怪不得那么多年还是一事无成。”叶慈哼笑一声。
把周边官员们的冷汗都笑下来了,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戳聋了,要是换个人说这些话,非得骂一句大逆不道。
但他们不敢,只敢尽最大的努力缩小存在感。
叶慈道:“不过现在跟预料也没什么区别,行刺皇帝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任你如何狡辩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
“恭喜你,黄泉之下九族又能团聚,本王可没有太。祖皇帝这般慈和心肠,定然一个不落,不论身份高低的给你送下去!”叶慈只留下这一句话,拂袖而去。
白石楠猛地往前扑,目眦欲裂:“不可!不可!!!”
可惜他的话没有人会听,没叫两句就被朱大卸了下巴捂住嘴。
廷尉府的官员们也麻了,面对此情此景他们只有一个想法。
——杀人诛心呐!
出了那逼仄的死牢后,叶慈深吸一口气,呼出积压许久的郁气,侧过脸对身后追上来的官员们说。
“白石楠早就心存死志,他说的话除了名字以外一个字都不能信,全部推翻。”
“是。”
那估计说出来的地址和名单都是胡乱攀咬的,更加不可信。
陆上瑜刚登基不久,根基不够稳对政务不甚熟练,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
若是相信白石楠的名单去大肆严查只怕是会伤了不少老臣的心,不利于朝堂上下一心。
再往远了看,要是有心之人在其中运转一二,舆论就又会变成摄政王意图架空新君,实在狼子野心,不甘为臣。
陆上瑜是对叶慈信重,屡屡放权,但架不住有些人就是脑子不灵光,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
廷尉府的官员有点愁,眉眼耷拉着,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前朝遗族的事情来。
那官员苦恼道:“岂不是线索又断了?”
“也不算吧。”叶慈回想看见的白石楠,心里有点头绪。
廷尉府官员纷纷看向叶慈,想知道摄政王有什么看法。
“敢问殿下,此话怎讲?”
这些日子在她手下办事,他们大概了解这位摄政王究竟是什么性情,强势是够强势的,毕竟是从西境出来的主帅,在战场上说一不二才是正常的事情。
更让他们服气的点还是她见微知著的观察力,总能看见被大家轻易忽略的事情,这往往是破案的关键。
再说了,办法不再粗糙,能完美完成任务的就是好办法。
叶慈迎着夕阳,面上笼着金光:“庄子曰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气质总会被环境和地位所影响,你们没看出来他身上的气质很特别吗?”
官员们想了想,没感觉从白石楠身上看出什么气质来,满是求知的双眼看向叶慈。
他们面带惭愧,正直道:“微臣等愚钝,请殿下赐教。”
叶慈看着他们的反应,倒是有些欣慰,要是他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自己估计会怀疑他们的品行。
“身上脂粉气很重,气质柔媚,眉眼淫邪,看着还是从事下九流的面相。”
官员们:“?”
原谅他们看不出那团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烂肉身上有什么脂粉气和柔媚,且先帝在世时规定官员不允许狎妓,否则重罚,根本没往这方面上想。
毕竟他们都自认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而且从事这行业的都是身形纤细的少年,谁还会往这方面联想?
官员们纷纷猜测:“下九流?戏子?”
“若是日日需要化妆的戏子确实经常不用真面目示人,还居无定所,出现在哪里都有可能。”
“看他那清高劲也不会是个名角,还流动性很强,那可不好找啊。”
“他那嗓子不像是会唱戏的,应该不是戏子吧?”
另一个语出惊人:“那不然能是娼妓吗?”
求知的目光又投向前边的叶慈,只见走在最前边的人抬手挥挥:“就按张大人的思路去查,什么明娼暗娼的,歌女歌男舞女舞男全部查一遍,尤其是眼睛颜色特别的。”
语出惊人的张大人:“???!”他没想到自己真能蒙对。
官员们:“!!!”
还真是个青楼楚馆出身的啊!
等摄政王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廷尉府官员却说:“不对啊,摄政王殿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他们不敢细想。
领头的官员轻咳一声,给他们的殿下找补:“方才她不是说面相么?估计是懂得相面术,不就是看出来的呗!”
周围静默一瞬,大家纷纷附和。
“不愧是摄政王,连这都懂,我等远不如矣!”
“哈哈哈,大人所言极是。”
“好歹也是一条线索,查一查也不会吃亏,走吧走吧。”
“再不拿出成果来陛下该降罪了!”
几位官员一窝蜂而来,步履匆匆而散
时间将近晚膳,陆上瑜却还在书房里手不释卷,其实人已经快等到不耐烦了。
殿中的水滴漏在滴滴答答的响,看外边天色昏暗,华灯初上,差不多是封闭宫门的时辰。
陆上瑜掰着指头算了算,发现自己从早朝下朝后就在也没见过人,今日授课还是吴丞相来,没想到会那么难熬。
放下奏折,刚想张嘴询问,就听门外太监通报:“陛下,摄政王殿下求见。”
“快请进来。”陆上瑜双目一亮,将手上奏折抛开,调整坐姿尽量让自己看着乖一点。
反正就是地方官员恭贺她登基的请安奏折,看不看都无所谓,更重要的还是她觉得叶慈好像更喜欢乖一点的,装一装也无所谓。
一进来,叶慈就给她来了道霹雳,震得人空白一瞬。
“竟还有前朝遗族的参与?实在无妄!”陆上瑜乖巧的表情没维持住,冷着脸霍然起身,鬓边步摇微晃。
绕着桌案来回走了几步,眉宇郁燥,显然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没有哪个皇帝能忍受自己的身边尽是可趁之机。
陆上瑜紧走几步握着叶慈手腕:“那你中毒的事”
叶慈就知道她会问这个,如实告知:“凶手已经在长阳王府投井自尽,府中上下都清理了一遍,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想来也是与他们有关。”
按理说这不应该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陆上瑜愈发烦躁:“真是奇也怪也,这南郑皇帝怎么事事如有神助,好像早知天机一般,连前朝遗族都能鼓动,就跟个地龙似的,没缝都钻出洞来,简直无孔不入!”
拿南郑皇帝跟蚯蚓比喻,陆上瑜是会比喻的。
叶慈笑笑,也觉得陆上瑜说得很对,之前没细想,现在认真回想,就发现这南郑皇帝身上疑点不少。
第一点,当年只作为战败国送来的质子的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连之后回国的经历也走得比一般人顺畅,好像前半生受的苦就是为后半生铺垫一般。
天下人言说南郑皇帝心机深沉,足智多谋,哪怕是弃子之身回国都能打败十几个兄弟站稳脚跟。
要知道,当年南郑皇帝回国的时候他的太子大哥可健在,还是有名的温润君子,南郑的贤太子。结果没几年这位贤太子的光环破碎,终究被废,圈禁府中后重病难治,导致郁郁而终。
但郁郁而终只是表面说法,真实情况是这贤太子是悬梁自尽的,他快被逼疯了。
第二点就是从今年开始南郑皇帝的动作就焦急不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他按捺不住,做的每一件事目的性都很强,带着急不可耐的意味。
过了几日,廷尉府那边还真传出了好消息,抓着马脚了。
一道道诏令下达,宫门大开,禁卫军们的马蹄声踏遍了盛城内外。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百姓们远远观望着这边,眼看着人去楼空的飞燕楼被团团围住,大肆搜查,大有地板又要掀起来看看的意思在。
“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廷尉府和禁卫军怎么到处抓人,连飞燕楼都给封了?”
“别说飞燕楼了,我家隔壁的豆腐坊都给封了,施娘子直接被带走,至今下落不明。”
“施娘子不就是一个小寡妇么,抓她做什么?”
“谁知道呢”
“都说飞燕楼里的花魁白烟岚艳冠京城,我以前远远的在楼上瞧过一回,当真是惊为天人啊。”
“反正都是有去无回了,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近距离看看她美貌。”
“只是这般大张旗鼓,看来陛下的性情眼里容不下沙子啊。”
禁卫军统魏长舒张开手上诏令,朝众人示意:“禁卫军办事,闲人避让!我奉陛下之令捉拿逆贼,不得妄论!”
“!!!”
围观群众瞬间哗然,什么人才能被称为逆贼啊!
那不得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万不可有任何关联。
不用再多说什么,全部轰然而散,回去各找各妈,嘴巴闭得紧紧再也不敢妄言。
而飞燕楼的常客们则惶然不已,龟缩家中不出,生怕禁卫军的铁蹄踏进家门以谋反的罪名将他们九族都拉出去砍了。
他们只是贪图享乐,没想到那美艳动人的白烟岚竟然是这种身份,自是后怕不已。
全城上下气氛一肃,各自谨慎不少。
刚还被人惦记着的白烟岚在就死牢里,跟那所谓的豆腐娘子关在一块。
她偏着头,盯着角落路过的老鼠,那老鼠跟幼猫一样大小,根本不怕人,甚至活的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轻松自在,叼着一片菜叶吱吱哇哇的往阴暗处钻,庆贺自己满载而归。
耳旁是施娘子害怕的咒骂声,混杂着不知何处传出来的哀叫哭泣声。
她没怎么认真听施娘子在嘀咕什么,但应该是在骂她的哥哥白石楠背叛南郑吧。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不过是各取所需。
“白烟岚,抬起头来!”充满审问意味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白烟岚下意识应声抬头。
璀璨的琥珀色眼睛暴露在火光下,像珍贵的宝石一般,只是美中不足的视她麻木空荡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放,像一片随风而动,漂泊无依的羽毛。
“白烟岚,白石楠之妹,乃白氏遗族直系传人。”说话的官员合上卷宗,沉声问道:“对否?”
面前站着重重人影,最瞩目的还是绛色衣袍的女子,十分鹤立鸡群。
白烟岚目光聚焦,认出这身衣袍是官服,才发现周围气氛沉冷的过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摄政王亲临此地,施娘子也闭上了嘴。
“我是。”白烟岚抬手擦掉眼角的生理泪水,歪着脑袋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殿下啊,听说你还是我们北盛女子的表率,没想到生的这般美丽,那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身旁官员厉喝道:“大胆!卑贱之人怎能妄言殿下!”
白烟岚不说话了,一双眼只看着正中间的叶慈,眉眼带着明显的媚意,直接是破罐子破摔了。
可从头到尾她也只是静静坐着,低头翻阅完桌案上的册子,就抬头打量着白烟岚,完全不为所动。
眼神清清正正,没有任何情绪,白烟岚却受不了这种感觉,低下了头。
“要审就快审,有什么好看的。”
官员眉头一皱,还要再骂。
叶慈抬手制止,只说:“三岁被恶意丢弃,亲兄走路十几里的路寻回,十岁时家道中落,被亲族卖入青楼,十五岁就成为首屈一指的花魁,十八岁接手凭一己之力经营起将近没落的飞燕楼。”
“之后就专门培养美貌女子送入不少官员的后宅,窃取情报挑拨关系,连我的长阳王府都没法幸免,本王都栽你手里”
话语顿了顿,评价道:“你本事不小,比你那个只会说空话的哥哥能干多了。”
“殿下谬赞了,奴家位卑力薄,当不起你这句赞誉。”白烟岚扯扯唇,绝好的容颜让满室生光,翘着唇角好像还有点得意:“哪里是我能干,是他们管不住裤腰带,跨不过这道情关而已。”
说着,她唇角笑意变得自嘲,她说那些男人,何尝又不是在说自己?
叶慈合上手上册子,好整以暇道:“你是个聪明人,既然进了这死牢,想必是听说过这有去无回的名声,硬骨头如白石楠都受不住这里的百般手段,供出你们的下落”
身体往后靠,下巴微抬,一手搭上扶手,随行又恣意。这是一个倨傲的姿势,自下而上地看来自会觉得自身越发低微,压迫感倍增。
叶慈:“我也不去威胁你,只是给你忠告,与其浪费时间回忆人生,沉浸在戚戚怨怨的情绪里,那不如留点时间思考一下有没有必要继续负隅顽抗。”
其实白烟岚是不太信白石楠会出卖自己的,她还是对自己的哥哥很了解,但施娘子信了,脸色更加难看。
白烟岚:“那你给我一条生路?”
叶慈诧异看了她一眼,好像不明白她的异想天开:“本王会留你全尸。”
“殿下真是分毫都不遮掩,”白烟岚笑道:“不过也是,先帝驾崩也有我的一份,想来当今陛下想把我凌迟了吧?”
这话直把官员们的脸都说黑了,没想到她这样敢说。
另一间房里安静旁听的陆上瑜拳头一紧,面色冷得吓人。
周边宫人被她气势所震慑,纷纷下跪,脊背直冒冷汗。
隔着一堵墙的白烟岚并不知道她说的当今陛下就在她隔壁,差点没按捺住心中杀意。
叶慈面不改色直接起身,不耐再跟她闲扯:“言左右而顾其他,心不诚,直接拖下去腰斩吧。”
狱卒们应声而动,就要上前将她拖出去。
“等等!”白烟岚双手高举,阻止他们的动作。
叶慈勉强停一停脚步,没回头。
“他都陪着主子来烟花之地寻乐子了,还能是个什么良人?是我瞎了眼,信错了人,错付了痴心,被留在这地方蹉跎。真是……好大的笑话!”
