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如何养成帝王20
但问都问了, 没理由就此退缩。
能到陆上瑜这地位的,还能当朝说出这是在帮助南郑认祖归宗的话的,都不是什么脸皮薄的性格。
陆上瑜的心脏是够强大, 只是脸色不够配合, 不住的发热发烫。
“可是, 她只说过自己的忧虑,次日又变回原样了, 与其友人照旧相处,恪守规矩礼数,难以感受到如那日般的亲近感,好像就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陆上瑜的语速加快, 夹杂着明显的不安, 双眼晶亮:“你说, 这会不会只是她的托词, 就为了打消其友的疑虑,又或者是她独身至今, 是为心中月光保留一席之地?”
不等严尚宫回应,她又说:“真的是太乱了,蜘蛛网似的缠在一团了。”
归根结底, 乱的根本不是事情的本身, 而是陆上瑜的心。
多虑多思多疑,这是陆上瑜的本性, 且她们的身份注定要面对的事情程度比寻常男女更为严重。
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把龙椅,还有满朝文武, 但更重要的还是叶慈本人的想法。
严尚宫眼睁睁看着明亮烛火下的白净脸庞涨得通红, 宛若最明艳的颜色, 如红海棠般的颜色。
熟悉的眉眼触动了她的记忆, 让她想起年少时亲手将她拉出冰窟窿,之后就一直侍奉的人。
若非如此,罪臣之后的严尚宫还不能站在这,早就随着冬日的坚冰下沉,跟湖底石头同葬。
这对母女什么都好,就是容易爱在心里纠结,担忧自己伤了心上人。
谁能想到北盛陆氏皇帝都是一群情种,有时候严尚宫都想把养心殿匾上的字换成大情种三个字。
不由放软了声音,如当年一样循循善诱,引导陆上瑜正视自己的感情。
严尚宫道:“既然您也说了此人是与她友人是一样的,何不如大胆一回,豁出去直接下旨诏她入宫罢了。”
后半句说着,严尚宫没来得及转化身份,直接秃噜出来了。
况且严尚宫真不觉得她会不愿意,那千年狐狸肯定会晃着红狐狸尾巴进来,后续处理就是麻烦点罢了。
不过有一点严尚宫还是没想明白的,以她的阅历和眼光是看得出来叶慈对陛下是有情意在的,就是分外的规矩?
从小生长在十五岁及笄,十六嫁人,十七生崽,三十岁一过就差不多能当奶奶的时代的严尚宫永远都想不通,叶慈是被拦在年龄这个门槛前。
“陛下您看如何?”严尚宫询问道。
至于想不通的就不再去想,只能用摄政王是个君子品行的人,讲究发乎情止乎礼来安慰自己。
现在谁都忘了称呼这个小细节,完全是摆在台面上说了。
陆上瑜被说中心事,笼罩心头的阴影瞬间消退,但嘴上却是脱口而出的否认。
她摇头道:“那不成,要是文武百官知晓了不会骂朕,只会说摄政王以年长者的身份引诱幼主,将其斥为佞幸之臣还会连日谏言,一帮老头子排队撞柱子,拼上全族性命都要把朕掰会正道,非要朕承认错误,立下正君生个皇太子不可。”
“还有后世的史书工笔,他们也只会把这一段情。事当成朕的一段风流韵事,看不惯这种事的书生便以纸笔为剑,放肆攻讦摄政王的贤名。朕可舍不得,哪里是爱她,这是害她。”
严尚宫:“”
她哪里想到陆上瑜已经想的那么长远了,身后名都要给叶慈安排妥当,不允许任何诋毁。
该说她思虑周全好呢,还是说她占有欲太强好呢。
严尚宫忽然有点担心她们小陛下会不会慧极必伤。
陆昭当年就纠结诏钟荀为正君会不会把人关在宫里,担心阻碍钟正君未来的发展,纠结好长时间,差点被人截胡。
但是钟正君确实是一点都不觉得会被限制发展,迫不及待地进宫了,并在宫里宅到死。
是的,钟正君就是在家里沉迷侍弄花草的性格,矜持冷淡只是他的保护色,要不是身份原因他早屁颠屁颠的跟先帝提亲了。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陆上瑜有这种想法其实也在意料之内,母女俩都栽在同一个问题上面,只是需要有人给她一个肯定,推她一把罢了。
“人生在世,让自己过得称心如意才是。”严尚宫打算顺着她的想法说下去,敛裙坐在脚踏上,两人的视线对上。
陆上瑜目露犹豫。
严尚宫道:“不提别的,您想想按照摄政王的性情会主动暴露弱点给外人的吗?”
她这话意思很明显,没脑子的人都能明白隐藏的意思,叶慈把她当可以交心的自己人了。
自己人三个字,听着就能让陆上瑜心口发热。
“要是她是一个人隐瞒太久,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苦楚,刚好被朕问到点子上了呢?”陆上瑜还是不甚自信。
还挺顽固的,严尚宫直接来了一剂猛药。
严尚宫反问道:“万一摄政王殿下觉得现在天下太平,想找个人稳定下来,但人选不是陛下怎么办?”
“那不行!”一想到这种可能,陆上瑜眼睛都瞪圆了,腰板挺直。
严尚宫见把人说动了,又问:“那您打算如何?”
陆上瑜:“先发制人,潜移默化,得先把人定下来再说,陆秀那样异想天开的来一个处理一个,必不可能还有其他人了。”
好家伙,这分明就是势在必得,还装出踌躇为难的样子。
果然是皇帝的嘴,骗人的鬼。
两情相悦只是一种调情手段,巧取豪夺也不是不可以的,再深情都改变不了骨子里的霸道。
也不知道陆上瑜自己想通了什么,说道:“你说得对,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瑟瑟缩缩非国君所为,如何能守住江山,恐枉费母亲对我的教诲。”
提起陆昭,陆上瑜表情变得认真,犹疑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显然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先退下,朕再好好想想。”
“是。”严尚宫应声退避。
偌大的内室剩下陆上瑜一人,灯火通明。
陆上瑜发现香炉中的熏香燃尽,也不想叫宫人进来处理,便起身下床,光着脚往向炉边添香。
珍贵的香料放置在白铜香炉内,陆上瑜的目光跟着清幽的烟升起像是在看倒悬的瀑布,顶端在飘飘洒洒,隐入半空中,化作无形的香气散落在各处。
好似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站了许久,等到她往后倒退,想回头走回床边时才发现自己腿麻了,手指揪紧了裙边。
今日气温上升,就算是在深秋身着单衣也不觉得多冷,只是现在又突然觉得很冷,这偏殿看起来也比以前空旷。
分明以前游历天下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什么人,从未有那么寂寞的感觉。
可能是深知母亲健在,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便有恃无恐起来。
外面传来一声问,声音隔着门,穿过屏风送到陆上瑜耳边。
“陛下,摄政王求见。”
僵成雕塑的人忽然活了,心脏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
在门外宫人疑惑的沉默中,陆上瑜扬声道:“宣。”
说的太急,尾音显得急促,好像迫不及待似的。
实际上确实如此,就是迫不及待想见到人站在自己面前了。
叶慈一进内室的门就看见映在屏风上的窈窕身影,影影绰绰的,自成一副朦胧画卷。
这面描绘着气势宏大的泼墨山水图突然就成了那道侧影的衬托,看不见翻涌的云海,连绵的山峦,高耸的山峰,连叫人拍案叫绝的山巅亭台里的对弈二人都看不见,注意力只落在模糊不清的身影上,以目光为画笔,借屏风为画布,细细描绘,尽收眼底。
莫名着急的心突然就稳定下来了,脚步顿在原地,嘴角不自觉翘起笑意。
那侧影疑惑侧头,垂下的长发微动,她自后面发问:“怎么还不进来?”
说着,好像要走出来看看情况。
叶慈连忙叫住她:“留步,我刚从外边进来,下着细雨就沾了点雨水,把外袍脱下就进去。”
陆上瑜恍然大悟:“这样么,既然夜露深重,不如今日在偏殿歇息一夜?明日又是大朝会的日子,得比平时提前起身。”
“那当然好。”叶慈今天也不想走了,想多呆一会。
就着这个借口,叶慈将厚重的绛色外袍脱下,将就着一身浅色窄袖裙迈了进去。
“陛下盯着这个香炉做什么呢?”叶慈被熟悉的淡香扑了一脸,笑着问道。
走近了,才看见陆上瑜是光着脚站地上的,也不知这小陛下什么习惯,总容易光脚下地。
不知道这样容易着凉么,况且现在这天气即将入冬,早晚是最冷的时候。
也不知是气氛所使还是把克制一词反关进牢笼里,叶慈竟直接把人拦腰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抬起顺手拍下去。
嗯,和以前一样软绵绵的。
“没看什么你做什么!?你怎么敢的!”陆上瑜趴人肩上,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
瞬间双颊爆红,身体僵硬一瞬,先是不知所措起来,转过身才缓过来,就开始挣扎了。
叶慈用上实力气压住躁动的老虎崽子,哼笑道:“难为情?难为情也好,下回就记得下床得穿着鞋,再也不敢忘了。”
陆上瑜被控制在肩膀上,挣扎不能,鼻尖反蹭上她鬓发和耳尖,反被耳尖的凉意凉了一下,脸上火红更甚。
凑得近了,还能嗅见她身上残存的墨香纸香,深知她是刚从处理公务的地方出来的,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近距离接触这件事了,满心眼只有被打了屁股。
下午才打完人板子,今晚上就被人打屁股,这就是因果报应吗?陆上瑜悲愤的想。
声音都带上了气愤和哽咽:“胆敢损害龙体,你实在是放肆!”
又是气又是羞,随便来点火星子都能把她当爆竹那样炸上天。
“我放肆?”叶慈扛着人往床边走。
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叶慈这个胆大包天的不仅打了,还打了第二下,才给人放在床上。
“照陛下这样说,我损害龙体的时候还多着呢。”叶慈把人放下,意味深长道。
还存着辣痛感的地方压上坚硬的床边,叫陆上瑜差点跳起来。
但这种有损威严的事陆上瑜不会做,强行忍了下来,免不了面目狰狞一瞬,心中啐道:这厮怕不是把自己当练功的木桩打了,这力气忒大了。
“你这是以下犯上!”一仰尖俏的下巴,陆上瑜眼眶绯红地骂。
叶慈单膝跪下,抬头笑道:“陛下,你用这种表情骂我,只会让我更加想以下犯上。”
陆上瑜:“”
竟有此等好事?
正在考虑要不要多骂几句,给她实践的机会。
就听叶慈说:“陛下今下午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事?”
又想起那顿板子,还有哭得稀里哗啦被抬回去的陆秀,陆上瑜就莫名心虚。
就算传到叶慈耳里又如何,她没可能去管南郑皇族如何了。
但皇帝这个品种就是最擅长理直气壮了,陆上瑜一挺胸膛,沉声道:“何故有此一问?”
“我心慌,就日落时分慌到现在,疑心你出什么事了,就连忙过来看看。”叶慈给了个截然相反的答案来。
“”陆上瑜一愣,讷讷道:“为什么你心慌是疑心我出事?”
日落时分到现在的那段时间不就是自己跟严尚宫说话么?
不会吧不会吧,难不成她还能隔着大半个皇宫感受到自己的郁郁不乐不成。
本来见着人就没觉得有什么了,陆上瑜这样表情,叫叶慈的心又提起来了。
担心陆上瑜又跟刚见面那样防备重重,疏离如冰,叶慈双手撑在床边,仔细打量她的表情。
陆上瑜僵成木板:“为何要这样看我?”
刚刚那一抱也没感受到她身体哪里不舒服,难道是有心事?
已然打定主意等会出去跟严尚宫打听一下小陛下的心理状态,别给肩上重担给压坏了,就得不偿失。
叶慈一语中的:“上瑜有心事?”
不问还好,一问就给陆上瑜心防问崩了,鼻头一酸。
抬起双手搂住身前人的脖子,整个人靠了过去,脸侧贴着脖子,发闷的声音委屈巴巴道:“为什么突然叫我的名字?”
“因为我觉得你现在想我喊你的名字。”
叶慈掌心抚摸柔顺的长发,从后脑勺顺着肩胛骨而下,不带一丝旖旎的安慰。
“我之前让你叫我名字的时候你偏不肯,说礼不可废,就是要喊我陛下。”
“是,我的错。”
“纵观古今有那么多个陛下,少说都有数百位陛下了,陛下这个称呼叫的是我,又不是我”陆上瑜觉得这样有点苛刻,改口安慰:“其实你也没什么错,你只是尽本分而已。”
轻轻抚摸的手停住,停在了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上,尽最大可能的与怀中身体贴合,让彷徨的人感到满足。
叶慈摇头道:“我当然有错了,错在太死板,错在太自以为是,能恕我无罪吗?”
陆上瑜脸上有点笑意了,把人抱得更紧,根本不舍得放开,拼命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恕你无罪,但下不为例。”
“好。”
听着这句温柔的好,陆上瑜心头软乎乎的,此情此景,这句话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略带忐忑的问:“你能别离开我吗?”
“说什么胡话呢?”
陆上瑜心咯噔一下,就听那人说:“你在哪,我就在哪,这是生生世世的缘,解不开的。”
以前是相反的,现在反过来,毕竟感情是相互的。
顾不上心花怒放,陆上瑜气闷的打了叶慈后背一下,终于恼羞成怒了。
陆上瑜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大喘气,是要吓死我吗?”
叶慈闷笑一声,顺嘴说了句吉利话:“你会长命百岁,坐享江山,受万民朝拜,看万国衣冠拜冠冕,千古留名。”
“那我要我侧边贤明必有你之名,与我一同流芳百世。”陆上瑜认真地说。
其实她更想把贤明换成嘉偶,但今夜这些话就够了,很满足了。
一股脑的,陆上瑜把所有的彷徨都倾泻出来,如河流般汇入大海。
广阔的深海今日变得温柔,微风推动的海浪冲刷着所有的阴霾。
富有天下,却又格外空虚,可拥有的财富并不代表将与精神世界对等。
与拥有的比较起来,她的内心是一片荒芜且贫瘠的地方。
叶慈突然有些愧疚,没能及时发现她的不安,误信了深沉的面具。
让极度缺失安全感的人日日住在这座广阔的宫殿里,只会让心境越发空荡。
第172章 如何养成帝王21
一日下朝, 陆上瑜便以议事为理由又把人带走。
叶慈一脸正经地跟上好像真的有什么需要商议的大事一样,真是好一出暗度陈仓。
朝臣们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麻木, 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甚至还想今日又是照例夜宿宫中。
日日把人放在正信殿里议事, 有时候免不了在心里嘀咕几句,咱朝廷真的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商议吗?
对于这情况, 朝臣们只能感叹一句陛下当真对摄政王殿下信重非常。
知晓一切的严尚宫看这些个老头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底在想什么,但更不可能会说出真相。
只会默默希望这些个老大臣们知晓真相的时候不要太过激动,尤其是
目光转移, 落在最前头的吴丞相身上, 幽幽叹息一声:尤其是这位直接把陛下当自家小辈一样爱护的吴丞相。
从前朝回正信殿的路上, 华盖高举, 宫人随行。
这行队伍浩浩荡荡好似毫无边际,使见者避让, 人人拜服,与路道两旁跪迎,垂目俯首莫不敢直视天颜。
走在最前端的, 必然就是这座巍峨宫殿的主人, 身着威严冕服,上黑下红, 年纪不过十六岁的年轻女皇。
此刻她身边也走着一人,通身绛色朝服, 一手手腕被女皇陛下拖着走, 与她并肩而行, 半步不差、
要是来个爱较真的御史, 明日必有一群臭石头来参轮流摄政王一本,从她不尊君上说到目中无人,总之怎么严重怎么说,反驳他就是你无礼,你心虚。
现在她们两人都不想去管这些琐碎的事情,只想寻得片刻的安静,全新意享受这种松弛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一眨眼又是一年过去,又要过冬了。”陆上瑜身上冕服厚重,感受不到多少凉意。
但是看见周围的景,是真的恍然大悟又是一年过去了。
叶慈放慢速度,陪着她慢慢走回去,随口应答:“是啊,去年大雪,今年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得做好民间防雪灾的准备措施。”
现在事情基本都定下来了,也没什么好忙的。
这无意的话,招来陆上瑜的无言一瞥:“你真是什么时候都放不下公务,比我这皇帝都忙,我早吩咐下去了。”
要是换个人,那非得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生怕皇帝怀疑她是不是有不臣之心,故意在人前卖弄,这样为自己造势,博好名声。
现在民间都称摄政王是贤王,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平易近人和礼贤下士两个词那是平常亲王能用的吗?
不给头顶皇帝猜忌,背刺死都是这个人骨头硬,不过陆上瑜的多疑在叶慈身上没有什么用。
第一眼就心生悸动的人,又怎么可能忍心伤害?
叶慈只是笑笑,低声道歉:“又顺嘴了。”
从去年降临到这个身体里开始,叶慈就没闲下来过,既然陆上瑜年纪小,什么都不能做。
免得把自己憋坏了,她只能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别的地方上,就满脑子都是公务。
陆上瑜无奈道:“我知道你的,当习惯了帝师,想事情周全惯了,提点张嘴就来,我不嫌弃你。”
“那承蒙不弃?”叶慈笑容加深,晨阳映在白净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整个人都温柔起来了。
“那是,由此忠臣良将,我喜欢都来不及。”陆上瑜下巴抬着,往人身边蹭前半步。
叶慈看了她这一眼,心知她欲盖弥彰,也不去戳破,只是笑。
两道背影紧紧挨在一块,谁见都直呼好一对璧人。
随行宫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聋子,是陶俑,就不是耳聪目明的人。
严尚宫早在对话朝不正常方向发展之前就带着人稍缓几步,隔着一段距离跟随。
简直是居家常备严尚宫,再也不用担心聊天被人听见。
秋风送来落叶,花园里的姹紫嫣红已经换成了高尚坚贞的秋菊,萧瑟中深秋里清高独自开,杀尽了百花的艳色。
陆上瑜发觉自己是真的很爱叶慈这双手,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时而掌心相贴比较大小,时而十指相扣感受温度,怎么把玩都不够。
什么生人勿进,碰了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恶心的毛病统统在叶慈面前消失,还跟得了迫切跟人亲近的毛病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疾病,怎么突然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转变,还转变的如此快速自然,连过渡期都没有。
手背是这双手看着最完美的地方,手背肌肤莹润,十指修长,粉白贝壳似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乖巧的覆盖在指尖上。
不过分纤细,也不过分粗壮,就是充满力量感的一双手,宛若暖玉雕成一般完美。
翻过手心来就是两个极端,手感粗粝,掌心厚厚的茧子与虎口伤口并存,每一处都有背后的故事。
陆上瑜今天没有忆苦思甜的心情,指尖轻轻拂过细小的伤痕,力道太轻反而有点痒
叶慈的指尖弯了一下,有些不适应这种跟被羽毛扫过一样的力度,没把手缩走。
侧过脸,用眼睛比较了一下高度,陆上瑜却说:“我听说西境女子身量大多高挑健美,当年经过西境的时候本想入城一观,恰逢西境戒严,不得入内,就没亲眼看过里面的风土人情,所以说她们都是像你一样高挑,身过八尺么?”
叶慈身上有西境女子的血脉,有此一问也正常,她道:“并不是,我在西境也算高了,她们大约七尺余,少许靠近八尺,上能策马杀敌下能织布孕育”
陆上瑜认真听着,用自己的想象力塑造尽量符合现实的西境女子形象。
“那要是男子呢,体量更加健壮,过九尺,虎背熊腰,人人都是策马征战的好手,遇敌不退”
那声音还在说着,将西境的风土人情一一娓娓道来,并小声提醒一句:“看着台阶,别绊倒了。”
陆上瑜心里还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过她肩膀,不再这般差别分明。
她的耳朵听着这句提醒,脚上动作却没跟上,还是踩到曳地的袍角,险些绊倒。
紧密关注前面情况的宫人们心一紧,正想往前冲,却看见严尚宫老神在在站着不动。
这一犹豫,就看见陛下身旁之人反应更快,在倒下前伸手拦腰把她捞起,再次让陆上瑜体会到什么是力能扛鼎,徒手降服马王的臂力。
再一看,严尚宫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宫人们:“”
还以为是尚宫大人擅离职守,原来是心有成竹,不愧是严尚宫!
这通身的冕服加上压得脖子累的冠冕分量不轻,但陆上瑜却觉得再来两个她,叶慈都能单手捞动。
叶慈伸手扶正她头顶冠冕,目带询问:“怎么不说话?”
别的没想到,陆上瑜有些戚戚焉,看向叶慈的双眼情绪莫名。
叶慈:“嗯?”
如花般艳烈的外在,只是心似钢铁,不为人所摧折。
想她若是真把摄政王当金丝雀关起来,怕不是会撕破笼子自己走出来,顺便把自己的头给拧下来当球踢。
叶慈可不知道陆上瑜满脑袋的血腥想法,看她双目放空,以为她被惊了一下。
心又想陆上瑜也不是受惊体质啊。
陆上瑜满脸复杂,说:“没,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见识到自己以往的认知究竟有多浅薄。”
叶慈:“?”