白烟岚低骂一句,长呼心中郁气:“殿下,我招,我什么都招。”
没想到她会这样轻易妥协,还以为她还会再拖延一会,这倒让准备动刑的狱卒们可惜不已。
官员们才不管什么恩恩怨怨,看了一眼叶慈,就开始审问。
施娘子扑过来,双手揪住白烟岚的衣领:“你疯了你,以为招了就有活路?她都说了要杀你,你会害死你全族的!”
白烟岚推开施娘子,头一回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力气。
“那又如何?难道不是他们把我卖进飞燕楼的吗?我凭什么要给他们挣出一条活路,让伤害我的人逍遥自在,我只能娼门卖笑?我巴不得他们全死光了!”
说到最后,白烟岚的声音猛然拔高,变得尖利。
在某个角落里,遍体鳞伤的人浑身一抽,终究还是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施娘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面目狰狞的恶鬼。
白烟岚嗤笑道:“再说了,谁说我想活着了?”
转过身来,嘴一张就开始说,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所做所为让人心惊胆战,难以想象这个集团潜伏在盛城十余年,长久不衰的罪魁祸首竟然只是青楼的主人。
叶慈任由官员们记录,等到她说累了才问:“你再说说于双含,在哪?”
身为飞燕楼暗地里的主人,白烟岚擅长管理,手底下有不少人,将他们分散在各个地方,用各种各样的身份进行潜伏,又都忠心耿耿。
如果说这些人忠诚于南郑,不如说更忠诚于白烟岚,而白烟岚则专门有个名册记录这些名单。
但用的是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密码编成的,叶慈研究了一下午,才勉强通读,破解出不少隐秘。
然后就发现了一个被她圈起来的名字,在白烟岚的记录中,每一个名字都有对应的任务和生卒年,只有这个名字干干净净的,突兀的镶嵌在这密密麻麻的纸张中。
——直觉告诉叶慈,这个名字很重要。
“于双含?”听见这个名字,白烟岚神情恍惚一瞬,好像在回忆什么。
叶慈冷然道:“于双含在哪?”
“于双含在哪?”
粉裙子的宫婢惶恐下跪,强压着恐惧口齿清晰道:“回陛下的话,于,于贵妃在密室推算中,她说稍后就出关回禀陛下您”
“测算?”皇帝冷哼一声,教人脊背发寒:“只是怕朕降罪,躲着朕吧。”
宫婢硬着头皮跟在皇帝身后,恭敬道:“不如奴婢去通传贵妃娘娘?”
皇帝没有理她,一撩袍角,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博物架上的花瓶都被震落在地。
“砰!!”
藏蓝衣摆一闪而逝,一向宠爱贵妃的皇帝竟是一脚踹开了门,直接迈了进去。
“滚!”只留一句,他头也不回的迈入密室。
“陛下恕罪!”
看着皇帝愠怒的背影,宫婢趴伏在地上以头叩地,正瑟瑟发抖。
密室内遍地纸张,上面写满了不知所谓的字符,南郑皇帝研究了十几年,只知道这里有规律,但不得其法。
面前只有一个身形纤弱的女人在喃喃自语,说着说着还会在纸笔上写写画画。
走的近了,皇帝才听清她在念叨什么。
“扬安十七年十月十一日,肃帝陆上瑜登基,没有错……分明没有错……”
听见脚步声渐近,于双含扑向南郑皇帝:“日期我没有记错,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连她的谥号都还记得!”
南郑皇帝垂眸,冷漠道:“是啊,你没说错。”
模样癫狂的于双含揪着他袍角,含泪控诉道:“既然我没说错,为什么陛下还让宫人不许送饭食,这样惩罚我?”
南郑皇帝质问:“那叶慈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会在九月初就去世,西境必会大乱吗?她现在不仅没有死,还是北盛的摄政王,北盛朝局安稳的很。”
于双含被问得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南郑皇帝十分失望,抽身离去:“既然如此,你继续反省吧。”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于双含怔怔地看着皇帝离开,过度饥饿让她全身无力,丧失思考能力。
双手抓着一张张纸,喃喃道:“难道……历史又改变了?”
第165章 如何养成帝王14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天地素白,震荡北盛的行刺案终于落下帷幕。
任谁都没想到这桩涉及两国争斗的大案还牵扯出隐姓埋名百年有余的沣朝白氏,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朝臣也牵扯其中。
包括被陆昭委以重任的陈太尉, 同时他也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
陈太尉幼子名陈子宥, 乃一介纨绔, 北盛城里有名又不让人在意的浪荡子,头顶有个好爹和几个好哥哥, 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仗着这一层滤镜,陈子宥是飞燕楼的常客,是花魁白烟岚的入幕之宾,也是耽于美色, 偶尔泄露自以为不甚重要的情报的人。
男人么, 总有在人前显摆的毛病。
颓废如陈子宥也不例外, 他从小就被认定没有大作为, 性格傲气又不上进,享受女人崇拜的目光也是一件趣事。
没有太多的利益纠缠, 只为了无关紧要的炫耀。
虽说陈太尉本人在政务上有自己的私心,恋权揽权,但他对北盛的忠诚不容置疑, 只是这也是他个人, 并不能代表整座陈府。
年过七十的陈太尉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会毁在宠爱的老来子身上, 岂是造孽一词可以概括,陈太尉直接气倒在地。
再醒来时, 他已经躺进了阴森森的死牢之中, 耳旁哭声嘤嘤, 阖府上下三百口一人不差, 连襁褓婴儿都缩在长媳怀中张嘴大哭。
陈太尉看见了瑟缩的小儿子,不顾一切的扑过去,生生打碎小儿子全身骨头,他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百般折磨又留一条命的手段可不少。
言说让他这畜生要是这般死去太过便宜了,这等苦楚且受着吧!若非要留着一条命赎罪,他早就触柱自尽,无颜面对先帝。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叶慈已经在上朝的路上,她没有给任何反应。
她知道这些人是故意来问她的,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态度,有没有二心。
最近这朝局确实让人心头怪慌的,朝堂上少了不少人。
上下都惶惶然,谨言慎行。
先帝陆昭给陆上瑜留了三个顾命大臣,她高居摄政王,再由吴丞相和陈太尉两人一文一武与摄政王相克相济。
现在一年都没过去,位高权重的陈太尉就进了有去无回的死牢,铁三角就缺了一角。
且这事还是由摄政王叶慈一手主理,在某些人看来,难免没有排除异己之嫌。
但有一件事还是十分明晰的,这朝堂必然得清洗一遍,留下的会是谁的人就不好说了。
就好像陆昭完全没考虑过要是臣强主弱的问题,也有可能她根本来不及做下更多安排。
毕竟皇室宗亲们可都被两代帝王联手养废,要是主上势弱,这北盛天下可就是臣子的天下,无人能救陆上瑜。
叶慈双眸扫过一张张面孔,直把他们看得神色微变,翘才着唇角笑笑。
一抖宽袖,怀抱着芴板,她嗓音凉凉道:“一切任由陛下定夺,本王不过是奉命查案,并没有最终决策权。”
他们也没说信还是不信,都是人精,不会在外面展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呵呵笑着,附和几句陛下英明。
还没多说几句,鸣鼓声响起,帝王将至。
今日的陆上瑜还是以前那样,神情淡淡只听不说,让人难以捉摸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时候朝臣们也在疑惑他们的陛下究竟是天生心机深沉,还是呆若木偶,但看她处理过的奏折妥当又不激进,是难得的稳重。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真实水平,谁知道是不是按着摄政王和丞相的意思写的呢。
在她亲政前,行事风格总是叫人摸不透,看不清文字和语句的背后是否皇帝本意。
还在心里犯嘀咕的朝臣们跪下行礼,山呼万岁,他们还没想到很快就能了解到陆上瑜行事究竟是什么风格。
早朝之上,廷尉府廷尉刘玮跪在正中央,朗声汇报这桩案件的全程,前因后果一应俱全,不少人听着心惊胆战。
然后就是清算的时候,有摄政王前言在先表明态度,他们也想知道年轻的女帝会有什么裁断。
当然也有人激愤不已,直接出列建议严惩,此等十恶不赦之罪当然是杀之而后快,以儆效尤。
有人则说先帝国丧,大肆屠戮恐有损阴德,扰了先帝的天灵。
然后他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严惩,以儆效尤,一派则是新君登基,大肆制造杀孽会给人留下她暴虐的印象,有损君威。
史书工笔可不容情,虽说事出有因,难免对少年皇帝过于苛刻。
每个人都在激烈发言,观望的朝臣倒是很少,哪怕给不出符合心意的建议,重复别人说的垃圾话也好,多说几句话引起皇帝的注意就是好事。
俗称浑水摸鱼。
陆上瑜让他们吵,喜怒难辨的看着,等他们吵累了,才清清嗓子。
“诸位。”陆上瑜终于出声。
准确捕捉上首声音的群臣全部收声,安静垂立,等待陆上瑜的发言。
顺便行礼请罪:“微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陆上瑜隔着旒冕看向台阶上的叶慈,她是北盛手握重拳的亲王,尊荣无双,并不跟群臣一块站在下面。
“此事由你主理,办的干净妥帖,朕深感欣慰,不知摄政王可有建议?”
听着这话,下面的朝臣有点失望,没想到陆上瑜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这算是陆上瑜登基以来一次亲自处理的事情,应当利用机会顺势立威,若是询问臣下意见,作为君王实在有点软骨头了。
且态度太过亲昵依赖了,难不成传言摄政王把持皇帝耳目是真事?
在看吴丞相,果然也是眉毛微皱,像是不太赞同的样子。
众人目光转移,且看叶慈会怎么回应。
是会顺势而为还是
嗯?她怎么笑了?
叶慈天生就是目光中心,这一笑更叫人挪不开眼。
“回陛下,臣无任何意见,但听陛下裁断。”清晰的声音落在了殿中,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
刚刚询问过叶慈的朝臣心说原来摄政王来真的啊。
很好,问题又抛回给陆上瑜。
“摄政王的赤诚之心,朕不会有任何怀疑也罢,你操劳许久,也该累了,总拿这些事情压榨你倒是朕的严苛。”陆上瑜笑道。
叶慈淡然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些都是臣的本分,陛下言重了。”
“查清罪孽,洗清冤屈你倒是在行,怎么也不给自己分点力气。”陆上瑜低笑一声,笑容很浅,不难看出她心情确实不错,完全没有臆想中诚惶诚恐的味道。
叶慈应了这句话:“臣惭愧。”
“惭愧的人怎么能是你?”陆上瑜饱含深意道。
她知道她的摄政王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的,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这性格太目下无尘,容易招小人。
既然她不在意,那她多分点心力帮忙在意不就成了。
不少人就反应过来,估计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皇帝跟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硬,看她开金口辟谣,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这样,摄政王名声不好,对皇帝才是好事。
且她当众点出,这就意味着皇帝对朝堂上的发展了如指掌,事事悉知,沉默寡言只是她的表象。
“将奏折呈上。”陆上瑜没再说别的,只手一抬。
严尚宫走下台阶,跟廷尉拿过厚厚的奏折,再次折返递给陆上瑜。
厚厚的名册被翻开,端正字体映入眼帘,字字带血。
玉珠微晃,鸦雀无声,被一种沉重气氛震慑,变得凝重起来。
陆上瑜道:“白氏遗族自前朝崩后,为保全性命隐姓埋名,改换为金姓,便承先祖宽宥之恩,不造杀戮,发展至今仍有”
叶慈报了一个数字,仅仅是白氏遗族的数量。
陆上瑜点点头,继续说:“汇合九族竟也有九百之众,除不能入仕途外,仰仗末帝藏宝发家,各行各业均有之,多富贵多圆满,倒是主支遗孤没入贱籍,大张旗鼓改换白姓。”
前朝遗族能混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纵观先朝先例,大多都被赶尽杀绝,不留隐患。
听着陆上瑜的话,众人心想难道陛下要继续先祖仁善之名,放过他们?