满头雾水的叶慈可想不到,她在小陛下的脑子里是个能手撕铁笼,徒手拧头,完成弑君壮举的猛女。
阅历再渊博有时候也会也会摆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
想不通,但也欣慰她这迟来活泼,在叶慈看来,少年老成不是什么好事
今年的秋天和去年的不太一样,去年今日是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把她们困在守陵行宫寸步难行。
今天却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让人心情舒爽的好天气。
陆修之终究还是没死成,苟延残喘到跪献玉玺的哪一天,被长子陆澄扶着出来。
待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接受了南郑玉玺后,耳边响起万岁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震耳发聩,心扉震荡。
年轻的太子陆澄第一反应不是感到屈辱,也不是缅怀昨日之日不可留,却是下意识长舒一口气,庆幸这亡国之君的骂名没落到自己身上。
被陆修之冷硬推开,他早已心灰意冷,或者说互相推诿骂名的两人可算是解脱了。
陆修之屡屡自戕,言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就是想传位给长子,不想面对这屈辱;陆澄也不遑多让,屡屡救父甚至贴身照顾,不就是不想担这个骂名,废太子总比亡国之君好听几分。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父慈子孝,直教人哄堂大孝。
这一脉相承的自私,陆修之竟还说陆澄实在不孝,往年是他瞎了眼,把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枉费自己的悉心教导。
叫外人来说,这对父子就分明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只不过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后世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历史长河中兄弟阋墙不少,父子离心也不会少,他们也只是众多例子中的一例。
为彰显北盛女皇的宽宏仁善,废帝陆修之被封郑王,携其后妃子嗣迁居宫外王府,得以保全性命,安享清闲富贵。
并派数百兵丁守卫郑王府安全,派宫中圣手为郑王陆修之医治,良药食补不断,半分不懈怠。
当然不懈怠了,女皇可是放过话的,不管怎么样都行,三年内陆修之不能死,这是她陆上瑜立仁善人设,收复刺头的活靶子。
非诏不得外出这一条规定没明着说,但是实践的淋漓尽致,阖府上下敢怒不敢言。
但天下不知其内情,倒是对女皇陛下为郑王延医用药这事如数家珍,称颂不已。
民间纷纷言大善,有此广施仁善之主,何愁不兴?更加拜服,连同远在南郑的子民怨气都平息不少,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自此,天下再不是北盛与南郑二分,彻底收服南郑,镇压余孽,荡平内外,使天下归一。
北盛陆氏与南郑陆氏只存一位陆氏主,时隔一百六十二年,天下再次统一,重现百年前盛景。
次月上旬,朝臣上谏女皇陛下,说去掉区分地域的北,只称为盛朝。
女皇陛下自然允准,一旁史官大笔一挥,用最端正的态度记下更名。
——泰和元年十一月一日,陛下应群臣之请,去国名之北,统称盛朝,再无南郑。
写完,他心中顿生豪迈之感,与有荣焉。
等待他的还不止这些,他将作为历史见证人,纪录更多的未来。
统一的好处当然不止这些,最首要的就是周边列国的恭贺国书源源不断送往北盛城,用各国语言书写。
内容大抵相同,都很识相的把北盛换成上国盛朝,表达自己的认同与尊敬,博取一波好感。
地小国弱的周边属国不再做墙头草,一改之前来回两边认老大的,谁强喊谁娘的状态。
时间转瞬而逝,转眼又是年末。
泰和元年就这样到了年末,迎来了完美的终结,前几日朝廷就封印休假,各自在家过年。
宫中主人打定主意要自发为先帝守孝三年,不大办宴席,又嫌宫中寂寞,便故技重施,传摄政王伴驾。
两个父母早亡的可怜人凑堆慰藉,也不算过分,至于佛堂里的太皇太后,还在为先帝诵经祈福,素服茹素呢。
围炉闲聊,互相抢橘子吃,只是陆上鸣还是不肯改口叫姐姐才是最让叶慈心烦的。
不知道这小孩的犟劲究竟是像谁,陆上瑜加入战场,同样铩羽而归。
于是盛朝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对着阿巴阿巴阿巴的小皇子发愁,严尚宫拼命往嘴里塞烤橘子,防止自己笑出声。
端看天幕洋洋洒洒,大雪纷飞,天地一色素白,此情此景总叫人心生惆怅,但无去岁之寂寥。
被保全性命的郑王一家可不是光吃陆上瑜白饭的,为显郑王对女皇陛下的敬仰,携家人进宫跪拜谢恩。
昨日才跟着陆上瑜去祭祀,再度夜宿宫中偏殿,今日叶慈自然也在场。
终于注意到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是包含着疑惑和打量的,等她似有所感的回过头去,却只能看见一片乌黑人头。
低着头的女人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惊骇,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隐秘。
怪不得怪不得武肃皇帝终生未婚,竟是这个原因!
跪拜,谢恩,出宫。
风雪里来,又风雪里去,还要敬贺一声陛下励精图治感动上苍,瑞雪兆丰年,明年必然又是一个丰收年。
说尽了吉祥话,越说,膝盖就越软,跪得越发顺畅。
叶慈下午的时候回了一趟长阳王府,被仆人送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庄严府门,就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陆上瑜问过要不要改府名,毕竟现在她是盛朝的摄政王,府邸应当为摄政王府。
隐藏的意思就是为其正名,这是自己挣回来的王爵位而非承袭其父,独独属于她的府邸和爵位,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陆上瑜并不打算收回摄政王之爵位。
叶慈听罢,思量过后还是拒绝了更换匾额。
长阳王府这四个字她已经看习惯了,还是原主亲自盯着人挂上去的,府中的老人都对老长阳王很有感情,把匾额擦得干干净净的。
她本人对这些也不是很在意,那还是保留吧。
正想着,乘坐的马车转过一条街,车前的车夫说道:“殿下,藏雅居到了。”
顿了顿,那车夫又说:“这外边雪大啊,不若小的替殿下买想要的吃食?”
这车夫不知叶慈是买给陆上瑜尝鲜的,不可能假手于人,便婉言拒绝:“不必,我下车走走也好。”
“好嘞,那殿下小心啊。”车夫爽朗的声音想起,跳下车辕放脚凳,顺带撑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
叶慈看了看这把伞,本想说也就几步路的地方,根本不用撑伞。
不过看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伸手接过伞,踏入了这热闹的大堂中,便有跑堂的小二前来迎客。
“敢问这位娘子要点什么?”跑堂的看她衣着华贵,又是把头发全梳上去了,不知其身份,称娘子错不了。
“贵店的炸小黄鱼来一份,打包带走。”
热情满面的小二快步走过来,硬生生的停在了五步之远的地方,笑容变得勉强。
“额这位娘子您的剑”
剑?
顺着他的视线下滑,叶慈就看见了自己的佩剑悬挂在腰间,银光湛湛的慈悲。
因为陆上瑜给她开特例,能佩剑入宫,进进出出的就成习惯了,也就忘记把佩剑放在马车里,直接带进这吃饭的地方了。
佩剑的人不在少数,男子尤甚,女子也有。
但这小二眼力好,能感受到把剑是见过血光的神兵利器,跟那些装饰用途大于实际的君子佩剑不一样,还有叶慈那气质也跟普通人大不一样,心有疑虑也是正常。
看周围食客有些就反应过来了,有些害怕的缩了缩,周围安静不少。
“一下子忘了就直接带进来了,耽误你们做生意了,我让车夫拿走吧。”叶慈回头扬声道:“六子,过来。”
想了想,叶慈打算把佩剑解下来,让车夫带进马车里。
一旁打瞌睡的掌柜被这声熟悉的喊声惊醒,一看门口的身影,就全身一悚,心说竟是这位殿下亲至。
看她动作和一旁的跑堂小子,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连忙绕出柜台阻止。
“这位大人且慢且慢,本店并无佩剑者不可入内的道理!”他奔到叶慈面前,和善圆胖的脸挂着笑:“我这新来的小子不懂事,把规矩都记混了你小子,快给这位娘子赔个不是!”
既然叶慈没有说出身份,那么他也不会张嘴喊破人的身份的理,不然这整个大堂的食客连同外边那条街都要跪拜她,阵仗太大了。
跑堂的还真是新来的,愣愣地顺着掌柜的话道歉,众人一看,简直要开了眼。
这藏雅楼背后人来头不小,朝中大员都会给薄面的地位,那眼高于头顶的大掌柜居然是这样的态度,证明这位娘子来头实在不小啊。
不少人心里觉得这人侧脸看着脸熟,以往能见到她的时候都是人隔着人,模模糊糊看不明白,某个称呼要呼之欲出,少见那位亲临此地,一时间都不敢认了。
握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三言两语跟大掌柜交代好,又被邀请上楼包间等候。
感受到了周围越来越热切的视线,叶慈跟随他上楼,要是不走就要被当珍稀动物被围观了。
“给您呈上薄茶一份,望大人喝得顺口。”大掌柜边引路,边说。
二楼包厢是取了雅名,以百花为名,叶慈去的是靠近楼梯口的君兰阁。
门扉禁闭,门前却落下一张写满字符的纸张。
大掌柜一眼过去,竟然没能看出这是什么玩意来,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不知所谓的符文,歪歪扭扭的像地龙翻身,竟丢在这门口来?”
觉得分外晦气,作势要撕,把这怪玩意毁个干净。
叶慈无意一瞥,手比脑子快就拦下来了:“且慢,与我瞧瞧。”
“大人您要这玩意?长得像符咒似的,多晦气啊。”大掌柜有些讶然,比喻东西一套一套的。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还是抚平了,递给叶慈,谨慎问道:“难不成只是署名机要?需要小的给您查查二楼出入记录?”
至于会不会惹其他客人不快,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天大地大现在都没有眼前的摄政王大。
“不用,我随便看看,你先下去吧。”叶慈第一眼就知道这篇是英文书写的文章,想了想:“我叫人的时候你们再上来。”
大掌柜就懂了,行一礼后,退到一楼。
下面的人正热火朝天的议论着,有胆子大的趴到柜台上问是不是那位。
大掌柜又恢复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张嘴就是九曲十八弯的拐话题,嘴里没一句准话。
楼上的叶慈则在阅读纸面上的文字,想必是经历了不少岁月,这纸张泛黄,墨色稍显暗淡,字迹秀气稚嫩,像是接受过教育的十岁女孩写的。
可巧,这上边记载的还是北盛与南郑的历史,只有最后几段总结和结束语,有用的信息不多,也足够引人。
下面的作者署名还是用英语写的——wenhuizhuang
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庄文慧。
很好,钓鱼都钓到她头上了,该说不说,胆子很大。
既然她吃饵,钓鱼者就该来了。
心声未落,包厢的门就被敲响了。
第173章 如何养成帝王(完)
“叩”
“进, 推门即可入。”
敲响第一声,叶慈便说了。
过于干脆利落的态度倒叫外边的人迟疑一会,还是推开了未落锁的包厢门。
正对着她的是临街的窗口, 朝外大开, 清冽的风雪气扑面而来, 将她满心的热切都扑灭了。
房内的紫裳女子身影雍容典雅,侧过脸看着鹅毛纷飞般的大雪, 手边摊着一张纸,用干燥的茶杯压着,上面残存着几道皱痕,像老人的迟暮的脸。
柔软的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 发出沙沙的响, 缓慢有度, 好似一曲乐章, 能听得出是一位受过训练的女子发出的声音。
只不过这篇乐章发出的乐声充满着迟疑和忧虑,停止的前一刻是孤注一掷的果决。
“刺探王驾, 贸然接近本王,记得陛下有下令让郑王府内上下悉心照料郑王,直至痊愈方可外出, 你是怎么出来的?”
听见人走近的动静, 叶慈才出声问道:“于双含,你胆子真挺大的。”
被叫破身份的人镇定回答:“您忘了, 今早进宫谢恩时陛下特赦郑王府守卫休假三日。”
那就是这三天他们是自由的,能自由进出的。
“所以你是早上看出来的或者说, 你从一开始就巴不得让我知道你有异常, 你想做什么?”
对上那双黑沉沉的双眸, 久居深宫的于双含不免心惊, 不能再清楚地明白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双手是南郑覆灭的强有力的推手之一,她也受够了幽闭不得自由的感觉,她分明不属于这里。
那她想做什么呢?
换一个身份离开郑王府?
还是与人相认,共叙同乡情谊,寻找时代的归属感?
于双含有些迷茫,倒是叶慈一言点中她的真实感受。
叶慈打量一下她,眉心微蹙:“你又怕又要做,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能这样适应?真正的晋安郡主早死了不是吗?”于双含往前踏一步,声音压得又低又尖,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认同,但多年的宫廷生活还是让她变得小心翼翼。
叶慈慢悠悠喝一口热茶,以身后雪景为背景,不为所动:“你还是没有说你的目的,套本王的话有意思?”
“那你真是一个天生冷血的人,怪不得能适应杀神这个身份,我听说你是白氏遗族行刑现场的监斩官,你一定很享受这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吧?”于双含神情压抑,癫狂与平静同存:“你迟早也会被逼疯的,这时代,这世道分明会吃人,把有血有肉的人削成骨架,逼成疯子!”
叶慈静静看着她说,并不意外她的激烈。
话音一转,于双含开始骂自己的丈夫:“陆修之他有病,他早就知道自己死不了,也不让我好过,说我欺骗了他,我明明将我知道的一切已经告诉他了,是天意让他亡国,与我何干?难道他就没有欺骗我吗?”
“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根本无法适应古代生活,不是被同化就是在痛苦中挣扎,为什么穿越的会是我?”
叶慈放下茶杯,觉得这茶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叙述自己心理路程,我能给你推荐不识字的哑巴,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就在我府上,还患有老花眼,保证看不清面前人究竟是谁。”
“我知道的很多,你可以利用我,在朝堂上获得更大的权利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于双含说。
可看着叶慈不甚赞同的表情,就变得不解,很多年前她就是这样说的,那个人信了。
感觉双方都在跟对方鸡同鸭讲。
叶慈说出她前后矛盾的地方:“既然你认定我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怎么会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呢?”
于双含:“这不一样,我是专门研究南北史的,甚至参与盛朝武肃皇帝的陵墓考古项目,我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武肃皇帝的多疑本性。帝王博爱,年少时期的爱情难以长存,她不可能永远喜欢你,更喜欢的是座下皇位。”
“你应该清楚历史上的武肃皇帝是有名的童贞女皇吧,她终身未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开阔疆土上面,身边没有任何人,励精图治又薄情多疑,她是百姓所向往的君主,不会是一个好爱人。”
“如果我真的不了解上瑜,或许会被你说动。”叶慈没有为这段话挑动心神,也从头到尾都没承认她是穿越的。
于双含知道自己被反过来套话了,但已经无所谓了,一口气将积压十几年的情绪宣泄完,竟是头一遭的爽快。
带着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即将走自己后路的叶慈,但对方并不听,可惜的同时又想让她也尝尝自己的滋味。
“等到那时候你就知道后果了,你会后悔的。”
叶慈摇头:“我做事永不会后悔,既然我敢,就代表有解决的能力。”
见说不动,于双含变得彷徨无助,泪盈于睫,迟迟不顾肯下落。
最终还是忍了回去了,不难发现这一招也没用,对方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冷情人。
眼看时间不早,想回宫里吃烤橘子,再待下去厨房做出来的扎炸小黄鱼都不酥脆了。
双手整理宽大的衣袖,缥缈的紫穿在她身上也不显得老气,叶慈道:“我能给你一个宽容,当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回去吧。”
而且现在的于双含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能力,将变成滚滚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看不出与同时代的其他女子的区别。
可是于双含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她想找人说,她的侍女却说疯了,总是在说梦话。
她没有,于双含觉得自己不能再清醒了。
“突然有一天,世界就变了,我研读了那么多年的北盛史第五代皇帝忽然变成女皇陆昭,下一代皇帝也是女皇,下下代也是,连续三代女皇怎么明显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清楚。”
充满信息量的开头语拦下了起身欲走的叶慈。
“我记得最清楚了,北盛根本没有女皇,同学们一点都没察觉到异样,这世界在我不清楚的时候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完成论文我只能把南北朝所有史实吃透,并参与考古项目成为文字记录员,结果一觉睡醒就来到了这里。”
“变成了获罪抄家,潜逃的遗孤,被赌鬼仆人转卖飞燕楼的雏儿,那不过十四岁的姑娘还被龟奴撞破了头,才换来了我。”
叶慈理解她的倾诉欲。望,平安年代长大的人是难以接受这种事情的,她再冷心冷情也不会吝啬帮人送回原道这种小忙
可是她并没有看出于双含灵魂不契合的地方。
借尸还魂的异世魂会跟身体有不契合的地方,这种情况在于双含身上不存在。
“我并不能为你做什么。”叶慈说。
“我想回去。”于双含好像又变正常了,变成端庄的秀丽女子。
“我想回去,我不要做贵妃,我不要在这里。”
像个困兽一样,来回走动,往前走五步,停住,又折返,周而复始。
让人想起刻板行为这个词。
“我不叫于双含,我叫庄文慧,林省寒石市人,就读于安大历史系31届研究生,我妈妈叫陆碧云,我爸爸叫庄朗生”
她把记得最牢的事情一连串念出来,可以见得她每个日夜里都在牢记这件事,不让自己忘记。
思量了一会,叶慈解下腰间的慈悲,还散发着湛湛银光。
“你能把这把剑**,我就送你回去。”叶慈握着剑鞘,剑柄朝向于双含。
从府里把它带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还会撞上于双含,正巧派上用场。
于双含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拔剑,惊叫着缩回手,剑柄与剑鞘严丝合缝,纹丝不动。
叶慈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直言:“什么感觉?”
于双含心有余悸:“冷,刺骨的冷。”
那种冷洗涤了灵魂,钢刀一样刮过全身,找回最初的清醒。
叶慈收回慈悲,放在膝上:“还有呢。”
“”于双含却说不出来话,沉默僵直地立在原地。
叶慈打定主要叫她清醒,抱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和记着别人的记忆,浑浑噩噩下去也不是个事。
“你叫什么名字?”
“于双含。”
“庄文慧又是谁?”
于双含声音苦涩:“文慧姐是与我共存之人,十岁始,十四岁亡,为救我而死。她说我这样小就死去,太可怜,以魂补魂,她消散天地,我继承她的所有记忆。”
“文慧姐说过,待到明景皇帝登基,将开先例,使女子也能科举,她定要去考个状元来让我们当当,反正被改名换姓了,入朝为官也不怕被查前身,将来也能青史留名。”
叶慈就明白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十几岁的于双含收到的冲击不比谁少,刺激过度了,给自己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痛苦的身份。
当时年纪太小,留下的痕迹十分深刻,久而久之就把记忆混淆,把自己当庄文慧了。
人的想法不同,选择的道路也会不一样,谁都不清楚任何一个举动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
没想到十几年后,依然为十几年前的抉择痛苦不堪。
“但是我选择了入宫为妃,空有满腹经纶,治国良策,徒劳困了自己一世。”
养心殿里还是那样安静,侍奉的宫人们大多都给宫殿主人放了假,轮流休息去了。
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穿着胭脂红新衣,在火炉前凑在一堆,互相分享除夕那天省下来的蜜饯。
见了叶慈来,脸都吓白了,就着急忙慌的要行礼。
“奴婢参见殿下,我等竟擅离职守,请殿下降罪。”
“不必多礼。”叶慈抬手制止了,把手上的纸包抛给最前头的小宫女:“买多了,看你们还挺喜欢吃甜的,就给你们分了吧。”
陆上瑜对甜口味的东西是浅尝辄止,叶慈本人直接是不爱吃甜,给她们正好。
好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好看的甜食没什么抵抗力。
几个小宫女峰回路转,还有额外的奖赏,粉白的脸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殿下赏赐!”
摆摆手,直接提裙进门去,在二重门前脱下身上沾了雪的披风,烤暖了身体才进去。
在一边绣手帕打发时间的严尚宫起身,行一个无声的礼,朝屏风后的软榻上指了指,用手比了一个睡着的姿势。
不用多说,懂了。
往常的陆上瑜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初登大宝就发生很多事情,也就养成了时刻清醒的习惯。
按照陆上瑜的话说就是,这宫里只有两个人有午睡的资格,一个是没事干的太皇太后,一个是只会傻乐的陆上鸣,老的小的,她这样的是能劳累命。
今天倒是稀奇,看书都能睡着。
走近看,及腰下的长发未挽,松松散散的披在身后,水墨画般泼洒在榻上,身上穿的是淡青便服,清雅脱俗。
十七岁的陆上瑜跟十五岁的她差别还是挺大的,不光是身形与五官长开了不少,气质也比以前沉,不那么的阴郁。
睡着的模样倒真像个纯真懵懂的少女,眉宇间是未沾染尘世烦忧的清澈,便是入画也是一幅如仙的山精灵。
叶慈看着,双眼一眯,突然想缺德一把。
陆上瑜是被一股炸得焦香酥脆的鱼香味熏醒的,人醒了,魂还没醒。
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就看见一双银筷子夹着炸小黄鱼伸到自己鼻子前。
这不过拇指大的小黄鱼还保留着下锅时的状态,是十分吉利的鲤鱼跃龙门的姿势,那是香味扑鼻,加上藏雅楼大厨的手艺加持,教人食指大动。
陆上瑜:“?”
随着筷子的远离,她把斗鸡眼正回原位,可算看清了主谋者谁。
笑意吟吟的叶慈把第一条小黄鱼笑纳了,还好意思说:“不错,好吃。”
陆上瑜:“”
原来她以为自己够流。氓思维的,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陆上瑜外还有叶慈!