很显然,他们都想错了。
陆上瑜一扔奏折,啪的一声,摊在地上,发出不轻的声响。
底下朝臣的头低的更低,再傻也能感受到皇帝是动怒了。
在严尚宫看来上面是大片大片的金姓,在后面的就是其他涉事的官员,全部加起来足有近万人。
微凉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让人怀疑要是起了反对的意思,是不是也会被一起处罚。
“行刺君上乃十恶不赦之大罪,白氏遗族九族当诛,弃乱葬岗。”
“主谋者腰斩弃市,不许任何人收殓,否则同罪论处。”
“至于其余人等,男子墨刑流放三千里,女子没入贱籍,遇赦不赦。”
“罪臣陈穹念在他为北盛征战一生,劳苦功高,但管教不当是为失德,破例给他体面留全尸下葬。同族流放,其子腰斩。”
“”
一条条诏令发出,记录的官员下笔如飞,大冬天里冷汗都给皇帝说下来了。
有人面露不赞同,认为陆上瑜过于严苛,短短几句话就是数万人命,民间怕不是会说皇帝性情暴虐,任用酷吏。
“陛下,先帝国丧不过半年,这等肮脏之血恐脏了”吴丞相开口欲劝。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陆上瑜打断他的话,现在她不想顾忌什么其他,只想快意。
“胆敢犯下罪行,又怎能不承担后果?朕就是要他们的鲜血祭奠先帝英灵,告慰先烈!原谅他们不是朕的事,朕只负责将他们全都送下黄泉向我母亲跪地请罪,永世不得翻身。”
在陆上瑜说出更加惊掉人下巴的话前,全部闭嘴,表示没有异议。
况且陆上瑜的样子看着不像是会征询意见,当众说出这些只是命令,而非共同商议。
“退朝!”只留下一句,陆上瑜起身离开,不容任何人上谏。
“臣等恭送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后,吴丞相拉住叶慈,忧心忡忡道:“陛下年岁尚小,这般处置是否太刚烈了?日后史书工笔改如何评论陛下,这可是”
后面的重话,吴丞相说不出来。
叶慈倒没有她这样忧愁,她道:“你也说了陛下年纪尚小,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陛下建功立业,有万世之名,难不成人还只记得刚登基这点小事?”
吴丞相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被她说得语塞。
叶慈放低声音安慰道:“人无完人,现在正是陛下立威之际,若是我等屡屡劝谏,反而会落下朝令夕改令改的名声,岂不是更加糟糕?”
“”吴丞相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开始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坚持上谏,及时住嘴。
看他神情有些动摇,叶慈再接再厉:“况且陛下性情果断也不是什么坏事,南郑仍在虎视眈眈,还跟这桩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是陛下是仁善之人反而不利于大业,易遭人欺话说不是还有您老看顾着吗?陛下会改的,您老就放心吧!”
听到这里,吴丞相算是明白了,这摄政王跟陛下就是一国的,根本不会反驳她的决定,说不定还会帮忙扫尾!
这次早朝后,摄政王蒙蔽皇帝耳目,企图架空幼主的流言彻底击破。
随着菜市口那一摊摊清洗干净的血一起,被白雪覆盖,不留半点痕迹。
第166章 如何养成帝王15
冬季自带宁静的气息, 这雪一落下来,天下就安静不少。
有的忙着过冬,有的则因为寒冷的天气无法出门, 比如西境蛮戎也安分了不少。
之前还担心西境会不会真的乱起来, 尤其是叶慈出事那段时间, 没能瞒住她中毒的消息,竟传到西境。
传过去就算了, 还真有人信了,直接自信爆棚。
让蛮戎以为有机可趁,大呼“晋安已死,幼主不足为虑”就开始偷袭。
搞得西境人心惶惶, 当真以为晋安郡主已死, 直接乱上一阵时间, 最后好歹是镇压下来了。
要不是叶慈没空, 非得亲自过去让他们再次体验叶祖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噩梦。
——她写给西境的军令就是用这句话做结尾的。
蛮戎没看到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威胁,倒是西境守军们头皮发麻。
一群猛汉难得陷入纠结, 既希望郡主啊不,摄政王来,又不是很希望她来。
也能从人心动乱看出, 晋安郡主是西境的定海神针,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过去西境百姓还是该干嘛干嘛,听说晋安郡主不行了, 就开始慌了。
如此得民心,除却彪炳战功, 也少不了平日的经营, 也难怪朝野猜忌担忧她会拥兵自重, 只需振臂一呼, 不少人愿意为她冲锋陷阵。
此事终了,新君就登基了,处决白氏遗族了,再然后就是摄政王与皇帝如何君臣相得的美谈传遍天下。
天下百姓是很津津乐道,但深知晋安郡主本性的西境守将们倒是挺纠结的,本想写信试探一二,却不想回复疑惑的信件更早到达西境。
内容也不算复杂,能让这帮脑筋直来直往的武将们明白意思。
“既然殿下都说敬陛下比敬她更甚那便听吧。”
南郑皇帝期待的西境兵变的隐患就此消弭无踪。
朝堂这边空了不少位置,虽说提拔了不少人上来,但仍不够,于运转不利。
这些人都是陆昭那一代的老臣,见北盛可算是平定下来了,便开始自持资历老对陆上瑜多有掣肘。
头几回陆上瑜是忍了,他们便以为卓有成效,更加变本加厉。
也就是蹬鼻子上脸,想让皇帝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
主要是他们算是看出来了,陆上瑜根本不是性情温和的君主,某些时候较之先帝陆昭刚烈更甚,恐是位大兴兵戈的主。
他们不想打仗,也不想有一位说一不二的君主,当然是各有谋算,在不必要的地方
朝野在刺君案后气氛是上下肃清,可谏言是臣子本分,皇帝总不能闭塞耳目吧?
一个处理不好,陆上瑜便又会落下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名声。
净逮着小孩欺负,偏偏拿他们无可奈何,总不能全杀了干净。这些人只是有私心,又不是不干活,只要陆上瑜能压制住他们都是可用之臣。
吴丞相身为三朝老臣,表示这是正常现象,每一个皇帝都是这样过来的,包括陆昭。
世上道理就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陆上瑜这股东风不想被压倒,只能跟他们费心费力斗智斗勇,直至彻底拜服。
叶慈看得分明,但不能明目张胆的帮忙,得陆上瑜亲自来,不然就是害了她。
陆上瑜一撇奏折,嗤道:“他们看朕年幼可欺,想效仿曾祖那样与士大夫分治天下?”
手上却写“爱卿言之有理。”
看第二本,陆上瑜提笔写个“朕已知晓”,嘴上又说:“荒唐,懒得搭理你。”
看第三本,陆上瑜提笔写挽回之词,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好像朝堂没了他就运转不了似的,嘴上却是说“老小子你最好是真的想乞骸骨。”
实力演绎什么叫做心口不一。
这几句唠叨话没几个人听见,一旁侍奉的严尚宫恭敬地低下头,嘴角上翘,实在觉得好笑。
也就这时候的陆上瑜还有点十五岁的活泼,不耐烦锦绣文章却冗长的请安奏折,和通篇不知所谓,只有在中间部分用两三句话说重点的长篇大论。
“啧,朕突然有点怀念摄政王不放权的日子了,这么多奏折就能一人分一部分。”
又是不耐烦的一句,远山似的眉头微蹙,眉宇极不耐烦的样子,眼睛还是兢兢业业的看着。
最后写下一个充满怨气的“朕已知晓,上次送的没吃完,别送了”,忍了又忍,才没把“很酸”两个字写上去。
下午的时候叶慈进宫一趟,培养培养感情,顺便过一遍陆上瑜处理过的奏折。
现在的叶慈基本不会修改陆上瑜处理过的奏折,也不觉得哪里需要修改,有意培养陆上瑜独立亲政的意识。
总是跟她说哪里还是需要修改,容易打击自信心。
说起有些老臣的啰嗦,叶慈也承认:“我也嫌弃他们,屁大点事都要重复,什么都往严重了讲今天吃多一个鸡腿,明天天就要塌一样。爱唠叨就算了还要扯一些典故,全天下最有文化,持身最正的就是他们。”
说着,坐累了的她往后一倒,胳膊肘撑在软垫上,手支这太阳穴,另一只手无奈一摊:“好比如我这姿势,非得气愤怒骂,说我殿前失仪,没有做个好表率,在这教坏陛下了。”
看着这玉山倾颓般的姿势,含笑的双眼,陆上瑜挪不开视线,心情一阵松快。
“你怎么不说君子不在背后论人是非了?你以前给我授课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上瑜被逗笑了,好像跟同样遭罪一起聊天,一致对外就没那么郁闷了。
叶慈满脸无赖:“我是君子,不是板子。”
“板子,哈哈哈哈板子。”陆上瑜重复这一个词,接连发笑。
很无聊很没有意义的对话,也很摸不着头脑的笑点,偏偏陆上瑜翻来覆去的笑。
或许让她发笑的本身并不是这个笑话,而是说这句话的人。
所见倾慕之人,共看叶片凋零都是有意思的事情。
陆上瑜算是理解了为什么以前母亲总爱跟父亲做一些很无聊的事情,只有人是对的,事情的意义就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不再没有意义。
僵直的腰身不自觉放松力道,疼得她皱皱眉,可见天天在耳边念叨还是有点用处的,私底下的陆上瑜还是保持着规矩的坐姿。
这样想着,陆上瑜也躺下了,私心让她的头靠近叶慈的方向。
像是走出洞穴的兔子小心翼翼地试探周围的环境,看看是否有得寸进尺的可行性。
北盛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就这样瘫着,聊天聊地,从古聊到今,从诗经聊到兵书,就是没一件正经事。
一边说话,挪一点点。
又说一句,再挪一点点。
再说一句,又靠近一点点。
叶慈仗着视力好,躺着看奏折,好似对陆上瑜的动作毫无察觉。
实则人都快挪到她怀里了,稍微一动腿都快挨上她大腿,裙子压着裙子。
浅青与深红重叠,格外分明的两个颜色,又格外和谐。
至于殿内侍奉的宫人们早就被严尚宫带了出去,很贴心,就是她有点忧愁。
严尚宫见多识广,且陆上瑜根本没遮掩过心意,她就算是瞎了也能看出来。
在她看来陛下太亲近摄政王了,不是说不可以,只是这种亲近并非亦师亦友,而是先帝跟钟正君那样的
可是陛下初晓情爱是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也不知是好是坏,身为皇帝她虽富有天下,但若是先帝一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严尚宫默默畅想那个场景,估计大家都会排着队撞柱子死谏吧?
至于劝皇帝移情别恋根本不是她会做的事情,她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能影响皇帝的脸和能力,她只是侍奉皇帝的女官。
况且以皇帝的尊贵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是得不到的,喜欢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先朝先例荤素不忌的皇帝又不少,根本不会少见多怪。
次日上朝,叶慈便进言北盛人才济济,根本不愁缺人,为解决问题,不如陛下开恩科施恩天下,遴选人才提拔官员,为朝堂填充新鲜血液。
新帝登基后经营属于自己的班底,开恩科纳贤才是常有的事,被叶慈提出来也不算奇怪。
陆上瑜当然允了,任命官员办成此事,就不再去让叶慈插手。
当然不是不信任她的意思,朝中又不是无人能用,总不能真让摄政王事事亲力亲为吧?
这是尊贵的摄政王,又不是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不过等开恩科也得等明年,现在已经临近过年,都得忙着准备过年。
再过段时间就该收拾收拾,封印过年了,趁这段时间大家还得商量一波明年改元的年号。
吴丞相跟几个学识渊博的文臣联合拟了几个年号呈上去,不仅要寓意好的字眼,还得是经过测算认定是吉利的,罗列在纸上让陆上瑜挑去。
陆上瑜觉得都不错,看来看去做不出决定,想问叶慈她又在宫外忙着,还没进宫。
找不到商量的人,一扭头就看见没心没肺流口水傻乐的弟弟,灵光一闪,便把全部年号抄在小纸条上,揉成球球让陆上鸣挑。
陆上鸣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按着姐姐的意思随便抓一个球。
展开纸团一看,上边写着——泰和。
“泰和也不错,听着就很和平。”陆上瑜说道。
于是年号便是这个了。
又过一段时间,就是过年,朝臣在早朝询问该如何过。
陆上瑜便说她尚在孝期,不欲大办,只打算简简单单过个年。
群臣当然没意见,狂吹一波陆上瑜节俭有孝心,真是英明,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雪越下越厚,天地皆白,宫中梅花凌霜傲雪独自开。
陆上瑜的书房窗边栽着梅树,是爱好赏梅的钟正君移植过来的,听严尚宫说坑都是钟正君挖的第一铲。
叶慈便问:“只是第一铲?我还以为是亲自挖的坑。”
“”陆上瑜仔细回想她斯斯文文的父亲,谴责道:“我父亲是个端庄君子,怎会这样亲力亲为?”
叶慈:“”
好像是有点为难他了,记忆里的钟荀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板,陆昭一只手就能摁住的男人。
“不对,我父亲如何,摄政王还不知晓?”陆上瑜说道。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酸呢?
叶慈猛然反应过来所谓的“情敌”往事,沉默了。
而后看着陆上瑜冒酸气的背影,试图解释:“其实这是误会,并无此事,我并不倾”
“嗯,我知道。”陆上瑜不想让她把那个词说全,先出声打断。
其实她又不傻,看叶慈之前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喜欢过她父亲的样子,甚至需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父亲是谁。
钟正君于她而言就是陆上瑜的爹,而不是初恋。
谁还会把喜欢到不愿意结婚的对象给忘记啊,所以说传言就是传言,倒不如说叶慈断情绝爱更符合实际。
所以她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非要去提起自己的父亲,吃这种没必要的醋。
陆上瑜气哼哼地想着,在纸上画了一个大王八,王八头上顶着一片叶子。
没名没姓,没任何标记,偏偏能懂指代谁。
目睹作画全程的叶慈:“”
过了今日,就是封印的日子,该放年假了。
叶慈以自己也是孤家寡人为理由,直接赖在宫里不走,一起过了这个分外寂寥的年。
民间那边有先帝遗诏在先,言说不必守孝三年,不禁各自婚娶,则没那么多讲究,就能过得热闹一点。
当然了,狎妓歌舞还是不允的,陆上瑜更不允许,已经着手添加律法禁全国的妓院。
这事从先帝陆昭开始就有苗头,陆上瑜也只是延续先帝意志,顺势而为。
过了这个年,到元月就是陆上瑜改元的时候。
扬安十九年已然过去,现在是泰和元年。
这天下,正式是陆上瑜说了算。
纵观古今,她估计是在摄政王在位期间最快亲政的皇帝了,权力的交接全程顺利,到过于轻松的地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看不顺眼陆上瑜这样顺利,改元的第二天就传来了战报。
南郑那边,又起兵事,此番来势汹汹,竟被他们一鼓作气连下三城,又叫南郑扬眉吐气了。
朝堂上吵成一片,气愤不已。
“这南郑真是片刻都不肯安分,忘了他们祖宗眼巴巴地认我陆氏先祖为祖先的时候了,趁元宵佳节渡河突袭北盛,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南郑,果真蛮夷也!”
骂了一阵,又齐齐看向陆上瑜,从得知消息开始她就一直沉默着。
陆上瑜没跟着他们一块骂,或者露出愤怒之色。
只说:“北盛与南郑终有一战,既然如此我北盛也非懦夫,要战便战。”
第167章 如何养成帝王16
南郑皇帝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 这场战事来得突然。
好在北盛高层早就对这场战争心里有底,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意味,但开战之事不是一蹴而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粮食、兵器、钱财一样不能少, 耗资巨大。
众人商议的时候, 不免想起先帝,不少老臣目露怀念, 嘴上也没耽误功夫,能站在这的都是一心二用的好手。
明景帝陆昭在位期间大力发展生产,其人高瞻远瞩,诸多叫群臣拍案叫绝的奇思妙想, 实行种种有利发展的政策。
那帮朝臣是由陆昭一手培养, 最忠诚陆昭不过, 也才会陆上瑜登基之后暗含挑剔, 对陆上瑜的要求比谁都高。
在他们心中就是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在陆昭手下的高强度发展, 便开始担心幼主力有不逮,恐明景盛世再难寻,明景皇帝就是北盛历史上的明珠。
就算没有明说, 陆上瑜也能从他们偶尔一两句中展露一二, 都在怀念陆昭在世的样子。
若说没有不高兴或者不自信那是假的,陆上瑜与有荣焉的同时, 唯一能做的就是追上母亲的高度,不再立在前人的阴影之下。
沉思的目光落在了下首的叶慈, 乌发如堆云, 冠上四爪金龙恣意翱翔, 做的是女式头冠, 仍是一身绛色王服,袖缘衣领金纹瞩目,端的是尊贵无双,威严凛然。
任谁看了都是心生敬仰,倾城容色不过是她身上最为不足道的优点。
年少人总会有说不明白的忧愁,因长辈的不理解变成不做所谓的叛逆,不听训诫,帝王至尊的她也只比其他同龄少女好上那么一点,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忧愁什么。
有疑就有问,不耻下问才是陆上瑜的本性。
接受帝王教育的陆上瑜学是纳谏如流,疑惑产生的时候就选定能给自己解答疑惑的人,并将这个问题转述给她。
那人满脸无所谓道:“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自创一片天地。待到日后提起陛下您,也能被后世称颂为盛世,万世流芳。”
“你对我那么自信?”
“我对我的学生一向自信。”叶慈傲然道。
这人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好。
想着,陆上瑜收敛情绪,点出户部官员和兵部官员开始询问。
现在国库有陆昭留下来的班底,钱财丰盈,加上陆上瑜崇尚节俭,不喜奢靡,如今的国库可以说是北盛皇室建国以来最有钱的时候。
户部官员都不敢在女皇陛下面前习惯性哭穷,老老实实地报上数据。
他们相信,自己敢哭穷,第二天就会被下大狱,好好查一查贪污案的问题。
基本问题商议完毕,现在就是得考虑南边的主将问题。
念在是南郑不讲武德,今早上河上冰面才解冻,今晚上就跑过来偷袭的缘故,并未降罪守将,让其将功折罪。
若是一事无成,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罪加一等,从重处罚。
虽说擅长水战的主将紧随陆昭之后跟着战死,其子孙为其守孝三年,正在孝期尚且不可上战场。
但还不至于到除他别无二人可用的地步,就是得商量一波。
陆上瑜看他们说来说去没能说出个准确人选来,也想再考量一二培养可用之人,便说次日再议,诸位朝臣也可以递折子举荐合适人选。
散朝后,本想跟叶慈聊聊心中人选合适不合适,参考一下意见。
不想叶慈得去盯着部署,暂时没空进宫,一下朝人就没影了。
了解她什么脾气的陆上瑜反倒是自己没了脾气,幽幽叹一口气,就命人午间记得送膳食给摄政王,切记盯着她吃完才能离开。
帝王赐膳还必须得在宫人的监视下吃完,真是怎么听怎么怪,偏偏在这对君臣上就是常态。
御膳监管事第一次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还是陆上瑜快登基的时候,他震惊不已,好半天说不出话,看着食盒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毒药。
是的,还在傻傻信着君臣不和道他生怕女皇陛下让人偷偷在饭菜里下毒,把罪名赖在他身上做替死鬼。
默念一万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后他抱着食盒战战兢兢地找上摄政王,战战兢兢地行礼,战战兢兢地传达皇帝意思。
余光偷偷观察摄政王的表情,他真的摄政王会把他的头砍下来从窗户丢出去,不知道这算不算为君尽忠,为陛下壮烈了。
没想到自己一介阉人还能参与这等改变北盛未来走向的大事,为陛下出大力气,不行,管事都要给自己感动了。
结果没有,只是叶慈冷着脸吃完,碗一放,示意他快滚。
无事发生。
捡到一条命的御膳监管事麻溜地滚了,惹来一路惊讶的眼神。
其实叶慈当时脸色难看只是昨晚熬大夜,还亲自处理污损龙袍的绣娘,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之后第二次是稀奇,第三次已经习以为常,并且到处跟人说摄政王脾气挺好的,被陛下逼着用膳都没有把他的头砍下来扔到门外,还会给他赏赐。
很可惜没几个人信,都说刘稳在吹牛,还拿摄政王吹牛。
为了一雪前耻的刘稳就盼着下一次机会,到时候他怎么说也得带上自己的好友近距离仰望一下摄政王的英姿。
最好也被摄政王的气场冻一冻,看他们还敢不敢说着吹牛瞎编。
终于让他又等到了摄政王忙碌的时候,胖乎乎的白面太监见到熟悉的身影,就对严尚宫拍着胸口保证。
“尚宫大人请放心,奴婢保证完成陛下口谕!”刘稳又问:“这次还是送到摄政王处理公务的英华宫否?”
叶慈处理公务的宫殿很大,很清静,来往谈事也很方便,就是人很少。
严尚宫摇头:“这次是户部,也有可能在兵部届时你打听下,不会被治罪的。”
“奴婢晓得了。”刘稳心底咋舌,想这摄政王殿下还挺能跑的。
用膳的时辰一到,刘稳就带着两三好友,屁颠屁颠往户部跑,路上就给半路后悔的陆上瑜给拦下了。
严尚宫满脸无奈,也换上了更低等级的女官服制。
刘稳难得仰见天颜,蒙了一瞬,接着又看见陆上瑜身上低阶女官的服制,眼前一黑。
我的天爷,我的好陛下,您这又是要做什么呢?
刘稳不敢说话,诚惶诚恐地立在她面前,他的几个好友人都麻了,在厨房里忙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离皇帝那么近。
就听一身便服的陆上瑜轻咳一声,好像不好意思道:“朕意欲微服巡查户部,与你同去,莫声张。”
说完,陆上瑜往前走了几步,见刘稳还在原地呆立。
不解地看过去,本想叫他名字,又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到底叫什么,便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刘稳连忙回神行礼,好歹也是个管事的,见过贵人还在摄政王面前晃了那么多回,四舍五入就是从鬼门关里来回跳的人。
“回陛回大人,奴婢名叫刘稳。”顺便说了身后三人的名字,在皇帝耳边晃一晃也好,指不定哪天就能平步青云。
陆上瑜只记得眼前的这一个:“刘稳,为何不走?”
刘稳也不为难,如实说道:“若是大人想微服,何不再添增几人随行?”
就两个人出来,刘稳担心也正常,他自认自己做奴婢的命贱,死了就死了,陛下可是金尊玉贵的人物,万不能有失。
刘稳不知道的是,这看似空荡荡的长街上趴满了十余个枭卫,隐藏在各个视觉死角,只要有任何异动,一声令下便会现身护驾。
“无妨。”陆上瑜想了想,好像刘稳身上的服制品阶比自己高,侧身让出走路来:“按品阶走。”
户部距离皇宫不远,掌握的都是重中之重的东西,皇帝的钱袋子,坐马车走一回就能到。
刘稳对户部门前的守卫说道:“奉陛下口谕,给摄政王殿下送膳食。”
手上亮出允准通行的腰牌。
守卫:“?”
好奇怪的赏赐,再问一遍:“送什么?”
刘稳:“饭。”
守卫:“检查一下才能进去。”
户部里也挺热闹,官员们正在竭力邀请摄政王一起去尝尝户部食堂的味道,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也好。
在工作面前没有性别,只有上下属。当然了,能张嘴邀请顶头上司的肯定也是高层之一,小喽啰退散。
叶慈正想应邀,就听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道:“摄政王殿下,有人给您送午膳来了。”
这声音清清亮亮的,跟上朝时候故意压低的声音不太像,但还是不少人觉得耳熟。
叶慈听个开头就知道是谁了,扭头看去,正好就对上陆上瑜狡黠笑意的双眼,身上正穿着月白女官服,活脱脱的清雅少女。
这样直白说话,让几个年长官员不太满意,寻声看去,刚想骂这小女官好不知礼,户部重地岂容丫头放肆?
就被身旁的人踩住了脚,不让他说话。
老大人疼得老脸通红,隔壁的中年官员说:“孙大人您有点眼疾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但是你我最好还是不要出言斥责。”
用眼神示意:不然提前退休就是你的归途。
孙大人瞪眼,很想回嘴被穿小鞋也是你的归途。
这边的互相踩脚没引起叶慈的注意,她走上前去,笑道:“有劳这位小女官了,可是本王并未吩咐府上的人送饭,不知你为谁而来?”
陆上瑜眉眼含笑,不复先前的阴郁,她当着一众不明所以的官员说:“女皇陛下为摄政王而来。”
叶慈俯身谢恩:“荣幸至极。”
刘稳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某种发光体闪瞎了,腹中空空却饱得连干三碗饭一样涨。
众人:“!!!”
竟是陛下赏赐的御膳!微臣也想要!!!
全部目光都汇聚在身后几人的手上的食盒,双眼发光。
就是感觉隔壁的年长女官看着那么眼熟呢?
女官衣服都差不多,可能是他们想多了,算账算到眼睛花了吧!
刘稳满脸麻木,只想说这帮算账算傻了的官员们连女皇陛下都没认出来!
本来还想邀请摄政王共进午膳,结果叶慈的豪华饭盒直接闪瞎了一众官员的眼,他们这才知道女皇陛下还会挂念摄政王的用餐问题,让人送上门来。
再看看自己在户部食堂吃的,对比摄政王吃的御膳,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户部官员们默默酸了。
虽然没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样的,但一定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还是觉得很酸。
同样都是陛下的臣属,怎么他们就没这待遇?
若是叶慈知道他们的心声,定然会说:你们倒是想得美。
“你不怪我突然跑出来?”陆上瑜抱手问,唇角微翘,两边的梨涡又俏又深。
眼睛则看着她在空房间里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有如实质的目光黏着宽大衣袍下的那节柔韧柳腰,不知道是否梦中那般有劲。
陆上瑜以为叶慈感受不到,不想她对外界的感知有多敏锐,只是没戳破罢了。
放好碗筷,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看着就味道不错。
当然了,御膳房里出品的,一道灼白菜都比别的地方好吃。
叶慈笑道:“你特地而来,还心情不错,我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场合说教扫兴,我知道你会保证自己安全的。”
陆上瑜忍不住笑容变深,歪头道:“那你高兴吗?”