当即怒起,拍案抢筷子,顺便把碟子上剩余的小黄鱼全部扒拉过来。
就算不怎么喜欢吃鱼也得抢,狐狸吃什么鱼啊,就该啃自己的大尾巴去!
叶慈被人夺了筷子也不气恼,双手平放在桌上,好心提醒道:“上瑜你嘴巴边上是不是有口水啊,擦擦吧。”
还没开始吃鱼,陆上瑜下意识一抹嘴巴,怒气加倍:“没有!你骗我!”
叶慈笑道:“哦,那就是我看错了。”
“”陆上瑜就跟护食的老虎崽子似的,扒拉着小零食,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相信大尾巴狐狸的话了。
“你这是欺君之罪,我大度,提前赦你无罪。”
叶慈抬手合十,表示谢陛下隆恩。
真是跟厚脸皮斗那就是要更厚脸皮,陆上瑜自认修炼不到家,遗憾收手。
吞下嘴里的东西,陆上瑜才问:“你怎么去那么久,只拿点东西和买点炸鱼花那么长时间。”
“你不知道?”叶慈讶然反问。
陆上瑜懵懵:“知道什么?”
叶慈眼神一软,用手帕揩掉她嘴边残渣,将本来的话改口说:“也没什么,藏雅楼里生意热闹,我不欲开特权,就排队等了一会。”
什么冷情多疑,薄情寡性,孤独终老等这类评价还是别给她听见比较好,火气一上来能把整座郑王府给扬了。
“也是,不是着急时候就不开特权,上行下效,容易歪曲风气。”陆上瑜连连点头,眉眼微垂的样子乖得很。
叶慈没忍住,抬头搓搓龙头。
然后就发现,脾气再硬的人头发也还是软的
年年岁,年年冬。
时光转瞬即逝,好像昨日才是泰和一年,转眼就是泰和二年。
正好是女皇陛下十八岁,出孝期的一年,也是她正式亲政的第二年。
陆上瑜不再龙袍内穿孝服,改回正常的里衣。
如今的叶慈已经是挂名摄政王,有虚名而无过多的实权,但谁也没有看轻她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人供着。
毕竟人家是主动上交权力,想淡出朝堂的,就冲着淡泊名利的气度,世间上还有几个人做到这样从容?
扪心自问,满朝文武没一个敢站出来斩钉截铁的说我能。
不能,真的不能啊。
摄政王乃一片丹心日月可鉴的真忠臣啊。
陆上瑜却不太乐意这样,直接摆驾长阳王府,把象征权力的王印放在桌子上:“你什么意思?”
声音沉沉,属于帝王的气势散发,氛围都凝滞住了,见者下跪,可见她是真动了怒。
事实上长阳王府的庭院里跪了一溜人,战战兢兢。
都在想:见证了君臣反目的自己是会被灭口呢灭口呢还是灭口呢?
好可怕,这叫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叶慈的视线滑过她的脸,又落在装着王印的木盒:“我没什么意思啊。”
然后就听陆上瑜的声音放软,委屈巴巴道:“你这样是想不管我的吗?”
“当然不是。”叶慈抬手倒茶,醇浓茶香弥漫开。
在场的十几个人,包括陆上瑜,严尚宫在内,就听着文治天下,武定乾坤的叶慈说。
“突然想做贤内助了,我这辈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干过贤内助。”
所有人不可避免的嘴角一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荒谬。
无法比喻的荒谬感在所有人心中油然而生,很想大不敬地喊大夫来看看她们的殿下是不是脑子发热了。
正这样想着,陆上瑜的掌心已经在了叶慈白净光洁的额头上。
眉心微蹙,陆上瑜嘟囔道:“也没发热啊严尚宫借你的头给朕一用。”
严尚宫恭恭敬敬的半蹲。
叶慈:“喂。”
想不通严尚宫为什么会去配合这种小把戏。
陆上瑜不玩了,挥袖道:“尔等退下。”
等庭院里的人都退干净了,陆上瑜一屁股坐在对面:“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人的眉眼,陆上瑜没来由有点慌,伸手挥掉白雾,露出对方清晰艳丽的眉眼。
好像怎么多年过去,叶慈一直都是长这样,从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如今天下太平,在上瑜的治理下河清海晏,不负先帝所托,我也该功成身退。”
陆上瑜一个字都不信:“你说实话。”
叶慈目露沧桑:“累了,每次上朝都有一帮人给我介绍对象。”
陆上瑜:“对象?下棋的对象怎么了?”
叶慈诚实补充:“不是下棋的对象,是成亲的对象。”
她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催婚的一天。
这帮老头子不舍得把嫡长子嫡长孙许出去,但是家大业大的,嫡次子嫡次孙也不是不行的。
于是结果可想而知。
其实叶慈更加怀疑是不是这帮人老成精的老头看出了什么,不敢动日渐强势的陆上瑜,打算分而化之,先来搞定她来了。
陆上瑜明白过来了,火从心起,掌心拍案:“老小子尔敢?!我都没张嘴要人呢,一个个敢截我的胡!”
叶慈:“?”
说完,霍然起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但是
“陛下!你摄政王印没拿走!”
叶慈惋惜道:“这小孩怎么这样着急,把王印收回去,不就能强抢民女,把我抢进宫了吗?跟他们对线做什么啊?”
进来收拾东西的紫凝:“”
叶慈摊手:“我刚那句贤内助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紫凝:“”
紫凝:“呵呵,您说的极是。”
怪不得来往的朝臣总是感叹陛下作风越发圆滑,感情问题是出在她们主子身上
事实还真是叶慈预料的那样,他们看出了头顶两位流动的情。愫,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来。
眼里的情意是关不住的,几乎溢于言表。
几个老大臣一合计,要不离间计来一波,但必须保持住怀柔的态度,以柔克刚。
什么集体死谏,百官罢朝,联名上书,都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只会让统一天下的女皇陛下觉得这件事非做不可。
陛下还是年轻人嘛,可能就是图个新鲜感,年少时期的感情哪能长存啊。
自以为很懂的他们就开始暗戳戳搞事,包括但不限于给叶慈介绍青年才俊,明里暗里委婉劝说。
结果叶慈反手交出王印,可把他们看傻了,不知情的还在赞叹摄政王真是高风亮节。
高风亮节个屁!
别以为我们没看出来,摄政王这是把自己洗刷干净了,后顾无忧了,随时准备入宫,好做位中宫娘娘。
于是,次日不用等陆上瑜发怒,群臣自发上表让摄政王归朝,说试衣者不能少了铜镜为鉴,陛下不能少了摄政王啊。
都想那摄政王这个身份成为桎梏,掐断这种“不臣之心”。
然而没用,叶慈一再退让,愿自降一品王爵,为二字郡王,成为二代长阳王。
陆上瑜不允,便立皇太弟陆上鸣。
帝无王储,恐动摇国本这一个说法都给堵死了。
不是要太子吗?这不就有了!
而且才三岁,能当儿子养,还不怕年纪相差近分权。
迫不及待入宫的叶慈安静等着陆上瑜彻底收拢全部势力,这是她送给陆上瑜的十八岁成人礼。
群臣:“”
该说不说,活该她能统一天下,这思维灵活到自己自愧不如,这股圆滑劲,狐狸精见了都要喊祖宗。
成人礼陆上瑜没要,表示心领了,请你继续回归朝堂在他下边站着。
不光心情好,还能洗眼睛,自带平心静气的效果。
大臣们还想再挣扎一下,结果宫里传来消息,八十岁的太皇太后终于薨了。
陆上瑜一掐大腿,疼得眼泪汪汪的,当堂表示她要给老太太守孝。
三年时间,一天都不能少!要是在期间成婚,那可是大不孝之罪名!史书工笔将如何看待她?一代帝王还要不要面子了?
群臣:“”
这都能给你逮到机会,服了。
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只好偃旗息鼓,在这期间,没有任何太皇太后受到任何伤害。
吴丞相几次退休未果,还是站回了朝堂上,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所有人多没有把请求立正君的背后原因明说,但懂的都懂。
时间越久,看着两人还是这样过着,好像真的就没有那么难受,还产生其实这很正常的想法。
最先被感染的就是吴丞相,由于他经常用是男是女不重要,更重要是人品好,要一心一意的理由安慰自己。
于是在自家小孙女面色羞红的跟自己说有喜欢的人时,吴丞相脱口而出:“是哪家的小姐还是公子啊,家世权势不重要,得人品正。”
小孙女目瞪口呆:“啊?小姐?”
吴丞相:“你就当祖父刚刚什么都没说。”
这边的吴丞相尴尬着,试图在全家上下面前蒙混过去。
今天是泰和三年的元宵节,全家大小都在这了,包括他的老妻,个个目光如炬看着吴丞相。
那边是火树银花,满月高悬,地上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不知是谁家开始放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灿烂烟火上升,在空中开出璀璨耀眼的盛世花朵。
看入迷了的女童一手抓着兔子灯笼,一手揪着小裙子,就撞上了一双修长人腿。
女童撞疼了脑袋,顺着青色衣裙往上看,便看见一张终身难忘的面孔。
小小年纪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看见的人,比她好看的没她有气势,比她有气势的没她好看,便是集天地灵气而成,得天独厚的秀丽女子。
“小孩怎么半天不说话?撞疼脑袋了?”叶慈笑道。
陆上瑜努力平息身上的鸡皮疙瘩,从出宫开始就被叶慈护在怀里走,半点是没沾到外人。
照叶慈的话说就是她家小孩不能被人家挨到,要是毛病犯了受不了,跑去洗十几次澡,皮都要搓掉了。
没想到在严密的保护下还能杀出一个拦路虎,堂堂女皇陛下栽到一个小豆丁身上了。
“这灯会上热闹的很,一个小孩在外边跑,不怕拐子把你抓了?”陆上瑜弯腰看她。
叶慈一面把两人拉出人群往清净地方走,一面说:“你对自己治下的皇城守卫那么没自信?”
“这哪能一样,事无绝对。”陆上瑜摇头:“万一出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女童还保持着呆呆的姿势,来回看两张惊艳的脸。
漂亮大姐姐,还是两个。
叶慈摸摸下巴,说道:“这小丫头怎么跟色。迷幼年版似的,盯着你目不转睛的。”
“你当人人是你,还是我人见人爱?”陆上瑜把人一推,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差人送你回去。”
女童心说我还是更喜欢绿裙子姐姐,紫衣服的姐姐看我的样子眼睛都在冒火。
十分像她晚上赖在娘亲怀里不肯走,非得要跟娘一起睡,爹爹在一边浑身冒酸气的感觉。
那种熟悉的被抢娘子的酸气。
“”女童含糊的报上自己名字。
陆上瑜听不清:“什么?晋安?”