“当然。”叶慈点头,回身招呼人:“过来一起吃,想你这个时间点也该没吃东西。”
站起身的时候,陆上瑜突然说:“想见你,就过来了。”
其实这话过于直白露骨了,陆上瑜说完就惴惴不安,又有种隐秘的欣喜,眼巴巴看向那边人影。
向来镇定自若的女皇陛下哪有这样忐忑过,生怕这一次过于着急的试探毁坏了后面的计划。
刚好叶慈转身错开,看着就像是回避陆上瑜的话一样,她见了,刚甜没多久的心又酸苦起来。
——她果然不喜欢这样。
陆上瑜双眸黯淡不少,正想说点什么找补,比如商议正事,这样她就不会拒绝自己,起码能对话。
就算她察觉到自己的意思,会远离也没有关系,只要身在北盛城,造个金笼子困也要把人困住,藏也要把这个人藏起来。
“我也想见你。”叶慈随口说道,用稀疏平常的态度回应,不见任何回避。
陆上瑜:“”
“本来还打算晚点就进宫跟你商量一件事。”叶慈眉宇微蹙:“你等一下,御膳监只准备了一副碗筷,我去食堂那一份干净的过来。”
说着,就转身出门。
只留下满脸通红的陆上瑜在故作镇定道:“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我也想见你。
第168章 如何养成帝王17
莽撞一回就够了,
第二回 也不会再问,等待下一次时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陆上瑜以为自己一派镇定, 却不想其实她是全程顶着大红脸, 然后迫不及待的走了。
这点甜得仔细回味, 而且她们都很忙,没有悠闲的时间。
就是出门的时候看见她的来往官员表情都怪怪的, 看她一眼,有点慌,但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等陆上瑜走了,那几个官员才悄悄议论。
“真是那位啊?”
“右侍郎大人指着乌纱帽保证绝对是那位, 还说他上朝站得比较前面, 看得清楚一点点, 不会认错的。”
“嘶那位来做什么啊, 脸还那么红。”
“微服巡视户部?”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 默默回想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完成好,之后还要更加严谨的完成工作。
“脸呢?脸红怎么解释,陛那位不会是跟摄政王吵架了吧?”
“挺像的, 吵架吵到脸红, 那得多激烈啊。”
紧接着,面带笑意的叶慈也跟着出现, 看她眉眼弯弯,活像一只逮到兔子的红狐狸。
官员们又说:“看来是摄政王吵赢了。”
“那位还那么小, 殿下也不让一让她。”
“以大欺小, 禽兽啊。”
路过两三官员的叶慈忽然打了个喷嚏:“?”
跟她一起走的户部左侍郎关切道:“殿下怎么了?是受凉了么?”
“无碍。”
回头侧脸看过去, 那几个集体望天的官员们恭敬行礼:“下官参见殿下。”
“”叶慈觉得他们笑得怪虚伪的, 实在辣眼睛,便挥袖道:“免礼。”
走出户部大门的陆上瑜坚决否认自己的脸在红,就回到自己的正信殿处理政务。
时至下午,就有兵部的大臣求见皇帝。
陆上瑜以为他有什么好人选,让人进来,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是摄政王。
心中不虞,陆上瑜缓缓放下茶杯,杯中茶水荡漾。
她明白这些人的意思,他们想让叶慈出征,远离北盛城的政治中心。
现在朝堂基本稳定,陆上瑜已然亲政,但是摄政王手上的权力也不小,仍是位跺跺脚就能让朝野震荡的人物。
左手西境兵权,右手朝堂摄政,权势滔天,最是金贵不过了。
现在的摄政王是愿意顺从放权,甘愿隐在人后,让陆上瑜进一步掌握朝堂。
朝臣们自是欣慰不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又开始担心起摄政王食髓知味,逐渐品尝到掌握天下生杀之权的好滋味,不肯放手了。
并不愿意去考验人性的他们就想借此机会,便推出一个人来投石问路,由他举荐摄政王出征。
这一去,往短里说是一年半载,往长了讲极有可能是三五载。
三五年的时间足够陆上瑜彻底掌控全局,只要不傻,对权力有欲。望的皇帝都会顺势答应。
待到明日上朝,获得准确答案的群臣便会合力举荐叶慈,让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去。
若是胜了,还能论功行赏荣誉加身,若是败了,也能处罚一二剥夺摄政之权。
此法显得凉薄无情,难免有卸磨杀驴之嫌,但思来想去已然是对双方最好的结局,走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到底是王不见王,一山不容二虎。
权力的稀释往往会产生动乱,各自为谋各自站队,哪怕领导者并无此心,底下的人心也会尽自己所能促成此事。
无分对错,只为谋利。
正信殿内很是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殿中水滴漏的滴答声,一声又一声,在人心头泛起涟漪,打破平稳的心态。
年过而立的兵部侍郎立在下首,不自觉的冷汗挂满额头,正忐忑不安着。
“朕的朝堂人才济济,又不是无人可用,为何非得是摄政王亲征?”
面对谏言的臣下,陆上瑜如是问道,声音难辨喜怒。
那官员捉摸不透陆上瑜的意思,被问的哑口无言:“这”
陆上瑜目光晦暗,身体往后靠:“爱卿有话不妨直讲。”
顿了顿,兵部侍郎的大脑在飞快地组织最合适的回复。
“启禀陛下,摄政王殿下执掌西境军数年,少有败绩,民间盛望不已,若是大将军此番出征领军,必能赢来您登基后的第一场胜仗。”
叶慈除晋封亲王爵以外,还兼任西境主帅的身份,掌管二十万兵马,曾被先帝加封一品大将军。
文官多称她为摄政王或封号,武官们却更多是称之为大将军。
“这南郑野心勃勃,若不加以遏制,恐危国矣。”说话声音稍一停顿,他不敢抬头,等待着回应。
他们不光惦记摄政王的权利,还惦记着西境兵权,想提醒她该设法收回了。
皇帝就是这样,繁忙又没意思,整天盘算着如何制衡。
便听上首的女皇说道:“爱卿所言不错,摄政王是西境的常胜将军,说是百战百胜亦不为过。只是西境不同于南边,她擅长陆地作战,骑射尤甚,可就算是天生将才,也无法短时间上手水战,反误了战机。”
蛮戎和南郑是两回事,坐船和骑马更是两回事。
兵部侍郎听着这些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上瑜道:“此事不妥,休再提。”
兵部侍郎脱口而出:“若是大将军临场督战也能鼓舞士气。”
或者说根本就没人真的打算让她全权领军,让其督战才是最终目的。
陆上瑜再度否决:“是朕不允。”
兵部侍郎人傻了,他不信他们的女皇陛下没听出隐藏的意思,但又不是很确定。
壮着冒犯天颜的胆子,用余光偷看陆上瑜的表情,没能看出什么异样来。
——莫非陛下心中自有谋断?
想不通,只好出言告退,满头雾水的退出去。
陆上瑜允准告退,继续低头处理桌案上的奏折,紧绷的嘴角预示着她并不轻松的心情。
说她有私心,说她糊涂也好,她不想让人离自己太远。
若是顺势而为,让她去个两三年再回来,洗去一身权势,而自己又是大权在握,任想巧取豪夺都不惧后果。
但她就是不想这样,亲手折她双翼,堪比剜心之痛。
总有办法的,总有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
陆上瑜默默地想,提起笔来笔走龙蛇,落下一个准字
次日早朝,朝臣们仍对南边主将争论不已。
百官之首,也就是最有话语权的吴丞相老神在在,一直没怎么说话,就算有也是在和稀泥。
没摸准女皇陛下的意思,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摄政王记住了。
吴丞相有意在今日散朝后找女皇再叙,满脸的不掺和,让他们说去。
总的来说也就是两三个人选,陆上瑜已经有的决断,并未当朝展露想法。
散朝后,吴丞相前往正信殿求见,进去才发现陆上瑜早有预料,茶都泡好了,就等着他来了。
“我知道丞相一定回来,以备好薄茶,还请丞相请入座。”
吴丞相见状,心中暗叹,看来昨天他学生说的是真的了。
又闻见殿内的袅袅茶香,是他最爱的碧螺春,满肚子的话都吞了回去。
好茶难得,是专供给皇帝喝的,先帝在世时赏赐过半斤,他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喝都舍不得喝。
“陛下言重了。”吴丞相行一礼,撩袍坐下,先品茗一口,舒坦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开了。
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吴丞相瞥见陆上瑜含笑的眉眼,才想起正事来。
陛下不允摄政王出征,亦不允再提。
吴丞相在正信殿待了一个时辰半,茶喝了几壶,更衣都去了几回,惭愧的是他没能说服女皇陛下,反而他被陆上瑜说服了。
出去的时候直摇头叹气,陛下对摄政王信重是好事,说明她性情知恩温善。
但他很担心这份信任会不会反噬年轻的陛下。
也罢,见步走步吧,好好看顾着就是了,也不枉先帝所托。
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反正现在挺高兴的。
这样想着,被策反的老头怀抱一斤茶叶,带着拼命上扬的嘴角出宫去了。
又是一日早朝,陆上瑜钦点另一个年轻将领出征。
此人也是实打实的军功站到朝堂上的,女皇会选择他倒也不叫人意外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场战役的持续时间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短。
冰破之时发动,却在端午节前戛然而止。
南郑议和的国书送到陆上瑜案上,翻都没来得及翻开,陆上瑜就命人即可请摄政王入宫。
一盏茶后,两人简单对了想法,陆上瑜直接开了一个午朝,召群臣进宫。
这午朝来得突然,收到风声的朝臣则在沉思,更多的还是不明所以的小声议论。
陆上瑜在上首揉着太阳穴,想来有些苦恼,更多的还是欣喜振奋。
人一齐,叶慈看向上边的人。
陆上瑜摆手,示意由她主持:“你来。”
叶慈手捧国书,代为宣布这件事:“南郑皇帝呈我朝国书,在此上书:吾见战火不断,心有不忍,欲求和平,与北盛重修旧好,希望能与北盛签订停战协议,以换两国二十年的和平。”
气氛静止一瞬,随后轰动不已,全都不敢置信。
“求和!?”
这是武将吼出来的。
“停战?!”
这是文臣喊出来的。
“还要签停战协议,年限定二十年?陛下!要地!要钱!必须大出血!”
这是户部官员喊出来的。
“想他南郑来势汹汹,当真以为有多难缠,不想是个怂包!”
顷刻间,威严的朝堂变成了菜市场,个个人前显贵的大臣们化身菜市场的砍价大娘,瞪着兴奋的双眼,一张嘴就是绝杀,恨不得啃下南郑一口肉来。
笑话,都打起来了,谁还跟南郑讲什么道义啊。
让他们吵够了,嚷得脸红脖子粗,叶慈才开口说话:“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微臣失仪,陛下恕罪。”
还在激烈讨论的朝臣们顿时住嘴,齐声喊道。
奈何压不下心头的激动,都想自请为使团,狠搓南郑的锐气。
众人看向上首,却看见叶慈笑得有点……奇怪?
这时陆上瑜的声音响起,沉静威严:“朕不意应允南郑求和书。”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哗然。
“陛下何出此言?”
“既然南郑示弱,先帝新丧三年未过,陛下又初登大宝,当以和为贵,顺利应承才是。”
“陛下,容臣禀告,若是再兴兵戈,恐有损先帝福祉。”
“陛下……”
陆陆续续有人出列劝谏,呜呜泱泱站了一堆。
不少老臣心里一咯噔,之前他们就担心女皇陛下脾气刚烈,将兴兵戈,看来是真的。
君主有开阔疆土的野心是好事,只是陆上瑜这样急于求成,还是太年轻气盛,经不起挑拨。
这摄政王也不劝劝陛下!
吴丞相痛苦捂额,他怎么给忘了,她俩就是一国的!
陆上瑜仍是不改主意,忽然提起一件往事:“追溯历史,南郑欲自立为国,但自身不正,为求名正言顺翻查族谱。他们就发现这南郑还是我北盛先人之后,算来百年前还是一家,欢天喜地认了祖宗,好容易才坐上皇位。”
所以,这跟不停战有关系吗?
有人目露疑惑,不明所以。
有人低头联想一波,莫名懂了陆上瑜的意思,瞳孔地震。
叶慈也懂了她的意思,唇角止不住上扬。
陆上瑜接着往下说:“所以,朕现在不允求和停战,是促成南郑认祖归宗之事,让其重回故土,全了他们先祖的苦心。况且这世上哪有想打就打,打不动就跑的道理?也忒流氓了!”
众人:“……”
最流氓的人是您啊!陛下!!
陆上瑜难得笑得那么灿烂,眉眼含笑道:“众卿说对否?”
众人:“…………”
诡辩,这是诡辩!
谁你不知道南郑是为求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在史书上不留污点才认同一个祖宗,哪成想百年后能让他们陛下做文章去了。
他们已经被说的没脾气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辩驳皇帝的流氓思维。
想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多谨慎,善听少言的,多乖啊。
不忿的目光纷纷投向笑的跟狐狸似的叶慈:都怪你教坏陛下!
叶慈无辜回视,双手一摊,表示:与本王何干?
不过她也不干站着,一手托着国书往下走,便补充一点:“再者是这国书上的字迹非南郑皇帝亲笔,落款署名却是另有其人。”
说完,递给最前头的吴丞相,对于南郑皇帝的字迹除了她和陆上瑜清楚以外,也就是帮忙处理奏折的吴丞相了。
为表诚意,来往国书都是由君王亲笔所书,不得假手于人。
且南郑皇帝是出了名的文皇帝,不提身份,他光一手书法就能流传千古,可见其水平。
吴丞相一看,就知道确实不是南郑皇帝写的,笔锋远不如他,稍显稚嫩,像是少年人写的字迹。
再一看,就能看见落款写的名字是——陆澄。
吴丞相惊讶抬头:“南郑皇帝的名讳好像不是这个。”
“确实不是,这是南郑太子名讳,单字澄。”叶慈点头。
“竟是南郑太子越俎代庖?”
几个朝臣品出味道来了,纷纷凑过去看,果然是大喇喇的陆澄二字,但盖的还是皇帝印玺。
落款用太子的名讳,却用的皇帝的印玺,僭越不说,还不留下“南郑太子书”五个字,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也不知道这年轻的太子是不小心写错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写上父亲的名字,还是故意而为之。
无论是哪一个猜测,背后寓意都意味深长。
停止战争的心,突然就平息了。
叶慈笑道:“得到什么情况才不能亲自动笔,需要太子代笔?”
众人对视一眼,一人道:“那必然是南郑皇帝出大事了。”
“就是不知道是重病还是被限制自由。”
既然对方自爆弱点,那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讲什么道义,不打不是北盛人!
……
远在南郑的皇宫中,也是一片忧愁。
身着亲王服,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问:“娘娘,六哥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被问话的于贵妃没反应,只怔怔望着天际,秀丽的眉眼含着化解不开的忧愁,是位宛若丁香般的女子。
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放缓声音道:“贵妃娘娘在想什么呢?”
“啊!”于贵妃猛然回神,看向年轻男人:“是奕王殿下啊,不知寻我有何事?”
奕王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深邃的眉眼定定看向于贵妃。
于贵妃对他的目光似是毫无察觉,声音很轻,风吹就能散一般:“还是老样子,经常昏睡不醒,嘴里念着过河……”
垂下忧愁的双眸,掩盖其中的情绪。
她轻轻摇头,鬓边步摇轻荡,衬得她越发花容月貌:“北盛还是他的心头大患,这般病重还惦念着。”
其实奕王也觉得他六哥的执念太重了,之前发动战争就太过急切,某次还说漏嘴,说什么三年后南郑不安。
能有什么不安的?
对面的北盛皇帝今年也才十六岁,再加上摄政王在旁虎视眈眈,免不了花上数年收复朝堂。
再说了,她得守孝吧?得成婚吧?成婚后得孕育子嗣吧?少说北盛皇帝得有十年腾不出手来,六哥这一招先发制人,没把人制住,还变相让北盛朝堂上下拧成一股绳了。
想到如今局面,奕王对卧床不起的六哥有了怨念。
奕王叹道:“陛下一意孤行势要拿下北盛,奈何身体不佳,操劳过度导致旧疾复发而中道崩殂,实在得不偿失。”
于贵妃又不说话了,只看着池鱼发怔。
奕王没话找话讲:“不知这封国书是否能得到北盛皇帝的回应,想必她也不欲再兴战事,自是皆大欢喜。”
于贵妃低头露出哂笑,抬起眼时却笑得万般柔情,不甚艳丽的眉眼却叫满室生光。
“……”奕王直接看呆了。
于贵妃轻声道:“北盛陛下她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她做梦都想统一天下。
尤其是看见落款之后。
北盛武肃皇帝,她做梦都记得这个谥号。
奕王告辞离去,于贵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傲然若梅。
“历史的车轮还在转动,或许中间会出差错,走了一点弯路,目的地却不会改变。”
回到飘着药味的宫殿,于贵妃坐在床边,盯着十余年爱人的睡颜,眷恋与怨恨混杂,叫人观之心惊。
但宫殿里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她俯身凑在南郑皇帝耳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陛下,您终究还是面临您最害怕的结局了。”
沉睡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
泰和元年,五月北盛女皇不允议和,再起战事。
六月,南郑内乱,接连败退。
七月,连退五城,退守三百里。
九月,兵临城下,南郑无力抵抗,再次递国书求和,女皇再度不允。
九月末,南郑一片人心惶惶,群臣上谏投降,皇帝当堂吐血,终是不愿妥协。
十月初,皇帝再度病重,其太子澄身着白衣,于城门跪降,愿俯首称臣,为北盛附属国。
这封措辞充满忐忑不安的投降国书再度递往北盛朝堂。
盯着下首灼灼目光,陆上瑜终允。
泰和年间,女皇颁布诏令,让南郑皇族入朝参拜,降帝尊为王爵。
血都吐了几回,就是死不了的南郑皇帝又吐一次血,在一片呼天抢地中,于贵妃手疾眼快往皇帝嘴里塞救命丹药。
并眼泪汪汪道:“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皇帝对上贵妃的泪眼,刚想安慰她,定定看了几息,终于反应过来,双目一瞪:“贱人……是你!”
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不想当亡国之君的少年太子着急不已,拼命催太医快诊治他的父皇,上下乱成一团。
谁都没想到小打小闹般的开始,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
第169章 如何养成帝王18
叶片泛黄的秋天, 一辆辆来自南郑的马车踏入了北盛皇城的大门。
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铁蹄下的落叶,如同南郑皇族碎了一地的骄傲,即便到了现在他们还是没能从那场围城之战中冷静下来, 变得杯弓蛇影。
浩浩荡荡的队伍引来了不少北盛城百姓的围观, 早就听说女皇陛下收复失地的消息,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热闹。
至于南郑是不是真的被收复的失地
谁在乎呢,女皇陛下的诏令是这样说的, 他们就这样宣传,总比趁人之危说法好听多了。
于是,北盛城内万人空巷,全都挤在宽阔的主街道上, 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庆贺着本朝大获全胜。
城内红绸飘荡, 明亮喜庆的红色连成一片, 形成欢乐的海洋。
与欢乐的海洋相对应的便是南郑人如丧考妣的脸色,但亡国了跟死了爹娘也没什么区别。
这般想着, 躲在马车里紧紧拉着帘子的他们更加怨恨当初做下决定的南郑皇帝,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走到如今下场。
走在最前头就是南郑皇帝的车驾,上面插着南郑的旗帜, 但围观的人左看右看, 发现这样不像是皇帝规制,倒像是王侯的规制。
懂行的人都在大声说:“还挺会做人嘿, 直接换成王侯的车驾给自己留了脸面。”
“求着归属我朝,可不得机灵点, 不然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
诸如此类的言辞, 听得人青筋直爆, 却又无可奈何。
最显眼的不是面色如碳的南郑皇帝, 而是一派安然的于贵妃,跟那些未知下场嘤嘤哭泣的后妃截然相反。
她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如何,并且对眼前的惨景乐见其成,眼里暗藏笑意,有人看过去的时候又跟着其他人装出哀愁的模样。
让她相伴十余年的皇帝都想不到自己的贵妃还有这等变脸功夫,又偏偏杀不了,反而被所有人认为他疯了。
此刻,于贵妃与几个后妃坐在同一辆车中,一身月白的素色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甚至还有心情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外面的光和议论声倾泻进来,让好几位后妃不住躲藏,生怕自己被外边的人看见。
王皇后愤怒道:“于氏,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将门帘放下!”
于贵妃并不为所动,唇角微翘。
“这有什么的,这里已经不是讲究男女大防,闺阁少女与庭院妇人不能出门见生的南郑了还不如把袖子放下来,吹吹风晒晒太阳更舒坦点。”
王皇后气愤不已:“即便如此,你这般抛头露面,巧笑献媚,可还有身为南郑人的骨气?”
于贵妃柔声回复:“王氏,你还以为你是南郑宫廷里的王皇后呢,在这指使谁呢,我爱干嘛干嘛。”
眼尾一挑,她讥讽道:“何况我从来都不是南郑人。”
“你”王皇后惊奇地瞪着乖顺了十几年的于贵妃,就跟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以前她自持相府嫡女,对于双含这个奔来之妾是不怎么看得起的,就算是陪伴皇帝共度患难又如何,荣宠无双又如何。
还不是身无外物,无子傍身,她的儿子是皇帝长子还是当朝太子,未来她就是太后。
至于未来的于双含还不是任由她拿捏,她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那么信任这个除了脸没任何用处的贵妃。
现在南郑国灭,什么中宫皇后什么相府嫡女都是虚名,能否安然无恙活着都是一桩难题。
车内的氛围又陷入沉默。
外面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耳。
“哟,第二辆车里的就是南郑后妃吧!还真漂亮啊。”
“笑嘻嘻的,她怎么不哭啊?”
“果然是没见识的,还在不住打量咱北盛城,石蓓哲繁荣惊呆了吧。”
于贵妃忽然说:“这么多年过去,这北盛皇城跟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一人突然问。
于贵妃回头望去,是个不过十七岁的后妃,身上还是鲜亮的鹅黄衣裙。
“怎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她结巴道。
见于贵妃突然回头看她,单纯的双眸中露出一些惊惧,她还没给后宫的苦闷消磨完身上的灵活劲,像春日里翩跹的蝴蝶。
于双含忽然有些恍惚,将近三十岁的她身心俱疲,在岁月的倾轧中变得麻木又狭隘,已经忘记了十七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那张青春的脸早就变得模糊。
可惜自己不会素描,不能画下自己的脸。
十七岁的自己是为高考志愿而烦恼呢,还是为压轴题而烦恼呢。
于双含:“你”
马车停了,狠狠一颠。
鹅黄衣裙的小后妃还在惊讶的看着她,稚气未脱的面孔满是无措,柔软的头发梳成妇人的发髻。如果南郑还在,或许再过几个月,纤细的腰肢会孕育出孩子。
成功让于双含如梦初醒,放开了抓着门帘的手,留下几道抓痕。
她弯着腰,第一个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他们停在了皇宫偏门,主要皇族都将住在皇宫行云宫中,剩余的不紧要人等都会住在城中稍远的驿站中,举行受降仪式时才会被传召进宫。
惊慌的人群不住打量着周围,对暗含嘲讽的视线躲避不已。
当然还有人注意到最前面的人,惊讶地看了看,小声说道:“那个女人居然穿着亲王服,竟是这般僭越。”
北盛和南郑同根同源,规制都是大差不差,只不过北盛尊火德,尚红,南郑自认同宗,乃北盛兄弟国便是尊土德,尚黄。
因此能清楚知道她发冠上的游龙和衣襟上四爪团龙纹是亲王才能享有的纹样,冒用者当诛。
“还有不少穿官服的女人,他们北盛国的女人还能这样抛头露面的?”
“看她们的身形都是没生过孩子的,难道不用成亲的吗?家中父兄也允准这样放肆?”
她们低声说着,嘴上习惯性批判眼前这一幕,来寻求在陌生之地的归属感,看向前方的眼神却是暗含惊奇和艳羡。
于双含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最前面的人吸引了,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于双含忽而恍然,低声说道:“这就是晋安郡主,一闪而逝让人怀念不已的将星啊。”
她真的想不明白,本该死在扬安十九年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后世研究了那么多年的晋安郡主死亡之谜,各种流派和传言满天飞,都在研究究竟是谁毒杀的她。
主流认可的是北盛明景皇帝陆昭动手的,也有另一派的学者认为她是因为过于暴烈的脾气死于党争,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尤其是她的导师坚持认为明景皇帝不是真凶,列举诸多证据证明,说她不可能会在临终前因为一些传言就去毒杀功臣为自己的后代铺路。
不说别的,就从西境的哗变就能看出来这并非明景皇帝的本意,不然她一定会留有万全之策。
叶慈并没有死亡,西境也没有哗变,北盛也没有陷入动荡,结果却没产生太大的变化。
比如南郑还是走上了亡国之路,武肃皇帝提前统一天下。
“啊,她看过来了。”
不仅看过来了,还走过来了。
于双含从回忆里回神,心说以晋安郡主之死为论文选题的室友惨了,穿来前她都快写完了。
她不愿去考虑时间流速的问题,只想给自己找一点乐子,不断回忆能让自己跟后世联系起来的事情。
要痛苦清醒,不要随和麻木。
“南郑王,久违。”叶慈停在为首的南郑皇帝面前,一张嘴就是把人从帝尊降为王爵。
姣好的容色好似从未变化过,还是这样明烈,唇角正微微翘,笑意不达眼底,赤红的亲王服在日下生光。
南郑皇帝面色苍白,见到叶慈也绷着脸皮,本就身体不好的他长途奔波,消瘦得不像个青壮年。
“不知摄政王有何事?”他看着叶慈,目光平静到麻木,声音沙哑道。
来落井下石?嘲笑折辱?