叶慈忽然看向女童,眼带疑惑。
女童放亮了声音:“金安,朱雀巷金府就是我家,我是金府的小六。”
陆上瑜就知道是哪一家了,挥手招来最近街边伪装成糖画娘子的枭卫,一指小童。
说:“朱雀巷金侍郎家,四年前才得的小孙女,快给人送去。”
“是。”
金安举着小兔子灯笼:“我能不能把这个送”
面容普通的女枭卫抱着小孩就走,全然不顾金安恋恋不舍的样子。
可把叶慈看笑了,前世深柜恐同,今生倒是放飞自我,净盯着漂亮姐姐看了。
猜灯谜太简单,她们俩去就是乱杀,决定改道找新的乐子。
此去不远处就是放河灯的河道,人少了不少,显得较为清净,各色花灯通过一双双手放在河中,带着落笔人的祈愿和祝福远去,在虔诚的目光中越飘越远,往水源尽头去,飘到天上去,将祈愿与祝福送达神明手中。
她们俩也不能免俗,跟着写了各自的愿望,将手中花灯放在河面上。
春风徐徐,杨柳依依,伴着河岸边的欢声笑语,吹向更远的地方。
陆上瑜在闭眼合十祈愿,叶慈只是摆了个动作,眼睛只看着身旁之人。
本有想趁着佳节出来结缘的年轻公子想前来搭讪一二,在今天一切都是特殊的,结果一看这旁人插不进的氛围。
哪还能不知道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呢,只要摇着扇子,黯然退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托陆上瑜执法严谨的福,不论是谁犯错都得论罪处置,也不用来一场护卫逼退恶霸的戏码。
陆上瑜一睁眼,就对上了叶慈含笑的双眼,心跳快了一瞬。
“祈愿要心诚,你只看着我做什么?”
“有你就够了,祈愿不祈愿也没什么所谓。”
陆上瑜脸皮薄的本性不改,或者说在特定的人面前,自动变得喜怒形于色,现在她脸色红的能跟一边做工精致的红灯笼媲美。
叶慈凑前一步,肩膀挨着肩膀:“你花灯纸条里写的什么?”
陆上瑜不为美色所动,板着能吓坏一帮大臣的脸:“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
“你执掌天下,万国来朝,还会有没把握的时候?”叶慈就是想逗一逗她,一点就炸毛的小脾,多有意思。
陆上瑜侧过脸,绯红的脖子暴露在她眼下:“我又不是力能通天的神明,有怎么可能事事有把握?”
嗯,破案了,除了跟盛朝有关外,就是跟自己有关系。
突然很想吻她,像前天晚上一样哭得脸色绯红,早朝的时候都是沙着嗓子说话的。
严尚宫的干女儿还问陛下是不是着凉了,嗓子不好,要给她请太医。
把陆上瑜气得,脸上像是又刷了一层胭脂,红红粉粉的,像是一只成熟多汁的水蜜桃。
要是换了别人,这样缺德的爱侣是要被嫌弃的,也就陆上瑜认了死理,怎么样都不愿撒手。
怎么可能撒手,这是当初一见钟情,就安排好往后余生的人。
忽然,陆上瑜肩膀一紧,被人推进人迹罕至的暗巷中,后背抵上这座人家的墙上。
幸亏这家是座富商府邸,不用弄脏陆上瑜的衣服。
不过她也无法说话,唇上一热,蜻蜓点水一样,一纵而逝。
闹得人心头痒痒,难耐地紧了紧圈住她脖子的双臂,也不顾这是哪里了,急切的暗示什么。
偏偏这人就是以挑拨她为乐,一下又一下的点吻,就是不深入,舔糖葫芦不吃山楂一样,在鲜红丰润的唇上浅尝辄止。
明知道十八岁前装出来的了的矜持端庄面孔全是假的,这才是原本面目,一股一股的冒坏水,陆上瑜还是上钩了。
山火蔓延般,干枯草地变得一触即燃,也想热烈的燃烧起来。
被压制的人不耐烦这样过于纯洁的亲吻,想反客为主。
反倒是得偿所愿的被镇压住,山火在肆意掠夺,在人的唇上烧,在人的身上烧,蔓延到心里,烧得漫天红光,对周遭一切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耳边唯有黏糊的水声。
都不愿意就此停止,奈何身体不上道,成功在热情中耗光所有的呼吸,不得已气喘吁吁地分开,免掉这对爱侣被憋坏的结局。
“你知道我在花灯上面写什么吗?”叶慈一手顺着她的后背,一手擦去唇上的痕迹,到后来就是眷恋似的抚摸。
顶着侵略意味十足的目光,陆上瑜晕晕乎乎的摇头,双唇微张,敏感的上颚还残存着刚刚的力道,直教人头皮发麻。
“我在上面写,我爱你”
头顶烟花炸开了,截断后半句话,陆上瑜的心已经跟着心花怒放了。
那道声音再也不能清晰地响在耳边,字字句句都往她心里刻,筑成不朽的碑。
“我是说,我爱你,上天为证,永不相弃。”
第174章 番外一
刚开始的时候, 对陆上瑜最大的阻碍反而是吴丞相。
吴禛,年轻时三元及第,中年官拜丞相, 到老了就是三朝元老, 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 还是清流之首,人生是大写的一帆风顺。
这三样无论哪一样拿出来, 都闪瞎人眼,再昏庸的上位者都得给他三分薄面,更何况陆上瑜又不是昏庸君主。
他的意见不一定得全盘采纳,但总能说到皇帝耳边, 让她留心一二分。
在朝堂里混乱几十年的老臣往往不那么的刚强, 比起直言直谏, 更擅长用怀柔政策达成自己的目标。
眼看着效忠年轻君主已经年满十八岁了, 若非是重孝在身,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早该成婚, 再不济也该定下一门合适的亲事了。
他是没想到啊,女皇陛下看着少年老成一人,顶着一身孤独终老的脾气,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皇城才俊无数, 偏偏看中最不应该的摄政王。
可把差不多跨进八十岁门槛的老头愁得够呛,晚上说梦话都在说这件事。
老妻不堪其扰, 清晨起身的时候诧异道:“什么?陛下属意的中宫人选是摄政王?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吴丞相:“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她俩关系好着呢!”
吴夫人比丈夫年长两岁, 记性已经不怎么好了, 听的一出是一出。
现在她就深以为然道:“哦, 听你的描述, 是该好到同一张床上去了。”
吴丞相头都要大了,一边让小厮给自己系腰带,一边说:“我就是为这事糟心啊。”
吴夫人无所谓道:“年轻人自有姻缘,你不管管自家孩子的姻缘,怎去管陛下的呢?”
吴丞相接过象牙笏,耐心说:“要是摄政王是男儿身,老朽才不管拆人姻缘的事情,问题是陛下一心对摄政王,中宫不立,皇储更没着落,恐动摇过本啊。”
吴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哦!对,陛下与先帝一般,同为女儿身,没法生啊。”
吴丞相:“对。”
“你还挺操心的。”老太太开了眼的表情,嘟囔道:“不过玩得真花啊,我见犹怜这个典故还给我见着活的。”
吴丞相:“”
精明了一辈子的老妻,临老了反而掰扯不清楚最基本的事情了。
眼看时间不够了,吴丞相捧着官帽就走:“不跟你说了。”
当日上朝,群臣恭敬垂首,老老实实地议政。
恰逢叶慈上奏,内容挺正常的,就是雨季将至恐爆发洪水,南方某地官员上奏请求朝廷拨款修一修大坝跟桥,以免造成严重后果。
说话的声音清冷沉稳,字字入耳,如玉珠滚盘般清脆动听。
最上首的女皇也就这个请求提出问题,两人一问一答,下边文武百官都垂首听着。
光听声音就是正经严肃又端正。
站在最前排的吴丞相想松松脖子,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经外表下泄露出的捉狭一面。
陆上瑜看叶慈的眼神,就跟要把人吃了似的,直白露骨,带着青春萌动的热烈,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
——真不是摄政王带坏陛下的?
在这种不被世俗认同的感情中,大多数人对年长者的感官较为苛刻,认为一定是年长的一方设的诱惑。
换而言之,吴丞相这也是熊孩子的熊家长思维,千错万错,错的绝对不是自家小辈,肯定是别人带坏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想有点想错了。
察觉到下面投来的目光,陆上瑜瞬间恢复高深莫测的端庄面孔,可眼里深藏的情绪怎么都藏不住,满满是势在必得。
并在叶慈抬头的时候,唇角弯出一个缱绻的弧度,声音低而缓:“那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做吧。”
落在其他人耳里就是威严端正,但配合那眼神,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是明晃晃的调情。
反正叶慈的背影是顿了顿,好像承受不住似的,弯腰一礼。
“臣遵旨。”
退到一旁的动作,稍稍急躁,怎么看都想诚惶诚恐。
吴丞相动了动胡子,忽然觉得有点牙酸。
来人啊!怎么有人可以在朝堂上调情啊!陆氏先祖在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有时候他真想把手里的象牙笏给扔了,这官他不当了!
或许是真觉得自己讨嫌,下朝后吴丞相前往正信殿打算跟女皇陛下聊聊致仕的事情。
都七十九岁了,也差不多了。
至于不当众提出来是不想给大家留下自己是拿捏女皇陛下的印象,他这种身份的,言行举止都有人费心去揣摩,不想弄巧成拙。
才到大殿门前,等着小宫女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小宫女满脸通红地出来了,表情有点奇怪:“陛,陛下说让您进去。”
心事重重的吴丞相没注意小宫女的表情,迈了进去。
才到屏风前,就听见清扫桌面的声音,茶杯摔落桌面,笔架翻滚,咕噜噜的滚了一地,还有那一摞又一摞的奏折全摊地上,不用进去就知道里面有多激烈。
处理奏折的桌案前边好像有模模糊糊的两个人影,正一个压着一个不让动。
吴丞相直觉不妙,想离开了。
属于叶慈的声音说:“刚是不是有人通报了什么?”
陆上瑜的声音少有的黏糊,但不缺压迫:“怎么?不给亲?朕允许你离开了吗?”
叶慈有点沙哑,像是在努力稳定什么:“不是,你刚让谁进来了?”
衣料摩擦的声音,桌案移位,那肢体撞上桌子,发出好大一声响。
快要昏厥的吴丞相就听见自己一心认定性情纯良的陆上瑜霸道至极的说:
“要敢进来,那正好。大不了朕就去昭告天下,用最盛大的仪式迎你入宫,大大方方地从皇宫大门抬进来!”