实际上他并非不想出言讥讽几句,一是尊严不允许他在邻国亲王面前尖酸刻薄,二是他实在没有了力气。
那些人都怪他逆行倒施,倾举国之力攻北盛才招致南郑亡国的。
残害手足,一意孤行,穷兵黩武桩桩件件都是他的罪,只是早来和晚来的区别而已。
别说他不乐意搭理叶慈,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也是面色忿忿不平,敢怒不敢言。
不过是亡国之君,没什么好计较的。
“无事。”叶慈笑意更甚,目光滑过他脖颈上的自戕未遂留下的刀伤,在紧密的衣领下下半遮半掩,转身离去。
本来没有任何跟他叙旧的打算,她只是来履行摄政王的职责,顺便看看他的下场,给原主一个交代。
落井下石就没必要了,也不稀罕。
况且
眼角余光瞥见一闪而逝的嫩绿身影,叶慈嘴角的笑意变得真心实意几分,加快脚步往正信殿走去。
想来她的小陛下又要在心里跟自己较劲了,偶尔吃点小醋是无伤大雅情。趣,但是让她一直不高兴反而不好,伤感情
嫩绿衣裙的宫女单膝跪在下首,事无巨细地汇报她的职责内容。
不远处的凤鸟香炉白烟袅袅,散发着提神的淡香。
听到那句“摄政王与南郑王交谈两三句时”,上首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搁下笔,陆上瑜手撑着脸,仔细听她汇报的内容。
下首的宫女顶着皇帝紧盯的视线,从陆上瑜毫无波动的脸上看不出她的情绪如何。
宫女是潜伏的的枭卫,经过训练,即便如此嘴上的话仍不作任何停顿,继续面不改色地汇报。
好一会后,才终了。
陆上瑜这才发话:“朕知晓了,不用算了,你退下吧。”
“是。”宫女平静的面容毫无波动,躬身退出。
等人走后,陆上瑜趴在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精致的眉眼耷拉。
揪下白纸一角,往上吹,目光便碎纸片飘飘忽忽地往桌子上落。
陆上瑜自嘲打破道:“有时候啊,我都觉得我这颗心跟这纸片一样,飘飘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得到着落。”
严尚宫没跟笑,眼看着陆上瑜对这段感情越发痴迷,也有点愁了。
“风姿犹存南郑王,哼!”陆上瑜又说。
严尚宫:“”
稳重如严尚宫都顶不住了,调侃道:“陛下,您闻见没有?”
陆上瑜:“什么?”
严尚宫忍笑:“您没闻见吗?御膳房打翻醋缸的味道都传到正信殿来了。”
陆上瑜:“”
这什么人啊真是!
严尚宫担心别人给惹毛了,陛下还是要面子的。
又说:“摄政王殿下不过是履行职责去安排那一众亡国臣罢了,陛下又何必挂怀?”
陆上瑜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就是听说南郑王跟晋安郡主的一段旧情,既然能跟男人有过一段情,不就意味着她对男子有感的可能性更加大。
一想到这件事陆上瑜就浑身不自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泛着酸意。
她认为就算没有南郑王陆修之,还会有王修之,陈修之,杨修之各种修之,总之不会是陆上瑜。
“深知他们再无半分可能,可是人总会对初晓情爱的对象格外在意,形成心口朱砂痣,再见一面时说不准会念着旧情,下意识网开一面呢?”迷茫的声音诉说着,像是想询问一个答案。
“这不瞒陛下,我”
陆上瑜随意挥手:“你不懂,懂了也不敢说,朕知道的。”
“奴婢愚钝,陛下恕罪。”
严尚宫的一生都奉献给两代帝王,看尽宫中的痴痴怨怨,心肠早就磨硬了。
陆上瑜发完牢骚,继续提笔批阅奏折。
什么陆修之不是她应该苦恼的事情,往后那些朝臣上奏请求立正君才是真的麻烦事,区区陆修之。
一边心底默念区区陆修之,一边处理奏折,脚边桌边还堆一摞处理完的,实在是繁忙。
过没一会,就听宫人通传求见。
“快宣!”
陆上瑜把把笔一扔,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连忙把笔踢到桌下,等人走了再去捡,用另一支笔批阅。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疑心自己这样会不会形象不好,脸侧痒痒的,就以手摸摸耳边,摸到鬓边的花朵。
“陛下什么时候有簪花的兴致了?”叶慈一进来,就看见她鬓边的小红花。
忽然想起南郑那边的习俗,他们不论老少都喜欢簪花,高雅的山茶,高洁的玉兰,孤傲的寒梅,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陆上瑜手一僵,拿下来也不是,不拿下来也不是,总不可能跟她说自己存了跟南郑人比较的意思吧?
那多丢脸,实在有损威严!
叶慈看着泛上粉意的脸,目光幽深道:“挺好看的。”
不说还好,一说就触动了陆上瑜不愿去仔细回想的往事,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哦,我听说南郑王在北盛为质也曾簪花,被殿下你邀进府中畅谈……对否?”
看向叶慈的小眼神带着凛冽寒意,满满都是不给解释我就要生气了。
叶慈:“?”
差点忘了原主对自己迷茫取向迷茫的时候干的糟心事了。
陆上瑜挺直腰身:“莫非是朕记错了?”
这种事情必须得说清楚,哪怕没人敢拿这件事出来议论。
叶慈目光转移,嘴硬道:“陛下没记错,但这都是误会。”
“愿闻其详。”陆上瑜直白道。
骨子里的性格是掩盖不住的,比如从小顺心顺意,年少登基又不需要在强臣手底下战战兢兢的陆上瑜是个霸道的人,想知道的事情就必须要有个结果。
很好,都这样说了那就是不说都不行。
“”叶慈低咳一声,走到陆上瑜桌案边坐下,这里被陆上瑜安排了一个专属于她的位置。
期初朝臣们觉得僭越,劝谏过几回,后来就麻木了,该劝劝,只是陆上瑜不听而已。
仔细回想那位恐同与深柜并存的神奇女子,整理一下思绪。
叶慈老实重复晋安郡主的心境:“当时他看着像女的,觉得很好看……但很快就请出去了。”
准确来说,不是请出去,是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并指着年轻的陆修之大吼这什么玩意丑死了,阖府上下的人都看见了,把陆修之的脸都丢尽了。
可以说是陆修之为质多年以来,最丢脸最屈辱的一夜,刚会面的时候陆修之没对晋安郡主这张脸翻白眼都是涵养在支撑着。
陆上瑜:“?”
她敏锐地感觉她这话有歧义。
什么叫做他看着像女的才觉得很好看?
“你说这个啊,当然是有原因的。”叶慈说道,心底有点好笑,小陛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原来是陆上瑜不自觉话给问出来了。
陆上瑜呼吸微窒,感觉自己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边缘上,进一步是深渊还是天堂都未定。
然后就听见那道声音不好意思道:“当时年少气盛,周边同龄女子都早早定亲,或是谈论着京中的俊秀公子们。我却对她们嘴里的俊俏儿郎没有半分兴致,倒是觉得说话的她们本身才是可爱的,便发现了不对。”
“就迷茫着,想不通自己是其他女子相同,想与男子结为夫妻的还是离经叛道,要走一条与常理悖逆的不寻常路,便试验了一番”
声音停顿了,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发问,去追问。
陆上瑜心如擂鼓,秀美白皙的双手都在发颤,为了平息这种激动的心情紧紧揪着,
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陆上瑜故作淡然,却又紧咬着下颌问:“那后来呢。”
殊不知从她开口的开始,就再也没有淡定的感觉,声音都是紧绷的,宛若调试到极致的琴弦。
少女稍显圆润的脸部线条绷紧,蝶翅似的睫毛上下颤动,可以看出她究竟对这个有多在意。
叶慈忽然不忍心再渲染下去了,目光变得柔和,声音也跟着放缓。
“后来注定我就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似一场惊天动地的惊雷,把陆上瑜霹得浑身一激灵,半边身子都要麻掉了。
狂喜如冲破闸门的洪水,在肆意肆虐。
不住的反复品味这句离经叛道,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认为离经叛道是个寓意美好的词汇了。
她又宛若久旱逢甘露的农民,看见着雨水就欢天喜地,只想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这笼罩天地的雨幕之中,恨不得仰天长笑,庆贺着这场救灾就难的及时雨,连声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感谢你降下好心,挽救你这心如干涸地的子民,不再深陷水火。
叶慈明知故问:“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怎么会!”陆上瑜猛然抬头,激动到发红的眼角闯进叶慈的眼帘,听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会觉得爱卿你奇怪。”
叶慈挑眉,缺德的那根筋一抽,目露犹豫,佯装难过:“不奇怪吗?”
陆上瑜哪里见过叶慈露出这种表情过,直接被迷得七荤八素,心都要软乎成棉花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喜欢女人而已,是个人都会喜欢人,这多正常的一件事。”
双手握上叶慈的手,陆上瑜拼命压制上翘的唇角:“你不用因为外界的目光改变自己,坚持自己的想法。你是我北盛的摄政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会被世俗目光逼退?”
好好坚持自己的想法,然后等我长大,我不信拿不下你。
被握住手的人眉眼弯弯,无形的狐狸尾巴在身后甩阿甩,活像民间画本上诱骗人类的狐狸精。
叶·红狐狸·慈说:“我会的,陛下。”
第170章 如何养成帝王19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上瑜有意而为之, 她在礼部官员呈上来的日子中,挑中了先帝忌辰作为举行受降仪式的日子。
提起笔,在洁白的纸张上画下一个红圈。
南郑人无可奈何, 只能懦懦接受, 再如何屈辱也只能面带顺服地谢恩, 只是待说话的官员离去,就露出原本惶恐面目。
日日担心, 夜夜难寐,心中的惊慌更甚,生怕来自北盛皇帝的铡刀落在自己头上。
即便如此,也只能寄希望于北盛当任女皇是为仁善的掌权者, 在受降仪式过后就一时心软放过他们。
可会主张战争的人有怎么可能是仁善之主?
这位在处理刺君案的时候可是发过话的, 势必要用罪人之血祭奠先帝英灵, 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时隔半年余, 城中百姓仍对那行刑现场感到心惊胆战,乱葬岗的野狗嘴里的腥臭难消。
事情好像就这样陷入的僵局, 南郑皇族只觉前狼后虎。
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对性命感到忧虑的南郑皇族将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叶慈,如果能得到这位的庇佑, 何愁不能活命?
于是, 一无所知的叶慈总能偶遇南郑皇族里的年轻男子,上到三十而立, 下到十五舞象之年,都想尽办法偶遇一波。
什么斯文稳重的, 邪魅俊美的, 追着人喊姐姐的少年都有, 真是百花齐放。
这场景看着像极了希冀承宠的后宫妃嫔们, 私底下宫人们议论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曾经他们看低后妃需要与人争宠,不够顶天立地,暗地嘲讽女子总以色侍人。
如今地位转换,他们又与讨好争宠的嫔妃又有何异样?
叶慈就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后来的不耐烦,反正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直把叶慈的头都给看痛了,实在烦不胜烦,在跟陆上瑜议政的时候说起这事。
陆上瑜这才知晓此事,直接拍案而起:“竟还有此事?果然是朕待他们太仁慈,竟叫他们异想天开。”
看向叶慈,陆上瑜开口保证:“爱卿放心,此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叶慈当然是说好,眉宇都舒展不少。
身为摄政王是真的有点忙,这些琐事实在不屑理会,只觉得他们妨碍自己办事,实在无聊。
也就是这幅目下无尘的姿态,陆上瑜才会屡屡觉得叶慈这人是个傲气的,难以染上人间烟火气的。
等人走后,陆上瑜感叹道:“前几天还在我身边神情惘然,言说恐世人觉得她不走寻常路,好不容易看着人有了点烟火气,现在又变回了原样,怎么就跟个镜花水月似的。”
严尚宫不知内情,无法置评。
其实她很想说:要是摄政王真的这样无意的话,连说都不会对陛下说,只会自己解决。
她不懂年轻人的情。趣,只是默默侍立。
但更多的只是陆上瑜的牢骚,根本没打算有人给予她回应。
她们这种人都是习惯了自己拿主意做决定,维持着无所不能的外像,骨子里都是自有想法的,即便心有迷茫也不会表露出来。
陆上瑜雷厉风行,早上听说的消息,下午就派人去骂啊不,重申一下北盛宫廷规矩。
当众出言斥责几回,命人严格宫闱纪律,以免贼人冲撞陛下,限制他们的自由。
这相当于直接把他们的脸皮扔地上踩,虽说没有直白的说他们奴颜婢膝,媚颜讨好,但态度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结果他们是才发现叶慈是真油盐不进,断情绝爱谁也不爱,不是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可把人鼻子都气歪了,不知该如何置评。
这也太难搞了,难怪能独身至今,天生就是师太的命。
围在一块,又羞又愤地唾骂一通后,有一人突发奇想:“难不成这摄政王是贪好女色?”
这一句话叫他们醍醐灌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并一一给出例子:“她的长阳王府上只有容色貌美的侍女在侍奉。”
“她曾说过男子如淤泥塑身般脏恶。”
“她还拒不成亲,这个年岁的女子放在南郑长子都该开蒙进学了。”
“你也太低估了,她年纪与北盛先帝相当,差了几岁而已,看同辈且晚婚的北盛先帝的长女都十六了。”
“她连南郑第一公子都看不上,还当面嗤道:实在矫揉造作。”
面容英俊的男人肯定点头:“对啊,我明明在很正常的抚琴,可摄政王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鞋底尘埃,还叫自我怀疑许久有,我有那么不堪吗?”