想致仕没说成,估计是收的刺激太大了,吴丞相直接病了。
只好告假不朝,没想到第二天陛下亲临丞相府,来探望他来了。
其实老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和解,就是觉得难受,身体倒是没太大的问题,能下床见人。
陆上瑜表情难得有点尴尬,想来是知道了昨天那个慌乱的老头是谁。
谁知道自己只是玩点情。趣,
第一回 照民间画本子里的内容说话,就撞上了迷茫的老头。
但,脸皮只在特定的人面前薄的陆上瑜还是来了,她决定将计就计。
于是,吴丞相就听见她说:“实不相瞒,此事并非是叶慈引诱,而是朕逼迫叶慈。”
吴丞相:“她性格如此刚烈,能答应?!”
陆上瑜混不吝道:“她愚忠,朕说什么都能答应。”
吴丞相:“”
也是,没点愚忠在身上的都不会答应这种事情。
吴丞相突然腰板挺直:“且慢,陛下您说是您先主动的?”
陆上瑜就知道达成目的了,点头道:“是啊。”
“”丞相忽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头也不疼了,精神也不疲乏了。
陆上瑜假装乖巧,双目诚恳:“朕喜欢她好多年了,好不容易磨得人答应了……差点逼得她丢出王印,想要脱身。”
想到前几天叶慈当堂上交王印的样子,就一阵愧疚,没想到人家不是把自己洗刷干净准备入宫,是迫于无奈想寻个清净。
那哪里是得逞的笑容啊,分明是强颜欢笑。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出了这个解释好像就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吴丞相又问:“那将来储君之位又该如何是好?”
陆上瑜一摊手:“这事朕当然晓得,会圆满解决的。”
吴丞相半信半疑,等过了几天,他就听见上边的女皇宣布立胞弟陆上鸣为皇太弟。
真是彻底没话说了
但是陆上鸣并不是一个靠谱的皇太弟。
从他十岁撞见叶慈把她姐压在树上,终于恍然大悟这两位是不正当关系,才肯改口叫叶慈姐姐这一点看出来。
这孩子就是十足的倔驴,纯正的陆氏特产。
这股倔强的劲,真的太像他认定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外公了。
陆上瑜一直都闹不明白陆上鸣的思维模式,直接且单一,往往能饶晕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人。
叶慈就安慰她,或许这孩子就是大智若愚。
她勉强信了,但抓周的时候看他不抓印玺,不抓笔,不抓书,抓个锤子的时候,她就明白陆上鸣这瓜娃子实在不简单。
等到他开蒙后,陆上瑜的预感就实现了。
关于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这件事上,他毫无兴趣,反而对解说机关术的杂书爱不释手,举一反三。
如果不是陆上瑜及时发现问题,他很有可能就跑出宫去拜个老机关师为师。
也不是不可以,但未来国君学这个未免太不靠谱了。
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奇技。淫。巧,不入流的行当,而且储君痴迷这些就是玩物丧志了。
上朝的时候朝臣们是劝了一遍又一遍,陆上鸣依旧不改。
对着一个说他这是下九流勾当,储君不可为,太有失身份了的老头说:“没办法,我抓周抓了个锤子,喜欢这些不是很正常的吗?”
老臣:“”
陆上瑜:“”
硬了,拳头硬了。
于是叛逆的皇太弟再度迎来了帝王震怒,他第一反应就是往叶慈身边跑:“大姐姐救我!我姐姐要杀我!”
陆上瑜向这边投来死亡射线,满眼都写着:不行!
“不行啊,昨天我把你姐姐弄生气了,她连我都不理会了。”叶慈爱莫能助道:“忍忍,很快就过去的。”
陆上鸣并不认同这个说法:“跪先祖画像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啊!这一点都不快!”
然后一溜烟就跑了,跟个猴一样抓都抓不着。
叶慈看着他上蹿下跳的背影,忽然想到了十年前藏雅楼里于双含的一席话。
“自明景皇帝起,三代女皇。”
陆上鸣这小子估计是不乐意坐这个位置了。
于双含的预言在五年后得到验证,陆上鸣这个猴不对,这个皇太弟他找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
小夫妻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儿为长,儿子次之。
满月的时候小夫妻带着俩小孩进宫,给两位姐姐看看孩子。
陆上瑜就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夫妻俩却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后,小妻子把陆上鸣给拱出去了。
“你去取名。”
陆上鸣顶着两位姐姐的视线,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指着女孩说:“这个叫有容。”
指着男孩说:“这个叫乃大。”
一拍手掌,陆上鸣高兴道:“《尚书·君陈》曰:有容,德乃大。对仗工整,寓意多好啊!”
叶慈冷静指出问题:“这样不要好吧?叫乃大一辈子都会被别的小朋友嘲笑的。”
小妻子和陆上鸣同款懵逼脸:“怎么会?谁敢叫皇子的名字啊。”
陆上瑜一票否决:“有容可以,乃大不行。”
陆上鸣果断推卸责任:“那以您所见?”
陆上瑜起码是个正经人,至少在床下的时候是,她说:“次子从长姐之有字,名有思。”
陆有思总比陆乃大正经多了,况且全取“有容乃大”一词也太随意,春和景明都比这个好。
咧着嘴巴傻乐的小皇子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眼睛一直盯着房梁瞅。
在房顶蹲着的枭卫:“”
她默默地挪动身体,把自己藏进黑暗里
经年之后,随着年纪的增长陆有容展现出属于自己的光华,俨然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才学兼备,恍然有明君之相。
还被陆上瑜亲口说:“此女肖我。”带在身边亲自教育。
陆上鸣可算是解脱了,回家跟妻子孩子商量后,便提出将陆有容过继给姐姐。
陆上瑜本就动了将来立陆有容为皇储的心思,问过陆有容本人后欣然同意。
待陆上瑜百年后,陆上鸣只在皇位上做了三天皇帝,火速禅位给陆有容。
自此,盛朝便连出三代女皇,随后后续也陆续出过几位女主,但没有连续三代听起来朗朗上口。
新帝登基后,会为先帝修史立传,主笔官照例来问新帝意见。
陆有容便对史官直言:“先帝与摄政王鹣鲽情深,相濡以沫,几十年如一日相伴相守,我为其后人不应该含糊其辞,修饰史实,你照实就是了。”
主笔官:“那合葬一事?”
摄政王叶慈有两个陵墓,一个是陪葬帝陵的衣冠冢,另一个则是合葬帝陵。
陆有容笑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既然二位如此,当然是照实写。”
第175章 后世番外二
手机闹钟响起来的时候, 躺床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安然躺着不动。
几十秒后,这欢快吵闹的乐声终于停了, 重归宁静。
结果天不遂她愿望,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夹杂着几十年重逢的怒吼声。
“陆昭!还睡!?你上学要迟到了!!!”
面容年轻,身体睡成棺材板姿势的少女皱眉。
朕作古多年, 上朝都没得上,何来的上学?
见里边的人睡得死,陆女士只好选择一个不怎么尊重隐私的方式,直接破门而入!
一身严肃职业装的陆女士踩着棉拖, 大步迈入, 双手一伸, 习惯性把卷成蝉蛹的女儿甩出被窝, 从而达到强制开机的效果。
“陆昭!几点了还睡?!你校长都要完成周一升旗演讲了!”
凭她养这小丫头十几年的经验,绝对百试百灵。
但是很遗憾, 今天的陆昭改变了睡眠姿势。
陆女士:“?”
看着宛若棺材板的姿势,还有那交叠在腹部前的双手,优雅中又多了一点将行就木的刻板, 把她一颗心都看颤了。
再仔细一看, 还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哪里来的老太太。
陆女士表示大开眼界, 眼中燃起了战火:“陆昭昭,你这是什么新招?”
感到身体一凉, 陆昭倏然睁眼, 冷声斥道:“放肆!胆敢擅闯养心殿?!”
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张分外眼熟的脸, 滔天的怒意顿时消退, 人都清醒过来了。
“放肆?”陆女士一扶金丝眼镜,好心询问:“陆昭,你要把你妈放哪?”
陆昭的DNA动了,嘴比脑子快:“当然是放我心里去啊,亲爱的妈妈。”
顿了顿,陆昭跟才反应过来似的:“妈?”
陆女士:“怎么没睡醒?”
陆昭心跳加快,连连摇头说:“醒了醒了。”
陆女士给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丢下一句:“起来吃早餐。”
陆昭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发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
“怎会如此?!”
九月是夏天的尾巴,送来的风都是闷人口鼻的。
习惯上辈子北地冷风的陆昭分外不适应的皱了皱鼻子,往教室内的空调方向挪了挪身体。
但是比气候更不适应的还是周遭的氛围,吵吵嚷嚷的,充满鲜活朝气的学生们。
每天习惯被一群老头子老太太包围的她,张嘴闭嘴就是朝政,还真不太适应身份的极限转换。
她,陆昭,胎穿南北朝后又穿回来了,顺便当了十九年皇帝而已。
别问,问就是老爹给力,一通嘎嘎乱杀,把她捧上皇位。
当然了,她也很给力,把未来过继的皇帝给挤下去了,杜绝了这哥们趁她老爹驾崩后给自己爹娘追封皇帝和皇后。
陆昭没少跟在背后下黑手,一边暗地嘎嘎乱杀一边明面收拢人心。
但是说没有留恋还是不可能的。
至于皇位和财富,她还能安慰自己昨日之日不可留,不再沉溺往事。
可一双孩子都在数百年前,隔着时光这道天堑,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得着了。
至于丈夫是得的急病,按照古代的医疗条件根本没有完善的治疗手段,没有外科手术进行治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发而亡。
正在回忆峥嵘岁月的陆昭就听见有人在默念口诀,很耳熟,不确定,再听听。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还有什么来着?”
“是钠镁铝硅磷啦!你暑假的时候没有提前预习吗?”
“接下来是什么课啊?”
“好像是梅老师的历史课。”
“我刚从办公室回来,听说班主任跟人打电话,说有人要转学插班到我们班来,叫钟什么来着,一下子没听清。”
“都开学两周了,还有人要转学过来?”
身边的女孩子问道,得到对面男同学同样无所谓的表情,胳膊肘顶了顶隔壁的女同学。
还在恍惚中的陆昭目光一厉,差点反手把人擒住,好歹是忍住了这种冲动:“啊?”
瞥了一眼她摊在桌面上的本子,将她的名字收入眼底。
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太沉,陆昭问:“周丝琦有何有什么事?”
不行,这语气还是很怪,端着架子一样。
前桌的男同学多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不过周丝琦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想要跟同桌热情贴贴:“刚徐浩说咱班会转新同学来,你说新同学会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会不会是大帅哥呢?”
陆昭已经变得不习惯被人贴贴,战术后仰:“不……不知道,到时候人来了就知道了。”
周丝琦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继续凑过去:“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啊。”
陆昭继续战术后仰:“学校转校生很正常啊,我们才是高一级学生。”
又想起了不爱跟人贴贴的大女儿,陆昭就一阵悲伤。
想来自己真是给老大留下一堆烂摊子,还有莫名逃过一劫的晋安有没有安分下来。
历史应该被自己改变了吧,连出两代女皇,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查一查
在古代生活了三十几年的陆昭终于想起了互联网这东西,手才伸进书包里,上课铃就响了。
看同桌拿出了历史课本,她也跟着抽出了历史课本。
二遍上课铃响后,陆昭正在缓慢适应书本上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
她当年本来有打算推行简体字的想法,提高民间文化素质,就是驾崩的太急,没来得及做。
年轻的历史老师抱着书本进门,清丽的脸挂着清浅的笑容,她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
“同学们打开课本的十五页,今天我们来讲一下南北朝和盛朝史,重点部分是盛朝史,南北朝简单过一遍就行了,考试占分的比例不高。”
“先讲盛朝部分,这是一个让后世向往的灿烂盛世,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点开课件所在文档,梅老师笑道:“今天同学们可以自由讨论,但是不能打断老师和同学们的发言。”
话音一落,教室内的说话声更大了,保持在一个不会打扰到其他同学听见老师发言的音量。
这么巧,回来的第一天就将南北朝史?
陆昭眼神一厉,顿时就来劲了,刷的翻开到第十五页。
然后就被映入眼帘的配图丑到了。
背景泛黄的半身画,能清晰看见上半身穿的是玄色上衣,入画者的相貌威严庄重又不失属于女性的典雅雍容,乌发如云,头戴龙冠,看其穿着偏向正式场合,还是挺符合画师对女皇形象的想象。
她嘀咕道:“我还是不习惯古代人像图的画法,总把眼睛画那么小。比如陆氏的显性基因分明是双眼皮大眼睛,结果列代先祖都是眼型锐利的虎目,双眼皮画得跟单眼皮没什么区别。”
再一看下面的配字:盛朝武肃皇帝陆上瑜。
陆昭:“”
哦,这个眼睛很小的单眼皮女人是我女儿。
她忍不住跟隔壁的周丝琦吐槽:“明明人家上瑜是双眼皮大眼睛,直接给画成单眼皮丹凤眼了,她眼睛分明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可漂亮了,这幅画一点都不符合本人长相。”
周丝琦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武肃帝是双眼皮大眼睛?”
陆昭:“我”女儿我当然知道。
话并未说出口,陆昭很没意思的书扒拉回位置上:“没有,只是暑假去逛了图书馆,看了野史有对武肃帝的外貌有详细的描写,说她姿容秀丽,是双眼皮大眼睛。”
周丝琦来了点兴趣:“是哪本书,我也想去借来看看。”
哪有这本书,借口都是陆昭瞎编的。
她歉然道:“时间太久了,我忘记了。”
周丝琦好脾气道:“没事,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就告诉我。”
陆昭随意点头,心说:如果真的有就好了。
两人的对话很快,讲台上的老师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开了本节课堂的课件。
PPT的首页就是课本那张配图,映入同学们的眼帘,引起阵阵轻声细语。
梅老师说:“这个那位就是结束百年南北朝分裂,十七岁就完成的武肃女皇陆上瑜的肖像画,看起来看起来很严肃对不对?”
“凤眼圆脸,好像有一点点胖。”
“那个跟开挂似的女皇,十五登基,十七岁就统一天下,我十五岁还在玩泥巴,人家十五岁是一国之主。”
“看不出是什么年龄阶段的感觉,像二十岁也像四十岁,不过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一点凶。”
“谥号都是武肃这两个字,脾气凶一点也很正常,她要是温柔似水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纵观盛朝的统一过程,都少不了先从第一代女皇明景帝陆昭的影子”看台下同学们都看向同一个方向,梅老师懵了一下。
“明景帝陆昭,那我们班里不就是出了一个皇帝吗?”
“哈哈哈哈,真的诶入学成绩全级第一跟明景帝同名。”
顺着同学们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一脸冷静的陆昭,老师也笑了笑:“陆昭同学也叫陆昭,还挺巧的。”
陆昭:“还好。”
听着她的回答,同学们莫名跟着笑开了,揶揄地喊陆昭为:女皇陛下驾到,通通闪开!
梅老师继续说:“可以说三代女皇都对应明景崛起,武肃统一,文康盛世。其中明景帝在位期间大力发展生产力,充盈国库,开放女子科举权力,也是明景帝的高瞻远瞩,为后面两个盛世奠定坚实的基础。”
“但是很遗憾的是这位非常具有远瞻性女皇陛下英年早逝,按照生卒年计算,她仅仅三十五岁,十分之可惜。”
有些阅读较为广泛的学生就说了:“三十五岁御驾亲征,死在了战场上,明明就快要胜利了。”
“要是她不逞强去御驾亲征,还能多当几十年皇帝,版图一再扩张也不一定。”
“她也不算逞强,那时候都快打赢了,只是去兜兜风享受一下胜利成果而已,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命运还挺玄妙的,给盛朝开了个挂,又收回去了。”
“她是挂,那陆上瑜就是挂中之挂了。”
对于议论她的,陆昭并不在意去听,人已作古数百年,就算争论能争出什么来?
不如多听听关心的人的事情。
“长女陆上瑜等会着重讲,次子陆上鸣,也就是后来有名的三日禅位盛恭帝。”梅老师说。
听见三日禅位,陆昭坐直身体,听得目不转睛。
犹记得她离世的时候小儿子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话,原来长成这样性格了。
“盛恭帝是位很有意思的人,直言对政事不通,免得误国,还是早早禅位给女儿好。但他并非是好逸恶劳之人,精通各种机关术,中年时期还成功改造水车,并能广泛应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行了解,他不考,也就不细讲了。”
学生们一阵哄笑,有人说:“在妈妈姐姐和女儿面前,陆上鸣没有姓名。”
梅老师:“武肃皇帝陆上瑜,有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十五岁临危受命接过担子,登基为帝,明景帝一共给她指了三位顾命大臣,一文一武一个和稀泥,意在互相制约,结果第三位顾命大臣陈太尉涉嫌刺君案,辉煌没有多久的太尉府就此崩塌。”
陆昭闻言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事。
“有些学者就认为早年战功赫赫的陈太尉是不可能会参与这件事的,觉得是摄政王叶慈为铲除政敌的栽赃陷害。”
“我觉得不像啊,后来摄政王忠心耿耿,早早就放权给武肃皇帝,真的就是在辅助皇帝摄政。”
“要是真的想铲除政敌,吴丞相怎么就安然无恙,叶慈还给写墓志铭呢,关系都挺不错的。”
“陆上瑜也是个狠人,为了给母亲复仇,愣是把刺客九族都给找出来了,全部腰斩弃市,任由尸体被野狗吃,丢乱葬岗不允许收殓,简直爽文大女主。”
“对,就是那句‘以尔等肮脏卑贱之血祭奠我母之英灵’,凶残啊。”
“同一时期的有些人就认为,武肃帝性情刚烈,暗搓搓的在文章里留‘性暴虐,若先朝无道之主’。”
“结果打脸了,不凶一点怎么可能统一天下?”
这一路听下来,只有叶慈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没想到她真的甘愿为磨刀石,跟换了魂似的,听起来倒是善终的感觉。
梅老师说完主要功绩,她话语一转却说出另一件事,激光笔指向幕布:“其实这并不是武肃皇帝真正的肖像画,这是后世画师根据史料描述想象的武肃皇帝形象,因为武肃皇帝本人并不喜欢留下自己的画像,再加上时代的更迭,战乱造成不少珍贵史料的遗失。”
“就留存下这一幅画本来是最符合她本人的肖像画。”梅老师的手指一点,还把这幅图放大了。
其实这画不丑,就是跟本人长相大相径庭,没有一个母亲会忍受跟自己孩子完全不一样的照片说是自家孩子。
陆昭这样也算人之常情。
她再次战术后仰,一言难尽,有点想问候一下画师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天山雪莲似的女儿怎么可能会长这样
忽然,她想到一种可能性,猝然瞪大双眼:“该不会是中年发福了吧?过劳肥?”
想翻一翻书,看是怎么介绍她的,又听老师说话了。
梅老师:“关于真正对照着她本人画的肖像画在去年的考古项目中已经挖掘出来,现存在于国家博物馆,上个月才修复完毕,决定展出。至于照片老师也有,现在就放出来给大家看。”
投影的幕布画面一闪,露出一张人物画像。
本来没怎么在意的同学们集体发出一声:“哇——”
陆昭沉默下来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幕布上的清丽女子。
目光穿梭了数百年时光,终于让她看清了长大成人的孩子,如她想象那般,告诉她所经历的一切非梦,而是真实。
周丝琦惊讶的说:“真的是双眼皮大眼睛诶!好好看啊!”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她老娘是谁。”陆昭说。
画上画的陆上瑜穿着石青色衣裙,衬托得她通身气质清雅华贵,眉眼如画,明眸皓齿。
作画人的画法准确的抓住了入画人的所有特点,笔下的作品栩栩如生,只见她远山般的双眉舒展着,唇角微翘,勾起惬意艳若含朱。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一双璀璨若星的眼睛,往前面看的时候都喊着缱绻情意,万分柔情自在双眸中。
葱白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墨水干掉的笔,手肘放在凭靠上,一手捏着一本黑底的奏折,因为太长了,另一头都掉到不知何处去,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观其姿态随性慵懒,舒朗率性,仍能感受到一代女皇气度。
梅老师已经开始介绍了,语气有些不经意的欢快:“这幅图是武肃皇帝陆上瑜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画的,由她的爱人亲笔,完美的将几百年前的女皇形象展现在我们面前。”
周丝琦看了看陆昭,调侃道:“陆昭,武肃皇帝跟你长得好像啊。”
“说到她的爱人,我们也不得不介绍一下从明景时期崭露头角,被称为天生将星,后来回归朝堂成为顾命大臣之一,兼任帝师的摄政王叶慈,据史料记载她”
“砰——!”的一声巨响,让教室内热闹的同学们都呆住了。
只见声源处的陆昭站的笔直,面色黑沉,浑身就跟冒煞气似的。
“老师,你说武肃皇帝的爱人是谁?”
梅老师莫名被压了气场,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叶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当然有,自己只想给女儿找个磨刀石,没想到是把人送上门。
叶慈,好样的,趁我死了偷家。
陆昭深呼吸一波,又呼出来了,想忍住,没能忍住:“没有问题,老师您继续讲,很抱歉。”
梅老师:“好,没关系的。”
我怎么觉得没字念得那么轻呢?
要是自己继续往下说,讲到合棺同葬该不会炸掉吧?
周丝琦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椅子,根本不敢吱声。
为什么陆昭看起来那么可怕,有一种跪下求饶的冲动。
不光是她,班内的同学们都不明觉厉,看着开学以来就开朗活泼的陆昭同学背影,觉得她现在老可怕了。