众人纷纷安慰他,没有没有,还是长得很不错的。
可怜这陆世子直接给摄政王磨灭了自信心。
这帮臭皮匠认定北盛摄政王就是女儿身男儿心,不好英俊男子,反对柔美女色多几分怜惜。
于是,叶慈看着忽然对她很热情的南郑贵女陷入迷茫。
这又是怎么了?
又怕又要上来勾搭真是难为你们了,可是北盛宫廷并没有适龄的龙子凤孙,这般卖俏也没人看啊。
不想跟小孩计较,脑子还想着跟吴丞相议事。
只在某人面前才会有感情雷达的叶慈看一眼她们,便扭头就走。
结果有人艺高人胆大,胆敢出口喊住叶慈。
“摄政王殿下且留步!”清清亮亮的声音散在这宽阔的宫道上,满是矜娇意味。
当时那些公主贵女们都惊呆了,倒抽一口冷气,连跟随摄政王身后的侍从也惊呆了,全都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被指名道姓的叶慈也不例外,老神在在回过头来,看着小姑娘问:“有事?”
看叶慈满脸无所谓,像是根本不认识她一样,紫裙少女出奇的愤怒了。
“摄政王殿下,您当真是贵人多忙事,还是故意视而不见?”
叶慈面不改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一切又与你有何干系?”
这话说的其实是有点重了,全员脸色突变,双腿发软。
少女们那曾面对过有这样深重威压的女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在这深秋宫廷中冒出冷汗来,只想奔走退避。
“我”紫衣少女被这不客气的反问搞得一噎,鲜少被这样对待的她变得无措。
白皙的脸泛上粉色,水润的双眸就盯着人瞧,当真是人面桃花别样红
这个脾气高傲的少女本不情愿来,她自认哪怕亡国也要自存气节,不愿讨好献媚于人,左不过就是一死了之,还能重头来过。
结果撞见几回爱答不理的叶慈,她那个犟劲也上来了。
凭什么她就是不理会自己,她有那么不堪吗?
借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名头,小公主打听和收集了不少关于摄政王的消息。
这才明白北盛上下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推崇,年纪轻轻的皇帝为什么会对她那么信重,越是了解,就越觉得摄政王形象高山仰止,渊渟岳峙。
还以女子之身亲上战场,战功彪炳,堂然出入朝堂议政,位列摄政王却无权臣之恶名。
别说女子,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偏偏被她做到了。很难不让她沉迷憧憬。
不知不觉间,小公主像思凡的仙子,日夜畅想着人间红尘与姻缘。
久而久之,面对家人和仆人的劝谏就变得没那么不耐。
还有一种“如果是她也不是不行的感觉。”羞涩感。
说不准是什么情绪在作祟,是想证明自己还是真的对叶慈产生异样的感情,只用不能任人折辱的理由说服自己。
她自一出生就是南郑皇室的小公主,是老皇叔遗腹子,陆修之最小的堂妹,因为老皇叔只剩下一个女儿,特地加封为公主。
身上穿着紫藤色的衣裙,圆溜溜的双眼不满地瞪着,身上气质是南郑水乡女子的婉约与皇室女子的贵气结合像只金贵傲娇的小猫一样。
这种女孩子天生尊贵,从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有这不同深宫女子的青春朝气,怎么发脾气都不会教人责怪,只觉得她张牙舞爪的娇憨模样怪惹人怜爱的。
换个人来都会对她留下三分怜惜,多逗弄几句,这一来二去就成了话本子里的欢喜冤家,与斗气的人终成眷属。
可惜,安排的很好,就是撞上了叶慈这个石头心的女人,一切绝色红颜都是百搭。
叶慈见她无话可将,料定她该是知难而退了。
然而并没有,这小公主气哼哼道:“你当真就这样走了,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后面一句的声音放低,软糯如口感绵密的甜糕。
叶慈头也未回,声音跟浸过冰一样冷:“陆秀,你是不是忘了你什么身份?”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公主的第一反应是她竟然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百余人的南郑皇室中准确叫出她的姓名,第二反应就是脸色骤白,像是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在随她任性的南郑宫廷里,现在的她只是亡国公主陆秀。
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仰望的背影快步离去。
其他少女纷纷上前,围着她说:“你胆子可真够大啊,还敢走上前跟她说话。”
“我看她一眼都会发抖,怎么会有身上血气这样重的女人啊。”
“别说看她一眼,她看我一眼我都受不了,头皮跟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刺着疼。”
“呀,公主怎么哭了啊。”
陆秀当然是哭成泪人,一片芳心碎成八瓣,拼都拼不起来。
不出一时辰,摄政王说哭小公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众人咋舌不已,心说真是作死的一把好手啊。
简直是一再挑战女皇陛下的忍耐心,真当没举行受降仪式这段时间里就是完全的安全时间了?
陆秀都受挫了,那就真是没辙了,只能乖乖蹲着等死吧。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至于奋起反抗?
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现在的他们就是名为北盛这把刀俎下的鱼肉。
次日清晨,才是刚下朝的时辰,檐下的霜花还没化干净。
正信殿那边就派内侍通传陆秀过去,说是女皇陛下传召,叫她速速过去,
陆秀不明所以的跟着内侍走了,满是忐忑不安。
直到她见到了与自己年岁相当,却已经是帝王至尊的少女。
面容明艳,轮廓还保留着当前年纪的圆润,双眸里却不存半分天真纯稚,如明镜般,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陆上瑜早已换下上朝冕服的她一身绛色便服,金色的矫健游龙攀在她的肩上,丝毫不会被这厚重的衣裳压制,反而衬托得她愈发尊贵无双。
陆秀看呆了一瞬,没来由的想:好像北盛的女子都比南郑的女子多几分飒爽之气。
北盛的女皇才多少岁啊,通身气势都快赶得上她的皇帝堂哥了。
一时出身耽误了动作,便听一侧女官斥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陆秀连忙回神,福身行礼:“升平参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
上面的人却没有说话,任由她保持福身的姿势,低着头专心批阅奏折。
陆秀话说完才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早已经不是公主之尊,应该用五体投地的姿势行礼才对。
香炉安然的散发着清淡的香气,渐渐铺满整个正信殿前殿,各个地方留存,连来往的宫人也染上这种香气。
被看完的奏折一本又一本地叠起来,放在桌角,再由女官替她搬开,拿来新的奏折。
一本复一本,一堆复一堆,看不完的奏折,写不完的批复,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
陆秀举着的手都在发抖,双膝因承受不住这种姿势发出尖锐的痛楚,疯狂的叫嚣着叫她放松姿势。
但她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勉力保持着平和恭顺的表情。
甚至她还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看,她那么小就那么忙,也没轻松到哪里去,跟自己受的苦相比也没什么差别的。
“你这礼不对,南郑就是这样教养公主的?”上面的人突然说。
好不容易才有会有回应,说的却不是陆秀期待的话,差点没坚持住浑身瘫软在地。
陆上瑜简短命令:“重来。”
“罪人遵旨。”
默念一万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秀颤抖着膝盖下跪,经脉麻痛的感觉瞬间炸开,差点叫她痛呼出声。
眼眶直发红,眼里氤氲出泪水来,莹润双唇被自己咬破,渗出一滴血珠,又被她自己舔掉。
发颤的声音说:“罪人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陆上瑜冷眼旁观,半点不怜惜。
她不可能会去怜惜亡国公主,也更不可能会去好脸相待情敌,只觉得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只是坐的高,但不是看不清,思想漂浮的人,怎么看不出这陆秀是动了真感情。
匍匐在地的人估计是怕了,跪得也不落落大方,肩膀瑟缩着。
陆上瑜再次提笔,眼睛不离奏折,声音低缓:“昔日南郑入盛,朕念在为先帝积德谋福,不愿再造杀孽,特允尔等暂居宫中,未发落掖庭为奴为仆。”
在这段话面前,一身傲骨都碎光了,只余下战战兢兢。
陆秀连忙接上:“罪人感念陛下恩德,时刻铭记在心,若非陛下仁善,就没有罪人的今日。”
这通马屁没能软化陆上瑜的态度。
“感念?朕可看不见任何的感念,只看见尔等当真以为朕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主,屡屡犯上。”
声音不高不低,平平稳稳,偏偏叫陆秀惊惧交加,惶恐难以自已。
“严尚宫,无故冲撞王驾该论何罪?”
这道声音落下,陆秀心头一紧,心如擂鼓,手足跟着发冷发僵。
严尚宫恭敬道:“按我朝履历,无故冲撞王驾者,杖毙。”
陆秀这下是真的慌神了,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她也不再是头顶有人护着的小公主,地位不同往日。
不住地磕头请罪,希望上面的人心软能饶她一命,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自己被叫过来训诫,猜不透陆上瑜的深意。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杀鸡儆猴,杀了她,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南郑皇族。
陆上瑜并不是不想杀他们,安然存活至今真的十分之勉强,只是她先前杀的人太多,再继续动手只会被揣度是否为残暴之主。
这样只会压制不住南郑,能让南郑那边有不臣之心的人举着为南郑皇室报仇的旗帜造成动乱,于朝政不合。
陆上瑜想的是杜绝南郑陆氏起复的可能性,当然也有想施压情敌的原因在。
但陆秀只知道,如果能活着出去,她再也不敢踏出自己的房门半步,不敢了,她真的再也不敢了。
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句话能把人吓成这样,陆上瑜眉心微蹙,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陆上瑜冷声道:“朕又没说要杖毙你,哭什么?”
“”陆秀住嘴,含着两泡眼泪的眼睛怯怯看向陆上瑜:“那还要打我吗?”
陆上瑜突然有点头疼,想不通南郑怎么会有这样缺心眼的公主。
仍不改口:“打,不惩戒一番,你们南郑陆氏只会变本加厉。”
陆秀欲言又止,泪水不住的流下。
陆上瑜看出她的意思,直接气乐了:“难不成你还要跟朕求情打轻一点?”
陆秀眼里露出真的可以吗的疑问。
无情的女皇陛下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帮她体会一波亡国之人一般会得到什么待遇。
反正陆秀是走着来的,被人抬着回去的。
看似伤的很重,多躺几天就能好的皮外伤,陆秀的苦头还是没少吃的。
带人回去的内侍再次重申规矩,然后把他们一波带走,全部迁入掖庭,跟着宫人一块劳动去。
之后的生活就是怎么刻苦怎么来,一片水深火热
亲自发落这帮异想天开的南郑人后,陆上瑜觉得正信殿越发苦闷,就想着去马场跑一圈,放松心情。
才起身走了几步路,腿筋直接一抽,站都站不住。
严尚宫赶忙把人给扶住:“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传太医!”
最后一句是对这传话的内侍说的。
“不用传太医,只是腿抽筋,扶朕回去躺一躺就行。”陆上瑜疼得满头冷汗,脸色有点白。
痛的不行的陆上瑜被严尚宫扶着回内殿,被人扶着坐下,把腿搁在床上放着。
严尚宫对着陆上瑜的腿欲言又止,想上手帮忙舒缓一下痛楚,又担心她不愿。
这都是陆上瑜的小习惯,不许人近身侍奉,刚刚被扶着进来都是她勉强在忍耐。
看看她手背上的皮肤,白净肌肤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粒粒分明。
终究,严尚宫还是按捺不住:“不如奴婢提替陛下揉捏一番,舒缓一下?”
陆上瑜摆手,自己上手随便捏了捏:“这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听罢,严尚宫才放心不少,静静陪伴着陆上瑜。
犹豫许久,陆上瑜还是开口说:“我有事要问你。”
难得陆上瑜会问她什么事,严尚宫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请讲。”
摄政王那天与她谈心的时候并无二人在场,而且看叶慈受伤惘然的表情显然是不愿意让第三人知道她取向的,那就不能说。
既然不能说,换一个表述方式应该可以的吧,严尚宫也不知道。
应该也不知道的。
陆上瑜组织好预言,清了清嗓子:“我云游天下时曾有一友人”
严尚宫听着这极其耳熟的开头,嘴角一抽:“”
陛下您有朋友,真的吗?我不信。
“我云游天下时你还在宫中,不知情也很正常。”陆上瑜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一下,又说:“我有一友人她倾慕自己的好友,百思不得其解,便传信入宫询问我。”
严尚宫适时地露出询问的眼神,鼓励陆上瑜继续说下去。
开了个头后,陆上瑜之后就顺畅多了,将她与叶慈之间的事情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
全程用我友人和友人的友人,差点没把严尚宫听糊涂了。
仔细捋完关系,严尚宫终于发现了重点,那就是——摄政王这个千年的狐狸也好女色啊。
于是,严尚宫脱口而出:“这有何难,陛下直接对摄政王表明心意便是。”
陆上瑜:“”
感情她这一顿说都白转换关系了?
严尚宫觑着陆上瑜的脸色,才发现自己说错了,立马改口:“是奴婢失言了,奴婢说的是陛下您该写信告知您那位友人机不可失,应当直接对自己的友人表明心意。”
陆上瑜:“”
好了,不用再说了。朕知道你知道了。
长那么大个人,陆上瑜还真是第一次感觉到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